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灰鼠的故事(软萌腼腆美弱攻X外冷内热体贴善良受)

先上文案
吱吱是只胆怯腼腆的鼠妖,模样可爱讨喜
阿虎骨子里温柔良善,平日里最喜欢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可惜阴错阳差,却成为了吱吱幼年时的一段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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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短的短文,缓慢更
本文轻松无虐,吱吱是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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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里锁住的千万不要看,黑历史什么的我也不堪回首
因为只爱短文,所以保证不会坑
@孤獨菂風景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25:00 +0800 CST  
第一章 初见


吱吱第一次见到阿虎的时候,时机并不十分适宜。
没有柳絮纷飞花开满城的映衬,没有春时细雨纸伞轻舟的相见,更谈不上谁回眸浅笑自此沦陷,眉间心上只卿一人。
撇去臆想里的雪月风花,他们的遇见,委实太过尴尬。
那是一个懒洋洋的春日,吱吱正躲在一家成衣店的角落啃咬一件丝绸半臂。其实他并不很喜欢丝绸的质感,虽 光滑柔软口感细腻,然而它终究少了些嚼劲,不如麻料织物更受啃。吱吱咬住衣襟处,轻松往外一扯,便是布帛撕裂的声响。
然而未等他将碎布细细咀嚼品味,一只手便拽住他的后领,轻轻松松地将人拎起来。双脚腾空的吱吱胡乱地挣扎,最终被那人丢在地上,坐起身时却是个满面惊恐口咬半截布条儿的倒霉模样。
他眼前的男人面目轮廓深刻,身量高大,立在前头,阻挡住春时暖暖的光亮。
吱吱吐出口中绸缎,不由往后挪去些许。
那个男人身上有着让他畏惧的气息。
鼠类的敏慧与狡黠促使他瞄准机会,趁着男人看向角落衣物时悄悄化作原型溜走。
脚底抹油这招已是万分熟练,然而男人竟察觉了他自以为完美的遁走过程。
这一回是两只脚截住他的去路,吱吱再次被人拎起来。被置在那个人手心时,他害怕地蜷作一只绒绒的灰毛球,不时露出两只漆黑的眼睛偷偷观察那人神情。
并不是愤怒的模样呢。
“原来是只小个的灰老鼠,难怪会来啃铺子里的成衣。”阿虎仍旧板着张冷漠面容,平静的语调倒是听不出喜怒。
他将手心里那只小小的绒毛球儿放在地上,看着小灰鼠抖了抖毛发,稍稍舒展身躯。片刻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个瘦小的少年,眉目清秀下巴尖尖,看起来大约十三四岁的光景,换作妖族的年纪,应有二百来岁。
“既然你我同为妖族中人,那么我也不该与你多作计较,不过你咬坏了我的东西,总是要赔的。”
说罢,阿虎便只是看着吱吱,那架势分明是索要银钱。
可怜吱吱不过是个偷跑下山的年幼鼠妖,听闻了俗世的繁华美好便一心想要见识见识,奈何他的这二百年只是安安生生于山中修炼度过,是以不懂得凡世中要守的规矩,更不会随身带着银钱。
何况吱吱年纪尚幼,修炼还未到家,施个小小的幻术尚可,若要真正变出实物,确然是难为他了。
吱吱踌躇片刻,终是坦白道:“我没银子赔你,也变不出。”
面前的少年蹙了眉头仿佛极为难的样子,阿虎不由软了心肠,他外表虽冷漠强横,内心却是温柔良善,平日最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每每见了,便要不由自主地上前轻轻抚摸。眼前的少年生了一副讨喜模样,一双清澈的瞳眸无措地望过来时,阿虎只觉得心口处被谁轻轻挠过,原本的生硬言语再也说不出来。
于是他清清嗓子,道:“没有银子也无妨,这件衣服也算不得多名贵,你留在这里打十天的工,大约也就能够还清了。”
阿虎是真的想让这个少年在自己的铺子中多留几天。
他想与这只讨人喜欢的鼠妖好好相处。
可惜阿虎内心友好善意,表现于面上的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语调亦是低沉生硬,配上那张端正威严的面孔,只会使吱吱对他更添几分惧怖。
鼠妖素来胆小,吱吱的胆怯腼腆于同族中更是出了名的,见那男人板了面孔,便只得噤声,乖顺地点头答应。
没有别的法子,是自己先招惹了别人,且那人又是个不好相与的凶恶模样,除却自认倒霉,吱吱实在没有别的想法。
他想,之后的日子,兴许只能小心谨慎地度过了。
山中的百年岁月于吱吱而言,亦不过是指顾间的事情,然而那漫长的两百年似乎比短短的十日更加容易流逝。于凡世中的日子,委实太过难熬。
他每日都要担心什么时候阿虎生气了,将他一口吞掉。
战战兢兢试着与其相处了两日,吱吱发觉阿虎是只虎妖,其实力比之自己简直天上地下,于是伺机脱逃这个念头便被抛掷出去。
寻到合适的时机,简直太难了。
阿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偶尔还会抛给他几件质地尚可的衣料,板着脸道:“你不是喜欢这个,我送你一些,不过你可要好好呆在铺子里,莫乱走动。”
那时候尚且胆小的吱吱看着那人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总觉得阿虎是在用这些衣料来提醒他啃人成衣的丢人事。阿虎说的话,大约也只是威胁他,若是乱走动,后果便如那些破碎衣料。
吱吱本就胆怯,偏偏阿虎时常化作原型,关了店门,只是趴在旁边直直地看着他。
果然是想一口吃了自己吧。
于是臆想里的揣度使得阿虎成为吱吱年幼时的噩梦,为了逃离成衣店,逃离想象里可怕的虎妖,即便是夜半,吱吱亦辗转不眠地想着遁走良策。
这样不眠不休的执着终于在某一天得到了回报,趁着虎妖外出无暇照料店子的空当,吱吱终于鼓足了勇气迈出店门。
不作停留地一气跑到山上时,吱吱坐在山头远望山下那座小小的繁华的县城,他从未觉得山中是如此美好宁静。
然而这桩事对于阿虎,却是另一番面貌了。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31:00 +0800 CST  

山中岁月总是悠闲易逝。

清晨时候,吱吱难得起个大早打扫了一遍自己的洞府。再回头看一眼那个舒适温暖的小窝,他终是收回眸里的留恋难舍,背上小小的包袱,慢慢地走出了山林。

又不是永别,何必磨磨蹭蹭呢。

虽说道理如此,然而要下山,要再次面对那个可怕的虎妖,吱吱总觉着心中波澜难以宁静。那只虎妖,那些被迫居于成衣店中的灰暗日子,是他幼年时的一段阴影。

当年险些命丧虎口,昔日一心逃避的,今日却要主动去寻。

一切的因由都是那时候种下的。

前日鼠大王将全族里未成年的鼠妖唤至身旁。

即便已然修得了人形,山野之中的妖物仍旧喜欢化作原形自由来去,于是鼠大王面前可见便只是一只一只的小个老鼠。

吱吱淹没在一群灰老鼠中倒没什么出奇,他身旁一只通身雪白的小鼠仿佛有些看不上身旁那些灰扑扑的同族,作出极高傲的样子。吱吱看他身上的茸毛仿若细雪,不夹一丝杂色,干净纯粹分外讨喜,于是便大着胆子上前攀谈。

“通身雪白的小鼠很少见呢,你的皮毛真是好看。”

那白鼠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便兀自撇过头去。

吱吱面皮薄,被人这么对待,显然再难有攀谈的心情,他难过地转过身,却听见鼠大王唤道:“东边山林的吱吱,到我身边来。”

小小的灰鼠兀自沉浸在被人漠视的挫败里,耷拉着脑袋慢悠悠地走至鼠大王面前。

鼠大王常年保持着人类模样,他将吱吱置于手心,上上下下仔细看过一遍,评论道:“个头小了些,今年应是刚满四百岁。”

再将无精打采的吱吱放在地面上,鼠大王道:“再化作人形,让我看一看。”

这是他们山中既定的规矩,每隔四百年,鼠大王便要将族里年幼的小鼠唤至身旁,逐个打量,顺道为这些小鼠指点些适宜的修炼方法,于是好运气的吱吱恰好逢上第五次的指点。

在同族们的目光下,吱吱有些羞涩。因为幼年时的那段阴影,他很少出自己的洞府,更是鲜少化作人形,如今要在这些同族们面前化作人形,总有几分别扭。

他抖一抖身上蓬松细软的毛发,终是化作少年模样。

不再是灰鼠模样时的平凡黯淡,吱吱的人形算得上漂亮出挑,十六七的样子,肌肤赛雪,眼眉处几分灵秀,下巴较之从前稍稍圆润了些,只是身量未足,少年青涩气格外重些。

鼠妖化作人形大多面目平凡,鲜少能有这等姿容。

鼠大王看着面前腼腆羞涩的少年,食指点上其额心,片刻后,问道:“你最近修炼时可有滞涩之处?”

吱吱点头:“时常有的,尤其是这两百年,总感觉进展缓慢。”

“那便是了,方才我发觉你有个心魔,唔,倒也算不上心魔,,只是困扰于心的小小阻碍,不过时日长久,它也渐渐壮大起来,以至于如今影响你的修行。”

吱吱早早知道自己心中的阴影是什么,却不曾想过它会影响自己的修行。

鼠大王告诉了他解决的法子。

从前自己缠下的结只能由自己去解。

若想告别昔日阴影,便只能重新去寻那只唤作阿虎的虎妖,去寻初见时的那间成衣店。

吱吱背着包袱,从后头看是孤零零的样子,他随手摘下树木间的鲜艳果实,留下两三个圆圆的果子在手中左右抛掷。

接连不断地抛起,接住,手中漏下一枚小小果子时,吱吱听见身后似乎有谁在唤他的名字。

疾步奔来的声响,吱吱回转身,看见一个少年向他跑来。

少年及至他身前,弯起腰大口地喘气,半晌方道:“你也要下山吗,我这段时日也要到山下看看,不如咱们结个伴,也不至于被旁的妖怪欺负。”

于吱吱疑惑的目光里,少年弯起唇角笑得和善:“前日里咱们见过的,我是那只白鼠啊。”

那只高傲的小鼠?

