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靠
嫦娥回到广寒宫时，念星已经等了许久。
“华山来了消息，老太爷……昨晚过世了。”
嫦娥先是心里一紧，又想起来问:“那孩子呢？”
念星摇头:“五个月大就小产，老太爷……临死也没能抱上孙子。”
嫦娥心里有些沉。自己一人站着，半晌才问。
“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怎么过分？”
“我明知这个孩子保不住，还是任他们满心期待……尤其是春水……孤苦伶仃被收养，又赶上连番战乱……”
“要说他们两个，我倒觉得春木更命苦些，”念星道，“几个月，先是受春水的事情刺激，然后失了孩子，如今父亲又去世……想想也不忍。”
嫦娥只是轻轻摇头。
“春水知道自己有孕时候是那样欢喜……母子连心，失去孩子的痛楚，非亲身不能体会，”她说，“我审春木时候那样严厉，却忘了他们的无辜。”
“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念星劝慰着，心里却也不大好受。
他还记得某日黄昏下，春水睡着，老太爷坐在旁边，自己一人坐着抹眼泪。
骨肉至亲，血浓于水。然而外头捡回来的小丫头，一手抚养在膝下长大的，却也不比亲生的单薄多少。
念星耳力向来灵敏，那时也不敢进去，便只站在外面听。
那样的眼泪声，没有人忍心听第二次。
老人自己坐着和春水说话。说一路上的风霜，说外面的乱世凶年，说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的歉意，还说起过世的妻子，春水曾经的养母。
逃难的苦头，念星没有自己尝过，但听人说起过。风餐露宿也不说，一旦战乱起来，寻常人家没个权势，便只能整日在惊惶恐惧中度过。
有些年成不好的时代，冻死、饿死的人占一半，剩下的人，路上乱兵与土匪时不时冒出。自也没什么理，一刀劈了两半，抢走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尸首随意拖去路边杂草里，青山重叠，绿水无尽，葬身之所都不知何处。
老人一路如何带着春木与春水躲过艰辛漫长的旅途，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又经历过多少担惊受怕的夜晚，谁都不知道。
念星想了想，安慰嫦娥弥补些许。
“老太爷生前挂念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姐姐不如让沉香他们问一问，若知道老人与这个孩子来世命途顺利，春木他们大约也能宽心，姐姐也可少些心思。”
嫦娥低沉着点点头。
“也好。”
——————————————
两三日间，杨戬跑了许多个地方。
神殿里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四海的失踪案不再上心。好容易整理出来的名单只是堆积在桌上，像座小山。杨戬让人把有关的书册都汇集在一起，搬进小房间封住了，像是近期不打算查。转而叫十方土地自查地头上失踪的云游方士，再难追寻也一定要查出踪迹。有几个不知好歹的懒手新官，跟神殿派下去的人扯皮推诿，杨戬下凡亲自收拾。说罢免就罢免了。纵然是哮天犬，眼睛一睨，地上的人也吓得浑身哆嗦。待整治过几个愣头青，旁的人也再不敢拖延，匆匆忙忙整理从前人口流转的记录。不多时就都汇总，一桩桩报给神殿。
杨戬着重去看边陲之地的记录，却并不看出什么异样。一方土地守护安宁，杨戬也不好叫人上天问话，只好自己带着人下去挨个查问。下界二十余天，各方土地神跑着问了个遍。杨戬的心思在勘察中不断深重，渐有了轮廓。然而原本繁忙的政务已使他自顾不暇，旁的事情早忘到九霄云外。暗中培养的人手和军队已经隐瞒着天庭开始调集，他一一做好布置，提前告知华山和玉泉山，以备不虞。
忙碌之间几乎忘记了天上地下的时间。
等哮天犬看不过眼，拿来铜镜戳到他脸跟前，杨戬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近一个月不曾安然入睡。双眼遍布的血丝使他看起来疲惫不堪。活像个被人讨债苟且偷生的落魄鬼。
杨戬摸一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心想这幅样子，幸好嫦娥看不见。
可到晚上，他还是邋遢着去了广寒宫。哮天犬想叫他吃完饭再去，杨戬只说不饿。梅山兄弟笑他，美食和美人之间，总是把美人放在前面。杨戬也懒得理，摆摆手走了。
倒确非因为他好色，而是吃过晚饭，就没有空余时间能用了。
一个月没见，任是杨戬也忍不了。
然而去得不巧，嫦娥在下界操劳许久，听完老太爷去世的事情又不舒服，两三天整宿做噩梦，也正睡着。
杨戬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了一会，自己也靠着睡着了。
再醒来时候，身上盖了一床软衾。绣面是莺啼黄柳图样，轻和温暖，混着一点丹桂的香气。
杨戬嗅见幽香，继而抱紧了，把脸埋在里面。不是因为软榻狭窄，他甚至能抱着被子滚两圈。
像是拥抱时候埋头在嫦娥发丝间一样。
是真想了。
杨戬从房间里出来，念星正过来，冲他一笑。
“真君先去西偏殿坐，姐姐一会来。”
杨戬跟着他过去，半路却闻着有烟火味。于是自己寻着路到了庖厨，继而怔愣。
