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靠
杨戬一人在苏州城里转了转，又到城郊唤了当地的土地和灶王爷的分身来询问。
近一个月来，下界上报的失踪案层出不穷。从边陲之境到富庶沿海，凡间几乎年年都有能通阴阳的能人异士失踪。这些人虽是肉体凡胎，但勤于仙家法门中的灵通修炼，与道观里只知持斋礼拜、奉戒诵经的道士相去甚远，然而这些人本就云散各地，来去孑然不留人情，踪迹更是无处可查，东西南北四海中也有供职的仙君失踪。直到阳寿已尽而地府名签核对有误，这才上报了真君神殿。
杨戬早已派人仔细整理出失踪者的相似之处，然而只在通灵之上停滞不前，加上地府动作迟缓，时间推移，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已无从查起。
见了苏州的土地公和灶王爷，杨戬只觉一筹莫展。灶王爷无能为力，土地公见了司法天神，两腿都抖成了筛子，说话唯唯诺诺，杨戬听他讲了半晌，更觉得头大。
好在这时候，还有个人儿乖乖等着他去寻。
二人同百花园众人道了别，沿着树林里的幽径踱步。
嫦娥注意到了他眉心的浅痕，便牵了牵他的衣袖。谁知还没等张口问，却被杨戬反手握了柔夷。
二人抬眼对望。
说来也怪，自那日表明心意之后，二人旖旎亲狎的时光也不少，每每独处之时嫦娥总也是心跳如擂，杨戬一近身，下一秒女子脸上就染了红。
然而眼下情思虽浓，却不似在天宫时那般你侬我侬。只是因为一转头，望见身边是对方，心底便觉得安稳，掌心一点热，却能回暖周遭空气。
偌大的秋凉天地，九州万物，都不再是别家的无关繁华。
只可惜男子到底不比女儿家心有玲珑，嫦娥这边心底才热了两步路，杨戬转头便给打乱了。
“饿了吗？”
“是有些。”
“那回去吧，我催下膳房早点送过去。”
嫦娥脚步一顿。
“不在此地吃吗？”
杨戬伸手拿出一件素锦披风自嫦娥身后揽过:“算着日子，你也快到了病痛发作之时，还是早些回去保养为好。”
“难得来一趟人间，就这样回去，也太可惜了些。”
杨戬理了理她身后的几缕乱发。“你想吃什么，我回去嘱咐膳房照原样给你做，拿到广寒宫也是一样的。”
嫦娥自己往怀里收了收披风，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这六七日，杨戬和自己只不过能在朝上见一面，虽然几尺之隔，然朝务繁杂片刻分不得神，杨戬下朝回回都被留下来，二人心里虽然挂念着，远远隔着人群望一眼已是难得。眼下这样的时间实在不多。若是一样，又何必跑这一趟。
只是杨戬不曾体会，如今只当她闹小孩子脾气。
“杨戬。”
“听话，先回去，等你病好了我一定陪你来。”
嫦娥放开了拉着的那一角衣袖。
“我没有那般娇弱。”
“你如今人都消瘦了一圈，何况人间饭菜糙口，如今又是晚凉时候，受了寒可怎么好?”
“可是……”
“若真想吃了，我让膳房请个厨子，按这里的口味做给你。”
女子低头不语，心下有些嗔怪。
废了这么半天唇舌，在你眼里就是为了一口吃么。
然而这人是为了自己好，怪怨他也不占理。
二人到南天门时，哮天犬早已在那里等候，说是瑶池又传人了。
嫦娥一个人站着，静静听他说完，又看着杨戬和哮天犬匆匆而去。
书香楼阁后，莲池里映立着两三人影。
“上次娘娘吩咐的事情，小的都已办妥，还请天奴大人劳心。”
天奴瞥了瞥那满脸的讪笑，道:“魏大人放心，小的人微言轻，但自会在娘娘面前替大人美言几句。”
魏昭余一挥手，身后的奴仆转眼端上来一个锦匣。“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您海涵。”
天奴也不推阻，抬起盒盖瞄了一眼，转眼带上笑意。
“魏大人客气了。你我都是为陛下娘娘效忠，天奴自当尽心。大人放心。”
“话虽如此，可是娘娘传了密旨之后，一直不肯召见小的，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天奴笑笑:“娘娘才回来不久，凤体欠安，若没有重要的事情，自然以静养为宜。”
魏昭余道:“敢问大人，这重要的事情是指……”
“上次娘娘吩咐您接来的两批人，表面上是冲着四海，实则意有所指。”
“娘娘的意思是，要我给那位找点事情做。”
“魏大人果然颖敏。”
“可是神殿那边，小的插不上手，广寒宫又有那边的人盯着，恐怕无隙可入。”
天奴捋了捋拂尘，只是转头望向满池的莲花，似是被风光吸引。
魏昭余等了半晌未见回音，见状咬牙，又一挥手，底下的人又抬上来一个木箱。天奴一瞥份量，浅笑起来。慢悠悠道:“大人守着偌大的翰渊阁，书山浩瀚如九辰星云，在天奴看来，古籍却是最精妙之处。大人闲时何不看看上古典籍，或许能有所启发。”
魏昭余略一思忖，明白过来。
“大人虽在有些事情上插不上话，不过换了人手稀少之处，可不就容易几分了么？”
魏昭余顺着天奴眼神而去，最后望向地面。
于是躬身一笑:“多谢大人。”
“大人客气，小的先回去复命，您请自便。”
待脚步声走远，魏昭余才直起身来。
“狗奴才。”
不远处的窗沿，一袭白衣贴转过去。
李璆舒从神殿被放回来，约摸也就两三天。然而翰渊阁却已是人心翻覆。
近一个月来，下界上报的失踪案层出不穷。从边陲之境到富庶沿海，凡间几乎年年都有能通阴阳的能人异士失踪。这些人虽是肉体凡胎，但勤于仙家法门中的灵通修炼，与道观里只知持斋礼拜、奉戒诵经的道士相去甚远，然而这些人本就云散各地，来去孑然不留人情，踪迹更是无处可查，东西南北四海中也有供职的仙君失踪。直到阳寿已尽而地府名签核对有误，这才上报了真君神殿。
杨戬早已派人仔细整理出失踪者的相似之处，然而只在通灵之上停滞不前，加上地府动作迟缓，时间推移，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已无从查起。
见了苏州的土地公和灶王爷，杨戬只觉一筹莫展。灶王爷无能为力，土地公见了司法天神，两腿都抖成了筛子，说话唯唯诺诺，杨戬听他讲了半晌，更觉得头大。
好在这时候，还有个人儿乖乖等着他去寻。
二人同百花园众人道了别，沿着树林里的幽径踱步。
嫦娥注意到了他眉心的浅痕，便牵了牵他的衣袖。谁知还没等张口问，却被杨戬反手握了柔夷。
二人抬眼对望。
说来也怪，自那日表明心意之后，二人旖旎亲狎的时光也不少，每每独处之时嫦娥总也是心跳如擂，杨戬一近身，下一秒女子脸上就染了红。
然而眼下情思虽浓，却不似在天宫时那般你侬我侬。只是因为一转头，望见身边是对方，心底便觉得安稳，掌心一点热，却能回暖周遭空气。
偌大的秋凉天地，九州万物，都不再是别家的无关繁华。
只可惜男子到底不比女儿家心有玲珑，嫦娥这边心底才热了两步路，杨戬转头便给打乱了。
“饿了吗？”
“是有些。”
“那回去吧，我催下膳房早点送过去。”
嫦娥脚步一顿。
“不在此地吃吗？”
杨戬伸手拿出一件素锦披风自嫦娥身后揽过:“算着日子，你也快到了病痛发作之时，还是早些回去保养为好。”
“难得来一趟人间，就这样回去，也太可惜了些。”
杨戬理了理她身后的几缕乱发。“你想吃什么，我回去嘱咐膳房照原样给你做，拿到广寒宫也是一样的。”
嫦娥自己往怀里收了收披风，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这六七日，杨戬和自己只不过能在朝上见一面，虽然几尺之隔，然朝务繁杂片刻分不得神，杨戬下朝回回都被留下来，二人心里虽然挂念着，远远隔着人群望一眼已是难得。眼下这样的时间实在不多。若是一样，又何必跑这一趟。
只是杨戬不曾体会，如今只当她闹小孩子脾气。
“杨戬。”
“听话，先回去，等你病好了我一定陪你来。”
嫦娥放开了拉着的那一角衣袖。
“我没有那般娇弱。”
“你如今人都消瘦了一圈，何况人间饭菜糙口，如今又是晚凉时候，受了寒可怎么好?”
