【长篇完结】窗外有蓝天(混脸熟的架空二战梗

Stern倒是在事后同她谈了谈,和很久以前那次一样,都是半夜两个人同时失眠,便抱着被子坐在一起,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说话,就在她以为Stern已经睡着的时候,身边的人突然说道:“我觉得你没有做错。”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Stern说完就爬回了自己的床铺,蒙着脑袋睡了。

但她仍然是在意的,在意父亲的想法,想知道他会怎么说。他一直没有对她的做法予以表态,他不提,她竟也是不知如何去问。

但有的时候她会想,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木已成舟的事情,知道了也只能给自己平添痛苦,还是算了吧。


傍晚的时候他们站在研究所外面,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沙漠,太阳燃烧着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从视线里慢慢消失,天边是壮烈的金红色,而地平线像是要融进太阳的余晖一般,浓黑的像是地心深处最不可知的秘密。

他们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都有幸见证过这样的景色,只有今天,才觉得出它的壮丽和迷人。

他们都知道,今天的太阳落下去以后,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他们就会开启一扇通往全新时代的大门,那扇门背后隐藏着一个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去进行战争的世界,新世界。

具体引爆的时间不知道,属于军队管辖,他们三三两两地回到研究室,在平常结束工作的时间,又一起回到了住的房间。

他们没怎么交谈,灰原想,如果早上自制了电流表的那位同事有时间,他应该造一个可以测量出他们焦躁的仪器,在这个时候,一定达到了最大值。

今天晚上注定一夜无眠,她把那本日历揣在包里也带回了房间,她把它摆在桌子上的时候看到Stern无力地扶了扶额头,但随后还是很友善地赞助了她一只手表便于她准时撕掉今天的那一张,她烧了壶煮咖啡,看着那表的样式不像是女式,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便问她:“这是……?”

“我丈夫留下来的。”Stern笑了笑,接过她递来的咖啡,“结婚的时候我送给他,后来……你知道的,大屠杀的时候,他又把它塞给了我。”

时至今日她已经可以带着微笑去怀念那个曾经她深爱着,现在依然没有忘记的人,仿佛这块手表并不是她丈夫的遗物,而是一个属于他们爱情的见证,只要它还在,那份感情就也不会随着她丈夫的死去而消失,它的确见证了他们的生离死别,全程目睹了他们的爱情。

“抱歉……”她说道,却看到Stern的脸上并没有难过的表情,她像是陷入了属于自己的一段回忆,眼神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如果他还活着,真想让你们见一见。”半晌Stern笑着说道,“他人很好,还有我儿子,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灰原看着她,回答道:“即使没见到,我也知道他们很好,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两个人都笑起来,端着杯子并肩坐在床上,不一会隔壁的研究员来敲门,两个人变成了四个,又一会,有过来了几个人,后来她们挨着坐在一起,静静地等着第二天的黎明。


到了凌晨六点多的时候,她们中已经有人睡了过去,清醒的人不太多,这时候的敲门声就显得异常突兀,开了门以后,门外的研究员拿着一张纸,声音颤抖着告诉他们:“成功了……试验成功了。”

和知道德国战败的消息时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响起欢呼声,没有拥抱,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沉默来迎接这个开始,从这一刻起,这把钥匙彻底从他们手中交出,从此以后不再由他们掌控。

那扇门,核武器时代的大门,就在这个凌晨,在他们身处的同一片沙漠的另外一个地方,轰然又无声地打开了。

他们没有办法亲眼见证那壮观而惨烈的景象,但他们无数次地在计算和研究的时候在自己的脑海里无数次地构想过,这就像是他们所有人的孩子,现在终于要脱离父母的照顾,去真正体验这个世界了。

而在今后,他们所有人,都会不止一次地后悔,会用他们今后所有的人生,用他们所有的精力去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把它扼杀在襁褓中。

从现场传回来的图片不一会也到了他们手里,灰原看着手里那张几乎是与天同高的蘑菇云的影像,久久说不出话来。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2:00 +0800 CST  
试验已经成功,他们离开这片沙漠的日期也越来越近了,随后的战争计划他们就不再清楚,那是属于军队和上层的事情,他们作为普通的研究人员,实在无权多问。
而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一片无尽的黄沙,再也不想再半夜因为寒冷而失眠,再也不想埋头在一堆演算纸和数据之中算个不停,再也不想回忆起这里的任何事情。

“你打算将来做什么?”Stern轻快地把衣服打包,一边问她道。

“先回纽约找个人……然后……应该还是会回家吧。”她回答。

“哦?找个人?”Stern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啊,该不会是……恋人?”

她笑了一笑,扔给她一个装东西的袋子,算是默许了。

对啊,她要去找他,告诉他她终于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可以经常和他在一起,也许他们可以在一所大学里做研究,如果他愿意,他们可以一起去英国,或者如果父亲同意的话,他们也可以回日本去,她也很想告诉他,那个时候他说,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的时候,她是很开心的,而她那句算不上允诺的回答,也是真心的。

她的确愿意对他好一点,就像他说的,最起码,也得是从东京到纽约的距离。



她和父亲比Stern走得要早,走之前她把所有能联系到她的方式都留给了Stern,“如果你不想回德国的话,一定记得来找我。”

“知道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纸片,“或许你也可以让我见见你的恋人,再或者请我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啊。”

她笑着同她挥手告别,坐上车身后的人和建筑都一点点的消失在视野里,她才觉得,她是真的要离开这里了,终于,离开这里了。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2:00 +0800 CST  
她在八月初回到了纽约,整理东西和打扫花去了几天,她打算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了以后再联系工藤,所以回来以后也没有同他讲。赤井也没有和她联系,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国内。
街头巷尾都在传着这样一句话:“战争要结束了。”

是的,战争要结束了,派出去的年轻人很快就能够回家了,美丽的女孩子们会迎来她们的心上人,年迈的父母会等到他们的孩子,如果不幸降临,他们会等来他生前留下的军装,或者一枚代表了他一生的荣誉勋章。

但不管怎么说,战争都要结束了。

她晚上出门的时候,路边的酒吧已经开始播放不同于以前的曲子,慵懒而轻快的调子才是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她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真心觉得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和她走之前不一样了。


中午出门的时候刚走下楼梯,看见楼道口站了一个人,许久不见赤井还是那副老样子,叼了支烟在嘴边,看到她下来,掐掉烟,对她笑了一笑。

“好久不见。”赤井先开口道。

她点点头。

“我听说了,你们在基地里的事情。”他继续说道,“你没有做错。”

她低了头笑,回答:“不论对错,事情的发展,早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谁都不能控制了。”

赤井没有回答,只是递给她一张报纸:“你看这个。”

她接了过来,今天的报纸,好像是刚印出来的,油墨都还没有干透,有着属于纸张独特的气味,标题很夸张,巨大的黑体字————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看不清东西了。

好像是自己看错了。

“我……”她说不出话来,“这……”

赤井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沉默地看着她。

“今天早上吗?”她喃喃地问道,“他们果然还是把它用于实战了吗……”

1945年8月6日9时15分半,美国以催促日本方面投降为由,向日本广岛投掷一枚代号小男孩的原子弹。

这样的事情明明在之前就可以预料到,但真正发生的时候,却还是会觉得恍若隔世。

如此不真实。

但她还是很快平静了下来,把报纸折起来,问赤井道:“来找我就是给我看这个?”

“不是。”赤井回答,“这是半路买的,本来是想问问你们以后的计划,看到这个……突然不知道上去以后该说些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即使它发生在今天早上,即使那片土地上有着她认识的人,即使这一切的发生由她和其他和她一样的人亲手造成,但已经过去了。她唯一能庆幸的大概只有博士他们都是在东京的。

“我……估计再等一段时间,我还是想回家。”她说道,“你知道的,回英国去。”

“嗯。”赤井点点头,“你父亲……他怎么样?”