桌上放着一块砧板，四四方方的，上面有刚擀好的面皮。新鲜软白，一叠一折垒起来。
嫦娥头发挽在脑后，正拿起刀切。左手指节顶着刀面推移，右手起伏上下，富有节奏。
杨戬望着望着，被刀刃落到砧板上的声音听红了眼。
“华山来了消息，老太爷……昨晚过世了。”
嫦娥先是心里一紧，又想起来问:“那孩子呢？”
念星摇头:“五个月大就小产，老太爷……临死也没能抱上孙子。”
嫦娥心里有些沉。自己一人站着，半晌才问。
“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怎么过分？”
“我明知这个孩子保不住，还是任他们满心期待……尤其是春水……孤苦伶仃被收养，又赶上连番战乱……”
“要说他们两个，我倒觉得春木更命苦些，”念星道，“几个月，先是受春水的事情刺激，然后失了孩子，如今父亲又去世……想想也不忍。”
嫦娥只是轻轻摇头。
“春水知道自己有孕时候是那样欢喜……母子连心，失去孩子的痛楚，非亲身不能体会，”她说，“我审春木时候那样严厉，却忘了他们的无辜。”
“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念星劝慰着，心里却也不大好受。
他还记得某日黄昏下，春水睡着，老太爷坐在旁边，自己一人坐着抹眼泪。
骨肉至亲，血浓于水。然而外头捡回来的小丫头，一手抚养在膝下长大的，却也不比亲生的单薄多少。
念星耳力向来灵敏，那时也不敢进去，便只站在外面听。
那样的眼泪声，没有人忍心听第二次。
老人自己坐着和春水说话。说一路上的风霜，说外面的乱世凶年，说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的歉意，还说起过世的妻子，春水曾经的养母。
逃难的苦头，念星没有自己尝过，但听人说起过。风餐露宿也不说，一旦战乱起来，寻常人家没个权势，便只能整日在惊惶恐惧中度过。
有些年成不好的时代，冻死、饿死的人占一半，剩下的人，路上乱兵与土匪时不时冒出。自也没什么理，一刀劈了两半，抢走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尸首随意拖去路边杂草里，青山重叠，绿水无尽，葬身之所都不知何处。
老人一路如何带着春木与春水躲过艰辛漫长的旅途，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又经历过多少担惊受怕的夜晚，谁都不知道。
念星想了想，安慰嫦娥弥补些许。
“老太爷生前挂念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姐姐不如让沉香他们问一问，若知道老人与这个孩子来世命途顺利，春木他们大约也能宽心，姐姐也可少些心思。”
嫦娥低沉着点点头。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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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日间，杨戬跑了许多个地方。
神殿里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四海的失踪案不再上心。好容易整理出来的名单只是堆积在桌上，像座小山。杨戬让人把有关的书册都汇集在一起，搬进小房间封住了，像是近期不打算查。转而叫十方土地自查地头上失踪的云游方士，再难追寻也一定要查出踪迹。有几个不知好歹的懒手新官，跟神殿派下去的人扯皮推诿，杨戬下凡亲自收拾。说罢免就罢免了。纵然是哮天犬，眼睛一睨，地上的人也吓得浑身哆嗦。待整治过几个愣头青，旁的人也再不敢拖延，匆匆忙忙整理从前人口流转的记录。不多时就都汇总，一桩桩报给神殿。
杨戬着重去看边陲之地的记录，却并不看出什么异样。一方土地守护安宁，杨戬也不好叫人上天问话，只好自己带着人下去挨个查问。下界二十余天，各方土地神跑着问了个遍。杨戬的心思在勘察中不断深重，渐有了轮廓。然而原本繁忙的政务已使他自顾不暇，旁的事情早忘到九霄云外。暗中培养的人手和军队已经隐瞒着天庭开始调集，他一一做好布置，提前告知华山和玉泉山，以备不虞。
忙碌之间几乎忘记了天上地下的时间。
等哮天犬看不过眼，拿来铜镜戳到他脸跟前，杨戬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近一个月不曾安然入睡。双眼遍布的血丝使他看起来疲惫不堪。活像个被人讨债苟且偷生的落魄鬼。
杨戬摸一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心想这幅样子，幸好嫦娥看不见。
可到晚上，他还是邋遢着去了广寒宫。哮天犬想叫他吃完饭再去，杨戬只说不饿。梅山兄弟笑他，美食和美人之间，总是把美人放在前面。杨戬也懒得理，摆摆手走了。
倒确非因为他好色，而是吃过晚饭，就没有空余时间能用了。
一个月没见，任是杨戬也忍不了。
然而去得不巧，嫦娥在下界操劳许久，听完老太爷去世的事情又不舒服，两三天整宿做噩梦，也正睡着。
杨戬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了一会，自己也靠着睡着了。