“可是……”
“若真想吃了，我让膳房请个厨子，按这里的口味做给你。”
女子低头不语，心下有些嗔怪。
废了这么半天唇舌，在你眼里就是为了一口吃么。
然而这人是为了自己好，怪怨他也不占理。
二人到南天门时，哮天犬早已在那里等候，说是瑶池又传人了。
嫦娥一个人站着，静静听他说完，又看着杨戬和哮天犬匆匆而去。
书香楼阁后，莲池里映立着两三人影。
“上次娘娘吩咐的事情，小的都已办妥，还请天奴大人劳心。”
天奴瞥了瞥那满脸的讪笑，道:“魏大人放心，小的人微言轻，但自会在娘娘面前替大人美言几句。”
魏昭余一挥手，身后的奴仆转眼端上来一个锦匣。“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您海涵。”
天奴也不推阻，抬起盒盖瞄了一眼，转眼带上笑意。
“魏大人客气了。你我都是为陛下娘娘效忠，天奴自当尽心。大人放心。”
“话虽如此，可是娘娘传了密旨之后，一直不肯召见小的，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天奴笑笑:“娘娘才回来不久，凤体欠安，若没有重要的事情，自然以静养为宜。”
魏昭余道:“敢问大人，这重要的事情是指……”
“上次娘娘吩咐您接来的两批人，表面上是冲着四海，实则意有所指。”
“娘娘的意思是，要我给那位找点事情做。”
“魏大人果然颖敏。”
“可是神殿那边，小的插不上手，广寒宫又有那边的人盯着，恐怕无隙可入。”
天奴捋了捋拂尘，只是转头望向满池的莲花，似是被风光吸引。
魏昭余等了半晌未见回音，见状咬牙，又一挥手，底下的人又抬上来一个木箱。天奴一瞥份量，浅笑起来。慢悠悠道:“大人守着偌大的翰渊阁，书山浩瀚如九辰星云，在天奴看来，古籍却是最精妙之处。大人闲时何不看看上古典籍，或许能有所启发。”
魏昭余略一思忖，明白过来。
“大人虽在有些事情上插不上话，不过换了人手稀少之处，可不就容易几分了么？”
魏昭余顺着天奴眼神而去，最后望向地面。
于是躬身一笑:“多谢大人。”
“大人客气，小的先回去复命，您请自便。”
待脚步声走远，魏昭余才直起身来。
“狗奴才。”
不远处的窗沿，一袭白衣贴转过去。
李璆舒从神殿被放回来，约摸也就两三天。然而翰渊阁却已是人心翻覆。
像他这样冷傲决然的性子，虽然从来不讨上面人的喜欢，但才气盈冲又不附朱门，却为阁中同僚所敬仰。魏氏二人蛮横多年，明里暗里地给下面使了太多绊子，然而当着面见到李璆舒，却又不得不敬三分。若是在人间，阁中众人郁郁不得志乃至含恨而终者倒也不少，但匆匆几十年一世到底有别于天庭千万岁月，阁中因不堪忍受打压而请调或请辞者比比皆是，若是想待的安稳，便需得低头檐下。
李璆舒从初到翰渊阁便已被当成出头鸟，拾掇了几回，为了一世清名强忍着口气留在天庭，平日少不得避让魏昭余几分。原本众臣听闻天庭以能为举，想着窝心日子就要到头，宽心了几分，谁知李璆舒又出了这样的事。众人皆以为魏氏是杀鸡儆猴，见李璆舒从神殿被放回来，却只能私下送些伤药，个别忠义也有上门探望者，涕泗横流一诉衷肠。李璆舒面上只是劝和劝善，心里却是乱如糟麻。
嫦娥回广寒宫时，李璆舒恰好带着毓棋来学字。嫦娥安顿了半晌，带李璆舒来正殿才坐下。
听罢所言，嫦娥玉指在杯沿上转了又转，却始终沉默。
李璆舒从初到翰渊阁便已被当成出头鸟，拾掇了几回，为了一世清名强忍着口气留在天庭，平日少不得避让魏昭余几分。原本众臣听闻天庭以能为举，想着窝心日子就要到头，宽心了几分，谁知李璆舒又出了这样的事。众人皆以为魏氏是杀鸡儆猴，见李璆舒从神殿被放回来，却只能私下送些伤药，个别忠义也有上门探望者，涕泗横流一诉衷肠。李璆舒面上只是劝和劝善，心里却是乱如糟麻。
嫦娥回广寒宫时，李璆舒恰好带着毓棋来学字。嫦娥安顿了半晌，带李璆舒来正殿才坐下。
听罢所言，嫦娥玉指在杯沿上转了又转，却始终沉默。
“先生再想想，还听清什么别的不曾？”
李璆舒摇头。魏氏二人有心防着外人，翰渊阁的屏障多得数不过来，连洒扫仆奴都不用外拨的，再想探听些什么实属难事。
嫦娥遣念星去神殿通报，送走了李璆舒。回到书房，毓棋正摊开一本书趴在桌上看。
“怎么无精打采的，可是昨晚温书又迟了？”
“昨夜温书到子时，”毓棋揉揉眼，“后日祭礼封赏一过就科试，我怕选不上，到时候师父又生气。”
嫦娥温柔道:“你还小，不必把自己压得太紧。伤了身子你师父又要担心。”
毓棋像大人似的叹口气:“师傅很辛苦的，我不能让师傅失望。”待嫦娥坐下，毓棋又道:“姨母，是不是科试结束我就见不到你了？”
嫦娥握笔一笑:“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到时候让念星叔父带你去骑马、爬山。”
“真的吗？”毓棋眼睛笑眯起来，弯弯的似新月清澈，“姨母，你对我真好。比天庭里其他人对我都要好。”
嫦娥心中高兴:“我怎么对你好?说来听听。”
小孩抿嘴，歪着头想了一会:“姨母说话很好听。对我很和善，也很有耐心。还愿意教导我功课，给我吃点心和晚饭。也愿意帮师父的忙，对师父也很客气。”
嫦娥道:“你喜欢这样的姨母，将来自己也要变成这样的人。要对别人好一点，知道吗？”
毓棋点点头，又有些迟疑:“可是翰渊阁的很多人，我都不想对他们好。他们对师父很差。”
“比如呢？”
“比如，他们总是话里话外的笑话师父，还经常让师父下不来台。师父本来没有错，他们都推给他，还扣了师父的很多份例。”毓棋叹气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师父现在也不用被拖累。”
嫦娥道:“这话从何说起呢？”
“师父被贬下凡之前，把我送到太白师祖那里，说是以后不回来了。可是后来为了我又回来了。”他伤心道:“本来他喜欢看山，看水，看花鸟鱼虫，天庭他待着很沉闷、孤单。魏大人对他又不好，那时他下凡就不打算回来。但是后来他又说不想我和其他弟子将来也这么辛苦，所以还是回来了。所以姨母，虽然他拜托了您很多事情，但是请您千万不要对他厌烦，师父他并不是为了追逐名利。”
嫦娥摸摸小孩的脑袋:“你师父的品行我相信。你只记住一点，别人对你不好，那是他们不懂事。你可以讨厌他们，但不要跟他们学。”
“那他们再来纠缠，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做错事，当然会受到惩罚，会有人为你们主持公道。也许以前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毓棋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嫦娥仍捧起书，续着昨天的功课讲解。
杨戬收了消息，晓得是瑶池要借翰渊阁削弱神殿，于是更在公务上留神，不留一丝纰漏。又加注一批巡值人手多在广寒宫走动，暗下派人注视翰渊阁和华山。只是失踪案仍无进展着实苦恼，哮天犬跟梅山兄弟连夜整理出来确认失踪的名单总共约有百十号人。有些通灵家阳寿已尽却未收归地府，杨戬打算下凡再去地府和龙宫查查蛛丝马迹。拿了名单，次日一大早告假去了凡间，到龙宫失踪仙君的房间里查探，也不过找到些寻常法器。梅山疑心是妖孽作祟，抓人炼丹来提升修为，然而各地土地奏报并无显示异常，便只能再派人伪装，放出消息，看是否能有收获。
临睡前，他往窗外一望，轻吁口气。若算日子，明日祭礼，再有几日就到了中秋，可见眼下案子全无进展，中秋不知能不能空下来，带着嫦娥去华山一聚，也能似寻常人家团圆过节。
杨戬枕着月色入眠了。
瑶池内，天奴将龙榻前的金叶叠塔灯熄灭，只留左右两盏琉璃夜明，微能见得枕边轮廓。
玉帝驱退宫人，沉厚嗓音于夜色中低语:“明日祭礼封赏，你都安排好了?”