“心情不太好,身体状况比心情更糟。”她回答道,“你知道,那地方不适合人类居住,而他……也确实遭受了些非人类的待遇。”

他们都不再说话,其实想来也觉得好笑,他们这一家人,死的死伤的伤,为数不多剩下的还活着的,还都是遍体鳞伤千疮百孔,当然不单单是说身体上的。

和赤井道了别以后她去买了午餐的材料,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的确是“爆炸性”的消息,平民百姓对这个新名词所知甚少,他们甚至不太明白所谓的“核”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作用能让整个世界都为此震动,当然了,报纸上写得异常简洁明了,一颗原子弹的威力,相当于20000吨TNT炸药。

当然这个解释可以给普通人很快地解释这一个炸弹具有多大的威力,但她知道,事实远不止如此。

她还记得他们在基地开会的时候,leader说的一句话,她一直清楚地刻在脑海里。

我们的研究成果,应当是具有全面毁灭性的武器。

她甚至不用想,都知道那里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惨状。

所以她不去想了。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告诉她刚才有人打电话过来,过几天在加州会有一个酒会,研究所和一些高层举办的,为了庆祝他们研究的成功。而他们当时在基地的这些研究员,都收到了邀请。

“你不去吗?”她问道,虽然她心里是知道答案的。

“你去就行了。”父亲对她笑了笑,回答道。


基地当时最大的合作学校就是加利福尼亚大学,所以这个酒会办在那里也无可厚非,Stern也给她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你会去吗?”

“会去,我们那里见。”

“好的。”

挂掉了Stern的电话以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工藤打了个电话过去,她不确定这颗原子弹丢在日本的事情会在他们之间产生什么影响,她现在不太想思考这件事情。

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惋惜,公寓的电话没人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了,就索性一次性全打完好了。她这么想着,又拨通了他所在办公室的电话。

这回倒是通了,里面说工藤跟着他的教授去外地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她道了谢放下电话,倒在沙发上,随手扯过一直抱枕把整个脸都挡住,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有如此强烈而反复的不安。

窗外的纽约又一次迎来了一个日落时分,他们的窗户被夕色渲染得有些发红,地板上投影下深色的影子,在美国这是平常的一天,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除了日本。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3:00 +0800 CST  
章十五

世界的某个地方,总会有清晨来临。



她和Stern在加州八月份的阳光下再见的时候,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太不真实了。

就好像一起在基地的餐厅里抱怨伙食裹着被子冷到睡不着互相推脱演算工作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她们现在能够站在阳光下,不时有湿润温暖的海风吹过来,即使一会的酒会不是那么的吸引人,Stern也觉得生活开始变得美好起来了。

“嗨,怎么样?习惯了正常人的生活了吗?”Stern笑着过来晚起她的手臂,她的英语即使过了这么久还是带着些许德文吐字很重的腔调,而这句话里那个可怜的normal就显得异常突兀而无辜。

“差不多。”她回答道,“你知道吗,我在超市看到成块的黄油的时候,从来没有哪一刻那么敬爱过上帝。”

两个人都笑起来,Stern打趣道:“怎么样,你那位传说中的恋人呢?有和你一起来吗?”

“没有。”她回答,“事实上,我还没有联系到他。”

“诶……?”

“跟着教授出去了。”她简短地解释道,随即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而且……他是日本人。”

Stern显然也知道了那颗投掷在日本的原子弹的消息,她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灰原笑了笑,问道:“糟透了对吧?”

“你还没见到他,或许……没那么遭。”Stern回答。

现在还早,她们还可以在街上多转一会,快走到预定的酒店的时候,听到路上的行人在说着什么关于原子弹的事情,于是她拦下了一个报童买了一份报纸,和三天前一样,报纸的头版用着几乎一样的格式和文字,只是地名换了一个。

长崎。

又一颗。

Stern看着报纸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去过吗?那两个地方?”

“没有,我只在东京待过一段时间而已。”她摇摇头合上了报纸,“走吧。”

多么嘲讽啊,今天又会有数万人死于他们的研究成果,而他们却要在今天庆祝他们的研究大功告成。



夜幕降临的时候酒店也燃起了炫目的灯火,她们花了一些时间去辨认原本很熟悉的同事,朝夕相对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日复一日地套着一模一样的白色褂子,现在每个人都换了不一样的衣服,似乎也变得难以辨认了起来。

的确来了很多高层,很多人都是他们所没有见过的,据说还有总统身边的官员代表总统来参加的。一想到就是这些人不停地催促着他们的进度,做出了最后将研究成果用于实战的决定,他们都很想把手里的酒杯扣在那些人梳得整齐发亮的头发上,但是不行,相反地,他们还要面带笑容地去接受来自他们的慰问和握手,在对方微笑着说辛苦你们了的时候带着比他们更虚伪的笑回答说,哪里的事。

虚伪又悲哀的世界。

欢迎回到现实的世界。

“那边的人都是谁?”Stern问道,用酒杯点了个方向,整个研究所的人他们虽然认不全,但是是不是属于那里的人,还是很容易就认得出的。

“应该是加州大学的一些教授之类的。”灰原回答,“他们学校和基地是最大的合作伙伴,而且你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不会打着庆祝研制成功的名号来办酒会,有他们在,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学术聚会了。”

“虚伪。”Stern看了那些官员一眼,冷哼着说。

然而灰原并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Stern我过去一下,你……”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过走,Stern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黑发的亚裔男子站在离会场中心很远的地方,一个人端着酒杯,不醒目,却还是会让人注意到。

她了然地应了声好,不过她觉得灰原根本没听见她后来说的话。


他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在这里?他不可能在这里。

从她那里过去的路程不算长,一路上她脑海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三句意思互相矛盾的话,以及一个事实。

她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再次面对他,同他解释。

这次的事情和以往的都不一样。

不是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寻找赤井的下落,也不是由于她的缘故害得兰受伤进了医院,更不是她不告而别离开了东京,都不是。

而是她参与的研究直接伤害了他的国家,虽然他没有说过,但她知道他有多热爱那个地方。
那个即使面目全非,被错误的思想笼罩着的,却依旧是他深爱着的国家,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思绪没有脚步快,她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工藤。”她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开口道。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3:00 +0800 CST  
他们从会场里面到了酒店顶层的天台,从这里看下去望得到整个城市夜间明丽的灯火,像是坠落在地面上的无数繁星。

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这片沉默杀死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会在这里?”身旁的男子笑着问她,即使光线很暗,她也看得出那个笑容的不同,和以往每一次的笑容都不同。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忐忑不安,她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我和教授一起来的,他去纽约前是这里的教授,本来这次来是参加另外一个研讨会,我们就住在这里,今晚只是碰巧被同校的教授邀请。”工藤笑了笑,端起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口,“但是我来了才知道这并不是他们大学举办的学术酒会。”

灰原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对你猜对了这是我们研究基地的庆祝酒会,庆祝我们的研究成果成功地炸毁了你们国家的两个城市?