再醒来时候，身上盖了一床软衾。绣面是莺啼黄柳图样，轻和温暖，混着一点丹桂的香气。
杨戬嗅见幽香，继而抱紧了，把脸埋在里面。不是因为软榻狭窄，他甚至能抱着被子滚两圈。
像是拥抱时候埋头在嫦娥发丝间一样。
是真想了。
杨戬从房间里出来，念星正过来，冲他一笑。
“真君先去西偏殿坐，姐姐一会来。”
杨戬跟着他过去，半路却闻着有烟火味。于是自己寻着路到了庖厨，继而怔愣。
桌上放着一块砧板，四四方方的，上面有刚擀好的面皮。新鲜软白，一叠一折垒起来。
嫦娥头发挽在脑后，正拿起刀切。左手指节顶着刀面推移，右手起伏上下，富有节奏。
杨戬望着望着，被刀刃落到砧板上的声音听红了眼。
嫦娥把面条团散，往旁边开了水的锅里下进去。突然有臂膀环过腰间，倒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杨戬眼睛红红的，还以为是累坏了。
“你醒了，”她说，“面才下进去……且先去坐一会休息吧？”
杨戬用胡茬刮嫦娥颈窝，嫦娥痒得直躲。
“你怎么能干这样粗重的活计……自己的身子骨不要了吗？”
嫦娥手捂住杨戬作乱的下巴颏，给胡茬上沾了一手面粉。
“方才你睡着，哮天犬来找你，念星问起来，才知道你没用过晚膳。”
“哮天犬来过？”
“哮天犬是带了梅山兄弟的话，神殿的事情他们几个人会处理……你且不必急着回去。”
“……这样，”杨戬一时不知该为谁感动，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热汤面……是哮天犬告诉你的？”
嫦娥摇头。
“是你运气好，”她说，“原是我做月饼，余下来一碗面粉，正巧你替我吃了，也不浪费。”
“月饼么？”杨戬恍然，“我都忘了……明日就是中秋了？”
嫦娥看他一会，忽然去掐他上臂，揪起一撮肉。
念星在外面听见杨戬“哎呦”一声，以为是嫦娥发火，吓得忙撤开了。
“昨天才是中秋，”她嗔怪，“去哪儿疯了……这几日连半句消息都不给我。”
杨戬愣怔，这才想起来。
去华山前，他还说着带嫦娥回去，和杨婵团圆一次，也算是个仪式。
然而忙转之间，地上与天上的两次中秋，他都错过了。嫦娥一直都在等着和他一起过。
如今没泼他一碗面粉，实在是仁至义尽。
面捞出锅时候，杨戬想上来帮忙，嫦娥也不看，“啪”一声打掉他的手。像是打人习惯了。
杨戬一边揉手，一边羡慕着念星。
被打都是奢侈的。
热汤入口，蕴化食物，杨戬在外奔波许久，肠胃都讲究胡乱填饱，如今真有熨帖的饭食摆在眼前，吃得实在是香。配汤是嫦娥切了牛肉，混着青菜叶和蘑菇下锅煮的，清清淡淡，却很入口。神殿送来的晚膳嫦娥已经用过，剩下些烹过的海鲜，嫦娥又蒸了一回摆上来，搭着月饼和小菜，坐在旁边看杨戬吃。杨戬也不见外，狼吞虎咽就扫光了，头回觉得剩菜还没吃够。
嫦娥等他吃完漱了口，就起身收拾碗筷。杨戬想上来帮忙，又被一手打掉。
“你别忙了，去休息着。”
“你有心症，又操劳那么久……我来吧。”
嫦娥推托几回，杨戬坚持不松口。最后干脆变个食盒出来，把脏了的碗筷一个个放进去。嫦娥看得奇怪，问他要做什么，杨戬不过一笑:“我不洗，你也别洗了。让神殿的人去洗就是。”
“这怎么行……叫外人看见岂不失礼？”
“我给他们发例银，不是为了供着好吃好喝的，”杨戬道，“无妨，明日午膳再送过来就是了。”
“……这不好。”
“没什么不好，”杨戬凑上来，又黏在嫦娥身上，“你是未来的女主人……早晚也要用他们的。”
“你醒了，”她说，“面才下进去……且先去坐一会休息吧？”
杨戬用胡茬刮嫦娥颈窝，嫦娥痒得直躲。
“你怎么能干这样粗重的活计……自己的身子骨不要了吗？”
嫦娥手捂住杨戬作乱的下巴颏，给胡茬上沾了一手面粉。
“方才你睡着，哮天犬来找你，念星问起来，才知道你没用过晚膳。”
“哮天犬来过？”
“哮天犬是带了梅山兄弟的话，神殿的事情他们几个人会处理……你且不必急着回去。”
“……这样，”杨戬一时不知该为谁感动，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热汤面……是哮天犬告诉你的？”
嫦娥摇头。
“是你运气好，”她说，“原是我做月饼，余下来一碗面粉，正巧你替我吃了，也不浪费。”
“月饼么？”杨戬恍然，“我都忘了……明日就是中秋了？”
嫦娥看他一会，忽然去掐他上臂，揪起一撮肉。
念星在外面听见杨戬“哎呦”一声，以为是嫦娥发火，吓得忙撤开了。
“昨天才是中秋，”她嗔怪，“去哪儿疯了……这几日连半句消息都不给我。”
杨戬愣怔，这才想起来。
去华山前，他还说着带嫦娥回去，和杨婵团圆一次，也算是个仪式。
然而忙转之间，地上与天上的两次中秋，他都错过了。嫦娥一直都在等着和他一起过。
如今没泼他一碗面粉，实在是仁至义尽。
面捞出锅时候，杨戬想上来帮忙，嫦娥也不看，“啪”一声打掉他的手。像是打人习惯了。
杨戬一边揉手，一边羡慕着念星。
被打都是奢侈的。
热汤入口，蕴化食物，杨戬在外奔波许久，肠胃都讲究胡乱填饱，如今真有熨帖的饭食摆在眼前，吃得实在是香。配汤是嫦娥切了牛肉，混着青菜叶和蘑菇下锅煮的，清清淡淡，却很入口。神殿送来的晚膳嫦娥已经用过，剩下些烹过的海鲜，嫦娥又蒸了一回摆上来，搭着月饼和小菜，坐在旁边看杨戬吃。杨戬也不见外，狼吞虎咽就扫光了，头回觉得剩菜还没吃够。
嫦娥等他吃完漱了口，就起身收拾碗筷。杨戬想上来帮忙，又被一手打掉。
“你别忙了，去休息着。”
“你有心症，又操劳那么久……我来吧。”