“陛下且放心。此事交给臣妾便是。”玉帝见王母神情坚毅，似极有把握，自己反倒犹豫三分。“这样做，怕连华山也不得安生。”
“三圣母是无辜，但与天庭的安危相比，却不值一提了。”
玉帝道:“娘娘有多大把握，能找到杨戬谋逆的证据?”
“臣妾……只能尽力一试。”
“嗯。”玉帝道：“看看明日，神殿和广寒宫会有什么消息。”
凌霄殿空寂了一夜，至次日辰时，文武百官肃正着朝服依列站定，钟鼓齐响。科试拔擢者殿外静候，待玉帝入朝受百官伏拜，司仪传召方才入殿。凌霄殿一时寂然，唯闻玉帝似雕木般委任与众臣谢恩之声，足足持续两炷香有余。
司法天神银甲灰氅立于众神之首。
粗略扫过，今日受封赏之人仪态平稳文雅，行礼恭敬周全，质素俱佳。然玉帝并不安置要紧职位。便是状元探花郎，也皆录入翰渊阁挂职，眼看效力三界为君操劳，却不知山高水深，利势盘错，再不铲除魏氏一党，不知要枉顾多少博爱之心。只可惜自己劳务缠满身，腾手对付魏氏已是自顾不暇，贸然翻动从前的枝叶末节，既无由来又无足证，反惹得一身骚，让瑶池落下话柄，治个排除异己之罪。
沉思之余，玉帝终于封赏完毕。众臣本想再有片刻造福三界的虚势滥调便万事大吉，王母却张了口。
“陛下且慢，臣妾有谏。”王母转脸浅笑，“魏延年，上前来。”
众臣听了这个名字一时皆茫然疑惑。自打杨戬来天庭，魏老阁主便不再上朝，到如今少说也有五六年时间。若非王母提起，只怕少有人注意他在列。
李璆舒摇头。魏氏二人有心防着外人，翰渊阁的屏障多得数不过来，连洒扫仆奴都不用外拨的，再想探听些什么实属难事。
嫦娥遣念星去神殿通报，送走了李璆舒。回到书房，毓棋正摊开一本书趴在桌上看。
“怎么无精打采的，可是昨晚温书又迟了？”
“昨夜温书到子时，”毓棋揉揉眼，“后日祭礼封赏一过就科试，我怕选不上，到时候师父又生气。”
嫦娥温柔道:“你还小，不必把自己压得太紧。伤了身子你师父又要担心。”
毓棋像大人似的叹口气:“师傅很辛苦的，我不能让师傅失望。”待嫦娥坐下，毓棋又道:“姨母，是不是科试结束我就见不到你了？”
嫦娥握笔一笑:“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到时候让念星叔父带你去骑马、爬山。”
“真的吗？”毓棋眼睛笑眯起来，弯弯的似新月清澈，“姨母，你对我真好。比天庭里其他人对我都要好。”
嫦娥心中高兴:“我怎么对你好?说来听听。”
小孩抿嘴，歪着头想了一会:“姨母说话很好听。对我很和善，也很有耐心。还愿意教导我功课，给我吃点心和晚饭。也愿意帮师父的忙，对师父也很客气。”
嫦娥道:“你喜欢这样的姨母，将来自己也要变成这样的人。要对别人好一点，知道吗？”
毓棋点点头，又有些迟疑:“可是翰渊阁的很多人，我都不想对他们好。他们对师父很差。”
“比如呢？”
“比如，他们总是话里话外的笑话师父，还经常让师父下不来台。师父本来没有错，他们都推给他，还扣了师父的很多份例。”毓棋叹气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师父现在也不用被拖累。”
嫦娥道:“这话从何说起呢？”
“师父被贬下凡之前，把我送到太白师祖那里，说是以后不回来了。可是后来为了我又回来了。”他伤心道:“本来他喜欢看山，看水，看花鸟鱼虫，天庭他待着很沉闷、孤单。魏大人对他又不好，那时他下凡就不打算回来。但是后来他又说不想我和其他弟子将来也这么辛苦，所以还是回来了。所以姨母，虽然他拜托了您很多事情，但是请您千万不要对他厌烦，师父他并不是为了追逐名利。”
嫦娥摸摸小孩的脑袋:“你师父的品行我相信。你只记住一点，别人对你不好，那是他们不懂事。你可以讨厌他们，但不要跟他们学。”
“那他们再来纠缠，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做错事，当然会受到惩罚，会有人为你们主持公道。也许以前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毓棋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嫦娥仍捧起书，续着昨天的功课讲解。
杨戬收了消息，晓得是瑶池要借翰渊阁削弱神殿，于是更在公务上留神，不留一丝纰漏。又加注一批巡值人手多在广寒宫走动，暗下派人注视翰渊阁和华山。只是失踪案仍无进展着实苦恼，哮天犬跟梅山兄弟连夜整理出来确认失踪的名单总共约有百十号人。有些通灵家阳寿已尽却未收归地府，杨戬打算下凡再去地府和龙宫查查蛛丝马迹。拿了名单，次日一大早告假去了凡间，到龙宫失踪仙君的房间里查探，也不过找到些寻常法器。梅山疑心是妖孽作祟，抓人炼丹来提升修为，然而各地土地奏报并无显示异常，便只能再派人伪装，放出消息，看是否能有收获。
临睡前，他往窗外一望，轻吁口气。若算日子，明日祭礼，再有几日就到了中秋，可见眼下案子全无进展，中秋不知能不能空下来，带着嫦娥去华山一聚，也能似寻常人家团圆过节。
杨戬枕着月色入眠了。
瑶池内，天奴将龙榻前的金叶叠塔灯熄灭，只留左右两盏琉璃夜明，微能见得枕边轮廓。
玉帝驱退宫人，沉厚嗓音于夜色中低语:“明日祭礼封赏，你都安排好了?”
“陛下且放心。此事交给臣妾便是。”玉帝见王母神情坚毅，似极有把握，自己反倒犹豫三分。“这样做，怕连华山也不得安生。”
“三圣母是无辜，但与天庭的安危相比，却不值一提了。”
玉帝道:“娘娘有多大把握，能找到杨戬谋逆的证据?”
“臣妾……只能尽力一试。”
“嗯。”玉帝道：“看看明日，神殿和广寒宫会有什么消息。”
凌霄殿空寂了一夜，至次日辰时，文武百官肃正着朝服依列站定，钟鼓齐响。科试拔擢者殿外静候，待玉帝入朝受百官伏拜，司仪传召方才入殿。凌霄殿一时寂然，唯闻玉帝似雕木般委任与众臣谢恩之声，足足持续两炷香有余。
司法天神银甲灰氅立于众神之首。
粗略扫过，今日受封赏之人仪态平稳文雅，行礼恭敬周全，质素俱佳。然玉帝并不安置要紧职位。便是状元探花郎，也皆录入翰渊阁挂职，眼看效力三界为君操劳，却不知山高水深，利势盘错，再不铲除魏氏一党，不知要枉顾多少博爱之心。只可惜自己劳务缠满身，腾手对付魏氏已是自顾不暇，贸然翻动从前的枝叶末节，既无由来又无足证，反惹得一身骚，让瑶池落下话柄，治个排除异己之罪。
沉思之余，玉帝终于封赏完毕。众臣本想再有片刻造福三界的虚势滥调便万事大吉，王母却张了口。
“陛下且慢，臣妾有谏。”王母转脸浅笑，“魏延年，上前来。”
众臣听了这个名字一时皆茫然疑惑。自打杨戬来天庭，魏老阁主便不再上朝，到如今少说也有五六年时间。若非王母提起，只怕少有人注意他在列。
嫦娥看魏老阁主虽白发白须，眼瞧却并不昏庸，胸有成竹碎步上前站定。一双眼睛低垂，恭恭敬敬望向地面。想来那魏延年是阁主，无非也就是嘱咐照应几句，要他留意举荐。却不想王母转头谏言，说魏延年劳苦功高，要为他请封。
杨戬同嫦娥对望一眼。
群臣中有人不服，站出来道：“陛下，魏大人虽统领翰渊阁十数载，然功绩平庸，近些年并不上朝议政。若无功封赏，只怕会引得群臣不满。”哪吒也出列附议，另有两三大臣也持此意。李靖、太白金星、嫦娥同杨戬只在旁静默，并不做声。
玉帝环视一圈下方，道：“众卿所言有理。魏延年久在天庭，资历深厚，往后要统领翰渊阁新进有才之士。但无功行封不合规矩，不如朕赏些什么罢了，众卿可再有异议？”
见下方无人再言语，玉帝张口悠长。
“把射日神弓抬上来。”
杨戬心下一跳，转耳听见满座尽是交接私语。
嫦娥听完胸中也是一惊。相隔几丈之处，杨戬卓然而立，望进她明眸时只见满眼复杂。
哪吒等众臣一时看向金台，一时看向杨戬，一时看向嫦娥，竟不知该看谁更好。
目光随着那张被两名侍卫合力抬上来的彤弓一同落定，嫦娥忽然心神不宁。
没有错，就是这张弓。
铜箍、犀角、弓柄上的磨损与细小裂纹，连同弓上的红漆，都是后羿在世时的样子，只是三分之一处有道裂痕是后期精心修复过。那裂痕是后羿死前抵挡，被刀劈成两截产生的。
嫦娥脑海中一瞬间转过无数疑问。这张弓为何落到天庭手上，当年屠村与天庭有无关联，后羿究竟因何而死，蓬蒙与河伯如何联手，天庭将弓保存至今又是为了什么。
她耳边几乎又响起那夜厮杀与号角声，直至玉帝开口方才回到现实。