她沉默地看向他,他的眼睛很亮,她一直都这么觉得,但今天又显得格外不同,她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是你们那个研究所的庆功会,对吗?”他问她道,脸上的表情仍然是带着笑的。

“对。”她终于吐出了上来以后的第一个字,仅仅这么一句回答就让她觉得如释重负了不少。

然后又是能够杀死人的沉默。

加州的大部分地区都是靠着海的,晚上吹过来的海风凉爽而惬意,顶楼的风景也是非常好看,但灰原觉得,她如果再继续站在这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真的会死掉,被这一片诡异的沉默杀死。

“工藤……”她还是开了口,“我们……我是说,今天和前几天投掷在……”她一时想不起来那两个地名,那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两个陌生的词语,以前没见过,以后如果再见,也肯定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她竟然由于一时的紧张想不起来那两个地名,她停顿了一下,想这不要紧,她只要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他就好了,把他们所有人的身不由己,他们的被逼无奈,以及自己那段时间的挣扎和痛苦,只要告诉他,会不会得到理解,会不会被原谅,就都不在于她的选择了。

射出去的箭,抛出去的硬币,能不能命中,是不是想要的那一面,都不在人为。

但是工藤打断了她,他平静地说道:“是今天和6号,地点是长崎和广岛。”

他在纠正她的话。

他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愤怒,痛苦,或者是纠结的表情,他只是面色平静地打断了她,纠正了她语焉不详的关于这件事的描述。

她一时语塞。

等她再次看向他的时候,那个一向都是会微笑着的人,不管是脸上还是眼睛里,都没有笑意。

“灰原,可能对你来说,那两个地方就只是两个陌生的名词……你以前没见过,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它听起来那么的扭曲,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杯子,那力度简直快要把杯子捏的碎掉了。那些话在他的胸腔里像是狂暴的海狼一样翻卷奔涌,急切地想要倾吐而出,但他内心深处又是非常不愿把它们说出口,那些话绝对是一瓢三千水,一旦脱离他的钳制,便是永远的覆水难收。

他不愿意冒这个险,但是他又不能完全磨灭掉他心里那股无名的悲恸和郁结。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一件事?”他停了停,开口问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我们一家还有博士,兰他们,都不是东京本地人?我的家乡在日本靠南边的地方,每年甚至不到春天的时候,樱花就会早早地开,非常的漂亮,你还记得吗?”

他看着身边的女子眼波浮动,知道她是记得的。他跟她说过,由于日本国土形状的特殊,每年的樱花都是由南往北依次盛开,东京是正常的三四月份,而再往北边的北海道,花期要比南方晚些许时候,而他的家乡,则是每年早樱开得最漂亮的地方。

他知道她记得,便不等她回答,继续问道:“然后我还说,来年一定要带你回去看一看那样的景色。”

这次他用了陈述的语气,而灰原的确是清楚地记得的。不光这些,她在东京生活过的那些日子,每一个微小的细枝末节,她都记得。如果一个人的前半生大多都是些阴冷悲伤的记忆,那么她一定会把为数不多的好时光记得异常清晰。

“我记得的。”她轻声说道。

“不过当时你没答应,然后就走了。”工藤笑了笑,“那次姑且算是你失约。不过以后……恐怕也没办法带你去了。”

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在一瞬间经历了瞬息万变,她的眼睛很好看,他总觉得那像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眼波流转之间是瞬息万变百转千回,永远都在引人想要去探究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而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很坦诚地告诉他,它们的主人正在经历怎样的情绪起伏,从困惑到不解到惊恐到不可置信,他全都看得懂。

他知道她已经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于是他为她证实了:“没错,广岛,就是八月六号轰炸的那个地方,那里就是我的家乡。”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分明,灰原顿时觉得像是有人在她的天灵盖上方,不偏不倚地丢了一颗原子弹。

炸得她浑身血气翻滚上涌,却整个人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他默默地看着她,其实他心里也像是在经历一场莫名的战争,他知道她和这个结果脱不了干系,但她确实不知道那是他的家乡,不过即使她知道又能怎样呢?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些他都清楚。但这些也都不能阻止,他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证实,证实什么,怎么证实,他都还不清楚,他现在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但最糟糕的事情,他却还没有告诉她。
他默然地低了头,不再说下去,他想,她知道这个是不是就已经足够了,他没必要再说下去了。他们之间会怎样他不知道,但他总觉得,如果他再继续说下去,一切就都是无法挽回的了。

“工藤,我……”她想要说抱歉的,但是话在嘴边她却说不出口,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说话也是这么困难的事情,于是她再一次沉默了。

而工藤也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4:00 +0800 CST  
“博士他们,他们还好吗?”她走以后就再没有和他们联系,上次在纽约碰见他以后,也没有来得及细问就又分开了。

他听见她的话,手上突然一使劲,脆弱的玻璃酒杯终于不堪重负地被他捏碎了。没喝完的酒和碎了的玻璃渣淌了满手,手上也被玻璃的碎片割出了不大不小的口子,血混着透明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下去,一时间他竟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回过神的时候身体已经本能地蹲下身来,把手上剩余的玻璃残骸清到地面上去。

灰原也蹲下身来,她帮着他把玻璃渣粗略地清理下去,准备拿手帕帮他包起来的时候,他突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血是温热的,酒是冰凉的,他们两个的手,都没有一星半点的温度。

就像这个属于夏天夜晚的温度都无法传递给他们,她不解地看向他,才发现那个人没有抬头。

他只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她好像都能听到骨节轻微的响声,有一些疼,但她没有挣开。

“怎么了?”她问道。

“博士他们……”他艰难地开口,缓缓地抬头看着她,像是想在她那里求证什么似的,“博士他们,在你走以后,都先后回去了。”

她愣了一愣,一时间没有理解他所说的,先后回去,是指回哪里去。

“博士,我父母,兰,还有兰的父母……”他们都回去了,回广岛的老家了。这后半句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从六号得知这个消息以来他一直在试图自我麻痹,但没有取得半点成效。他动身来美国之前去和兰他们告别,兰笑着叮嘱他:“要记得写信给我们。”他确实一直在写的,六号那天早上,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要出门去寄出给兰还有给父母的回信。

那天的天气很好,他知道明天自己要和教授一起去加州,就用昨天晚上的时间把回信全部写好装进信封,打算寄出去。他们大学城附近就有一个联邦邮局,他就是在走向那条路的途中,看到了印着那个消息的报纸。

美国于八月六日早晨向日本广岛投掷原子弹。

他还记得当时那种虚浮的感觉从脚底升腾起来的感觉,就像是一瞬间他整个人都不再受他控制一般,他捏紧了手里的报纸,怀着最后一点希望的力量找到了最近的电话亭,他的手抖得厉害,硬币掉了好几次才被他最终投进去,那长长的一串号码他记得很清楚,那是打往他家里的电话,电话线彼端连着的是他的家。

一个他一直以为,随时只要想回去,都可以回得去的地方。

但是打不通,这条线已经断了。

所有的号码,兰家里的,博士家里的,他自己家里的,都打不通。

彼端的忙音一直响着,电话亭外面有另外的人在等,他茫然地看了一眼,挂好听筒走了出去。

外面正在等的是个老年人,他看着他面色不太对,还关切地问了一句:“年轻人,你还好吗?”

他回过神,简短地应了一句sure, thanks ,老人继续说:“没联系到的话,再打几个?我不着急。”

他事后真的很敬佩自己,那时的他笑着摆了摆手,谢过他的好意,回答说:“没关系的,他们不会接了。”

不会接了。没有人接了。

那个地方方圆几百里之内,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接电话了。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纽约街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他一直以为不管自己走多远,不管自己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不管他选的路是对是错,他爱的人爱他与否,这些一切的变数他都能够承受,因为他知道在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地方,那里有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们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他,随时欢迎他满载胜利荣归故里,或者伤痕累累抱憾归来。那是一个不论怎么样都会接纳他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叫做故乡。

但现在他没有了。

他突然觉得整个人无比单薄,就像一直在身后的一堵用作支撑的墙轰然倒塌,速度太快,他都没有来得及去扶一把,等他能够伸出手去的时候,握住的仅仅是一把即将飞散的灰。

他想,他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灰原做事能够那样决然而洒脱,这些东西,她一早,就已经失去过了。

她此刻的声音听起来虚无而遥远,她问他,带着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怀疑和痛苦问他:“你是说……你是说博士他们,一直……”

一直都在广岛吗。

她说不下去了。

他们都知道这个事实,却谁也没有办法把它讲出口。明明已经木已成舟,却好像还是害怕一语成谶似的,噤口不言。

他没有回答。

她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

白色的手帕上沾染了血迹,现在已经慢慢显出发黑的颜色,她默默地注视着这双手,又看了看自己的,不禁笑了起来,难道手上沾满鲜血的,不该是自己才对吗。

自从研究开始以来,她就知道会有产生这样结果的可能,她知道他们的研究会害死很多人,很多无辜或者不无辜的人,但是这一切她都没有办法阻止,有的时候她会想,虽然死掉的那些人是无辜的,但是,我并不认识他们,就像德国纳粹大屠杀的时候死去的那些人,他们也是无辜的一样。这个思想扎根于她被软禁在基地里写实验结果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头脑混乱不堪重负,胡思乱想的结果都可以安慰自己很久,但现在想起来,只觉得万分可笑。