吱吱将少年上下打量一遍,虽不大相信,面上却扬起一个腼腆笑容:“哦,原来是你,不过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

于是吱吱终于有了一个伙伴,鼠妖小白。

虽然不怎么情愿与那只高傲的小鼠同行,但小白的话确然是没错的。他们只是弱小的鼠妖,年纪小,没见识,独自出去难免会被旁的妖怪欺负,若是结伴同行,情形便会稍稍好一些。

吱吱不再关注那只小鼠,他看着逐渐出现在眼前的繁华城镇,暗自握拳。希望这一回看见那只虎妖,自己不会表现得过于胆怯吧。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32:00 +0800 CST  
上面的是第二章,忘记写题目了,山中
第三章 复见


再度见到阿虎的时候,吱吱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个不怎么靠谱的伙伴小白中途被一家酒肆勾住了魂魄,叫了几大坛烈酒,趴在桌上醉成烂泥,活脱脱的酒鬼模样。吱吱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儿冲鼻子,便也不想再理会,只得独自去了记忆里那间成衣店。

隔了两百年的岁月,那家店子仍旧静静立在巷口街边,不曾有破旧痕迹。

虎妖还在那里头吗,若是不在,自己又得费心费力去寻。

若他在里头,也是不好,吱吱一点儿都不想直面幼年时的噩梦。

于担忧惧怕的复杂心绪里,想要见到又只欲逃离的矛盾盼望里,吱吱终于佯作闲适地迈进门槛,看见那个浴在春时日光中闭目小憩的男人。

兴许是映照在铺子中的光亮太过温暖,吱吱并不觉得男人凶恶可怖。

放轻了步子,悄悄走至阿虎身前,吱吱睁大了眼睛看那人沉睡的模样。没有比谁多生个鼻子少生只眼睛,化形后是寻常的人类样貌,哪里值得惧怕呢。

现下他不怕这个人,那么便算是除去了心中阴影。

阴影除去之后,虎妖算什么呢,惧怖算什么呢。

他能够面对这些东西了。

自以为摆脱幼时恐惧的吱吱弯起唇角,本想抱着胜利者的姿态戳一戳阿虎的脸颊,小声说一句,看,你也算不得多厉害,我现在不怕你了。

可惜事事不可能尽如人意,便是在吱吱伸出手去的那一刻,阿虎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眸中没有初醒时的懵懂,只是一片清明,眨眨眼,眼瞳中清楚地映出一个眉目秀致的少年。

吱吱正是那个少年。

“是来看衣服的客人?”阿虎的声音平静无澜,并没有预料中被扰了清梦的愠怒。

吱吱还是怕他的,有些情绪的短暂消失不过是那些阴影躲在角落处小憩,察觉不到的时候自是轻松,然而那些阴影不曾消失,它总会醒。

醒来后,便恢复成从前那个胆怯的瘦小灰鼠。

吱吱看着阿虎无甚表情的脸,看见那双眼睛,便会不自主地想起二百年前那只皮毛滑亮,尖齿利爪的虎,兽类的瞳定定对着他,像是要将人一口吞入肚腹。

不知隔了多长久,吱吱听见自己说:“我是来看衣服的。”

与心中的波澜不大搭调的,平静柔和的少年嗓音。

他将目光对上男人的眼睛:“我想挑,又怕挑花了眼,你说,这里的哪一件适合我穿?”

单看表象,没有人会知道吱吱内心的惊慌无措,兴许这二百年的岁月于吱吱而言确然有些用处,他的惧怕,不再像从前那样表露于面上。

他认出阿虎,阿虎却未曾认得出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只弱小鼠妖,那么便没什么好怕。

吱吱一遍遍对自己这样说,然而心中波澜却不曾因此平静。

他要战胜的从来不是阿虎本身,需要解的,不过是自己心中长久留存的结。

阿虎外表冷漠,内心却是迟钝温柔,他并不能从少年的只言片语举止神态中寻到恐惧与轻微的敌意。他不认得眼前的少年,却能从少年的眉目间依稀看见两百年前那只胆怯灰鼠的影子。然而这二者之间的差别太明显,眼前的少年漂亮神气,言语时目光相触,虽有腼腆,却仍旧从容坦率,不像那只小灰鼠,说话时声音细细小小,不敢对上别人的眼睛。

何况,那只灰鼠不喜欢自己,暗自逃走,又怎会再度来到自己的店中。

阿虎收起心中感慨,他不动声色将吱吱上下打量一遍,转身取来一匹浅碧色的衣料:“这个颜色如何,你生得白净,衬这个最好不过。”

吱吱摸一摸那布料,倒是光滑细腻,口感虽不会多好,不过穿在身上确实是不错的颜色。

他点头道:“就要这个。”

“不过我做衣裳较之旁人要慢些,你可能要多等几日。”

“不妨事,我并不心急,多少日都等得。”吱吱放下手中布匹,压下心中情绪起伏,说道。

之后吱吱亦是无可挑剔地压抑住内心恐惧,浅浅笑着任虎妖为其量了尺寸,约定日期后,便悠然平静地出了铺子。

当然,只是表面的悠然平静。

出了铺子,转到另一条巷子里,吱吱终于卸下气似的靠在墙边。回想一遍方才的相处细节,虽然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地方,吱吱却觉得,即便没有,阿虎本身便是个值得恐惧的存在,看见他便会想要后退,方才面不改色与那人相处,也是后怕。

吱吱闭上眼,眼前却总是闪现幼年时那只虎锐利的目光,尖利的獠牙。

还是无法忘却啊。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34:00 +0800 CST  
第四章 酒醉


等待阿虎制衣的这些日子,吱吱与小白一同宿在一个人类青年的宅邸中。其实宿在这里,于吱吱心中是有些不情愿的,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才能求得一方栖身之所,也知道衣食无忧地住在这里是沾了谁的光。

小白是在那次醉酒中稀里糊涂地遇见那个人类青年,青年对白鼠化身的少年很有好感,之后几次三番偶遇相见,便也渐渐熟识了。小白是个酒鬼,青年恰也对美酒颇感兴趣,因为酒,这二人也将彼此奉为知交好友,一日一日的交谈,直至青年将小白邀至府中做客。

只是,本应短暂的做客,竟停留了半月之久。

半途中吱吱也想告辞离去,却被小白拦住,他拽着吱吱的小臂,不撒手:“你别走,走了之后,便只剩我一个了,这段时日我与他相处,总能觉出些不自在。”

吱吱这几日看惯了他们二人于庭院中散步赏花,或是夜晚时候启一坛陈酿伴月饮下,交谈对饮时便是一副静美画卷,哪能寻出小白对那青年掩藏的羞涩,难启的情愫。

他不懂得人间情爱。

吱吱虽觉得小白的理由牵强别扭,但小白性子虽高傲,究其内里也算是个坦诚的伙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软的灰鼠终究应了他的请求,陪伴着小白一同留在青年的宅邸。

少出房门便是了,那两个人总不至于跑到他的屋子里饮酒交谈。

他不喜欢看见成双的人影,那样总会衬得自己形单影只孤寂可怜。饮酒,交谈,赏月,对弈,总要寻到另一个志趣相投的人陪伴,才会得到更多的消遣欢乐。幸而吱吱并不喜欢那些,他最大的乐趣,便是寻来大量麻质衣料,在床上聚作高高的一堆,慢慢的啃咬撕扯。

做这桩事本不需要旁人的参与,然而这几日,吱吱竟觉得撕扯衣料似乎也不是那么有趣,每日看着小白与那青年待在一起笑意盈盈的模样,他能觉出心口处暗涌的些许异样情绪。

大约是羡慕他们能够相互陪伴。

他寻了机会将小白唤至身边,好奇地问:“你与那人只是闲时交谈,为何总是极开心的样子?”

平素高傲惯了的白鼠稍稍低下脑袋,耳根处烧得通红:“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同他一起说话,每次见到他,都很开心。”

吱吱不大明白小白的话语,他看着少年低首浅笑的模样,兀自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毫无缘由地,仅仅是见面,浅谈,便会觉出欢愉。于吱吱而言,四百余年所有的欢愉只是来自日复一日枯燥的修炼,偶尔闲暇时撕扯衣料的瞬间,然而那是他一个人的快乐,无人能够打扰,他也不喜欢旁人来掺和他宁静寡淡的生活。多出一个人的感觉太过别扭,可是为什么他们却能够每日相处,并且不厌倦呢。

委实想不明白。

他敲一敲自己的脑袋,抬眼时恰见青年走至身前,再寻常不过的几句客套寒暄,然而换作了小白,却是温柔言语随性自在,吱吱甚至能从他们的目光交流中寻出一星半点的暧昧味道。

他不喜欢看见这些。

那二人眼中心中只有彼此,他要离开也是容易。

出了宅邸,吱吱漫无目的地行走于街巷,他看着街巷间神色匆匆的行人,忽而生出些怅惘心绪。

他要做什么呢,他要去哪里呢。

四百年来,头一回这样茫然无措。吱吱转过一个深巷,鼻端闻见美酒醇厚的香气,于是整个人也飘飘忽忽地沉醉进去。嗅着那段袅袅的香气,他寻到味道的来源。一家孤零零的酒肆,独自立在巷尾,冷冷清清无酒客,门前悬一只茜纱灯笼,白日里,不曾亮,却也添些温暖气息。

吱吱被酒香与灯笼吸引过去,迈进门槛儿,看见柜台处一个支着下颚打盹儿的书生,脑袋一点一点地钓鱼,困乏慵懒到极点的样子。

“老板,我要最烈的酒。”

吱吱径自坐在靠窗的桌子旁,他记得自己偶尔看过的侠士故事,于酒肆中饮酒时总要占着靠窗位置,于是他便以为这是侠士意态潇洒的表现之一。

其实将书生自睡梦中唤醒的并不是吱吱,而是那人手掌一时支撑不住,脑袋猛然撞向桌上所致。

碰的一声,听着都觉疼。

吱吱并不着急,他看着书生呲牙咧嘴地按住脑袋,半晌之后方注意到自己,招呼道:“最烈的酒,小公子是要几坛?”

吱吱并不思索,道:“先上两坛,喝完了再要。”

书生瞅着那少年瘦瘦弱弱的模样,不大相信此人能够饮下二坛烈酒,不过再如何怀疑,生意总是要做的。依他推断,眼前的少年大约是被心仪的姑娘拒绝爱意,只好前来此处借酒消愁,这样的人太多了,想要一醉,便由他去吧。

然而吱吱并不如书生猜想那般为情所伤悲哀怅然,兴许他的确是有几分怅然的,不过也只是几分哀愁,偶尔难以介怀,却随时能够随风飘散的浅淡哀愁。

现下,他感觉自己确然是有些孤单的。

饮酒也只得影只形单。

将坛中酒液倒入碗里,吱吱凑近了嗅一口烈酒的味道,意料之中的冲鼻子,并不是很讨人喜欢。

吱吱并不明白借酒消愁的道理,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深刻的愁绪,只是恰好回忆起那一回小白醉在酒肆中,傻呵呵笑着的模样。

酒啊,是个好东西,高兴的时候会使人更高兴,难过的时候又能帮人解除烦忧。

这句话是小白告诉他的,那个家伙虽是只酒鬼,却也不曾骗过人,吱吱对于他,还算相信。

这样神奇的东西,他怎么能够不试试呢,何况今日心情委实算不上好,兴许这东西便能使自己忘却那些莫名其妙的烦心事呢。

也许,能如小白那般,于酒肆中遇见话语相投的人,从此互为陪伴,不再孤零零的一个人。

独来独往惯了的吱吱竟生出这样的心思。

饮下第一口酒的时候,味蕾处尝到的是清冽的味道,稍稍有些冲鼻子,却也不如料想中难以忍受。冰凉的酒液顺着喉间流进肚腹,片刻之后,便升腾起热烈的火。吱吱红了面颊,再次饮下一口时,只觉燥喉。

索性未曾呛出眼泪,其实那热烈的味道有些使人上瘾,吱吱饮下一碗,面上酡红更深,视线不大分明,头脑犯起迷糊,然而手却不受控制地再满上一碗,仰头饮去。

一坛未尽,他已然趴在桌上哼起不成调的小曲,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

醉酒的感觉,晕晕乎乎,却莫名的兴奋开心。

“诶,你怎么醉成这样?”