“当年天帝十子作乱，天帝亲赐神将后羿执此弓射杀九大金乌，救苍生于危难。朕今日将此弓赐予你，也是赐予翰渊阁，若朕治理三界有误，你身为翰渊阁主，当执此弓直言谏朕，”玉帝道，“我天庭中，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众臣见此，齐齐躬身道“陛下圣明”。
杨戬同嫦娥对望一眼。
群臣中有人不服，站出来道：“陛下，魏大人虽统领翰渊阁十数载，然功绩平庸，近些年并不上朝议政。若无功封赏，只怕会引得群臣不满。”哪吒也出列附议，另有两三大臣也持此意。李靖、太白金星、嫦娥同杨戬只在旁静默，并不做声。
玉帝环视一圈下方，道：“众卿所言有理。魏延年久在天庭，资历深厚，往后要统领翰渊阁新进有才之士。但无功行封不合规矩，不如朕赏些什么罢了，众卿可再有异议？”
见下方无人再言语，玉帝张口悠长。
“把射日神弓抬上来。”
杨戬心下一跳，转耳听见满座尽是交接私语。
嫦娥听完胸中也是一惊。相隔几丈之处，杨戬卓然而立，望进她明眸时只见满眼复杂。
哪吒等众臣一时看向金台，一时看向杨戬，一时看向嫦娥，竟不知该看谁更好。
目光随着那张被两名侍卫合力抬上来的彤弓一同落定，嫦娥忽然心神不宁。
没有错，就是这张弓。
铜箍、犀角、弓柄上的磨损与细小裂纹，连同弓上的红漆，都是后羿在世时的样子，只是三分之一处有道裂痕是后期精心修复过。那裂痕是后羿死前抵挡，被刀劈成两截产生的。
嫦娥脑海中一瞬间转过无数疑问。这张弓为何落到天庭手上，当年屠村与天庭有无关联，后羿究竟因何而死，蓬蒙与河伯如何联手，天庭将弓保存至今又是为了什么。
她耳边几乎又响起那夜厮杀与号角声，直至玉帝开口方才回到现实。
“当年天帝十子作乱，天帝亲赐神将后羿执此弓射杀九大金乌，救苍生于危难。朕今日将此弓赐予你，也是赐予翰渊阁，若朕治理三界有误，你身为翰渊阁主，当执此弓直言谏朕，”玉帝道，“我天庭中，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众臣见此，齐齐躬身道“陛下圣明”。
魏延年听罢，忙跪谢圣恩。起身道：“陛下心系三界，此心日月可昭。然老臣久在天庭却庸庸碌碌，未曾于社稷有功，蒙陛下圣宠，实在愧不敢受。恳请陛下将此弓赐予有才之士，老臣方能自容。”
王母粲然一笑，转头道：“陛下，魏阁主谦厚，倒也言之有理。不如将此弓赐予有才之士，以慰群臣忠君之心。”
玉帝点点头，便问魏延年可否有举荐之人。魏延年笑道，阁中学优才瞻者众多，唯有一人，英玮绝世、天才放逸，性情傲岸不羁，在凡间名垂千古，而在天庭低默无闻。阁中众仙君皆以其为标榜。只是从前自己手下人不懂事，处处委屈了这位，才使他心有芥蒂，未参与科试。
杨戬听完此言，反倒安下心来。果然玉帝传召，李璆舒匆匆上殿来。见要赏赐一时茫然，杨戬暗下使了眼色，李璆舒会意，顺意应付过去。只是直至退朝时，嫦娥仍低眉垂目一言不发，只经过时同李璆舒对望一眼，沉默下阶而去。杨戬不免担心，却又不知自己担心什么。只跟在身后望那离去的身影，待人都散净方才离去。
念星见嫦娥回来心神不宁，去问如何她又不肯说。午膳时只吃了几口便道要去躺着，念星心急又无可奈何，也只由得嫦娥去了。
三圣母在华山，正是一夏日清晨，忽见哮天犬跟沉香驾云回来。原是杨戬放了沉香半日小差，要杨婵上天去陪陪嫦娥。杨婵听罢原委也忧心，留沉香照应华山与刘彦昌，告别一声便随哮天犬上天去。
进了神殿，杨婵在书房里等了等，议事厅众臣散了杨戬才回来。
“来了，坐。”
杨婵问道:“今日究竟怎么一回事，天庭为何突然拿出此弓，又赐予李大人?”
杨戬绕到书案后，放下手中的文书:“当着众臣和嫦娥的面，无非是给我找些不痛快。暗示众臣翰渊阁今后的地位。再者挑拨我们二人，以便有机可乘。”杨戬叹口气道:“这件事原本不该牵扯她进来，是我愚蠢了。”又道:“一会你替二哥先去看看她，忙完了二哥就过去。”
杨婵见他眉心微颦，思虑几分还是张口道:“二哥，有句话我想问你，你要跟我说实话。”
“你说。”
“今日姐姐若是因后羿触动情肠，你会不会……”
杨戬摇头道:“不会。”他说:“从前因为这样的事，我错怪过她一次，到现在仍觉得极歉疚，是我对不起她。”
杨婵听罢，宽心了不少，又听杨戬叹气道:“过去的事不要紧，我只盼从今以后，她能平安喜乐，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杨婵露出一丝笑道:“二哥肯这样想最好。我即刻去广寒宫，你且放心去忙。”
来到广寒宫时，嫦娥还正睡着，平素本就觉轻多梦，华山受伤之后更是如此。杨婵见嫦娥睡得不安稳，疑惑非常，便去问念星究竟。
“当年的事我也并不清楚，”念星道，“姐姐很不愿提起她升仙那日发生的事情。”杨婵道:“那么后羿的弓又为何落到天庭手上？”
念星犹豫片刻，还是把杨婵带出房间悄悄道:“具体缘由我并不清楚，不过姐姐似乎疑心后羿的死与她有关。”
嫦娥在梦境中辗转沉沦，几次睁眼却醒不过来。
全村大小一百二十多口人，熟悉的面庞不断浮现。上一秒她还在日光照耀的湖畔，与族中的少女们戏水打闹，下一秒，却见湖面猩红，浮满尸首。
厮杀声中，她望见后羿带领手下与蓬蒙奋力交战。然而寡不敌众，节节败退。她想冲上去时，蓬蒙已经手起刀落，彤红的神弓断成两截落在黄土之中。
嫦娥望着血染的世界，想哭却流不下眼泪。
她又一次颤抖着躲藏在屋后，趁无人注意时去看后羿的尸身。就要到眼前时却突然消失不见。
村寨中仅存的老弱妇孺跟在身后惊惶的望着，那都是一双双明亮而无辜的眼睛。
后羿对她说:“快走。嫦娥，快走。”
嫦娥隔着蓬蒙远远见山洞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转身跳了下去。
那一瞬，失重感带来的巨大惊恐，终于迫使她醒来。
“嫦娥，嫦娥?”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嫦娥睁眼时，杨戬正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
杨戬来了不久，见她睡梦中极不安稳，待扶坐起来，又见眸中含泪，神情恍惚，不由得担心。
嫦娥坐起来环视周遭，广寒宫的云雾凉气轻扑到肌肤上，又吸入肺腑，这才清醒了几分。
“杨戬。”
“嗯。”
女子眼眶红了，轻轻抱上，靠在对方肩头。
杨戬一下一下抚着嫦娥后背，听心跳便知是受了惊吓。
“别怕，我在呢。”
嫦娥并不应答，只是倚在肩头小声啜泣。
人在做梦时，梦境中的恐惧和遗憾并非都能触动内心。唯有源于内心深处的悲伤，即使一时掩盖过去，它们仍然会于往后深夜中降临。梦里醒来的人，往往还是会陷入那时的悲伤而无法清醒。
因此杨戬只是安静的怀抱着嫦娥，像安慰雷雨夜时受惊而趴在肩头的小猫。待嫦娥哭过，又缓和下来，杨戬才开口。
“不哭了，那是梦境，不是真的。”
嫦娥眼泪颗颗扑簌落下来。良久带着泣音无力道:“不，是真的。都是真的。”
“都过去了。”杨戬轻声在耳边安慰，“我在，别怕。”
嫦娥一动不动，揽着杨戬项颈。
对于曾失去所有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拥抱更能感受到“拥有”。
过了许久，杨戬听嫦娥心跳如常，起身倒水。
“这水半温，小心烫。”
王母粲然一笑，转头道：“陛下，魏阁主谦厚，倒也言之有理。不如将此弓赐予有才之士，以慰群臣忠君之心。”
玉帝点点头，便问魏延年可否有举荐之人。魏延年笑道，阁中学优才瞻者众多，唯有一人，英玮绝世、天才放逸，性情傲岸不羁，在凡间名垂千古，而在天庭低默无闻。阁中众仙君皆以其为标榜。只是从前自己手下人不懂事，处处委屈了这位，才使他心有芥蒂，未参与科试。
杨戬听完此言，反倒安下心来。果然玉帝传召，李璆舒匆匆上殿来。见要赏赐一时茫然，杨戬暗下使了眼色，李璆舒会意，顺意应付过去。只是直至退朝时，嫦娥仍低眉垂目一言不发，只经过时同李璆舒对望一眼，沉默下阶而去。杨戬不免担心，却又不知自己担心什么。只跟在身后望那离去的身影，待人都散净方才离去。
念星见嫦娥回来心神不宁，去问如何她又不肯说。午膳时只吃了几口便道要去躺着，念星心急又无可奈何，也只由得嫦娥去了。
三圣母在华山，正是一夏日清晨，忽见哮天犬跟沉香驾云回来。原是杨戬放了沉香半日小差，要杨婵上天去陪陪嫦娥。杨婵听罢原委也忧心，留沉香照应华山与刘彦昌，告别一声便随哮天犬上天去。
进了神殿，杨婵在书房里等了等，议事厅众臣散了杨戬才回来。
“来了，坐。”
杨婵问道:“今日究竟怎么一回事，天庭为何突然拿出此弓，又赐予李大人?”