更别提她的自我安慰现在彻底被摧毁了。

什么无辜的人,什么认识不认识,死在广岛的那数万人里,有着曾经带给她有生以来最温暖记忆的人们,那是她找寻很久却又被迫遗失的家人,也是她曾经想要永久停驻的地方。

她都干了些什么。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4:00 +0800 CST  
她扭过头去看向下面,万家灯火映衬着繁星点点,弯月西悬,海风吹过来凉爽而惬意,她觉得自己的眼底像是灌进了海水一般,潮湿而咸涩。她能看得到这些美景,因为她选择了自己活下来,踩着那些无辜的民众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上来,走到这个可以将整个城市一览无余的地方。

她的记性很好,他们在研究所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如果他们的研究成果成功引爆之后会产生怎样后果的时候,文件上罗列出的长长的影响后果她一条一条都记得很清楚,那是现代社会最伟大的力量,科学的力量才能促成的结果。

那些爆炸以后的影响,此时此刻在她脑海里一条一条地像是放映黑白电影一般,慢慢闪过。

工藤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她现在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辨别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但她一向是了解他的,她知道可能他本来不想告诉她真相,她知道他现在内心是有多么的痛苦和挣扎,她知道他为什么会痛苦,在痛苦些什么。

她都知道。

她就是这一切痛苦的源泉。是她和其他人一起造成了这一切,如果他没有办法原谅她,她不会有任何惊讶,因为从始至终,她也一直没能够原谅自己。即使很多人对她说你没有做错,面对那样的威胁只要有点感情的人都会选择妥协,况且即使你没有屈服,他们也会找到别的方法,最后的结局怎样都不会改变。但这些都没有办法说服她。

她又一次自以为是地做错了,毋庸置疑。

他不想放开她的手,却又无法释怀八月六号那天发生的一切。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对她心存芥蒂,但他确实知道她是从始至终都在参与这个研究。他不想为此责怪她,但是,他深爱的人们都死在了这场劫难中,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心里的一切突然明朗起来了,她抬起头,看向他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工藤愣了一下,似乎是在诧异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她却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径直转了过身,背对着他说道:“我们做研究的那会,第一次得出爆炸后效果图的时候,所有人都非常的震惊。”

“这样的炸弹只要一引爆,首先会产生强烈的光线,你能想象吗?那种强光,不管是多少个太阳,都没有办法比拟。”

“灰原——”他开口想要制止她说下去,但她没有理会。

“附近几十千米之内的人,哪怕看上一眼,就会失明。当然了,有光的同时也会产生大量的热,如果是在爆炸中心,只要一秒的时间,不管是什么,人也好动物也好房子也好,都会瞬间被烧成灰。”

工藤再次出声制止她,她依旧无动于衷,背对着他像是照本宣科一样,同他讲解着他们的研究成果,语气非常平静。

“你也做过这样的研究,你也知道,爆炸的同时自然会有冲击波,我们估测过,它的能量是比最高级别的台风更甚的,建筑物,树木,只要是目标范围内的东西,基本都不会幸免。”

工藤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你说这些做什么——”他的表情因为克制和痛苦都变得有些狰狞,但他依旧强忍着,他抓住她肩膀的手都在颤抖,那些他不愿去想的,不肯提起的,他想要自己咀嚼慢慢消化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日就能够全然释然的东西,她为什么要一字一句地全部剖开来说清楚?她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和别人都逼到绝境里去呢?!

她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反应一样,甚至还笑了笑,偏了偏脑袋,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光有这些不可能被成就核武器,它最出彩的地方,就在于爆炸之后还会产生大量的粒子流,它们能够无形中穿过所有的生物体,杀死细胞,从而让它们死亡。”

“而且啊……爆炸产生的放射性污染,也会间接地造成人类和动植物死亡,即使在当时爆炸后幸存下来的人,在将来的十年,二十年或者再久一点的时间里,迟早都会因为这个死掉。”

工藤攥着她的肩膀瞪着她,她像是浑然不觉地叙述着,语气里竟然带着些轻松而调侃的意味,她挑起眉毛,问他:“你知道吗?我听我们那里的医学博士说,因为放射性污染而死去的人,会一直一直非常痛苦,甚至到临死前,这种痛苦都不会消失。”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5:00 +0800 CST  
她这种表情那样熟悉,以前的时候,每次她打趣博士取笑他的时候,都会带着这样戏谑而调侃的表情,眼波流转,情意万分。

现在的她带着同样的表情,问他:“你知道吗?”

她的肩膀被他攥得很疼,但她知道,这一份疼痛,赶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他在犹豫,他放不开父母亲友惨死于广岛的事实,却又不愿承认她手上沾染的鲜血,有着他最重要的人们的一份。其实他也许想过要这样一直瞒下去,等他足够的淡然,能够全部将往事当做笑谈谈起的时候他就不会痛苦,这样他就能够不放开她的手,他会选择在时间的冲刷中慢慢原谅她,忘掉她做过的这一切,虽然这不是她一人之错,但有些障碍永远横亘在那里,他需要时间。

但她不愿他这样选择。她太了解他,她知道那个人有多么的较真,他不喜欢不完美有缺憾的东西和事物,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洞察力让事情大多都发生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愿意看自己的故国日益颓废衰落,却又无力改变,便选择遁走远洋。她是他意料之外的人,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无一不在他的掌控之外,所以他们才会慢慢萌生情愫,而如今事已至此,她觉得,不管是他,还是她自己,都不是会肯甘愿接受这样虚假的真实的人。

时间是万能的,它能撕破华丽的外表,在人的脸上铭刻皱纹,也能冲淡人心里被爱或恨冲刷出来的沟壑,但他们都不是会平淡接受时间洗礼的人。

不管是好还是坏,是伤还是痛,这些都要全部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他们不愿意**纵,被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默然驯养。不愿意装作那些带来了巨大伤害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他还在犹豫,他不愿意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中松开她的手,那么她就来当那个先松手的人。

“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有想问的了吗?”她再次问道。

那个人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像是想从她这里看出些别的什么,但她的眼里清澈而干净,像是一面单面镜,他只看到了他自己的迷茫和不决,却不知道她作何感想。

“那我就问你一句。”他艰难地开口,他心里也猜到了一二,对面的这个人是如何的心有七窍玲珑他不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他难得的对手,知己,是他寻觅许久终于找到的挚爱,他可能穷尽一生都不可能遇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但还是这个人,她也是……他无法再想下去,于是他顺着她的意思,轻声问她道:“你努力过吗?你有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努力过吗。”

他几乎已经要说服自己了,如果她肯点头,如果她愿意给他们彼此这个台阶下,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他几乎要说服自己了。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5:00 +0800 CST  
那个人带着轻浅笑意,就像是他们第一次在纽约的唱片店里见面时一样,微微扬着下颚,带着不后悔与万分坦然的姿态,回答他:“没有。”

她说没有。

她说,她没有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做过哪怕一星半点的努力,她说工藤你也知道,那种情况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谁还会考虑那么遥远的将来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后果,阻止不是他们分内的事情。

她知道怎么样的回答能把他们之间最后一丝藕断丝连当即斩断,她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够伤害眼前的人。

所以她都将它们一一付诸实践了。

而他也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管是她话语里浮于表面的残忍,还是她心里那层更深刻隐晦的含义,他都明白了。