耳畔响起这样一句话,模模糊糊,听不分明。

“谁醉了,我没醉。”他听到自己这样回嘴。

身侧极近的那人仍旧是平静语调:“醉酒终究是不好的,你的衣裳我已为你制成,只待你来取。”

什么衣裳,什么去取。

吱吱模糊着醉眼往上看去,只见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轮廓。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35:00 +0800 CST  
第五章 心绪


阿虎不过偶尔来一趟酒肆为书生送来制好的衣裳,却在酒肆靠窗位置见到了半月前,来自己店子中定做衣裳的少年。

那时候他未曾询问少年名姓,只是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初次在店中见到那人稍带腼腆的笑容时,他不自觉便回想起两百年前那只羞怯可爱的灰鼠。及肩的发算不得乌黑,一双圆眼睛倒是颇有灵气,顾盼回眸时,漂亮得很。

不过那只灰鼠也只是小孩子模样,兼之性子怯懦,头眼看去只是清秀讨喜,算不得出挑美人。

然而阿虎最喜欢那只灰鼠胆怯害羞时稍稍低了头颅,发丝垂下,露出一段雪白脖颈的模样。两百年前的那些日子里,他将化了原形的灰鼠置于手心,感受小鼠细软的茸毛,灰虎蜷作一团,瑟瑟抖着。

他性子一向迟钝,是以觉察不出吱吱对他的惧怕与轻微敌意。他只是单纯觉得这只瘦小的鼠妖太讨人喜欢,以至于破天荒将其留在自己的铺子里,日日留在其身侧,试图同灰鼠说上几句话,成为好友。

可惜他天生不擅长表露自身情感,即便内心喜欢到极点,面上也只是长年不变的冷淡神色,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他以为吱吱是同样待见他的。

直到那一日离开店铺,回来时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好似心中的一块儿也随着灰鼠的离开慢慢地揪在一处,酸且涩。

他善意对待吱吱,为何吱吱会逃走呢。

阿虎窝在他小小的铺子里,裁剪布料时险些割到自己的手,那一天的清晨,他破天荒开口地问他唯一的友人,酒肆里那位化作书生形貌的猫妖:“我看着很令人生厌?”

书生看着他,扯出个不大自然的笑容:“你想听真话假话?”

他自然是要听真话的。

他想知道吱吱离开的真正原因。

隔了许久,阿虎听见书生的回答:“若是论相貌,你并不会让人厌恶,然而配上神态言语,却会叫人生出些畏惧。”他停一停,看阿虎的神色不曾有愠怒,方继续道,“我知道你骨子里善良仁厚,不过与你不相熟的人并不会知道这些,他们能看到的只是你鲜少言语,神态冷漠,于是顺道推测你难以相处也是寻常。”

书生这一段话还算委婉,然而听在心里仍旧是不好受。

八百年都是这样过去的,他从来不曾发觉自己有何不妥的地方,于是自以为完美地度日,这些年不曾有过至交好友,虽惆怅寂寞,却也不曾想过这些也许是自己的问题。直到今日,直到那只灰鼠悄无声息地逃走,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自己从来都不讨人喜欢。

这样的认知使得阿虎郁闷了数日。

最无奈的是,现下他想改一改自己的神态,却因为保持的年岁太过长久而难以改变半分。

头几天只是沉溺在感伤惆怅里,日子久了,便也不再多做纠结。

既然改不了,便不要改了,朋友少一些,日子孤单一些,又不是不能过活。

两百年的岁月淡了过往,淡了灰鼠那桩事给他带来的难过郁闷。阿虎鲜少再想起那只讨人喜欢的小鼠,然而偶尔想到时,心口处仍旧有些沉闷感觉,好似太多话堵在心口,不说出来,那些零碎的话语便会坠作一颗一颗的细小石子,聚拢着压在心上,不算多沉重,却使人感到小小的憋闷难耐。

他多想再见一见吱吱,多想将心里那些零碎话语倾倒出来,他多想做出温柔神色,告诉吱吱,从前的我,没有半分恶意,将你留在店铺中,只是想要接近你,只是想跟你成为朋友。

没有半分恶意。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36:00 +0800 CST  
第六章 恍然


“别吃我,鼠肉不好吃的。”

吱吱昏昏沉沉地任阿虎揽着,晃晃悠悠地随他走回成衣店。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扶着自己的人是谁,只是下意识依靠着那个温暖的躯体,迷蒙着醉眼向前走,偶尔停一停,说几句荒唐醉话。

阿虎并未将他醉酒的荒唐言放在心上。

白日里便醉成这样,一路上吱吱倒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目光。

待到终于行至终点,吱吱终于失却力气,软软倒在衣料堆里,点漆似的眸子蒙了层雾气,眼尾处都稍稍泛了红。他揉一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伸手抓住几块儿衣料:“我喜欢这个,不过若是麻料的便更好了,最受得咬。”

说罢,咧开嘴便是一个稚拙笑容:“有麻料的吗,我想要。”

阿虎总觉得少年咧嘴笑的模样似曾相识。

然而他不曾深想,只是遂了少年的心思,抛去几块儿麻质衣料,眼看着少年那双圆眼睛都弯起来,两只手抓住衣料,头一低,咬住。

撕拉一声裂帛声响,衣料已然入了少年肚腹。

入了肚腹?

阿虎看着眼前这人埋了头咀嚼衣料的样子,两腮鼓起来,像只松鼠。

总觉着哪里不对头。

“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阿虎试探着道。

吱吱酒醉中头脑迷糊,最是不设防,他暂时停止了咀嚼动作,含糊着声音答:“我叫吱吱。”他咽下口中的零碎布条,若有所思,“我原本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吱吱,我想,兴许自己就是叫做吱吱吧。”

眼前的少年与二百年前的灰鼠重叠起来。

彼时的灰鼠有些胆怯地对上他的眼睛:“我,我叫吱吱。”

点漆似的眸子流转着清澈的光。

同样的腼腆羞涩,同样的喜好啃食衣料,同样清澈干净的眼眸,同样稍稍扬了唇角的稚拙笑容。

分明是长大后的灰鼠吱吱。

阿虎恍然明了自己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熟识感,原来那并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眼前这个家伙果然是两百年前偷偷溜走的鼠妖吱吱。

阿虎蹲下身看着他。

细看来,相似处太多。

最相似的应是眉目,仍是昔时灵秀的样子,只是如今眼尾处稍稍上挑,少了孩童稚拙气。肤色仍是白润,长发及至腰际,漆黑光滑似自己铺子里那匹最好的缎子,不若从前。

相似之处固然有,然而这些不同聚到一起,足以使人再难认出。

头眼看过去的时候,阿虎只觉得秀色扰人眼,太多年未曾见面,吱吱长大了,变了模样,他只能在吱吱浅笑时依稀看见些许影子。

谁曾想眼前这少年便是吱吱。

当年吱吱一声不吭便逃走,阿虎脾气虽好,到底也是有些生气的,不过因为彼此都有责任,且是自己先将吱吱吓住,那么这一点点的愠怒也不好发出去,只得变作郁闷惆怅。然而认出了吱吱,阿虎从前的难过似乎也不见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只想同他好好说几句话。

这一次千万不要再板着脸了。

阿虎在心里告诫自己,顺道瞅一眼铜镜,努力扯出个温暖微笑。

然而未等他将这个辛苦扯出的微笑维持下去,吱吱便闭上了眼睛,软软倒进零碎布料堆中,枕着手臂睡着了。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37:00 +0800 CST  
第七章 消融


自昏沉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吱吱看见眼前一堆高高的衣料山,零零碎碎聚在他眼前。绸缎为主,间或几条麻质衣料掺杂其中。

吱吱不及思索取了一条便要往口中送,未咬下,眼角余光却瞥见旁侧安安静静的阿虎。多年积攒下的惧怖使得吱吱不由自主往后挪去半步,压下几不可见的丢人颤抖后,再抬眼仍旧是那个悠然平静的少年:“多谢你将我自酒肆中带出来,不过我酒醉后必然很惹人厌吧,在这里也是给你添了麻烦。”

他环顾一圈儿小小的店铺,仿似漫不经心:“我的衣裳可做好了?”

单看表象,倒是了无烦忧自在欢喜。

阿虎看着吱吱,一向迟钝的人竟也从少年眼神间偶尔的闪躲看出了他内心的惧怕,而吱吱不自觉绞尽手底布条的动作,更是泄露了不安心绪。

两百个年头,寻常凡人的三个轮回,足够抹去前尘旧事的漫长时光。这样久,可他仍是惧怕。

阿虎有些难过。

然而那些心绪也只是掩藏心底,,先前酝酿良久的温和笑意一时也捡不起来,真正波澜难平的时候,表现在面上的也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威严:“衣裳做好了,现下正穿在你身上。”

他分明是想要问一问吱吱,是不是两百年前那只灰鼠,若是,现下可还还惧怕自己,待他承认,再顺道剖白心迹,表明自己从未动过恶念。最后表露温和态度委婉问一句可否做个朋友,待到误会消解,便是完满。

多仔细妥帖的一个过程,循序渐进,顺理成章。

可惜多年的笨嘴拙舌致使他连这样简单的话语都不能够准确表露,连同温柔笑意,也要对镜自照颇久方寻得佳处。

实在叫人心中窝火。

便是在阿虎暗自的气愤里,吱吱睁大了眼睛:“怎么就将我的衣裳换了,先前穿的那件哪里去了。”

他带了疑惑看向阿虎,兴许是思索时候的惯用动作,吱吱伸了手摸一摸自个儿的脑袋,动作间衣袖滑下,浅碧的映衬里,更觉出那截腕子细白美好。

吱吱果然是适合这个颜色的,阿虎兀自下了评论,目光流连于少年身上,他道:“你酒醉,吐在了衣上,于是我便替你换上了新衣,你原本的衣裳已被我洗净,只是未曾干。”

对于一个几近陌生的人,阿虎竟肯将其带进铺子,细心照料,且主动清洗了衣上秽物。

吱吱感到受宠若惊。

他不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不至于使得阿虎这样照顾。

多年积攒下来的惧怕,竟也因为讶异而暂且不见了踪影。

他的耳根渐渐红起来,是为着酒醉后为阿虎添的麻烦,他虽是只小妖,无缘无故被人仔细照料后也是别扭,那种拖欠人情的感觉让他不知如何处理。

燥热终于降下去,微风偶尔拂过竟也觉出几分凉意,这足以表明方才面颊处该有多烫,神情态度该有多稚气笨拙。

“实在是为你添了麻烦。”沉默无措良久,最终憋出这样一句寻常寡淡的话。

对面的人未曾再说话,吱吱瞅着阿虎端正的面孔,总觉得他再这样不言不语实在折磨人,默然无语的沉默多一刻,他心中的焦躁便多一分,无论如何终归是难受。

“你是叫作吱吱吗?”