杨戬绕到书案后，放下手中的文书:“当着众臣和嫦娥的面，无非是给我找些不痛快。暗示众臣翰渊阁今后的地位。再者挑拨我们二人，以便有机可乘。”杨戬叹口气道:“这件事原本不该牵扯她进来，是我愚蠢了。”又道:“一会你替二哥先去看看她，忙完了二哥就过去。”
杨婵见他眉心微颦，思虑几分还是张口道:“二哥，有句话我想问你，你要跟我说实话。”
“你说。”
“今日姐姐若是因后羿触动情肠，你会不会……”
杨戬摇头道:“不会。”他说:“从前因为这样的事，我错怪过她一次，到现在仍觉得极歉疚，是我对不起她。”
杨婵听罢，宽心了不少，又听杨戬叹气道:“过去的事不要紧，我只盼从今以后，她能平安喜乐，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杨婵露出一丝笑道:“二哥肯这样想最好。我即刻去广寒宫，你且放心去忙。”
来到广寒宫时，嫦娥还正睡着，平素本就觉轻多梦，华山受伤之后更是如此。杨婵见嫦娥睡得不安稳，疑惑非常，便去问念星究竟。
“当年的事我也并不清楚，”念星道，“姐姐很不愿提起她升仙那日发生的事情。”杨婵道:“那么后羿的弓又为何落到天庭手上？”
念星犹豫片刻，还是把杨婵带出房间悄悄道:“具体缘由我并不清楚，不过姐姐似乎疑心后羿的死与她有关。”
嫦娥在梦境中辗转沉沦，几次睁眼却醒不过来。
全村大小一百二十多口人，熟悉的面庞不断浮现。上一秒她还在日光照耀的湖畔，与族中的少女们戏水打闹，下一秒，却见湖面猩红，浮满尸首。
厮杀声中，她望见后羿带领手下与蓬蒙奋力交战。然而寡不敌众，节节败退。她想冲上去时，蓬蒙已经手起刀落，彤红的神弓断成两截落在黄土之中。
嫦娥望着血染的世界，想哭却流不下眼泪。
她又一次颤抖着躲藏在屋后，趁无人注意时去看后羿的尸身。就要到眼前时却突然消失不见。
村寨中仅存的老弱妇孺跟在身后惊惶的望着，那都是一双双明亮而无辜的眼睛。
后羿对她说:“快走。嫦娥，快走。”
嫦娥隔着蓬蒙远远见山洞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转身跳了下去。
那一瞬，失重感带来的巨大惊恐，终于迫使她醒来。
“嫦娥，嫦娥?”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嫦娥睁眼时，杨戬正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
杨戬来了不久，见她睡梦中极不安稳，待扶坐起来，又见眸中含泪，神情恍惚，不由得担心。
嫦娥坐起来环视周遭，广寒宫的云雾凉气轻扑到肌肤上，又吸入肺腑，这才清醒了几分。
“杨戬。”
“嗯。”
女子眼眶红了，轻轻抱上，靠在对方肩头。
杨戬一下一下抚着嫦娥后背，听心跳便知是受了惊吓。
“别怕，我在呢。”
嫦娥并不应答，只是倚在肩头小声啜泣。
人在做梦时，梦境中的恐惧和遗憾并非都能触动内心。唯有源于内心深处的悲伤，即使一时掩盖过去，它们仍然会于往后深夜中降临。梦里醒来的人，往往还是会陷入那时的悲伤而无法清醒。
因此杨戬只是安静的怀抱着嫦娥，像安慰雷雨夜时受惊而趴在肩头的小猫。待嫦娥哭过，又缓和下来，杨戬才开口。
“不哭了，那是梦境，不是真的。”
嫦娥眼泪颗颗扑簌落下来。良久带着泣音无力道:“不，是真的。都是真的。”
“都过去了。”杨戬轻声在耳边安慰，“我在，别怕。”
嫦娥一动不动，揽着杨戬项颈。
对于曾失去所有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拥抱更能感受到“拥有”。
过了许久，杨戬听嫦娥心跳如常，起身倒水。
“这水半温，小心烫。”
往常来说，沉香都是赶神殿一日忙完了，冬日才回华山住几个月，难得被放回来休息，在山庄休息了几天，准备和刘彦昌回刘家村看看。
当年大闹地府之后，地府忙于追捕游魂恶鬼，重建十八层地狱。刘家村生死簿被毁，不知是忌惮沉香和杨戬还是忙中纰漏而并未追究。
刘家村坐落山脚，落英缤纷，阡陌交错，往来人怡然自乐，仍是百年前的模样。只是香火繁衍被断绝，倒成了不老不死的桃花源。
刘彦昌和杨婵每年年末会回来，同村中乡邻相聚过年。沉香长在刘家村，多年没有见到故乡夏日绿茵蝉鸣，倒发了孩子心性，回来打点好旧屋便去和学堂的同砚寻趣，单留了刘彦昌一人在家中。同村的几位相识，见刘彦昌二人回来，也纷纷上门拜访。刘彦昌便摆一方木桌，沏壶茶，同他们坐下叙旧。瓜果香甜，蚊蝇时扰，仍旧是当年的光景。
正聊到兴头，刘彦昌忽听外面门响，起身去开了，见沉香和同砚们领着一老两小，一人背着两三包袱，说是寻亲来投门的。找的是刘彦昌。
刘彦昌茫然，待引进门来，听说是逃难的保州人氏，才隐约想起来。
刘氏祖上原是大户官宦世家，自隋末衰败，三代不许入京。弟兄三人便分了家，两个哥哥回祖籍冀州，弟弟往东京去了，经商几代发了家，仍有祖训教子孙读书从政，报效朝廷。到刘彦昌这几辈，家财早已掏空散尽，祖屋也教人讨债收了去。刘彦昌原是几代才出一个的钟灵才子，哪知入京赶考前父亲去世，最后终是落地，三圣母被压华山之后，刘彦昌才带着沉香落户刘家村，与村中族人不过是名义上同姓。冀州两户自东京刘氏没落也渐断了联系，到刘彦昌这一辈，已有三世不见往来。
沉香倒是听过刘彦昌讲刘氏渊源，外面乱世凶年，逃难百姓倒也司空见惯。但杨戬叮嘱过天庭私下动作，仍是对这几人存了疑虑。那为首的老爷子已年过花甲，辈分高刘彦昌一代，涕泗横流，道膝下一儿一女，皆是二九年华，原本有一妾室相随，结果路上遇上乱兵，死状惨烈。恳求刘彦昌收留暂住几日。
刘彦昌心存疑虑，原想着将三人先安顿至山下客栈，但见三人衣衫褴褛，体弱招风，又有乡亲在场，并不好驳老人的面子，只得先邀回来住一晚再作打算。待晚膳招待后，沉香陪着三人聊天，刘彦昌暗下翻查了族谱，三人通行文牒齐全，年份岁数大致相符，又自包袱中翻翻找找拿出半块残破的祖上传代玉珏，二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好在三圣母与父子俩团聚后，沉香扩建了旧屋，那少年少女身娇体弱，一路上兵荒马乱，衣服单薄着了风寒，刘彦昌把一家都安置在后院，又请郎中细瞧了，暂叫人住下养病。
当年大闹地府之后，地府忙于追捕游魂恶鬼，重建十八层地狱。刘家村生死簿被毁，不知是忌惮沉香和杨戬还是忙中纰漏而并未追究。
刘家村坐落山脚，落英缤纷，阡陌交错，往来人怡然自乐，仍是百年前的模样。只是香火繁衍被断绝，倒成了不老不死的桃花源。
刘彦昌和杨婵每年年末会回来，同村中乡邻相聚过年。沉香长在刘家村，多年没有见到故乡夏日绿茵蝉鸣，倒发了孩子心性，回来打点好旧屋便去和学堂的同砚寻趣，单留了刘彦昌一人在家中。同村的几位相识，见刘彦昌二人回来，也纷纷上门拜访。刘彦昌便摆一方木桌，沏壶茶，同他们坐下叙旧。瓜果香甜，蚊蝇时扰，仍旧是当年的光景。
正聊到兴头，刘彦昌忽听外面门响，起身去开了，见沉香和同砚们领着一老两小，一人背着两三包袱，说是寻亲来投门的。找的是刘彦昌。
刘彦昌茫然，待引进门来，听说是逃难的保州人氏，才隐约想起来。