于是他轻声应了句好,示意他明白了,知道了,理解了。

她往后退了半步,他也同时松开了手。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姐姐和她讲过的事,姐姐说,其实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不怕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那说明两个人还是有热情和精力以及意愿去争论去交谈的,最可怕的是两个人,明明彼此不赞同有意见,却一句话也不再说,那样的沉默太恐怖了。说起这个的缘故似乎是她们一起读了一本俄国作家写的小说,里面的女主角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抛弃了一切,最后却还是因为对爱绝望,选择了卧轨自杀。当时的她并不太懂这样的感情是怎样一种心境,姐姐也只是浮于表面地给她解释了一点。但那些情节在日后回想起来,在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情世故之后再回想起来,才明白爱情永远不可能只是单纯的爱情,它的里面永远参杂了许许多多不是爱情但和爱情紧密相关的东西,比如社会,比如家庭,比如每个人身处的时代,比如那些穷其一生都跨越不了的差距。

而现在她的爱情,就不偏不倚地夹杂了许许多多原本不属于爱情范畴的东西,战争,时代,国家,民族,还有不可避免以及无法逃避的牺牲与责任。

她这个时候突然想,如果她不是她自己该多好,如果她能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流着眼泪同他道歉,即使有争吵也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开,那样是不是他们就都能够装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是不是就会慢慢地和好如初?但这些想法仅仅只是想了想就让她觉得好笑,她没有办法接受那样的结局,碎过的东西,不论修补的再完好,都有着去不掉的裂痕。

因为他们仅仅只是他们自己,所以他们就只能成熟而礼貌地进行着属于成年人的对话,体谅地为对方考虑,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她眼睛里很难受,心里也很难受,但是今天晚上的夜景很美,海风很舒服,她想,说不定就这样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既然都是成年人,就还是再留一个最后稍微好一点的印象吧。

而对面的人也将风度保持到了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对她微微欠身,转身先走了出去。他抬起头的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他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而这个时候她已经能够冷静地好好考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她想,往后她的人生里,怕是再也看不到这样一种表情出现在任何人的脸上。

那样一种表情,他带着那样一种表情默默注视着她。就像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那样的疼痛且怜悯,悲戚又温柔。

再也不会有。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5:00 +0800 CST  
酒会已经结束很久,Stern找到她是在酒店后面的那一条靠海的步行道边,海堤上有供游人停留的长椅,已经很晚了所以没有什么过往的行人,路灯离海堤很远,几乎照不到任何光亮,海面黑漆漆的一片,而她就这么坐在长椅上,望着海面,也不知道这样坐了有多久。

Stern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但她手里还拿着要转交给她的东西,她还是走上前了。
“你还好吧?”她在她身边坐下,旁边的人听到声音转过来,和她料想不同的是,她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来这里就只不过是单纯的想看看海。

“怎么了?”她问道,“结束了?”

“这都几点了。”Stern回答,递给她一个纸袋子。

前一会在酒店的大厅,那个亚裔男子把这个交给她让她转交给灰原,她香槟喝得有些多,没注意到那人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连微笑都挂不住,她以为这是他要转交的礼物,想给她一个惊喜,便还同他开了个玩笑:“宫野是个好女孩,你很爱她吧?”

那个人听到这话的时候本已经走出几步远,听到以后停下脚步,往后侧了侧脑袋,低声回答:“是的,我很爱她。”

但这句话让Stern觉得不对了,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姿态,都不像是在说他很爱一个人,她熟悉这种语气,她的丈夫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屠杀期间曾经对她说我爱你的语气,几乎和这个一模一样。

那是明明深爱着,却又不得不放手失去,别无选择只能let it go的语气。

她的酒一下子醒了,但那个男子却没了踪影。

她便出来找灰原,这才看到她。

灰原拿过那个纸袋子,也没有问她什么,拆了开来。

里面装着的是兰还给她的那件大衣,她曾经把这件衣服借给她,却害得她被连累进了医院,这也是她选择重新回到美国的契机之一。而现在这件衣服又出现在她面前,她将衣服展开,碰到衣服口袋那里觉得里面似乎有东西,伸手进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来。

“谢谢小哀,有机会请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很多拿手的料理还没让你尝一尝呢。我们都希望明年樱花开的时候,能和你一起看。”

后面画了一个樱花的样子,落款是毛利兰,日期是一年以前。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写这张卡片给她的姑娘已经不知以何种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害得她至此,而那些挂念她的人,却还心心念念着等她回去看新一季的樱花,要给她做拿手的料理。

而现在是夏天,这件属于寒冬的衣服为什么会跟着工藤出现在这里,她也是知道的。

她走的时候把一切都清理了干净,没有留给他们什么东西。这件衣服,也许是他能够拥有的,唯一属于她的东西。所以他一直都带着。

而现在他终于将它还了回来。

终于理得干净,彼此两清。

晚上的海边凉意深重,海风咸涩,她再也忍不住,支起冰冷而僵硬的胳膊,把脸埋进大衣里,流下泪来。

Stern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就像是被打垮了一般,将脸埋在冬天的大衣里,肩膀一抖一抖,却还是固执的不肯哭出声音。

她想到了那个她被软禁后他们同事一起在走廊里迎接她的样子,那个时候她还有力气强颜欢笑同他们装作无所谓,但现在,她终于像是不堪重负,哭了出来。

她默默地伸出手去把她揽过来,海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海浪拍打海堤的声音有着让人安心的韵律,万籁俱静,海对岸是一望无际的墨色天空,她默默注视着海平面,一句话也没有说。

半晌之后,她的声音从衣服中闷闷地传出来,带着哭泣过后的鼻音和深深的不甘,她说,我恨这个时代。

Stern无言地拍拍她的肩膀,她不清楚她和那名亚裔男子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这句话,她也可以感同身受。

怎么能不恨呢。这个硝烟四起,夺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青春,生命,幸福的时代,这个暗无天日,失去着朋友,亲人,爱人的时代。要怎么才能不去恨。

不过她也知道,天总是会亮的,这片海现在即使再黑暗,也一定会等来一个全新的黎明。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6:00 +0800 CST  
章十六

每个圣人都拥有过去,而每个罪人都会有未来。



1950年三月,伦敦的天气一如既往的让人觉得厌烦,她难得从大学里回一趟市区,就赶上了阴雨绵绵的天气。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雨水的凉意还是顺着风直往领子里面钻,她一边竖起了风衣的领子,一边把雨伞往前倾斜一点,虽说这雨下的不大,但风一吹,还是全部都飘到身上来了。

“我就说怎么英国人要比我们白,你们这里一年到头能见着几天太阳啊。”

“也许每天都能见到,但差不多就看一眼,然后就没了。”她笑着回答,“马上就到了。”

是的,1945年的九月因为日本宣告投降彻底结束了那长达六年的世界大战,这一场对于人类的浩劫最后以法西斯同盟的失败而告终,日本遭受了两颗原子弹的袭击就此投降,而更早结束战斗的德国分裂为东西两国,从那以后Stern就没有再回去,先前都一直待在美国,去年才又辗转返回了她的故乡。

之前一直待在美国是因为她父亲的身体再经不起任何的长途跋涉,知道了最后的战况和结局以后,宫野厚司就像是终于放下了那提在胸间的一口气一样,长病不起,几年之间换了很多医院很多医生,一直都不见好转。说不出病因,也治不好病。她和Stern都去大学里找到了工作,事情不多,也方便她照顾父亲,那段时间里她和父亲都非常的平静,话不多,经常就像是小时候一样,泡一壶茶下一盘棋,但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们的棋从来都没有完整地下完过。

其实父亲走得也不是太突然,去年年初的早上,她起来以后拉开窗帘,看到外面下了雪,想叫父亲也看一看的时候,一回头发现他躺在那里,表情很平静,面色也比以往好了许多,她没有无知到以为这是病情好转的征兆,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果然已经摸不到他的脉搏了。

从头到尾她都非常平静,她找来了医生,赤井也很快就到了,他们一手操办了父亲的葬礼,那天天气不错,阳光很好,他们一行人站在墓园里,牧师进行了祷告,他们献了花,一切都按着顺序进行,等候的时候她压低声音说:“看在上帝的份上,爸爸他根本不信教。”