嫦娥推托几回，杨戬坚持不松口。最后干脆变个食盒出来，把脏了的碗筷一个个放进去。嫦娥看得奇怪，问他要做什么，杨戬不过一笑:“我不洗，你也别洗了。让神殿的人去洗就是。”
“这怎么行……叫外人看见岂不失礼？”
“我给他们发例银，不是为了供着好吃好喝的，”杨戬道，“无妨，明日午膳再送过来就是了。”
“……这不好。”
“没什么不好，”杨戬凑上来，又黏在嫦娥身上，“你是未来的女主人……早晚也要用他们的。”
嫦娥靠坐在杨戬臂弯里，往外面望那无垠的星空。
广寒宫在天庭里，比绝大多数宫宇位置要高，却也离得要远。月光撒下来才能斜斜照住整片仙界和人间。嫦娥的书房又是广寒宫最高之处，落地门洞望出去，全是星海。
杨戬上次来这里，还从背后吓唬嫦娥，作势要推她下去。
如今两人都没了那样欢闹的精神，就只是坐下来靠在一起，往外面放空思想。但嫦娥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怎么都静不下来。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老太爷过世了，春水的孩子也没有保住，”嫦娥道，“我这些天……不大好。”
“他过世，你在自责吗？”
嫦娥脑袋倚在杨戬肩前，轻叹一声。
“这不是你的错。”
“我也说不清……只是可怜他们……到底自己也算计了几分，纵然没有害人，却也不舒服。”
“你的算计只是为了帮人，”杨戬温柔道，“牵扯他们进来的人，才该内疚。”
“他们无辜。”
“人固有一死的，”杨戬拇指摩挲玉肩，把温暖传递到嫦娥身上，“好歹春木和春水还活得好，我想老人大概也能瞑目了。”
嫦娥坐起来一点问他:“我想问一问老人和那个孩子来世的命途……若是顺遂，春木他们知道了，也能安心，可以吗？”
杨戬手抚上嫦娥的侧颜和眉眼。嫦娥神情低垂着，自然而然去蹭杨戬掌心的那一点暖。
“你总是这样善良。”
“可以吗？”
“当然可以。”杨戬道，“我也睡饱了……你想知道的话，我们明日朝后去地府问，顺便也回趟华山，看看三妹。”
“真的？”
杨戬坐起来，在嫦娥额头落下一吻。
“骗人是小狗。”
——————————————————
魏昭余打瑶池回来，叫人摆了酒，歌舞欢宴乐了半夜。
杨戬到嘉业堂里面察看过后，很顺畅就应下他的请求。铲掉天奴的速度比魏昭余想像中要快。
王母几日前朝后急召魏氏二人商议，然而天奴的作为曝于朝堂，再商议也于事无补。王母很快任命了原先看好，天奴的手下的一个徒弟为新任的瑶池总管。
天奴这样的位子，魏昭余并不想坐。坐上了，从此就没了姓名，只有“天奴”二字代称，身家性命都系在裤腰带上，一生瞧着主子的脸色过。好好坐上来，稳稳当当下去的，几乎没有过。在此之前，除了吃婴孩脑髓的那一任，还有两任天奴，时间不长不久，死得也不明不白。因此魏昭余并不想染指。
伴君如伴虎。
魏延年对魏昭余办的事情很是满意。终于将那一小块沉甸甸，金灿灿的黄铜令符交了半块到魏昭余手上。
接下来，只有一件事情需要做了。
魏昭余派人出去，一处往南海，一处往积雷山。
————————————————
杨戬晚上回去把事情交代过，第二日下朝也轻松了些，跟嫦娥慢慢儿出去，带着散步似的闲散往下界去。杨戬驾云，非让嫦娥蹭着站边上也省力气。
一过天地界限，下界地上显露出耀眼的绿意。
杨戬却在地府得知了不太好的消息。
“**道？”
“……是。”冥君手下掌管往生的秦广王嗓音发颤。
杨戬蹙眉:“据我所知，夭折或早逝的凡人，不然是前生寿数未尽，来世托生只用了前世的寿数，用清才可往后转世，故而命短；不然是神仙托生，度过命劫便可回天庭。纵然大奸大恶，到母胎炼狱苦修就罢了……怎么还有转头入了**道的？”
然而秦广王低眉垂眼，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荒谬，”杨戬不痛快道，“你是掌管来世吉凶与凡人寿数的，连这个都不清楚？”
嫦娥在身后冷眼看着大小官吏卑躬请罪，忽然想起春水那怪异的脉象，明明有孕一月之余，却脉象平滑凝滞，滚珠象时有时无。连须清看了都咋舌。
嫦娥原以为是春水身子太弱，胎中血气不足。然而杨婵也不是袖手旁观的人。好生供养着，最后还是虚弱小产，却有些蹊跷。
杨戬伸手要过来生死簿，自己翻着看。到了一页停住，神色专注，忽尔阴沉，反手把册子扔回官吏怀里。
对方吓得浑身一抖。
“父母姓刘，孩子却姓了林；转入**道，注解缘由是一片空白，”杨戬冷言，“把冥君叫来，我有话要问。”
————————————————
嫦娥等在外面，隐约听见杨戬在里面质问。
外面的大小官吏都立在门口，北阴酆公、五方鬼帝、十殿阎罗、判官、牛头马面、孟婆神、黑白无常，还有其余的官吏，嫦娥不大认识，只见得队伍排布工整，却浮有窃窃声。冥君手下的小厮挪了座椅过来，嫦娥婉拒了，隐约有些担心。
杨戬从里面出来，站在阶上审视一圈。众人以为杨戬要训示，垂首等了半晌，杨戬也不曾张口，只凛凛牵了嫦娥的手出去了。抬眼再看冥君，脸色白得把见惯魑魅魍魉的判官都吓一跳。
“今天的事情，不准传出去半个字。”
众人听见他这样说，面面相觑，又不敢散了，半晌又听冥君补充，语气仍旧虚无。
“不想尝杨戬的厉害，就闭好嘴……否则我也保不了你们。”
————————————
杨戬出去地府，就直奔华山。嫦娥看他脸色不好，然而一路上任凭怎么问，杨戬都不肯说。
“到底是怎么了……？”
杨戬只问:“给春水诊脉的脉案，你还留着吗？”
“三圣母那里，应该有留着的。”
广寒宫在天庭里，比绝大多数宫宇位置要高，却也离得要远。月光撒下来才能斜斜照住整片仙界和人间。嫦娥的书房又是广寒宫最高之处，落地门洞望出去，全是星海。