刘氏祖上原是大户官宦世家，自隋末衰败，三代不许入京。弟兄三人便分了家，两个哥哥回祖籍冀州，弟弟往东京去了，经商几代发了家，仍有祖训教子孙读书从政，报效朝廷。到刘彦昌这几辈，家财早已掏空散尽，祖屋也教人讨债收了去。刘彦昌原是几代才出一个的钟灵才子，哪知入京赶考前父亲去世，最后终是落地，三圣母被压华山之后，刘彦昌才带着沉香落户刘家村，与村中族人不过是名义上同姓。冀州两户自东京刘氏没落也渐断了联系，到刘彦昌这一辈，已有三世不见往来。
沉香倒是听过刘彦昌讲刘氏渊源，外面乱世凶年，逃难百姓倒也司空见惯。但杨戬叮嘱过天庭私下动作，仍是对这几人存了疑虑。那为首的老爷子已年过花甲，辈分高刘彦昌一代，涕泗横流，道膝下一儿一女，皆是二九年华，原本有一妾室相随，结果路上遇上乱兵，死状惨烈。恳求刘彦昌收留暂住几日。
刘彦昌心存疑虑，原想着将三人先安顿至山下客栈，但见三人衣衫褴褛，体弱招风，又有乡亲在场，并不好驳老人的面子，只得先邀回来住一晚再作打算。待晚膳招待后，沉香陪着三人聊天，刘彦昌暗下翻查了族谱，三人通行文牒齐全，年份岁数大致相符，又自包袱中翻翻找找拿出半块残破的祖上传代玉珏，二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好在三圣母与父子俩团聚后，沉香扩建了旧屋，那少年少女身娇体弱，一路上兵荒马乱，衣服单薄着了风寒，刘彦昌把一家都安置在后院，又请郎中细瞧了，暂叫人住下养病。
嫦娥端着茶盏，轻声道：“你来了多久。”
“才来一会。”杨戬坐回榻前，“你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时候过来，神殿里的事情呢？”
“布置给老大去处理了。”
嫦娥欲言又止，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安静坐着，似是心神不宁。一会只听小声道：“我今天这样，你会生气吗？”
嫦娥的声音中带着水气，杨戬望过去，只见美人发髻散开，明眸扑湿微红，顾盼不安。
“心疼你尚来不及，怎么舍得生气。”杨戬抱着人摇来摇去，“倒是你，这样善感多思，可不好养病。”
“那，你也不问我梦见了什么?”
杨戬一笑:“这有什么可问的。梦境也不由你。”他说,“梦见莺莺燕燕时候，你不也没问我。”
“什么？”“幼年时在灌江口，原有一户人家的姑娘，与我青梅竹马。若不是出岔子，现在子子孙孙，大约上千了。”
“她叫什么名字，”嫦娥有些酸，“两三千年了，你还肯想着，想必是个美人了？”
“这我哪敢记得，”杨戬道，“我只想你。”
杨婵和念星在外面，方要进来，听了两人说话都脸红起来，一时臊得站不住。
“我瞧着，姐姐这里也无需我来照应，”杨婵道，“不如我就先回华山，有什么再叫我。”
“且等一等，”杨戬屋里听见声音，叫住杨婵，转头问嫦娥，是否想下界去华山走走。天上中秋杨戬空不下来，前日嫦娥也未能尽兴，提早团聚也不算遗憾。
嫦娥自然应允。梳洗打点一下，叫上念星，四人便往华山去。
刘老爷子三人在刘家村一住就是大半个月。除了那女孩染风寒调息安养，这当中也没闲着。长子未及弱冠，白白净净的，又知书识礼，虽然瘦弱些又不爱说话，也常到四邻家去帮忙，别的不成，还是能学着打水烧火、洗洗衣裳：沉香见他怯生生一副受难样子，想是路上逃难吃了不少苦头，免不了上去开导安慰。刘老爷子谈不上学识渊博，但通读四书五经。刘彦昌找学堂先生说了情，便让这老哥哥留下来当个教书先生，往后一家人也可有出路。父子俩又文质彬彬，说话做事，教人舒服，倒很像刘彦昌年少初入刘家村时。也不过就十余日时间，倒和村中街坊熟识起来。沉香和刘彦昌出去，总听邻居夸奖刘家人，谈起祖上旧事，刘老爷子能坐下来说上一半个时辰，也渐渐打消了戒备，只是仍心存疑虑。
三人一住大半月，家中粮食见底，刘彦昌午后叫了沉香，说要去镇子里买粮买肉，顺便给那女孩抓药，只是不放心家中交给他们，要自己一个人去。沉香不肯，说外界到处打仗，自己驾云去驾云回更方便，况且一出来半个月，华山连张字条都未给三圣母留，也顺便回去打点一下，半日功夫就回来，独留了刘彦昌和三人在家中。不多时，那父子俩一人往学堂，一人往隔壁去了。
不晓得是夏日天气燥热，还是外面蝉鸣乱心，刘彦昌起来沏茶，练了两笔字却练不进去，心里总是乱。思虑片刻，那女孩子虽是同辈份的小妹妹，但到底不沾几分亲缘，如花似玉的年纪，孤男寡女独处家中总是不妙，便要出门，去隔壁寻她哥哥回来。走到门口，忽然一阵香风似的紫烟飘过来，没走两步腿一软晕厥过去。
沉香驾云先回华山，留了字条。还没迈出庄园，见云头轻飘飘落下三人。待细道原委，杨婵并没有说什么，杨戬同嫦娥倒是起了疑，决定去瞧一眼。沉香先行一步，去镇子里买好米面油盐，四人一起回刘家旧屋。
到门口时，刘老爷子同儿子正等在门外。见沉香回来，上前问沉香可否带了钥匙。
“方才学堂下学回来，叫门叫了许久未见有人应答，许是先生出去了？”
那男孩子道：“在刚才隔壁，听见这边有响动，似是打破了东西。是不是招贼了？”
杨戬眼瞧那门上并没有挂锁，心下一沉，拨开人群。黑扇一划进去院门。
院内陈设如旧，沉香在前堂绕了半圈，叫人并没有应答。刘老爷子携儿子，同杨婵打了照面，往后院儿去。正要去女儿卧房，忽然见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老爷子一见屋内情景，当即惨叫，几乎晕厥。
杨婵等人听见后院响动，匆匆赶过去时，刘彦昌才把裤带系好，也是一脸慌张。屋内的姑娘脸上身上全是紫青瘢痕，衣不蔽体昏厥过去，榻上一片凌乱。地上散落了茶杯碎片。
嫦娥愣了一下，进去用被子先裹了人，又给那女孩解了手腕上的绳。细端详起来，正是刘彦昌衣料上撕下来的一块布条。杨婵在旁边一瞧，全然懵了。
那哥哥见妹妹如此，红了眼睛冲上去，撕扯着要跟刘彦昌拼命。杨戬一把拽住那后生的衣领拉开两人。
“爹，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话。”沉香急道。
刘彦昌惶然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我。”
杨戬强忍着一肚子火，正要上前，嫦娥的手拉了上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门外地上，那老爷子哭天抹泪，儿子在一旁扶着。念星、沉香在旁边站得僵直，不知该做什么。杨戬望了望周围，脸色煞是难看。
“回华山。”
“才来一会。”杨戬坐回榻前，“你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时候过来，神殿里的事情呢？”
“布置给老大去处理了。”
嫦娥欲言又止，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安静坐着，似是心神不宁。一会只听小声道：“我今天这样，你会生气吗？”
嫦娥的声音中带着水气，杨戬望过去，只见美人发髻散开，明眸扑湿微红，顾盼不安。
“心疼你尚来不及，怎么舍得生气。”杨戬抱着人摇来摇去，“倒是你，这样善感多思，可不好养病。”
“那，你也不问我梦见了什么?”