长久的静寂里,阿虎终于问道。

现下心绪混乱,来不及仔细思索阿虎问话,吱吱道:“没错。”隔了半晌,他方后知后觉地觉出疑惑,“你怎知我唤作吱吱,我不记得曾与你说过。”

迟钝地,缓慢地展露了些微戒备。

“依旧是你酒醉后无意说出的。”

阿虎面前不再有铜镜,以至于他没有办法对镜调整出一个妥帖温柔的笑容,然而这个时候,他觉着自己有必要冲吱吱笑一笑,表达善意。他扬起唇角,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却是略带些不自然:“其实我记得你的,你是两百年前那只灰鼠,对不对?”

小心隐藏的一段故事被人点破,揭开,吱吱已然不知要如何反应。

他最不想叫阿虎知道。

阿虎见他沉默着垂下脑袋,心中了然,便也不再追问,只道:“那时候你被我吓跑,其实我是能够明白的,那时候的我确然有些吓人,甚至现在都没什么变化,每日被迫与一个面目神态可怖的人在一块儿也是难受,所以那桩事怨不得你。”

虽是一如既往板着面孔神情态度冷硬,但是听见这样一段话后,吱吱竟觉不出原本该有的惧怕,他现下只是被那段话吸引过去,只想单纯听眼前这个人继续说下去。

它能够感受出阿虎无比坦诚的态度,虽然依旧是那副神情,然而仔细看进去,他的眼睛骗不了人。

“为什么不生气呢?”吱吱定定看着他,“两百年你仍旧记得我,可是为什么不生气?”

兴许方才那一段言语使得阿虎终于敞开心扉,不再分心关注自己神情是否凶恶语调是否温和,说到心绪起伏处,没了太多顾虑反倒能够表现出坦率态度。甚至不曾停顿片刻,他答道:“因为我真心想要将你当做好友相处。”

“自化形后,我便察觉到自己鲜少有过好友,不过未曾放在心上。直到那一回你逃走,我独自思索良久仍旧想不出结果,后来才明白是自己一直以来便有个毛病,它使得别人惧我怕我,可惜我未曾发觉过,也未改过,之后明白,想要改,却改不了了。”

阿虎向来笨嘴拙舌不善言辞,这一回不停歇地说出这么长一段话,也是难得,幸而情感真挚,纵使言语混乱,吱吱仍旧能够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二百年前居于店铺中的日子,并不如自己臆想里那样可怖灰暗,那个被自己认为凶残蛮横的虎妖,竟从未有过恶念。

他只是想要同自己做朋友。

吱吱稍稍向前倾了身子,专注地看着阿虎的眼睛。

阿虎抬眼时瞥见吱吱凝神倾听的模样,一时晃了神,直到吱吱伸了手臂在他眼前挥动,方回神,继续道:“我自小便是这样,板着脸,凶恶沉闷的样子,但我很喜欢一些茸茸的小动物,第一回看见你变作灰鼠模样,蜷作小小的毛球在我手掌上瑟瑟地抖,就,就不知要如何应对了。”仿佛是觉着那句无法应对有些丢人,他低下头,“我想友善待你,却总是习惯板着脸。”

“你……”听罢,吱吱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他要说什么呢,这个时候,仿佛说什么都算不得适宜。

像是终于鼓足勇气,阿虎看着他:“我只想告诉你,我对你从未有过恶意,现在我仍想与你做个朋友,若你不想,也可拒绝。”

吱吱完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结果,那些恐惧那段阴影,竟都只是误会?

那么他这两百年修为不曾精进,也只是如此简单的缘由。

时常入他噩梦的那个人,一开始竟只是想与自己做个朋友。

他兀自想象出一个可怕的源头,而后任其发展为心中一段阴影。

吱吱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么感受。

自己这二百年不好过,阿虎也未必好受,一段误会促成了这一切,那么现下误会消解,心结打开,何不抛却从前固有的印象,重新认识一下眼前的男人呢。

多一个朋友是好事,于是吱吱扬唇,笑意清浅:“那么咱们之后,便是好友了。”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37:00 +0800 CST  
第八章 暂离


与一只虎妖做朋友的感觉算得上不错,相处了三两个月,吱吱与阿虎渐渐熟悉,有时候吱吱甚至会化了原形立于阿虎手心,或是挑一个日光正好的地方睡下,初夏的轻风吹拂脊背间的细密茸毛,温暖舒适。

吱吱懒洋洋地翻一个身,他一向觉浅,听见不远处愈加清晰的脚步声,他抖一抖耳朵,完全睁开眼睛时已然是少年模样。

“睡醒了?”阿虎走进铺子,走近吱吱身旁,问。

眼前的少年犹自朦胧一双睡眼,揉一揉眼睛,伸一伸懒腰,迷糊够了,方道:“你去哪里了,我睡了好久,都有些饿了。”

经过长久的相处,吱吱已然不再惧怕阿虎,他渐渐明白了阿虎并非如同外表一般严肃冷淡。阿虎不大擅长言语表达,却能够从种种不经意的举动表现出内心的善意。

吱吱顺手取来一把木梳,对着铜镜将如墨发丝仔细梳拢通顺,高高竖起,愈发显出漂亮神气。

“我想去猫妖那里吃些东西。”他整理好仪容,自衣料堆里站起来,“我最喜欢他做的丸子。”

阿虎外出一圈未曾进食,此时腹中也是有些饿。他稍稍收拾一下被吱吱睡得混乱的衣料堆,余光恰瞥见少年一双漆黑的圆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眸中有着期待的光,衣裳齐整,只差没开口催促。

吱吱除却胆小羞涩这条,剩下的小小缺点只是嘴馋。

然而阿虎并不以为那有什么不好,腼腆的少年本就很讨人喜欢。馋嘴这一条本也没什么,毕竟阿虎自己也嘴馋,闲暇时候常常去猫妖的酒肆处吃些小食过过嘴瘾,现下多了个吱吱,他也乐得带着吱吱共享美食。

然而这桩事对于猫妖化身的书生,却是有几分头疼的,于他看来,吱吱与阿虎都有着不小的饭量。一个倒还好,两个凑到一处,三五不时的来一趟,实在够人受的。

毕竟他与阿虎一般,是隐在人群里想要体验凡世生活的妖,做的是小本生意,本不指望能凭借小小的店铺赚钱维持生计,这些事情与他们而言不过消遣。若说维持生计,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委实用不着辛辛苦苦照看店铺。

猫妖开那家酒肆不过是想要体味些许消遣乐趣,高兴的时候敞开酒肆大门,不开心了,便将门一关,任谁都进不来。

然而阿虎是他相识颇久的好友,实在抹不开面子将其拒之门外,然而这些日子阿虎带着那只灰鼠化身的少年时不时便要光顾一回,且是央其做几样可口小食。

他分明是经营的酒肆,却要在后厨的烟熏火燎里做上许多饭菜,实在窝火。

便如此时,书生板着脸将一碗丸子端至吱吱面前,没好气道:“要酒吗。”

吱吱见了丸子便挪不开眼,目光只凝在那上头。

酒?那个东西喝了实在不好受,何况它的味道远不如一碗丸子汤,喝那个东西也只是自找罪受。

于是吱吱尝一口清淡汤汁,果断道:“酒总是喝不习惯,不要酒。”

书生的脸色仿似更难看了,他转而问阿虎:“要酒吗。”

阿虎看着好友那张不怎么和善的脸,总觉着倘若自己再拒绝,书生会将桌子一把掀了,可惜他终究不是擅长饮酒的主儿,踌躇片刻,道:“我要一杯。”

“罢了……”

略带呆滞的目光在吱吱阿虎脸上转了一圈儿,而后转身拖着步子离开了。

他想,难道自己酿的酒当真如此糟糕,使得这两个人专程跑来喝五六碗丸子汤却不肯沾一滴自己辛苦酿出的酒。内心受伤的猫妖走到柜台处,饮一口刚启的桂花酿,喃喃道:“两个不识货的。”

他在这边兀自感慨,那一边的吱吱与阿虎却说起了另外一桩事。

“你说你要离开铺子一段时间?”

吱吱咬一口圆滚滚的肉丸,香气溢散口中,不油腻,清淡中犹带香甜,吃多少回都不会腻。

阿虎见他吃得开心,便将碗中几个丸子舀给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族里有些事情需得我去一趟,大约要在那里呆半月的时光。”

“挺久的。”吱吱舀一勺汤喝。

“这段时日我不在,你可以呆在铺子里,也可以回去山中看一看,现下你的心结也解了,修行时也不再有滞涩之处,可以同你们族长说一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你若是回去了,可莫忘了再回来。”

阿虎真想时常见到他。

吱吱尚且不想回去山中,他觉着自己还未在山下玩够,且山下有阿虎这样一个坦诚良善的好友,就那样回去了总有不妥。

他道:“我想留在这里,顺道能帮你看着铺子。”

见阿虎直直看着他,不大相信的样子,吱吱拍一拍他的肩头:“放心,我不会趁你不在时将你铺子里的衣裳咬光的。”

“好。”

隔了半晌,阿虎答。

吱吱竟肯留在铺子里等着,想来是真正将自己当做了朋友,阿虎心中温暖,便将碗里最后两个丸子也挑给吱吱。

吱吱将其吞入肚腹,满意地摸一摸肚子,面上是浅淡的笑意,略带些少年人的青涩腼腆气:“嗯,我会等着你。”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38:00 +0800 CST  
第九章 琐事

吱吱眼瞅着阿虎的背影自视线中渐渐淡去,心中莫名觉出些落寞。这些日子他总与阿虎呆在一处,不再如同从前那般孤零零一个人,交谈小睡都有了陪伴,于是阿虎忽然离去半余月,他难免会觉出孤单。

头几日只是窝在铺子睡懒觉,往往一觉睡到晌午,待到日光映至面颊方醒。吱吱并不算很在意口舌之欲,这些日子吃过了猫妖做的丸子,便再也不能够放下。即便阿虎离开,没有人再带着他一起去酒肆,然而他的薄脸皮在这一方面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

便如此时。

猫妖一如既往板着脸将一碗丸子摆至他面前,依着惯例,问:“要酒吗?”