杨戬上次来这里，还从背后吓唬嫦娥，作势要推她下去。
如今两人都没了那样欢闹的精神，就只是坐下来靠在一起，往外面放空思想。但嫦娥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怎么都静不下来。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老太爷过世了，春水的孩子也没有保住，”嫦娥道，“我这些天……不大好。”
“他过世，你在自责吗？”
嫦娥脑袋倚在杨戬肩前，轻叹一声。
“这不是你的错。”
“我也说不清……只是可怜他们……到底自己也算计了几分，纵然没有害人，却也不舒服。”
“你的算计只是为了帮人，”杨戬温柔道，“牵扯他们进来的人，才该内疚。”
“他们无辜。”
“人固有一死的，”杨戬拇指摩挲玉肩，把温暖传递到嫦娥身上，“好歹春木和春水还活得好，我想老人大概也能瞑目了。”
嫦娥坐起来一点问他:“我想问一问老人和那个孩子来世的命途……若是顺遂，春木他们知道了，也能安心，可以吗？”
杨戬手抚上嫦娥的侧颜和眉眼。嫦娥神情低垂着，自然而然去蹭杨戬掌心的那一点暖。
“你总是这样善良。”
“可以吗？”
“当然可以。”杨戬道，“我也睡饱了……你想知道的话，我们明日朝后去地府问，顺便也回趟华山，看看三妹。”
“真的？”
杨戬坐起来，在嫦娥额头落下一吻。
“骗人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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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余打瑶池回来，叫人摆了酒，歌舞欢宴乐了半夜。
杨戬到嘉业堂里面察看过后，很顺畅就应下他的请求。铲掉天奴的速度比魏昭余想像中要快。
王母几日前朝后急召魏氏二人商议，然而天奴的作为曝于朝堂，再商议也于事无补。王母很快任命了原先看好，天奴的手下的一个徒弟为新任的瑶池总管。
天奴这样的位子，魏昭余并不想坐。坐上了，从此就没了姓名，只有“天奴”二字代称，身家性命都系在裤腰带上，一生瞧着主子的脸色过。好好坐上来，稳稳当当下去的，几乎没有过。在此之前，除了吃婴孩脑髓的那一任，还有两任天奴，时间不长不久，死得也不明不白。因此魏昭余并不想染指。
伴君如伴虎。
魏延年对魏昭余办的事情很是满意。终于将那一小块沉甸甸，金灿灿的黄铜令符交了半块到魏昭余手上。
接下来，只有一件事情需要做了。
魏昭余派人出去，一处往南海，一处往积雷山。
————————————————
杨戬晚上回去把事情交代过，第二日下朝也轻松了些，跟嫦娥慢慢儿出去，带着散步似的闲散往下界去。杨戬驾云，非让嫦娥蹭着站边上也省力气。
一过天地界限，下界地上显露出耀眼的绿意。
杨戬却在地府得知了不太好的消息。
“**道？”
“……是。”冥君手下掌管往生的秦广王嗓音发颤。
杨戬蹙眉:“据我所知，夭折或早逝的凡人，不然是前生寿数未尽，来世托生只用了前世的寿数，用清才可往后转世，故而命短；不然是神仙托生，度过命劫便可回天庭。纵然大奸大恶，到母胎炼狱苦修就罢了……怎么还有转头入了**道的？”
然而秦广王低眉垂眼，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荒谬，”杨戬不痛快道，“你是掌管来世吉凶与凡人寿数的，连这个都不清楚？”
嫦娥在身后冷眼看着大小官吏卑躬请罪，忽然想起春水那怪异的脉象，明明有孕一月之余，却脉象平滑凝滞，滚珠象时有时无。连须清看了都咋舌。
嫦娥原以为是春水身子太弱，胎中血气不足。然而杨婵也不是袖手旁观的人。好生供养着，最后还是虚弱小产，却有些蹊跷。
杨戬伸手要过来生死簿，自己翻着看。到了一页停住，神色专注，忽尔阴沉，反手把册子扔回官吏怀里。
对方吓得浑身一抖。
“父母姓刘，孩子却姓了林；转入**道，注解缘由是一片空白，”杨戬冷言，“把冥君叫来，我有话要问。”
————————————————
嫦娥等在外面，隐约听见杨戬在里面质问。
外面的大小官吏都立在门口，北阴酆公、五方鬼帝、十殿阎罗、判官、牛头马面、孟婆神、黑白无常，还有其余的官吏，嫦娥不大认识，只见得队伍排布工整，却浮有窃窃声。冥君手下的小厮挪了座椅过来，嫦娥婉拒了，隐约有些担心。
杨戬从里面出来，站在阶上审视一圈。众人以为杨戬要训示，垂首等了半晌，杨戬也不曾张口，只凛凛牵了嫦娥的手出去了。抬眼再看冥君，脸色白得把见惯魑魅魍魉的判官都吓一跳。
“今天的事情，不准传出去半个字。”
众人听见他这样说，面面相觑，又不敢散了，半晌又听冥君补充，语气仍旧虚无。
“不想尝杨戬的厉害，就闭好嘴……否则我也保不了你们。”
————————————
杨戬出去地府，就直奔华山。嫦娥看他脸色不好，然而一路上任凭怎么问，杨戬都不肯说。
“到底是怎么了……？”
杨戬只问:“给春水诊脉的脉案，你还留着吗？”
“三圣母那里，应该有留着的。”
“地府这帮人，胆子越来越大，”杨戬紧紧握着嫦娥的手，不多时从云头下来，往庄园西院过去，问杨婵要脉案，“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不明白……春水这个孩子有什么异常么？我又能帮你做些什么?”