站在她身边的赤井和Stern听到她的话,都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她。

随后她又说:“早知道这样,我就带他早些回英国去。这样我们一家人也不至于葬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脸色还是平静的。

赤井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母亲葬在伦敦的郊区墓园里,明美葬在东京,而她父亲,现在却在纽约永远地安眠。他不擅长安慰人,只能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天葬礼很快就结束了,回到家的时候她看了看信箱,里面经常都是些报纸和广告,但今天她从里面翻出一封信,是寄给父亲的。

看地址是从新墨西哥州寄来的,没有寄信人姓名只有地址。但看了那个门牌号,她就知道这信来自哪里了。

他们的研究基地,统一都用着一个地址。

她拿了拆信刀,取出信纸,先看了信的落款,是那时他们第一研究室的总负责人。

他在战争结束后留在了基地继续进行研究,这封信寄出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她草草看了一眼,便把信装了回去。

他写道:“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无论是指责,讽刺还是赞扬,我内心本能的内疚都无法消除。也许我们身为物理学家本该知道,这种知识本不应该拿出来使用。”

他也后悔了,他表达了对于自己当初没有和父亲一起阻止这项研究的后悔,他说,内心的愧疚和罪恶感,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她笑了笑,痛不欲生?可她父亲已经死了。

桌子上还摆着他们昨天晚上下的棋没有收起来,其实后来父亲基本已经拿不动棋子,都是他说着她在下,而她后来也不愿意让父亲在进行这样耗费脑力的活动,却一直没能说服他。

棋盘上父亲的那一边剩下的棋子不多,皇后已经被她用车吃掉,从前跟父亲下棋,不管她怎么摆阵设局,最后总会被杀得片甲不留,现在看着这盘残棋,她默默移动了几步,就走到了将军的位置。

她的后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拿下父亲的王。

回天无术。

她把棋子扫进盒子里,开始装箱打包。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6:00 +0800 CST  
他们学校的不远处有一座教堂,塔楼上喂养了不少鸽子,学生们经常会在闲暇之余来这里喂鸽子。而她在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没有别的事情的时候来教堂外面坐坐。偶尔也会走到里面去,教堂年代很久了,里面的壁画都显出了斑驳的色斑,抬头看上去,高耸的尖顶就像是天空一样,遥远不可及。

她不信教,也没什么特别的信仰。她一直觉得那个存在于万人膜拜中的神明和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被信徒们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神爱世人”更是让她觉得不解和不信,神爱世人,爱的究竟是信他的人?还是这芸芸众生中的每一个?应该是前者吧,不然这世界乱成这样,神看了都要哭笑不得。

但是说来可笑,曾经有很多为世界科学发展做出了伟大贡献的科学家因为万年陷入了神学与信仰的怪圈而导致他们的研究止步不前,当时听导师讲到这个的时候她觉得很荒唐,去研究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怎么会取得成果呢。

但现在她觉得当时的自己才是可笑的那一个。

搞唯物主义的研究并不代表就不可以有信仰,她默默地环视了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祷告的人们,觉得他们脸上的表情远比自己要平静和安详。

她在一张长椅边坐下,旁边还坐了个人,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因为那个人装着军装,身姿笔挺却掩不住老态,耳边的鬓角已经参杂了不少白发,脸上的沟壑像是风刀霜剑铭刻下的印记,而他胸前佩着的勋章因此而看起来万分的沉重。

他在祷告,声音低沉,带着点口音,但她还是能听清楚个大概。

“万能的主,我唯独泣求于你。在你面前我是罪恶的,灭亡的。但请不要向我静默,求你救我,救我脱离自己。从我残忍的本性里,从我犯下无数过错的过去里将我解救出来。”

“我唯独仰望于你,求你不要记念我年少时的罪恶,那是我年岁里的过犯。我坦诚与你,不掩饰我的邪恶。求你洁净和赦免我所有的罪。奉耶稣基督我主的名。”


“阿门。”

他默默地划上十字,闭着眼睛万分虔诚。


而这一切都和他身上的军服格格不入,她带着些困惑和好奇看向他,心里能猜出个大概。

那人祷告完了以后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继续坐在原位,静静仰着头注视着前方圣坛上耶稣的雕像。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转过来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移开了视线。

她也不再看他,在那里坐了一会,周围隐隐约约有其他人低声的祷告传来,整个教堂里像是笼着一层祷词织成的网,细细密密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但这样的声音却让她觉得安心,比在外面喂鸽子,看着小孩子在草地上玩耍的景象更让她觉得安心。

“你有疑惑吗?”旁边的人突然开口,目光仍然是注视着前方的,并没有看向她。

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是在和她讲话,随即低声回答:“您……曾经参与过战争吧。”

“六年。”他回答,“我在军队里待了六年。”

“一直待到战争结束?”

“是的。”那个人点点头,“一直到战争结束。”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沉郁而低沉的调子,就像是他们这片土地上永远难以放晴的天空。

“你是在为以前参与过的战争祷告吗。”她轻声地问道,心想,这也很正常,听Stern说,他们曾经共事的很多研究员,在原子弹投掷以后,都先先后后地信奉了宗教,Stern跟她说,有个信仰也不是坏事,这样的方法比较容易让人原谅自己。

“不,战争并没有错。”他回答道,灰原愣了一愣,看向他,那个人的眼睛里浮现出的神色已经不能称之为悲恸,“错的是我们。”

“每个时代的存在都有它的必然,错误的是,本可以掌握主宰权的人类,却没有阻止罪恶的发生。”他平静地说着,“我和我的战友们曾经开着轰炸机炸毁过德国很多地方,这种事在战争期间没有错,炸毁他们的基地和设备也没有错。”

“但是,生命永远都是无辜的。”

“不管是参与其中或者置身事外的生命,都是无辜的。”

他停顿一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非常痛苦的事情:“如今他们都死了,而我还活着。”

他又画起了十字:“我们的罪恶是一样的。”

她说道:“在战争中活下来,并不是罪恶。”

“而且……错了的,难道不是这个时代吗。”她继续说道,“因为时代如此,所以每个人才会有相应的选择——”

“不是的,年轻人。”他终于转过来注视着她说道,“原罪一直都存在,有错的,从一开始就是人类。”

她哑然,那人随后又说道:“如果你也曾经参与其中,不妨和我一样祷告吧。或许你说的对,被留下的活着的人并不是罪恶。但总有一天,你是会被原谅的。”


他继续默默注视着神像,教堂里依旧回响着许多人不同的祷词那些喃喃的语音阐述着每个人不同的罪恶,这种氛围太过于神圣而严肃,往事也似乎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一帧帧地在她脑海里回放乍现,那些研究室难以成眠的日日夜夜,那些博士家里温暖的灯影,那些和那个人说过的话争执过的话题谈笑过的片段,一时间全部涌回了她的脑海,她有些受不了地扶着椅背站起来,快步离开前低声对那名军人说了声,谢谢。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7:00 +0800 CST  
她一直把自己遭遇的这一切统统归结于这个错误的时代错误的战争,她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战争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们家不会四个人阴阳相隔,工藤的亲人不会那样无故牺牲,而她和工藤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她一直认为这一切的罪责来源于时代给予她的压迫,她别无选择,她为她的所作所为感觉到了内疚和自责,但她又总是把这些痛苦转移到对这个时代的憎恨上去,从她踏入那片泥潭的那一刻起,她就不能再正视自己的一切,那些选择,决断,对错,她都不愿再直视。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昧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每个人都在奔赴天堂,而每个人也都在奔赴相反的方向。

这是他们生活的时代。

她恍惚着在教堂外的草坪上停住脚步,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悲惨而黑暗的过去,有没有曾经在挣扎和犹豫中还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她甚至不知道她自己到底辛苦奔忙了这十年的光阴是为了什么,她兜兜转转在三个国家质检颠沛流离饱受辛酸,挣扎着想要去保护却还是慢慢地把重要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放开了手。