“我不喝酒。”亦是惯例里的回答。

吱吱专注地看着碗中一颗颗圆滚滚的丸子,用勺子舀一舀,散足了热烫气,他问:“你还会做其他的东西吗,我想尝尝鲜。”

“除却做丸子汤,我只会酿酒。”猫妖淡淡瞥一眼仰头看他的少年,便转身去了柜台处。

纵使吱吱的神情再动人,他也是视而不见,旁人眼里的美人于他而言再普通不过,同样的一双眼睛一张嘴,没什么不同。

柜台边闲闲饮着桂花酿的书生看一眼不远处仔细喝汤的吱吱,绵甜的口感缓慢浸入口中,延至胸腹。三两杯小酒下肚,终是感慨世人心思难解。

他实在不明白美丑有何分别。

吱吱饱腹后留下银钱,回了铺子。

算起来阿虎离开已有十日,这十日里吱吱一日既往呆在店铺打发时光,偶尔去酒肆烦一烦猫妖,到小白那里看一看那两个人现下是什么情形。

猫妖自不用说,吱吱只是喜欢他做的小食。兴许是八字不合,对于这个人他总是处的不大好。至于小白,这些日子他去拜访,却不常见到小白与青年呆在一处了,几次三番过去,看见的只是一个孤零零的白衣少年,独自坐在庭前石凳边饮酒。

“他说他要娶妻。”

吱吱去见到小白的时候,他恰饮罢一坛烈酒,衣襟处被酒液浸湿,眼睛也有些红。

对于这些人间情爱,吱吱不曾懂得,他不明白小白为何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分明只是一个好友,好友成亲,本是要祝贺的,可是为何小白是这幅模样。

“即便娶了妻,他仍旧是你的好友,他也只是这段时日因为娶妻的事情而忙碌,待过去了,便不会忙了,你也没必要难过的。”吱吱笨拙地安慰自己下山时的伙伴。

小白只是低着头,给人以无比安静乖顺的错觉,他道:“你不曾喜欢过谁,不知道什么是感情,所以也不会明白,我究竟为何难过。”

向来一副骄傲模样的少年此时是灰暗的神态,吱吱总想言语安慰几句,然而听罢前一句,却是下意识驳道:“我怎会不懂感情,我喜欢修炼喜欢布条喜欢丸子汤喜欢同阿虎同你做朋友,难道这些喜欢就不是感情?”

“不是想要同谁做朋友的喜欢,而是看见那个人,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只想同他在一起,互为陪伴的心情,吱吱,你能明白吗。”

吱吱确然不明白。

他看着小白嘴角的苦笑,只是觉得,即便明白那些感情,到头来也是如小白一般落得孤寂下场。难留连,易消歇的东西,何必要明白,何必要深陷其中。

若是小白如他一般是只懵懂鼠妖,又怎会有诸多烦恼。

“最后的结局,初遇时便能照见,可我没有在乎。”白衣的少年看着石桌上一只空坛子,忽而浅笑:“可我现下后悔了,我不想要那些喜欢,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要一心一意吗。他瞒着我躲着我,违背了誓约,那么我也没必要再同他耗费时光。”

“凡人一点儿都不好,我要回山修炼,从此再不下山了。”

那是吱吱在凡世最后一回见到小白,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吱吱也曾回去山中,看一看山中潜心修炼的小白。如那一天的话语,小白不曾再下山,青年也只是如凡世里任何一个人那般,娶妻,纳妾,得子,苍老,死去。

不曾再有半分纠葛。

再过了五百年,小白已然得道,列了仙班,更了名姓,仿佛早年的一段情事不过过眼烟云,拂过不留痕迹,除却嗜好美酒,他愈发像一个真正的仙人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少年,也不过是个心中难过的可怜人。

吱吱陪他坐在石凳上,仰头看着天幕上的圆月亮,嗅着酒香,莫名失了睡意,心中思绪难以平复,直到曙色渐起,天光亮。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43:00 +0800 CST  
第十章 店铺



于成衣店中的日子总是缓慢悠闲的调子。

清晨吱吱难得起个大早,洗漱完毕,仍旧坐在高高的衣料堆里,顺道伸了手取来旁侧闲时屯着的零嘴,翻阅一卷诗集。吃一口,翻一张。

现下春光已逝及至夏时,透过窗子望出去,入目只是浓烈的绿,几只不知名的雀鸟歇在枝头,喉间清鸣婉转。吱吱索性凑近了,两臂搭在窗台处,仔细地数着雀鸟身上的排列齐整的羽毛。

翠绿的,真是好看。

“你们是什么雀鸟?”吱吱用兽语问道。

雀鸟分明听见了他的疑问,它们将窗间的少年仔细打量一遍,蓝色衣裳,窄袖,皓腕隐在袖中,偶尔因着细微动作而显露,鸦色长发高高束起,发束垂落肩侧,柔和美好。

于他们眼中,不过一个寻常少年。

雀鸟啾啾的啼声于吱吱耳中如同寻常人细细的言语。

它们说,你是谁,如何能与我们说话,莫不是跟着道士修炼的半吊子,或是什么刚化形的小妖?

吱吱听罢,颇为郁闷,他不明白,自己分明是活了四百年的鼠妖,道士也好小妖也罢,为何总是被旁人认作不成器的半吊子。

他看一眼叽叽喳喳的雀鸟,闷闷地关上了窗子。

柔和日光被外物阻绝,透过窗纸,只晕散进朦胧的光,浅淡的一团,带着窗子上仔细精致的雕镂纹路,笼罩住高高的衣料堆。

右手处放置一面菱花小镜,吱吱有些臭美,时不时便要寻了铜镜自照影,阿虎发觉之后,便默默给他买了一面小镜。对于这面镜子,吱吱喜欢得很,便是不照镜,也要将其拿在手中,细细抚摸其纹路。

此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左右照了几次,始终没发觉自己哪里使得旁人有那些印象。

吱吱的烦忧来得快,去得也快,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会总将其萦绕心间,他躺下去,取来一条衣料,搁在口中咬着。布条一半儿垂在下头,随着他的口齿动作细微颤动。

啃咬衣料总能使他觉出平静悠然。

然而这一回即便有他最喜欢的布匹衣料,似乎也没什么用处。吱吱枕着手臂,无聊地望着上方。

阿虎离开已有十余日,这些日子吱吱失去了好友陪伴,不免觉出孤单难受。

没有的时候也不曾特别想,然而真正找到了互为陪伴的好友之后,反倒容易觉出从前不曾有过的纷乱心绪。

从前即便是一个人做着无聊枯燥的修炼,也不曾有过孤寂感觉,然而这一回阿虎离开,便是布料,丸子汤,也不能使他稍稍好受些。

“太奇怪了。”

吱吱翻一个身,侧躺着,吐出口中布料后却听见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那个人是朝铺子走过来的,脚步稍稍停顿,似是跨过门槛。

“诶,人呢?”那是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清朗嗓音。

吱吱于衣料堆里滚上一滚,终于坐起身:“在这里呢。”他顿一顿,回想阿虎招待客人时候惯用的话语,“是要来做衣裳吗?”

他走过去,看见一位形容俊秀的年轻公子,漆黑的眼睛总使得吱吱想起自己的同类,对于同类的本能亲近使得他扬起唇角,浅浅梨涡映着清澈的眼瞳,愈发显出灵秀美好。

“是要来做衣裳的,可我不晓得自己适合什么。”那人为难道。

吱吱不过想过一把店铺老板的瘾,如今看着那年轻公子无措的模样,便也陷入对店铺老板这个角色的演绎中。他转身,寻来一匹赤色绸缎,装模作样地于那人身上略一比划,道:“你生得这个模样,衬红色最好不过。”

天知道他只是随手挑了个鲜艳颜色,并随口胡诌那人适合此色。

偏偏那人信以为真,以一副信任神态瞅着吱吱,道:“那我便要这个了,劳烦老板为我制一套衣裳。”

吱吱此时已然忘却自己并非店铺老板,他招呼那人过去,胡乱为他量了尺寸,并且与其约定,十五日之后再来取衣。

他乐呵呵地看着那人离开店铺,待那道身影真正远去了,方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

他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会制衣啊。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44: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松鼠



制衣的那桩事使得吱吱颇为郁闷,虽说十五天后阿虎会回来,然而即便他回来,也不会来得及将那人的衣裳做好。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够将制衣的事情摆平。

也是那时候脑袋迟钝,量衣裳时真将自己当做了店主,直到人走远方觉出不对。

“太蠢了。”吱吱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衣料堆,直到呼吸不畅时才抬起脸。他蹙眉,拿过一条赤色衣料,“阿虎的制衣功夫并不是生来便会的,兴许我也能试一试?”

他还是挺相信自己的能力的。

毕竟当初闲暇时看着阿虎制衣,似乎也没什么难懂的地方,不过一裁一剪一缝一合,了不得加几样工细些的刺绣,算不得多难。

“大约是要先画一张图样。”

吱吱寻来了笔砚,坐于桌边执笔描画,他的想法虽去得快,然而真正在做这件事时,却是无比仔细认真的。一张图样画好,他取来前日那匹赤色锦缎,回想一下那人身形,正准备按照图样裁剪工整。

可惜他注定无法好好制衣。

手指抚上光滑布料时,他感慨其质感细腻,然而还未触到手旁剪刀,便发觉布料一角已然被自己咬在嘴里。

下意识嚼一嚼口中衣料,吱吱低头看去。

左手抓着那块儿赤色锦缎,右手所在的位置仿佛是剪刀的方向。

显然又是习惯作祟,还未制衣,便下意识将衣裳吃了。

果然是没法子了。

吱吱心情不大好,索性遂了心意将那匹锦缎吞吃入腹,也不曾想若是阿虎回来后该如何交代,那匹缎子算是店中昂贵些的布料,颜色鲜亮且有着精致纹饰,就这么没了,阿虎难免心疼。

吱吱喜欢晒太阳,时常大敞了窗子,任日光映照进来,小憩时候最是温暖舒适。此时他坐在窗间,一面撕扯衣料,一面看着外头那两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雀鸟。

通身翠绿的雀鸟啾啾鸣叫,一声叠过一声,却不使人觉出聒噪。

然而听得懂它们鸣叫的吱吱却觉得这两只家伙委实太过可恶。

枝头雀鸟依偎在一处,啾啾鸣叫,它们说,这个人居然要做衣裳,可是半途中却将衣裳吃了,真是奇怪的嗜好。

被戳破丢人事,吱吱红了面颊,不大自然地捂住脸颊时,他却透过敞开的窗子看见前日来制衣的那人走向铺子,走至半途,抹一抹额头,步伐也快了许多。

夏时的雨水来得快,也不像春时细雨那样和缓温柔。伴着隆隆的雷声,雨水急促地落下,飞溅的雨滴越过窗子落在吱吱发上,面上,枝头的两只雀鸟可怜地挨紧了些,瑟瑟抖着,躲在枝叶茂密处。

一声惊雷,外头的年轻公子终于淋着夏时阵雨迈入了屋檐遮挡处,枝头雀鸟也被惊了魂魄,抖了羽翅一齐飞向敞开的窗子。

于是再次与那人照面时,吱吱身前摊了破碎衣料,怀里抱了翠绿雀鸟,微微侧过头,与他目光相对。

“你的衣裳还未做好。”愣了半晌,吱吱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擦一擦面上的雨水,那人只道:“我只是想来店铺里看看,并不是要催你制衣。”他环顾一圈小小店铺,最终将目光凝在吱吱面前那堆破碎的赤色锦缎,“若我没记错,这些便是我要的衣料吧,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吱吱有些难堪,言语时也不大连续:“是,是那匹锦缎,制衣时出了些状况,便成了这幅模样。”

两只雀鸟跃上他肩头,兀自抖动淋湿的羽毛。

吱吱将一条衣料递与那人,整理罢思绪,终将自己不会制衣的事情告诉了那年轻公子。

预料之外的,那人并没有表现出愠怒,他轻笑道:“你真是有趣,竟然会啃衣裳,这喜好有些像鼠,其实我闲时也喜欢啃些东西,不过不是布料,是坚果。”

“坚果?”吱吱不及思索,“我也很喜欢吃这个。”

那人仍是温文和善的样子:“我总觉着咱们气息相近,兴许是同类,我头眼便看出你并非寻常凡人,现下我猜,你可能是只鼠妖。”

被人道破身份,吱吱也只得答道:“我是鼠妖,可你又是如何得知?”