杨戬一字一句盯着，飞速把十多页的记录看完，眉头再也没有松下来。
他终于摸清了神殿所有失踪案的来龙去脉，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嫦娥在庄园不眠的那一晚，杨戬去了趟东海。
龙王告诉他，四海龙族子女失踪，与龙后有关。
沉香潜入嘉业堂被迷晕的那一晚，杨戬跟着魏昭余进去，看见的是水云符咒、龙族古史、海献医药三类十数架书橱空空荡荡。杨戬知道魏昭余的弦外之音并不可信，但至此却能说得通。
王母需要用龙族的皇子公主来牵制四海。需要用失踪的灵官来研制符咒。
四海内的所有宝物，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又悉心隐蔽的，杨戬只能想到四海数以百万计的水族雄兵。
借四海的军队，为铲除真君神殿添几分胜算，杨戬并不意外王母的想法。天庭自己养的酒囊饭袋不足以对付杨戬和沉香，王母实在清楚。因此才需要有人研制出能使水族的虾兵蟹将长久离水而不涸的符咒。才需要用龙族子女牵制四海，才会召四公主上天以示威胁。杨戬前两日已暗中调集军队以备不虞，倒不过于忧心。
然而四海之外，十方土地的递上来的折子，却是另一重意思。
杨戬深吸一口气，回忆在边陲之地察问时的景象。
自西北至西南，二十七位土地神。大多数都记不清多年前的旧事，文字的记载也是一片模糊。
但杨戬记得有四人提到了不寻常的阴鸷邪气，曾经盘踞在山川河谷中。致使草木生灵萎蔫失活，然而转眼又不见了，无踪无际如同幻影。杨戬起先以为是魔界与妖界的异动。然而却解释不了那刻着萱草图样的剑柄。直至今日。冥君以“抄错了”的理由搪塞，杨戬才真正意识到问题。
以脉案来看，春水的孩子，恐怕不仅是生不下来。而是根本没有成型的魂魄。好比陶土罐，非得以整和的泥土捏成型放进窖里烧，出来才是完整的。以碎瓷片胡乱丢进去，烧得再旺，终究不成大气。
然而杨戬想不通缘由。
嫦娥在一边等着，半晌问他。
“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戬转眼见嫦娥巴巴望着，眼眸一片乌黑清澈，方才回神，然后几乎是瞬间，脑子里提起一根弦，慢慢和缓轻松的张口。
“没事。”
“真的没有？”
“等我派人去查，有了定论，再告诉你。”
“你同冥君说什么，可否告诉我？”
杨戬摇头。
“这一次不能，”他说，“这是神殿与地府的机密，我不能说。”
嫦娥听完也不恼:“既如此……我不问就是了，只不过春木那边，我们还去吗？”
“让三妹派人转告就是了。”杨戬道，“你不是一直想出来走走，今日得了机会，可想要去哪么？”
嫦娥心下疑着杨戬的举动，然而观其神色不见异样，也觉得是自己多想，细想了一番还是信了他。“一时问起来，我倒说不出来了……也不拘是去哪，你忙累许久，出来透口气，自然是听你的。”
“念星今儿带着毓棋去骑马，”杨戬道，“不如我们也去？”
杨婵送两人离开时，杨戬趁嫦娥不注意，附在杨婵耳边低声几句，驾云走了。
——————————————————
念星怀里抱着毓棋，正在马场里头溜达。
天庭的马场建在仙凡界线之下，计较起来其实是在人间，离天庭蟠桃园倒不远。说是马场，其实是个猎场。玉帝早年喜欢骑射，常往围场来，围场里头野鹿野兔野狍子多得很，虽然建在云端，但土壤坚实深厚，又造了绿林矮丘，开凿沟渠，引水下来倒如将凡间某处青山绿水挪上天一般。围场面积广阔，玉帝从前常来，打马跑半日景致都不重样。孙悟空从前被封弼马温，便是在此处的马棚。
然而后来玉帝渐犯懒了，围场也慢冷清下去。到如今只有靠外面一小片地方仍是常有神兵仙将来的，其余也都荒废了。李靖早年间请旨，在旁边建了一处场地，有时候用于操练士兵，只隔着一层围栏。
嫦娥一落地就看见念星，骑着一匹白马，在马场里颠颠儿跑着，马尾左右扑闪拍着屁股，于是忍不住笑。
杨戬带着嫦娥去了马厩，把自己的马牵出来。嫦娥心想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马。杨戬的马是枣红色，体型健壮，胸廓厚实，后腿肌肉轮廓分明。嫦娥看那神驹气息稳重，眼神锐利明亮，确属战马里骁勇的一份。嫦娥伸手，那马看杨戬在一旁护着，凑上来闻一闻，晓得是自己人，噗嗤喷气在手掌上示好。嫦娥高兴，换身衣服，脚一登轻飘飘骑上去，杨戬乐呵呵以为能同乘，想上去嫦娥却不让了。
“你去另骑一匹，别跟我挤。”
杨戬懵了:“你会骑马？”
嫦娥一笑，扬起鞭子轻轻一打，那马撒蹄扬长而去，四脚蹬地卷起灰尘，杨戬咳嗽得挥手直赶。
念星抱着毓棋，听见后面追上来有力的马蹄声，回头看起也吓了一跳。嫦娥松松勒两下缰绳，那马配合纯熟，渐慢下来停在白马前头。
“姐姐？！”
嫦娥也不看他，笑问那怀中小孩:“毓棋可玩得尽兴了？”
小孩头摇的像拨浪鼓。
“念星叔父太胆小了……”
嫦娥把马驱前了些，毓棋麻利爬下来又爬上去。
“我不明白……春水这个孩子有什么异常么？我又能帮你做些什么?”