杨戬一笑:“这有什么可问的。梦境也不由你。”他说,“梦见莺莺燕燕时候，你不也没问我。”
“什么？”“幼年时在灌江口，原有一户人家的姑娘，与我青梅竹马。若不是出岔子，现在子子孙孙，大约上千了。”
“她叫什么名字，”嫦娥有些酸，“两三千年了，你还肯想着，想必是个美人了？”
“这我哪敢记得，”杨戬道，“我只想你。”
杨婵和念星在外面，方要进来，听了两人说话都脸红起来，一时臊得站不住。
“我瞧着，姐姐这里也无需我来照应，”杨婵道，“不如我就先回华山，有什么再叫我。”
“且等一等，”杨戬屋里听见声音，叫住杨婵，转头问嫦娥，是否想下界去华山走走。天上中秋杨戬空不下来，前日嫦娥也未能尽兴，提早团聚也不算遗憾。
嫦娥自然应允。梳洗打点一下，叫上念星，四人便往华山去。
刘老爷子三人在刘家村一住就是大半个月。除了那女孩染风寒调息安养，这当中也没闲着。长子未及弱冠，白白净净的，又知书识礼，虽然瘦弱些又不爱说话，也常到四邻家去帮忙，别的不成，还是能学着打水烧火、洗洗衣裳：沉香见他怯生生一副受难样子，想是路上逃难吃了不少苦头，免不了上去开导安慰。刘老爷子谈不上学识渊博，但通读四书五经。刘彦昌找学堂先生说了情，便让这老哥哥留下来当个教书先生，往后一家人也可有出路。父子俩又文质彬彬，说话做事，教人舒服，倒很像刘彦昌年少初入刘家村时。也不过就十余日时间，倒和村中街坊熟识起来。沉香和刘彦昌出去，总听邻居夸奖刘家人，谈起祖上旧事，刘老爷子能坐下来说上一半个时辰，也渐渐打消了戒备，只是仍心存疑虑。
三人一住大半月，家中粮食见底，刘彦昌午后叫了沉香，说要去镇子里买粮买肉，顺便给那女孩抓药，只是不放心家中交给他们，要自己一个人去。沉香不肯，说外界到处打仗，自己驾云去驾云回更方便，况且一出来半个月，华山连张字条都未给三圣母留，也顺便回去打点一下，半日功夫就回来，独留了刘彦昌和三人在家中。不多时，那父子俩一人往学堂，一人往隔壁去了。
不晓得是夏日天气燥热，还是外面蝉鸣乱心，刘彦昌起来沏茶，练了两笔字却练不进去，心里总是乱。思虑片刻，那女孩子虽是同辈份的小妹妹，但到底不沾几分亲缘，如花似玉的年纪，孤男寡女独处家中总是不妙，便要出门，去隔壁寻她哥哥回来。走到门口，忽然一阵香风似的紫烟飘过来，没走两步腿一软晕厥过去。
沉香驾云先回华山，留了字条。还没迈出庄园，见云头轻飘飘落下三人。待细道原委，杨婵并没有说什么，杨戬同嫦娥倒是起了疑，决定去瞧一眼。沉香先行一步，去镇子里买好米面油盐，四人一起回刘家旧屋。
到门口时，刘老爷子同儿子正等在门外。见沉香回来，上前问沉香可否带了钥匙。
“方才学堂下学回来，叫门叫了许久未见有人应答，许是先生出去了？”
那男孩子道：“在刚才隔壁，听见这边有响动，似是打破了东西。是不是招贼了？”
杨戬眼瞧那门上并没有挂锁，心下一沉，拨开人群。黑扇一划进去院门。
院内陈设如旧，沉香在前堂绕了半圈，叫人并没有应答。刘老爷子携儿子，同杨婵打了照面，往后院儿去。正要去女儿卧房，忽然见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老爷子一见屋内情景，当即惨叫，几乎晕厥。
杨婵等人听见后院响动，匆匆赶过去时，刘彦昌才把裤带系好，也是一脸慌张。屋内的姑娘脸上身上全是紫青瘢痕，衣不蔽体昏厥过去，榻上一片凌乱。地上散落了茶杯碎片。
嫦娥愣了一下，进去用被子先裹了人，又给那女孩解了手腕上的绳。细端详起来，正是刘彦昌衣料上撕下来的一块布条。杨婵在旁边一瞧，全然懵了。
那哥哥见妹妹如此，红了眼睛冲上去，撕扯着要跟刘彦昌拼命。杨戬一把拽住那后生的衣领拉开两人。
“爹，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话。”沉香急道。
刘彦昌惶然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我。”
杨戬强忍着一肚子火，正要上前，嫦娥的手拉了上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门外地上，那老爷子哭天抹泪，儿子在一旁扶着。念星、沉香在旁边站得僵直，不知该做什么。杨戬望了望周围，脸色煞是难看。
“回华山。”
嫦娥使了眼神，念星转身把地上的二人扶起来。
“得罪了。”
念星抬手，三人化成青烟，往天空上去。沉香强压了脸色出门，走之前拜托隔壁照应，回来和杨戬各带了杨婵和刘彦昌回华山。
嫦娥给那女孩子穿好外衣，也化成紫光往北去。
回了自己房间，杨婵还是手脚冰凉，黑亮眼睛里含着泪，却始终落不下来，沉香安置好刘老爷子三人忙过去陪着。
刘彦昌眉头紧蹙，僵直着后背垂首而坐，几次想去找杨婵都被杨戬拦住。
“下午到底发生过什么，”杨戬沉问，“一五一十，一个字都不能少。”
刘彦昌道：“当时家中米面见底，沉香去买，顺便回华山。不久刘老爷子父子两个都出门去，独留了我和那个姑娘……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
“这件事情查不清，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嫦娥道，“你得说出比‘记不清’更有价值的话。”
“容我想想，”刘彦昌揉着太阳穴，头脑隐隐作痛。
“仿佛……有一股风。”他说，“那阵风吹过来，我再一眨眼，就已经在那里。还没有穿好衣服，你们就已经来了。”
杨戬阴看窗外：“醒来时，房间是何陈设，你当时穿着什么；隔壁听到那时屋里有打破东西的响动，又是怎么回事。”
“那，许是我穿衣服时碰掉的。”刘彦昌长叹一口气，耸肩埋头双手中，深吸一口气。
“醒来时，我身上只着一条亵裤，房间就是你们所看到的。”
杨戬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三圣母怎么样了？”刘彦昌问道。
“有沉香陪着。只是现在不想见你。”嫦娥说罢，轻扯杨戬衣角，二人出去外面回廊。
“那个女孩子，状况如何？”
嫦娥摇头：“怎么叫都不醒，八成被下了迷药。”又道：“我一会去替念星，有两样东西忘了带，叫念星回去取，顺便叫哮天犬和小玉回来。再嘱咐康大哥把神殿的事情卡紧些，一会让念星和哮天犬去地府查查这三人的底细。你看如何？”
“这样就好。”杨戬道：“你且等等，我去问沉香，让他把庄园里存放案卷文牒的房间都设立屏障。”
“我去就是了，你若有其他事情要交代，就写在纸上，让念星一起办了。”嫦娥道，“只是这三人来的蹊跷，方才见我们是神仙，那父子俩吓得两腿打颤。要不要……”
“华山周边，我早驻扎了人马，”杨戬道，“他们几个逃不出去。”
“好。”
魏昭余得了宣召，一路小碎步赶着回府。进了正堂，远远在门外三步并两步的跪下。
“参见娘娘。”
金丝挂屏内，王母华裳凤眸，将视线投向他。
“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回娘娘，正是。”魏昭余道：“微臣方才收了线报，杨戬带着杨婵和刘氏一家，匆匆回了华山。”
“可有什么消息。”
“回禀娘娘，华山风平浪静，暂无消息。”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反倒说明里面不平静。”王母一笑，“平身。”
魏昭余喉头滚动，讪讪笑道：“谢娘娘。”
“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不错，回去等瑶池嘉奖吧。”王母道：“本宫先回宫了。”
魏昭余才站起来，听罢忙又跪下恭送道：“娘娘过誉，能为娘娘效力，是臣的福气。”
王母并不理睬，三五侍女随在身后细碎而去。
沉香在屋内正陪着三圣母，忽听得有人扣门。开门一瞧，是嫦娥。
紫衣仙子低低吩咐了两句，沉香颔首，出门长叹一声，往刘氏三人房间去。
“三圣母。”嫦娥叫了一声，杨婵只蜷缩在帐内，像是木头人般悄无声息。
嫦娥放轻了脚步，坐在榻沿撩起半边帷帐。
杨婵抱臂而坐，面如死灰。
“婵儿。”
杨婵眼帘只抬起一瞬间，又低了下去。良久听得微不可闻的轻叹。