他身上妖气本就浅淡,平日又刻意掩藏着,若非现出原形,旁人很难察觉他是只鼠妖,眼前这个自称同类的家伙又是如何觉察的。

吱吱戒备地望住他。

绷紧了心弦等了半晌,却听那人道:“我猜的。”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简直像是在戏耍他,说出那样一段话,最后只是如此结尾。吱吱脾气虽好,却也生出些愠怒。

“相逢即是缘分,我是只初下山的松鼠精,却在这里遇见了同类,即是同类,咱们何不交个朋友呢。”

“松鼠和鼠可不是同类。”吱吱小声嘟囔。

那人听见了,只是好脾气地笑一笑,不曾生气,待到吱吱抬起头,又继续劝说。

无非是想同他做个朋友。

吱吱瞅着那只喋喋不休的松鼠,只觉得烦心,他打断了几回,委婉的拒绝言语只被那人无视,松鼠精脸皮厚如城墙,目的未达,便不罢休。

被人烦扰了一个时辰,脑仁儿都疼了起来,吱吱最后一次打断他的话语:“好了,我同你做朋友,我只求你叫我安静会儿。”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44:00 +0800 CST  
复制粘贴十几章太舒爽了,如果之后写文也能有这样的速度就好了,刷刷刷的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13:46: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归来


一开始吱吱不大喜欢那只松鼠,那个家伙聒噪,啰嗦,还总是喜欢对他管手管脚。吱吱觉着那个人简直像块儿狗皮膏药,粘上了,便再也拂不下来。话多便罢了,偏偏脸皮厚如城墙,忍无可忍时,温和惯了的吱吱也会忍不住委婉讥讽几句,奈何松鼠向来不曾理会,言语掠过他的左耳,便又从右耳完完本本地飘出去,不留痕。

夏时燥热,吱吱撩起了衣袖,以手背揩一揩额上的细小汗珠,看一眼旁侧喋喋不休的松鼠,便将视线移至敞开的窗子外。外头天光正晴,然而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来一场瓢泼阵雨,没预兆。

那两只通体翠绿的雀鸟此时正歇在窗外一株桃树上头,喉间清鸣仍旧婉转。桃树枝桠处已无灼灼桃花,只余下茂密的叶子,一片一片,将雀鸟掩映其中,头一眼,只闻啾啾清鸣,难见藏身之处。

吱吱已经懒去凝神细听它们如何言语,他知道,无论如何,总不会是什么好听话。

那两只翠鸟最喜欢同他过不去。

“我在这里说了这么久,你怎么也不理。”

被晾在一旁无视颇久的松鼠难得被激出了脾气,微微蹙了眉头,望向他。

吱吱仍旧面对着窗子,面对着那株枝叶点绿的桃树,白皙小臂显露出来,交叠着,搁在窗台处,也不回头,只道:“这个不叫说,叫啰嗦。”

身后难得沉默了片刻,吱吱推想那只松鼠大约是生了气,然而这些日子总被松鼠在耳边不停歇地念叨,他也是有些烦闷。

“其实你平日说话,大可以精练些,就像方才,那么长一串话,追根究底,你只是想让我随你出去转转吧。”

说什么外头菡萏盛放绿荫掩映可消暑热,覆去翻来,不过是在铺子里闷久了,想要出去闲逛。

吱吱回转身:“其实闷久了,我也想出去看看。”

费心费力说服良久对方终于应允,松鼠心中欢喜,连带着面上也透出几分,他道:“城西有一片湖,开满了荷花,现在去正是好时候,那个地方也能得几分凉爽,夏时去再好不过,诶,你不知道,那片湖还曾有个传闻,说是里头住着一位……”

吱吱默默扭过头,继续看着那两只翠色雀鸟。

他就知道松鼠一开口准停不下来。

这不由让他想起了阿虎,不像松鼠,阿虎虽嘴拙了些,但若想到了什么,必定是要付诸行动,领着吱吱去猫妖那里吃丸子是这样,变着样式为吱吱制作衣裳也是这样。

算起来,阿虎离开已然不只半月,这些日子被松鼠黏着念着,应有一月未曾见到阿虎。

吱吱不止一次猜测阿虎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未曾在约定的时间回到铺子,几次夜深睡梦里,甚至梦见些不好的事情。

不是什么好预兆。

与阿虎相处了好些日子,吱吱已然将其当做了知己好友,早已习惯了身侧有人陪伴。撕扯衣料时偶尔的对话,去猫妖酒肆吃一碗圆滚滚的丸子时阿虎习惯性自碗中舀出丸子给他的模样,一齐出了铺子,看花看景看街巷行人来往匆匆,他们的相识并不算很久,然而这短短几月的时光却仿佛能够抵上从前孤单的几百年,他不愿意自己的好友遭遇不测,打心底里不愿意。

然而吱吱也没什么法子,与阿虎相处时,他从未问过阿虎家在何方,阿虎也不曾提起过,以至于落得现下即便想寻,也无处可寻的尴尬境地。

吱吱兀自发着愁,那边厢松鼠笑弯了眉眼,不停歇道:“我猜你不知道那个故事,其实我从前也是不知道,后来听了另一只松鼠精讲述,才知道那片湖竟还有这样的说法,不过我不曾见过……”

心情不大好,吱吱只当听不见。

窗外的雀鸟仿佛也察觉到他的心绪,难得抖了羽翅向他飞来,圆圆的身体贴近他的手指,这几日与吱吱混熟了,竟也稍稍蹭过来,尖尖的喙啄一啄他指尖,仿若安慰。

“难得有良心一回。”吱吱点点它们的小脑袋。

像是不曾觉察到吱吱的倦怠,松鼠继续道:“我们就去那里,好不好,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闲暇时候却喜欢酿些果酒……”

“果酒?”吱吱来了精神,“好喝吗?”

于他印象里,酒不过是个燥喉的东西,能将人眼泪呛出来,喝了之后也只是迷迷糊糊,愁绪总会回来,什么借酒消愁,也是不足为信。

何况,味道实在不得吱吱喜欢。

然而加上一个果字,似乎也能够有些不同?

松鼠见吱吱终于搭话,笑意更深了些,不知自何处取来一只酒壶,葫芦形状,晃一晃,便是半壶酒液响动。

将其启开,吱吱凑近了,嗅见果子香甜的味道,其中不乏酒气,然而那气息不很重,与果香混在一处,自有一番诱人处。

吱吱有馋嘴的毛病,看见了什么合心意的,便要尝个足够。

现下他只定定注视着那只酒壶,正待接过来,学着小白仰头畅饮,却听外头脚步声起,渐渐近了,迈过门槛,开口。

“吱吱,我回来了。”

那是熟悉的嗓音,算不上温柔,却也低沉悦耳。

吱吱来不及接过酒壶,便转过身去,与久久未归的阿虎目光相对。

“终于回来了。”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3 23:18: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懵懂


太久不曾见到阿虎,以至于再次见到后,吱吱一时兴奋难以按捺,走上前去。虽不至于一把扑进对方怀中,却也加快了步伐,及至跟前,他拍一拍阿虎的肩膀:“说好的半月,怎的现下才回来?”

再熟稔不过的姿态。

“族中出了事情,一时抽不了身,所以耽误得久了些。”阿虎言罢,将铺子环顾一圈儿,确认这些日子吱吱确然不曾惹出什么乱子,方注意到旁侧的松鼠,“那一位是?”

本想回答,那不过是只奇怪的话唠松鼠,然而余光瞥见松鼠温和友好的目光,心肠软的吱吱终究道:“他是我这段日子结识的新朋友,一只松鼠。”

毕竟那个人除去话唠这一条有些烦心,还算是个不错的伙伴,话虽多了些,态度却是温柔好相处,阿虎骨子里也是和善温柔,吱吱猜,这两个人应该也能够相处得不错。

两个不相识的人因着自己见面,相识,成为好友,这样的事情莫名地使得吱吱觉出些成就感。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同他心中所想那般自然,顺利,阿虎与松鼠不过几句客套话语,向来话唠的松鼠难得没了过多言语,阿虎一如往常板着脸,倒也看不出情绪。

吱吱并未放在心上,成不了好友也是无所谓,毕竟这样的事情强求不得,且他与阿虎长久未见,再次相见合该多说些话,问一问对方离开时的境况。交朋友这类琐碎小事,倒不必太过在意。

“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却是阿虎先开的口。他不善言辞,夹带感情的话语总喜欢藏在心里,便是偶尔表露内心,也是言语混乱,难以表述清楚。阿虎知道自己的毛病,于是便对言语交谈生出了些小小的畏惧,愈怕,便愈少言寡语,沉默时候多了,也就习惯独自坐在窗间裁剪衣裳,听着外头的雀鸟啼叫,只专注在衣料的复杂纹饰上,不抬眼。

脾性虽是天生的,阿虎却也想要尝试改变,总板着一张面孔到底不是好事。虽说这些东西难以改变,阿虎却发觉,与吱吱相处时候并不同于旁人。与吱吱坐在一处,他总想着要说些什么,只是听见了吱吱的回应,他便高兴。

于是越发地敞开了心。

那是无比开心的事情。

再次相见的喜悦久久未散,短短的一月竟像是隔了百年时光,然而仔细想来,说是百年时光也不大妥当,若是隔了百年,再次相见的时候绝不会像现下这样,熟悉,又亲切。

阿虎走近了,将吱吱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最终目光凝在少年脸上:“似乎瘦了些,下巴比从前尖了点。”

语调难得放得缓慢温柔,那双曾经使得吱吱畏惧了二百年的眼睛弯起来,浅浅笑意暖暖眸光,配在一处,委实不像平日里那个严肃冷厉的阿虎。

吱吱有些愣神,心思恍惚的时候,却感觉脸颊被人拂过,阿虎不待他作答,兀自问道:“这些日子不曾好好吃东西?”