杨戬一字一句盯着，飞速把十多页的记录看完，眉头再也没有松下来。
他终于摸清了神殿所有失踪案的来龙去脉，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嫦娥在庄园不眠的那一晚，杨戬去了趟东海。
龙王告诉他，四海龙族子女失踪，与龙后有关。
沉香潜入嘉业堂被迷晕的那一晚，杨戬跟着魏昭余进去，看见的是水云符咒、龙族古史、海献医药三类十数架书橱空空荡荡。杨戬知道魏昭余的弦外之音并不可信，但至此却能说得通。
王母需要用龙族的皇子公主来牵制四海。需要用失踪的灵官来研制符咒。
四海内的所有宝物，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又悉心隐蔽的，杨戬只能想到四海数以百万计的水族雄兵。
借四海的军队，为铲除真君神殿添几分胜算，杨戬并不意外王母的想法。天庭自己养的酒囊饭袋不足以对付杨戬和沉香，王母实在清楚。因此才需要有人研制出能使水族的虾兵蟹将长久离水而不涸的符咒。才需要用龙族子女牵制四海，才会召四公主上天以示威胁。杨戬前两日已暗中调集军队以备不虞，倒不过于忧心。
然而四海之外，十方土地的递上来的折子，却是另一重意思。
杨戬深吸一口气，回忆在边陲之地察问时的景象。
自西北至西南，二十七位土地神。大多数都记不清多年前的旧事，文字的记载也是一片模糊。
但杨戬记得有四人提到了不寻常的阴鸷邪气，曾经盘踞在山川河谷中。致使草木生灵萎蔫失活，然而转眼又不见了，无踪无际如同幻影。杨戬起先以为是魔界与妖界的异动。然而却解释不了那刻着萱草图样的剑柄。直至今日。冥君以“抄错了”的理由搪塞，杨戬才真正意识到问题。
以脉案来看，春水的孩子，恐怕不仅是生不下来。而是根本没有成型的魂魄。好比陶土罐，非得以整和的泥土捏成型放进窖里烧，出来才是完整的。以碎瓷片胡乱丢进去，烧得再旺，终究不成大气。
然而杨戬想不通缘由。
嫦娥在一边等着，半晌问他。
“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戬转眼见嫦娥巴巴望着，眼眸一片乌黑清澈，方才回神，然后几乎是瞬间，脑子里提起一根弦，慢慢和缓轻松的张口。
“没事。”
“真的没有？”
“等我派人去查，有了定论，再告诉你。”
“你同冥君说什么，可否告诉我？”
杨戬摇头。
“这一次不能，”他说，“这是神殿与地府的机密，我不能说。”
嫦娥听完也不恼:“既如此……我不问就是了，只不过春木那边，我们还去吗？”
“让三妹派人转告就是了。”杨戬道，“你不是一直想出来走走，今日得了机会，可想要去哪么？”
嫦娥心下疑着杨戬的举动，然而观其神色不见异样，也觉得是自己多想，细想了一番还是信了他。“一时问起来，我倒说不出来了……也不拘是去哪，你忙累许久，出来透口气，自然是听你的。”
“念星今儿带着毓棋去骑马，”杨戬道，“不如我们也去？”
杨婵送两人离开时，杨戬趁嫦娥不注意，附在杨婵耳边低声几句，驾云走了。
——————————————————
念星怀里抱着毓棋，正在马场里头溜达。
天庭的马场建在仙凡界线之下，计较起来其实是在人间，离天庭蟠桃园倒不远。说是马场，其实是个猎场。玉帝早年喜欢骑射，常往围场来，围场里头野鹿野兔野狍子多得很，虽然建在云端，但土壤坚实深厚，又造了绿林矮丘，开凿沟渠，引水下来倒如将凡间某处青山绿水挪上天一般。围场面积广阔，玉帝从前常来，打马跑半日景致都不重样。孙悟空从前被封弼马温，便是在此处的马棚。
然而后来玉帝渐犯懒了，围场也慢冷清下去。到如今只有靠外面一小片地方仍是常有神兵仙将来的，其余也都荒废了。李靖早年间请旨，在旁边建了一处场地，有时候用于操练士兵，只隔着一层围栏。
嫦娥一落地就看见念星，骑着一匹白马，在马场里颠颠儿跑着，马尾左右扑闪拍着屁股，于是忍不住笑。
杨戬带着嫦娥去了马厩，把自己的马牵出来。嫦娥心想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马。杨戬的马是枣红色，体型健壮，胸廓厚实，后腿肌肉轮廓分明。嫦娥看那神驹气息稳重，眼神锐利明亮，确属战马里骁勇的一份。嫦娥伸手，那马看杨戬在一旁护着，凑上来闻一闻，晓得是自己人，噗嗤喷气在手掌上示好。嫦娥高兴，换身衣服，脚一登轻飘飘骑上去，杨戬乐呵呵以为能同乘，想上去嫦娥却不让了。
“你去另骑一匹，别跟我挤。”
杨戬懵了:“你会骑马？”
嫦娥一笑，扬起鞭子轻轻一打，那马撒蹄扬长而去，四脚蹬地卷起灰尘，杨戬咳嗽得挥手直赶。