被母亲牵着手的小孩子嬉笑着从她面前跑过去,那样的笑容干净又好看,那是从来没有被伤害过的小孩子才拥有的笑容。

她自己也勾起嘴角笑起来,现在她有一点确定了。

她并不需要那遥远而缥缈的宗教信仰来拯救,她更不会去在教堂里对着那她不认识的神进行祷告祈求他们的原谅,她既然因为想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一步一步做了那么多艰难的决定走到了今天,她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主动权交出去。而她,也不不要再继续沉溺在无尽的自欺和自责中,度过她可能还很漫长的后半生。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她当时没能阻止研究是情势所迫,她自作主张放开工藤的手是替他考虑,但现在这些她曾经一直自欺欺人的想法不能再让她继续麻痹下去,她清楚地知道,她是错了的。

她想起工藤以前似乎问过她,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那个时候也许她不知道,但现在,在她的人生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错误和不幸之后,在人生的长度基本都要过去三分之一之后,她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回到过去,和她深爱的人们相聚,她还想要把做错的事情做对,然后,原谅她自己。

她想要原谅自己。

而她也还记得,Stern对她说:“你欠他一句抱歉。”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8:00 +0800 CST  

去请假的时候Stern看着她的申请眼皮跳了两跳,但知道她的目的地以后一下子就敛起了那副“又多出来很多工作”的表情。收拾行李买票只用了一天的时间,那时候已经到了三月的末尾,温度渐渐升高,暖意几乎可以从空气里溢出来。

她是下午走,Stern就请了半天假陪她一起等,她们回到了市区的房子里,上次收拾完的箱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边,靠窗的地方摆了张简易拼装的木桌,她们坐了下来,Stern环顾一周,笑着问她:“我是不是应该把这里打扫打扫?”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听清。

“我说,或许过段时间,你们可以一起回来吃个饭?”Stern抿了嘴角,笑着问她。

她瞥她一眼笑了笑,没有答话,手伸进口袋里,摸到那把钥匙,她真的给上面穿了条链子,但没有当成项链来戴,那个地址她也记得很牢,即使不需要那张卡片,她相信自己也找得到。

那个地方应该和每个遭受了战火创伤的地方一样,在进行着已完成或者进行中的城市重建,而那个地方显然要比其他城市需要更多的时间的恢复。而那个地址说不定也已经无效,不再是过去的街道,不再是曾经的门牌,更不再有一样的院落和一样等在家里的人。但她相信自己可以找得到。就像是工藤曾经领她去过的他的小学,在战火中被征用当作了练兵场,而外面的草地也不再像他们昔日踢球时的那般青葱模样,但她知道,那些都可以回去的。

对于美好生活与未来的希望,是什么暴力和强权都无法将之摧毁的,能够重建的地方,一定会有一个更好的明天。

现在已经是三月的末尾,春天也许很快就要在一眨眼间过去,她不知道兰说的那个早樱开放的时节是哪个月份,但她在内心默默地希望,等她去的时候,还赶得及那最后一次的盛开。而她也清楚的记得,博士曾经说要给她过一个女孩节,如果她没记错,旧历的三月三,也很快就到了。

她想要带着她迟来的悔悟,去赴一个和那些爱着她的人们一直未能践行的约定,她想要亲自站在那片土地上,对他们忏悔,她也想要再次找到那个人,对他说出拖欠了这么多年的一句抱歉。

会不会被原谅她并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可以慢慢原谅自己,而未知的事,就请毫无保留地交给明天。



“想什么呢?”Stern把咖啡杯推到她面前,托着腮问道。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今天伦敦天气不错,晴空万里,空气里都是昨天刚下了雨残留下的湿润的青草香,她起身推开窗子,三月的风带着些春意轻轻柔柔地吹进来,一旁白色的窗帘跟着微微飘动着,房间里有阳光照进来,一切都安静而美好。这样的气氛让她萌生出一种错觉,一种其实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或者,其实一切又都可以重新来过的错觉。既然她曾经度过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时间,那么,总该有一个春天,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吧?




她眯着眼抬头往外看去,窗外是一整片一碧如洗的蓝天。






——全文完——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8:00 +0800 CST  
后记

启示录


圣经里的启示录,预言了世界的末日,以及众神如何进行拯救。世界开始于人类的原罪,但也得益于人类才能一直发展。时隔三年我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是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写这么一个麻烦又不好编的题材,而就像我每次写同人一样,本来是要写俩人之间的感情的,最后扯了一大堆,爱情反而成了附属品……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回去狠狠劝说那个时候的自己,快醒醒快自找麻烦了好吗!写了这么久,完结以后总共快有十四万字,我都要给自己跪了……

但是我还记得当初最开始的设定,我纯粹就是为了一个“哀酱他们设计的原子弹轰隆隆一声炸毁了新一姬的亲人们但新一姬没有死掉”这个欠扁又无聊的结局才一直写下去的,我好像一直都是先有结局才有中间的过程……我真的是非常中意这个心爱的人与至亲的人之间的抉择,虽然最后也不是由新一姬来选的……

中间写的时候总有很多话想说,总害怕看得人理解不了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但现在真的完结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估计又会有人说,为什么就不能写到他们重新在日本相间然后欢欢喜喜地一起过后半辈子呢?写完游戏的时候就总是有人在和我说,为什么不让新一去找哀酱,我想这两次我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关于游戏的理由我不在这里多说,以后也不想再解释,但是关于这篇,首先,我的确一开始是打算结束在“原子弹爆炸,他们见面,然后知道了真相”这个片段之后的,这个绝对就是个大大的Bad ending,那个时候我只是想要这么一种比较狗血的效果,但是后来我又觉得,这样就结束有一些违背了我原本的意愿,费了很大劲儿写这么一个时代背景,我想要表达的不能仅仅是“哟,我炸了你全家,所以我们不能在一起”这样的层面,而是那些不管如何被摧毁,都能在废墟上重建的爱和希望。

爱和希望是永远都不会被摧毁和磨灭的,我一直都相信这一点。

其次,就是写作方式的问题,我个人,永远都不会喜欢那种皆大欢喜你爱我我爱你大家开开心心一起过一辈子的结局,它让我觉得虚假不真实,当然了这只是个人喜好,我没有别的意思。而且就某些角度来说,悲剧的艺术性,永远是要高于喜剧的。

所以在我个人看来,在这里结尾是最好的选择,灰原下定了决心要去“原谅自己”,而相隔万里之外的工藤会不会原谅她,就是每个人不同看法的不同后果。我想要表达的关于自我挣扎,关于自我拯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但不管怎么说,原谅这个事情,都是复杂而永久的事情。【但其实我真的觉得这样就很happy了,当然我没有办法要求所有人都和我看法一样,还是那句话,个人看法,不要强加于人……