也不知为何,这些关切话语使得吱吱莫名热了耳根,他顿一顿,方答道:“其实我这些天都会去猫妖的酒肆里吃些东西,你知道我最喜欢他做的丸子。”

“总吃丸子也是不好的。”

吱吱看一眼阿虎,触及其温柔目光便莫名地移开视线,他侧过脸,恰看见被冷落良久的松鼠迅速地收起方才的酒葫芦,说是忽逢急事,同他们告了辞,便匆匆离开了。

阿虎看着那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28 22:47: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轻重



吱吱终于喝到了松鼠酿的果酒。与他料想中并无太大差别,果子的甜酸恰好将酒液的气味巧妙掩藏,多喝几口,并不至于酒醉。

说来也怪,前一段日子,松鼠每日都要来铺子里闲逛一圈,看看衣裳,或是同吱吱一同坐在窗子间,听枝头那两只雀鸟啾啾鸣叫。当然,话唠的毛病自是少不了的,以至于吱吱时常要撇过头去,表露出不想再听人啰嗦的态度。

这几日,却不曾见到松鼠了,前几日送来一壶果酒,便匆匆离开,之后仿佛凭空消失,再寻不见。一起闲聊的时间久了,耳边少了那人聒噪声音,吱吱难免有些不适应,然而吱吱认识他并不很长久,也不大能摸清他的性子,于是便也将那一点不适应抛掷脑后,不再去想。

然而即便不曾表露,吱吱的这些心思,仍旧能叫阿虎一眼看穿。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些日子,本该迟钝的阿虎竟能够觉察出吱吱情绪的微妙不同。

隐约感觉到吱吱心中的浅淡愁绪,阿虎并不怎么欢喜。这些日子,也不知是不是得了怪病,他愈发对吱吱有了独占的心思。不再是从前,单纯喜欢那只绒毛球儿一般的小鼠。他想要对方眼中心中只是自己,想要对方眉梢眼角不经意间表露的细微情绪只是因为自己。现下,那只松鼠占了吱吱心中的一方角落,阿虎莫名觉着烦闷。

那只松鼠凭什么要让吱吱记挂着。

不过是这几日认识的人,那二人哪里就能如此熟悉亲密了。

阿虎虽不大开心,然而他性子内敛,那一点不开心便被他藏在心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态度,言语交谈时倒看不出异样。

“我虽不喜欢饮酒,不过松鼠酿的果酒还不错,我还想喝些。”吱吱晃动着手中的酒葫芦,小半壶的酒液便随其动作响动起来,启开,凑近了嗅三两口,他道,“可惜只剩这些了,只能省着点喝了。”

言罢,又要仰头饮去。

阿虎瞧见他面上泛起薄红已然微醺,分明不是擅长饮酒的人,还要学人家故作豪迈一饮而尽,也是让人头疼。

于是不由分说夺走吱吱手中酒葫芦,藏在身后,偏偏少年微微偏了头,睁大一双水雾迷离的漆黑瞳眸:“你怎么夺我的东西啊。”

声音软糯且带着些微鼻音,分明是酒醉的景况。

心口处仿似有猫爪子轻轻挠过,阿虎愣了愣,片刻后整理好心绪,开口时又是威严沉稳的调子:“便是果酒,你也不适宜多喝,酒醉可是很难受的。”

吱吱不理会,站起身便要来抢,奈何阿虎生得高大,挺直了脊背站起来,兀自将酒葫芦拿在手中,举高了,任吱吱如何伸长手臂都触碰不到。

兴许趁着醉意胆子也能大一些,也更能抛开脸面。

吱吱头脑有些迷糊,他只是觉着生气,眼前这个家伙凭什么举高了酒葫芦逗弄自己,愈气愤,脸颊便愈热。吱吱顾不得脸上的热烫,他看着上方的美味果酒,踮起脚,又一次伸长了手臂,结果是预料之中的尴尬。

指尖都碰触不到。

刚想跳两下奋力去抢,又下意识觉着那太过滑稽。

自己又不是猴子,凭什么被人随意嬉耍逗弄。

“吱吱,你觉得那松鼠如何?”将果酒藏起来,阿虎忽然想起使自己莫名郁闷的一桩事情。

于吱吱心中,阿虎占着怎样的分量,松鼠占着怎样的分量,他们二人,谁更重要一些。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谁比谁更重要呢,不疼不痒,不咸不淡,问不出来也没什么要紧,若只是想同吱吱做朋友,便没有必要问这个无聊问题。然而阿虎放不下,仿佛心中坠了石头,些微的咯人。

问吧,问吧,问出来了,便也放下一件心事。

阿虎懵懂地想到这样一句话。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3-30 23:08: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闷气


吱吱与阿虎鲜少闹过脾气,他们的相处,从来都是悠闲自然。阿虎虽看着严肃,内里却是温柔体贴,吱吱外表乖巧柔顺,却也有固执倔强的一面,幸而二人的脾气算得上温和,即便偶有口角摩擦,亦能各自思索,平和收场。

这一回却是不同了。

相看生厌,任谁都不想后退一步做出妥协举动。

长久的沉默里,吱吱回转身看一眼以背示人的阿虎,也是郁闷气愤无处发泄,他停顿了良久,然而那个人仍旧不曾转过身来看他一眼,不曾同他说一句温柔言语。

气急攻心,吱吱蹙了眉头,闷闷道:“你不理我,我也不见得愿意搭理你,无缘无故不理人,哪个受得了。”

说罢,顺手抓走一把麻质布条儿,最后横一眼阿虎,便兀自迈过门槛,走出了铺子。

其实他发觉阿虎生闷气是酒醒之后的事情,那时候天光正晴,吱吱自昏沉睡梦中醒转。初醒时候难免会犯迷糊,吱吱揉一揉眼睛,待到视线终于明晰,他看见阿虎背对他,垂着脑袋,是个万分丧气心灰的模样。

自床铺间坐起身,随手翻一翻面前高高堆起的衣料山,酒醉时的景象便慢慢浮现心中。
先是阿虎故作轻松的一句话语。

“你觉着松鼠如何?”

一如既往的,面上无甚表情,然而那双眼睛却微微垂下,漆黑的眸子看向下方——那条随意丢着的浅绯色披帛,不错视线。

“松鼠啊,会酿果酒,待人也算和善,倒是个不错的伙伴。”吱吱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半眯了眼睛,软了四肢,开口时的声音亦是含糊难明。

彼时阿虎猛然抬眼,眼眸直直地看向他,视线相交,却是沉默良久,方道:“那么,你以为,我与松鼠,谁更好些。”不待他作出回应,便继续询问,“若是,有一日你只能同我们中的一个做朋友,你会不会……”

将那句话说出口似乎是无比艰难的,吱吱清楚地看到阿虎面上悄然生起的红晕。

然而他生平最厌恶做抉择,二者择其一,有了这个,便要放下那个,被抛下的那个人定然不会好受。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被人抛却,没有任何现实作用,却要明确地给出一个答案。这种逼迫性的问题,本就是蠢。

醉里头脑昏沉,藏在心底里的坏脾气似乎也随着这一句问话,而隐隐生出些苗头。吱吱打断阿虎的话语,开口时的语气仍似往常柔和清澈:“为什么要问这个?”

“只是偶尔想问问,其实,我觉着那只松鼠不大对劲,虽和善友好,却始终有种不大好的感觉。吱吱,你是什么时候遇见他的,与他相处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吱吱只是看着他,不大明白他为何疑心松鼠。

长久不曾得到回应,阿虎觉出些尴尬,他摸摸鼻子,开口时声音有些冷硬:“我想,日后还是少与他接触,毕竟你涉世未深,好多事情都不曾懂得,万一惹出祸端,便不好了。”

踌躇良久,却是说出这样一句话,阿虎本不想用这种生硬的说教语气,他只是想要平心静气地同吱吱聊一聊,他不在时的日子。

然而他终究做不到平心静气,一想到那只松鼠,一想到那只松鼠与吱吱的亲昵姿态,便觉心中腾起小小火苗,再想一想吱吱对松鼠的夸赞,那一点火苗儿便渐渐壮大,变作灼烈的火焰,灼烧胸间,燃不尽。

他知道这样毫无根据的猜度厌恶是错,然而却没有办法。

心中的千回百转曲曲折折,吱吱看不见。眼前的少年睁大了朦胧醉眼,眸中是分明的愠怒:“那不过是个朋友,一只松鼠而已,何必一定要让我同他少些来往,阿虎,你是不是不想我有朋友,不然为什么你交朋友无可厚非,换作我,却是惹是生非了。”

吱吱撇过头,有些难过:“其实你一直觉着我不过是只弱小的灰鼠吧,没什么能耐,胆子小,脑袋又笨,这样的一只鼠妖,只能给你添乱,对不对。”

其实阿虎不喜欢松鼠,吱吱并不如何在意,他只是不喜欢阿虎这样管住他手脚,冷硬地说出一句不许。那一句涉世未深惹出祸端本没什么,然而配上阿虎的生硬语调,仿佛就是在说,你一只小小的鼠妖,做事前掂量着点,莫要给人添乱子,添了乱子,还要别人为你收拾烂摊子。

阿虎好久不曾用这样的语调同他说话了。

骨子里掩藏的倔强固执使得吱吱钻进了牛角尖,他想,即便自己只是小小鼠妖,可阿虎也不该这样说话。

虽然他胆子小,没本事,但……

他等了半晌,仍旧没有等来预料里阿虎的安慰。

阿虎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吱吱气急,酒劲儿上冲又觉出疲累,于是他倒头睡去,沉入睡梦太早,以至于不曾听见阿虎的一段剖白。

阿虎一直是喜欢他的,不是消遣,也不是将其当做麻烦,更没有觉得他呆笨愚蠢,甚至,那一点单纯笨拙,正是阿虎最喜欢的地方。然而阿虎嘴拙,将心中想法清楚分明地表露委实太难,这一回情绪起伏不由控制,阿虎也是恼恨自己言语不多思索,分明是想要温柔言语,结果却成了那个样子。

难得思路明晰情感真挚的一段话语,吱吱却不曾听见。

于是酒醒之后,吱吱看见的仍旧是阿虎的背脊,逐渐清醒的吱吱以为他仍旧在与自己置气,心中气闷,思绪难平,便索性离开了铺子,去了别处。

天晓得阿虎不过是自己同自己生闷气。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4-01 23:41: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险境


吱吱不过是心烦意乱时出去闲逛,谁知竟会见到消失多日的松鼠。

松鼠悠闲地半躺于轻舟之上,手中拿了一只酒葫芦,自在闲适的模样。吱吱离得远,勉强看见他晃动酒壶的动作,旁侧盛放的菡萏只为他作了映衬,醉卧碧色莲叶间,倒也有些别样潇洒。

然而吱吱关注的不过是他手中果酒。

先前的那壶果酒早叫他喝了干净,未曾留下半滴。虽说喝多了仍旧会醉,但吱吱确然忘不了那股甜酸香气,耐不住馋心时也曾去酒肆中寻过猫妖,问其可否制些果酒,像松鼠酿的那些果酒。

结果自然不会如人所愿,猫妖只是支着下颚,说是不愿酿果酒。

任吱吱如何请求都是无果。

惦记了好些日子,竟在这个烦闷时候碰见松鼠,真是巧。

松鼠眼尖,瞥见吱吱在对岸呆呆立着,便自小舟上坐起身,放下酒壶后,挥一挥手:“吱吱,怎么愣在那里,荷花开得正好,快些过来看看。”

一半儿为着美味果酒,一半儿为着松鼠热情招待,吱吱环顾四周,见旁侧无人,方干净利落地跃上那叶小舟。

“哎呦!”