“嫦娥姐姐。”“嗯。”
杨婵声音中带着水汽：“彦昌，他在哪。”
“在东院。你二哥有些事情要问他。”
豆大泪珠滴答落下来，一点一滴打湿锦被，在金玉鸳鸯戏水的团案上扩散。嫦娥把她揽过来靠在怀里，轻声道：“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出来，不要憋着。”
杨婵枕在嫦娥腿上，手凉似一握青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杨婵眼眶湿润，“我也无话可说。”
杨婵想起跟刘彦昌的点滴，搅着今日的狼狈场景一齐浮现在眼前。
“我们夫妻相处了百年，连生气吵架都是区区之数。彦昌他，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她说，“他平时体贴，爱护我，做什么活都舍不得我动手，这么些年，我连一盆洗脸水都没给他打过。”
嫦娥握着杨婵的手，点点头。
“他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呢，姐姐，这怎么可能呢。”杨婵说着说着梨花带雨，“可是在那边，我亲眼所见的，又是什么？”
嫦娥柔声道：“有时候，人的眼睛，并不是十分可靠的。”
杨婵只似没听见一般，伏在嫦娥怀中抽泣。
“可是她就躺在隔壁。这么久，刘老爷子的哭声都还隐约传过来。撕心裂肺、痛彻肺腑。”杨婵哭问，“今天的事情是真的吗，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彦昌和我自己的眼睛，我真的不知道该信哪一个。”
嫦娥揽着杨婵玉肩摩挲安抚。
“没事的，有你二哥在，他会把事情查清楚的。”
杨婵就这样安静哭了许久，直到精疲力尽哭不出来，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嫦娥心疼得厉害，安置好杨婵，往隔壁去看那三人。念星刚回来不久，把嫦娥要的信件和银针放下，又同哮天犬往地府赶去。
“得罪了。”
念星抬手，三人化成青烟，往天空上去。沉香强压了脸色出门，走之前拜托隔壁照应，回来和杨戬各带了杨婵和刘彦昌回华山。
嫦娥给那女孩子穿好外衣，也化成紫光往北去。
回了自己房间，杨婵还是手脚冰凉，黑亮眼睛里含着泪，却始终落不下来，沉香安置好刘老爷子三人忙过去陪着。
刘彦昌眉头紧蹙，僵直着后背垂首而坐，几次想去找杨婵都被杨戬拦住。
“下午到底发生过什么，”杨戬沉问，“一五一十，一个字都不能少。”
刘彦昌道：“当时家中米面见底，沉香去买，顺便回华山。不久刘老爷子父子两个都出门去，独留了我和那个姑娘……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
“这件事情查不清，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嫦娥道，“你得说出比‘记不清’更有价值的话。”
“容我想想，”刘彦昌揉着太阳穴，头脑隐隐作痛。
“仿佛……有一股风。”他说，“那阵风吹过来，我再一眨眼，就已经在那里。还没有穿好衣服，你们就已经来了。”
杨戬阴看窗外：“醒来时，房间是何陈设，你当时穿着什么；隔壁听到那时屋里有打破东西的响动，又是怎么回事。”
“那，许是我穿衣服时碰掉的。”刘彦昌长叹一口气，耸肩埋头双手中，深吸一口气。
“醒来时，我身上只着一条亵裤，房间就是你们所看到的。”
杨戬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三圣母怎么样了？”刘彦昌问道。
“有沉香陪着。只是现在不想见你。”嫦娥说罢，轻扯杨戬衣角，二人出去外面回廊。
“那个女孩子，状况如何？”
嫦娥摇头：“怎么叫都不醒，八成被下了迷药。”又道：“我一会去替念星，有两样东西忘了带，叫念星回去取，顺便叫哮天犬和小玉回来。再嘱咐康大哥把神殿的事情卡紧些，一会让念星和哮天犬去地府查查这三人的底细。你看如何？”
“这样就好。”杨戬道：“你且等等，我去问沉香，让他把庄园里存放案卷文牒的房间都设立屏障。”
“我去就是了，你若有其他事情要交代，就写在纸上，让念星一起办了。”嫦娥道，“只是这三人来的蹊跷，方才见我们是神仙，那父子俩吓得两腿打颤。要不要……”
“华山周边，我早驻扎了人马，”杨戬道，“他们几个逃不出去。”
“好。”
魏昭余得了宣召，一路小碎步赶着回府。进了正堂，远远在门外三步并两步的跪下。
“参见娘娘。”
金丝挂屏内，王母华裳凤眸，将视线投向他。
“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回娘娘，正是。”魏昭余道：“微臣方才收了线报，杨戬带着杨婵和刘氏一家，匆匆回了华山。”
“可有什么消息。”
“回禀娘娘，华山风平浪静，暂无消息。”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反倒说明里面不平静。”王母一笑，“平身。”
魏昭余喉头滚动，讪讪笑道：“谢娘娘。”
“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不错，回去等瑶池嘉奖吧。”王母道：“本宫先回宫了。”
魏昭余才站起来，听罢忙又跪下恭送道：“娘娘过誉，能为娘娘效力，是臣的福气。”
王母并不理睬，三五侍女随在身后细碎而去。
沉香在屋内正陪着三圣母，忽听得有人扣门。开门一瞧，是嫦娥。
紫衣仙子低低吩咐了两句，沉香颔首，出门长叹一声，往刘氏三人房间去。
“三圣母。”嫦娥叫了一声，杨婵只蜷缩在帐内，像是木头人般悄无声息。
嫦娥放轻了脚步，坐在榻沿撩起半边帷帐。
杨婵抱臂而坐，面如死灰。
“婵儿。”
杨婵眼帘只抬起一瞬间，又低了下去。良久听得微不可闻的轻叹。
“嫦娥姐姐。”“嗯。”
杨婵声音中带着水汽：“彦昌，他在哪。”
“在东院。你二哥有些事情要问他。”
豆大泪珠滴答落下来，一点一滴打湿锦被，在金玉鸳鸯戏水的团案上扩散。嫦娥把她揽过来靠在怀里，轻声道：“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出来，不要憋着。”
杨婵枕在嫦娥腿上，手凉似一握青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杨婵眼眶湿润，“我也无话可说。”
杨婵想起跟刘彦昌的点滴，搅着今日的狼狈场景一齐浮现在眼前。
“我们夫妻相处了百年，连生气吵架都是区区之数。彦昌他，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她说，“他平时体贴，爱护我，做什么活都舍不得我动手，这么些年，我连一盆洗脸水都没给他打过。”
嫦娥握着杨婵的手，点点头。
“他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呢，姐姐，这怎么可能呢。”杨婵说着说着梨花带雨，“可是在那边，我亲眼所见的，又是什么？”
嫦娥柔声道：“有时候，人的眼睛，并不是十分可靠的。”
杨婵只似没听见一般，伏在嫦娥怀中抽泣。
“可是她就躺在隔壁。这么久，刘老爷子的哭声都还隐约传过来。撕心裂肺、痛彻肺腑。”杨婵哭问，“今天的事情是真的吗，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彦昌和我自己的眼睛，我真的不知道该信哪一个。”
嫦娥揽着杨婵玉肩摩挲安抚。
“没事的，有你二哥在，他会把事情查清楚的。”
杨婵就这样安静哭了许久，直到精疲力尽哭不出来，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嫦娥心疼得厉害，安置好杨婵，往隔壁去看那三人。念星刚回来不久，把嫦娥要的信件和银针放下，又同哮天犬往地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