而最重要的,关于灰原从头到尾的选择问题,这个是我一直在写的重点,因为拖得时间很长,所以我的设想也是一直在变的,开始的时候是想要写他们因为原子弹事件而最终没有在一起【其实这很正常啊,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人直接间接害得你全家都挂掉了你还能跟他在一起吗?你能马上原谅他吗?请不要说啊他们的爱情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有很深的kizuna,只要是感情是人类,都是有偏向性和选择性的。这也是为什么在酒店工藤在犹豫的原因,他爱灰原,但是他也爱他的父母他的朋友,这两种爱本不可以在一个层面上比较,但是事件的发生让它们被迫处于了一个层面,由于时间短暂工藤并没有决定要怎么来处理这两者的关系,因为其实我一直觉得新一姬是一个非常非常重感情的人,越是这样就越难以抉择。而灰原的决定我觉得也是在情理之中,她那样的人,如果让她带着这样的负罪感同工藤继续相处下去,换谁谁难受啊……而且我自己的理解是她是一个要比工藤更理性的人,她的人格和经历决定了她在当时那个遇到这种突发情况的设定下,会选择对彼此伤害最小(在她看来)的解决方法,那就是break up,其实我个人认为她这样的做法很勇敢,因为就像之前写的,如果她是个普通的十几岁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大可以拽着恋人的袖子哭着说啊抱歉啊对不起blahblah的只要达到最后和好的目的不就成了?但那根本不可能,因为她就是她。而这在当时确实是对双方都好,因为工藤就算再大度也是普通人,(详情参考原作漫画18单行本,他知道灰原是Aptx4869的制造者是是什么反应?他问她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药害死了多少人”?他会为无辜生命的牺牲而愤慨,更何况这里有数万个无辜的生命,以及他的亲人。所以其实在当时的情境下,灰原是知道他不会马上就原谅她的。而她因为自己之前在基地的经历,父亲的事情,还有一直以来我胡诌出来的各种烂事,基本就处于一种很临界的状态,所以把所有责任揽下来,希望工藤能恨她,不要原谅她,也是属于心理上某种自我惩罚的心态,她不愿意让自己好受,这和逃避与否没有关系,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但这些却都是由她一手造成,她没有办法原谅的其实是自己。】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9:00 +0800 CST  
但是最后我还是放弃了最初的构想,因为有的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事情不是为彼此着想而天各一方,而是经过了一些事情和一段时间以后,能够重新拥有去正视自己做错的事情,反省自己的选择,并重新开始的经历,它最能够打动我。不管是爱情还是别的其他什么感情,其实我觉得某种程度上都是人这种生物的衍生品,一个人首先要敢于做他自己,才会得到所谓的人际关系,人类情感,诸如此类的玩意儿(关于这个理念请详见EVA最后几集的解释),所以灰原她需要的是时间和契机,能够让她去正视自己的错误,重新思考自己的选择的一个机会(我叫它哈利路亚change!)【你够了!而工藤大概是会原谅她的,因为当时在酒店的时候,他的心理描写有一句,他几乎要说服自己了,但其实如果当时就让他说服了自己,他俩欢欢喜喜双双把家还,那根本不现实,原作里他接受灰原也是有一个看到灰原为了老姐而崩溃的契机,而且我觉得把他变小和害得他全家挂掉后面这个似乎更严重……而且就算那个时候他们还是维持了关系,那样状态下的也一定不会长久。



窗外有蓝天,我的本意是窗户代表了那些世俗和阻碍,而蓝天象征着希望。这个名字来源于以前拉的一首曲子,普契尼的一个歌剧的选段,《O Mio Babbino Caro》,它刚好是一个电影的插曲,而电影的名字就叫做《窗外有蓝天》。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只是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后来想要写新梗的时候,就拿来用了。【当然后来看了电影,很好看,感兴趣的可以自行百度。

而其实对于39年到战争结束这段时间的历史,我也只是流于表面知道些皮毛,相关的书籍都是翻了一半没有看完,所以如果有什么bug,请一定忽略,别告诉我了……短期之内不想再看到和二战啊原子弹啊什么有关的字眼了真心累爱了啊!!!!

不再看柯南的连载也有很久,而且其实真么长时间本身也变了很多,不管是行事方法,思路或者写东西的方式都和以前有很大不同,所以大概从头连续看下来,还是能发现些许差别,虽然我竭力去让它们显得一样,但是有的事情……装不来。比如以前我大概会很喜欢用很长的一段话长篇累牍地去描述一个景色或者场景,但现在我再看以前的那些描写,基本都是想毁尸灭迹……不是说现在变得怎么高级了,只是有些东西会变,看法不同,得到的也不同,只是这个意思而已。 而其实写了这么久,我还是最喜欢以前写的那个小短篇《江湖》,打打杀杀稍微江湖故事才是我的真爱啊~~~~

如果要总结的话,这大概是一个特定时期里,关于自我救赎的这个一个无聊故事,感谢每一个从三年前跳进来的人,谢谢能等到今天把它看完,不管最后是否感动到了你,或者我让你感到了深深的失望,我都是感谢而怀着歉意的。有的时候三次元的事情真的是忙的脱不了身,而现在也越来越清楚,三次元,永远都还是最重要的。而且我一直很羡慕那些能够把两个次元的事情同时兼备处理很好的大神,如果我可以的话,也就不会拖这么久了……而且现在也总是觉得和这个圈子越来越远……认识的人都一起去爬墙到别的CP了【掩面

如果还有什么想吐槽的……我的微博ID是:【侮辱火锅的人绝对不能原谅】,我平时只上这个,可以到这里找我。不过……如果知道微博的话,估计很快就会认清我的真面目了ORZ

关于结局的解释就不多说了还是那句话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利波特【你够了……喜不喜欢都是个人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各位看官不要说“啊这个没有游戏好看”“没有游戏写得好”之类的,它们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啊!!就算真的这么想了自己心里骂我就OK了别告诉我了水晶玻璃少女心什么的真心伤不起啊……

总之,谢谢今天坚持看到结尾的人,谢谢你们的等待,除了这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以下是每一章开头的引言出处,统一摘出来看比较方便。

PS:全文谢绝任何转载,谢谢合作TUT~~~



章节引语总结:
一.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狄更斯《双城记》
二.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
三.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样,对我都有是有意义的。——艾米丽勃朗特《呼啸山庄》
四.我从未爱过这世界,它对于我也是一样。——拜伦《我从未爱过这世界》
五.上天让我们习惯各种事物,就是用它来代替幸福。——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
六.要想创造,就得先毁灭。——毕加索
七.最正确的战争,也抵不过最错误的和平。——西塞罗
八.上帝,请赐予我平庸。——夏绿蒂勃朗特《简爱》
九.神与恶魔在战斗,战斗于人的内心。——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十.要有求生的欲望,也得有赴死的觉悟。——拿破仑
十一.在黑暗的时代,不反抗就意味着同谋。——萨特
十二.恶是个迷思,是好人编造出来说别人那惹人心动的魅力。——王尔德《自深深处》
十三.只有鲜血能让历史前进。——墨索里尼
十四.漫天奇光异彩,犹如圣灵显威,唯有万千太阳,是能与之争辉。——《摩诃婆罗多经·福者之歌》
十五.世界的某个地方,总会有清晨来临。——理查德霍恩
十六.每个圣人都拥有过去,而每个罪人都会有未来。——王尔德
其中,关于《摩诃婆罗多经·福者之歌》里引用的这一句话,是真实历史上曼哈顿计划的主理人奥本海默博士自己说的,他有相关的宗教信仰,在亲眼看到第一颗试验弹“瘦子”爆炸以后,他想到了这句话。最后一章里那封从基地寄来的信的内容,也是全部引用于奥本海默博士的回忆语录。
而关于王尔德《自深深处》的引用,这本书国内还有另一个译本《狱中记》,后者比较常见,但个人觉得前者的翻译更为native。
最后一章里也部分摘抄了狄更斯《双城记》的开篇,不过没有全部引用,太长了……
以及Stern在犹太人的名字里,意思为:星辰。

以上。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19:00 +0800 CST  
从泰山上半死不活地爬下来顶着重感冒把这个贴完了……
头晕的不行也想不起来要说啥了就……看文愉快吧~~~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6 17:21:00 +0800 CST  
撒撒你是窝的真爱!!从昨天到今天一直被微博上一个闹着要自杀的coser刷满了负能量,看到说窗外还有正能量真是太窝心了:-),的确就是那样,以前会喜欢看一些把美好东西破坏的故事,感觉好像不这样就不痛快似的,但与这样的破坏比起来,能在挫折与不顺之后仍能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热爱才是更为难得的。 然后就是两个人互动不够的问题,其实写的时候也一直在纠结,总觉得在这样下去就要变平新了OTZ 而且其实我一直对感情描写很苦手...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处理好QAQ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5-26 13:53:00 +0800 CST  

楼主:完美哀

字数:70157

发表时间:2013-03-30 05: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12 15:28:02 +0800 CST

评论数:25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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