可惜即将落下时瞥见松鼠身侧的果酒,,平静便不复有,一时不差,身子歪斜,竟要坠入碧波湖水里。

他有些畏水。

幸而一双手将其及时抓住,捞起,放置舟中。松鼠揉一揉吱吱的脑袋,眸中漾出些温柔笑意:“怎么这么笨,眼看着竟能掉进水里。”

知道自己又做出一桩丢人事,吱吱垂下头,顺便与松鼠挪开些距离,正尴尬着不知如何开口时,却听松鼠漫不经心道:“方才你自远处走来,沉着脸,仿似极不开心,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吱吱不大明白,为何两人相距甚远,松鼠却能够看出他沉着脸。

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松鼠笑道:“隔那么远,我自然看不清楚你的神情,然而你就那么慢慢走过来,我能感觉出你不大开心。”

“你也是奇怪。”吱吱坐在他对面,评论道。

“是与他拌嘴了?”松鼠试探着问道,见吱吱蹙了眉头,分明被猜中了心事,停上片刻,方续道,“其实这也是难免,你们日日相见,偶尔生气倒算正常,不过我觉着你脾气温和,并不像无理取闹的主儿,怎么会?”

言下之意,便是吱吱柔顺乖巧,并不会主动生气,那么挑起事端的那个,只能是阿虎。

吱吱偶尔犯些呆,但并不算傻,他听得懂松鼠想说什么,朋友站在自己这一边,本该高兴,然而吱吱实在觉不出多少欢喜。

自己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难道阿虎便是吗。

心中莫名愤懑,他看一眼松鼠,将那莫名的情绪压下去:“今天我是不大开心,不过我与他拌嘴,不会只是一个人的原因。”

松鼠极擅察言观色,见他言语透露出微妙不满,便也不再追问,只看着眼前亭亭的荷:“从前我便邀你来这里赏荷,可惜你懒,总不肯过来,这一回过来,却是因为同他拌嘴。”

吱吱一时无言。

“不过现下过来也不算晚,花仍旧开着,待到花期过了,能看见的只是残荷了。”他转过头,眸光对上吱吱的眼睛,“诶,到那时候,我还陪你看花,残荷听雨,怎么样?”

吱吱摇头:“我不大喜欢残荷呢。”瞥见松鼠有些失落,便弯了眸子,颊边梨涡浅浅,“不过来看看也是可以的,只要你别忘了置备果酒。”

松鼠一时恍了心神,愣了半晌,恍然记起什么似的:“我忘了,前些日子我酿了新的果酒,想来应是你喜欢的味道,可惜不知道你要过来,便不曾带。”

提到果酒,吱吱便又馋了起来。

松鼠站起身:“我现下便去取,很快的,等着我。”

不待吱吱开口将其留住,便已失了踪影。

“不必那么麻烦的。”

吱吱独自坐在小舟之上,小舟随着和缓的水流慢慢向前游荡,穿过荷叶荷花。吱吱感受着夏时难得的凉意,索性学着松鼠的样子半躺于小舟之上。一只手搁在脑袋下,枕着,一只手寻来方才自店中顺来的布条儿,咬在口中,细细咀嚼。

闭上眼睛,清凉微风拂过面颊,舒服得很。

然而未等他仔细感受这自在悠闲,便有人生生将其打破。

一名年轻道士稳稳立于湖面,一把长剑隔了三两步距离向他指来,冷冷的寒光映在吱吱脸上,将其自悠然沉静中惊醒。

吱吱坐起身,后退,疑惑地望向那位道士:“道长这是何意?”

他不过是只胆小的鼠妖,平日也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顶多到街角处欺负欺负那几只嚣张的野猫,不过那也是有缘故的,那几只猫总喜欢欺负他那些未化形的伙伴,吱吱不过将那些手段还给它们罢了。

怎么想都不至于招来道士惦记。

道士只是冷哼一声:“我修行便是为了除尽世上妖邪,如今你挡在前头,自然也要除去。”

疯子,吱吱连连摇头,然而他明白,同这样的疯子交涉,任他如何求饶,对方也不会心软。道士认定了世间妖物皆邪狞,便不会轻易心软。

没有回旋的余地。

前头是道士挡着,后头是亭亭的荷花,再想一想道士悄无声息的出现,吱吱无奈地叹一口气。

逃是逃不掉了。

这一回,若他不能够拼尽全力将道士杀掉,便只能生生被其除去。

他可不想死。

然而道士分明快他一步,凌厉剑风干脆地将小舟分作两截,裹挟着吱吱一同坠入湖中。呛水的感觉不怎么好,吱吱被迫浸在水中,上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制着他,迫使他不能够浮出水面。吱吱难过地闭上眼睛,他知道那道士此时正气定神闲地立在湖面,气定神闲地,以锋利剑刃割破他小臂。

意外的,伤口并不很深,然而疼痛仍旧使得吱吱紧蹙眉头,血液一丝一丝溢出来,于水中缓慢晕开,仿似花朵开放。

阿虎呢,他在哪,他在哪?

他不想死,他不甘心,他救不了自己,可是谁能来救他。

愈发地沉下去,意识已然开始模糊。

不知于黑暗中停滞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吱吱看见松鼠坐于旁侧,身上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松鼠救了他。

“多谢你。”沉默半晌,只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其实是有一点失望的,第一眼看见的那个人不是阿虎,然而阿虎同他闹了别扭,怎么会知道他出事,又怎么会及时赶来救他。

何况,阿虎只是自己的朋友,有什么理由事事挡在自己前头。

怪只怪自己能力不济,遇见事情,只能将希望依托在旁人身上。

可是旁人哪能次次及时,救人水火。

溺在水中的那一点不甘心始终不曾散去,吱吱想,从前自己真是无所顾虑自在悠闲,以为安安分分地做只鼠妖便能平安快乐,可是平安哪会这样容易,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方能对抗命里那些犹未可知的事情。

若只是无知无觉地活在一方小天地中快乐自得,那么那些快乐,也太过脆弱。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4-05 00:27:00 +0800 CST  
写到最后那一点感觉有点脱轨了,大概是半夜容易玻璃心,写着写着就想虐,下一章努力掰回温馨风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4-05 00:31: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如初


经过荷塘那桩事,吱吱与松鼠的关系较之从前要更亲密些。

他仍旧同阿虎怄气,一连三日不曾回去,他觉着阿虎与他生气,就算不见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一步一步地找寻,然而不知出于何种心绪,吱吱仍旧仔细挑选,躲去一个隐蔽的所在。

不想阿虎找见他。

他倚着院中的高大树木,树荫挡住夏时热意,风移影动,枝叶缝隙间漏下金色日光,映在脸上,晃眼。

旁侧的松鼠难得沉默着,只是陪他静静立着,兀自饮酒。

“我得好好修炼了。”

那是仿似叹息的话语。

一个道士都能轻易置他于死地,躲过这一个,难保之后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阿虎能救他松鼠能救他,可是他们怎么会护他一世。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若想平安欢喜地活过一世,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修炼这种事,急不得。”松鼠饮下壶中酒液,道,“何况你有我这个朋友,若你遇见危险,我不会放任不管,还有铺子里那个人,他不也是与你关系极好吗,何必急于修炼。”

松鼠根本不懂得他心中的忧虑。

吱吱不想自己一直这样软弱无力下去,一点儿都不想。

他不想被别人打破平静,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溺在水中的时候,随水流沉浮,被压制着不得反抗,任由锋利剑刃割裂皮肤,那种被迫将命运交由旁人的感觉,太难过了。

凭什么要将生杀予夺的权利交由旁人。

吱吱叹息道:“其实依靠自己才是真正令人安心的法子。”

各种各样的缘由,旁人总会靠不住。

松鼠还想说些什么来劝慰,然而未及开口,已被吱吱截了话头,仿佛方才的低落不过一个幻象,少年弯了眼眸,笑意盈盈:“诶,你不是受了伤,不能饮酒吗,现在喝这么多,是嫌伤好得太快吗。”

松鼠知道,经过那桩事,吱吱已然对他敞开了心。

然而长久的愿望达到后,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欢喜得意。

一步一步,按既定的步子走,最终……

松鼠觉得鼻头有些酸涩。

可是那些事情一早便决定好了,他擅自更改不得。

对上吱吱关切的目光,他下意识低下头,晃一晃手中的酒葫芦,哗哗的响:“对啊,是我忘了,平日嗜酒惯了,一时要忍住酒瘾,也是难受。”

“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么便将果酒全数交给我,我给你看着。”说着便自松鼠手中夺走酒壶,藏在身后,“恰好我也喜欢你酿的酒,酒给我喝,你养伤,再好不过。”

一个养伤一个喝酒,日子平静无波,转眼又过了两日。

吱吱在一次偶然的外出中,终于遇见了阿虎。

只是五日未见,仿佛各自都添些陌生。

是阿虎先抓住的他。

死死的,锢住他的手腕儿,强横霸道,挣脱不得。大庭广众若要放开手脚挣扎,一则太难看,二则吱吱力气小,挣扎也是无用功。

于是只得被阿虎拽去一条偏僻小巷。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很久,总是找不到,连一丝气味儿都闻不到,我怕你遇见危险,想起分开时的情景,我,我……”言语渐渐混乱,阿虎定定看着吱吱清澈的瞳眸,五日未眠的眼睛充斥了血丝,有些可怕。

他多害怕吱吱真的出了事,从此之后,他再也找不见他。

于是悔恨与愁绪便充斥了心中。

吱吱愣愣看着他,虽说阿虎现在的模样实在吓人,然而吱吱觉不出半分惧怖,向来可靠的男人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印下清晰的红痕,有些疼,但吱吱不想挣开。

“吱吱,那一回我不是有意,我不是要同你生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你知道我的脾气,说话说不清楚,明明是喜欢,说出来的话却那么混账,我从来没有嫌你是只鼠妖,从没嫌你笨,你别生气。”他抬眼,眼角微微发红,“你若生气,就打我吧,我不会还手。”

“无论如何,吱吱,能找到你,我便很开心了。”

太多的情感附着在混乱言语上,吱吱听着,听着,仿佛先前的闷气一下子被人戳破,消散,只余下些微的酸涩,刺疼。

一下子便发不出脾气了。

阿虎松开手,低下头,心疼地揉一揉吱吱腕间红痕,开口时声音有些滞涩:“我很怕找不到你,若是找不到你,我便,我便……”

何必再彼此怄气呢。

难得上前,环抱住阿虎的背脊,吱吱摸一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好了,我在这,不同你生气,也不再走了。”

楼主 朱砂灼灼  发布于 2015-04-06 22:39:00 +0800 CST  

楼主:朱砂灼灼

字数:42155

发表时间:2015-03-23 21:2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3-22 23:17:1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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