念星抱着毓棋，听见后面追上来有力的马蹄声，回头看起也吓了一跳。嫦娥松松勒两下缰绳，那马配合纯熟，渐慢下来停在白马前头。
“姐姐？！”
嫦娥也不看他，笑问那怀中小孩:“毓棋可玩得尽兴了？”
小孩头摇的像拨浪鼓。
“念星叔父太胆小了……”
嫦娥把马驱前了些，毓棋麻利爬下来又爬上去。
“姨母带你去跑两圈……一会抓紧鞍上的把手，怕就说出来。”
“好！”
“等等，”杨戬骑马赶上来:“你多久不骑……不怕摔了？”
嫦娥瞥一眼，又扬起鞭子，笑着把杨戬甩在后面。
杨戬同念星对视一眼，自个调转马头赶上去了。留着念星一个人原地喊话。
嫦娥把头发束起来，换上了轻便的衣裳，驱马向前。
毓棋在怀里被风打得睁不开眼，手上紧抓着柄手出了许多汗。然而嫦娥高兴，马儿也高兴，撒欢奔跑在山原林间，杨戬骑着康老大的马硬是追了许久才赶上，两匹马慢下来，悠悠并着走。
“你们倒比我和它合拍。”
“你久不和它相处，它自然生你的气。”
杨戬听完，浅笑思量:“仙子，话里有话？”
“我替它发发牢骚罢了，”嫦娥道，“你平日也不理它，如今有伴了，还不许它高兴？”
“我这不是来了，”杨戬道，“来给它赔罪。”
“你肯赔罪，它未必肯原谅呢？”
杨戬笑了，转过头问毓棋:“小孩儿，你替我说说好话？”
“别听他的，”嫦娥伸手捂毓棋的耳朵，“你这个叔父惯会说好听的，其实心里坏得很。”
毓棋云里雾里:“嗯……不如你们比赛？”
“什么?”
“你们比赛，”毓棋道，“若是叔父的马赢了，那就是叔父说得对；若是姨母赢了，叔父就给它认错。”
嘿，这个小孩……
杨戬心里嘀咕。
“比吗？”
“你身子没好，别出岔子。”
“我十三就学骑马了，”嫦娥笑他，“对付你，不在话下。”
————————————————
被两个人甩下后，念星自个骑在马上等。没错，在原地等。
以兔子的胆子，嫦娥实在不适合派他来带毓棋。
好在毓棋很快就回来了。
念星把小孩抱在怀里，转眼杨戬又打马回去，怎么交都不应。
“这两个人干什么去了？”
“比赛。”
“哈？”
话音未落，念星的耳中传来遥远的马蹄声。孔武有力，震颤地面。
很快，杨戬和嫦娥并在一起回来。但是是各自伏腰握缰，迎着顶头烈风跑马回来的。
杨戬动作熟稔，卷曲的长发在身后飞起，白衣猎猎犹如飞升，令人惊讶的是嫦娥也并不落后，脚蹬上使力了，腰臀便虚空降低冲击力，白衣红马尤其好看。
眼看身旁人一点点落下时候，杨戬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正如嫦娥所想，什么人养什么马。纵然嫦娥慢下来，那马却并不认输。似是较劲那久未探望的主人，一来便骑了别的马一样，忽然怒了起来两眼发红，一个劲的绷着往前冲。
杨戬万没想到，自己最终竟落后半个马身而败北。这在马场上是极明显的劣势。
嫦娥吁了两声，从马上跳下来。
“如今可认输了？”
念星在旁边目瞪口呆。毓棋倒是高兴，不住给嫦娥喝彩。
杨戬又是惊又是笑，也从马上下来了，走到嫦娥面前道歉。
“仙子替我说说好话，让它别再怨我了不成？”
“你得给它作揖，它才肯原谅呢？”嫦娥道，“跟我说，又没有用。”
杨戬听完摇头，笑呵呵往后退一步，长臂环抱对着一人一马和和气气作揖。
“好主儿，原谅我这一回，下次不敢了。”
念星跟毓棋越看越不明白。只见得嫦娥忍不住笑意，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一大一小乖觉撤开了往旁边场地过去。
整整一个下午，杨戬仍同嫦娥骑着马并排走，只随意说说话，杨戬自晓得嫦娥做噩梦好几天，却不能陪着度过，便存了心同她聊家常，把神殿里梅山六兄弟的稀罕往事都搬出来，挑有趣的说，嫦娥听得入神。杨戬嗓音低沉温和，说话时候声音打胸膛里震颤发出，嫦娥很喜欢听他说话，像是雪水化开滴答落到草叶上，然后渗进土壤，有股润物无声的熨帖。又过了不多时，杨戬看见天近暮色，难得哮天犬没有来找，自是欣喜。于是和嫦娥商量再走几圈，想着去人间寻些美食。
念星这头不想打扰二人，好在毓棋也骑得过瘾，二人闲散逛着，从围场一过栏墙便到了玉帝从前建的习射场，只是长久不来便冷落着无人打理。毓棋拿着箭去投壶，十个能中四个，念星跟他比，竟也不过赢出一支来被小孩笑话，于是赌了气，非要比一比准头。李璆舒来接毓棋时，两个人正拿着一大一小两张弓比赛。小弓是毓棋自己变出来的，然而读书多却不能当力气使，死活拉不开弓。念星在一旁嘲笑，转眼看见李璆舒了，一脸尴尬。
杨戬同嫦娥又走了几圈，嫦娥体力不如些，先下了马，杨戬终于牵上自己战时伙伴的缰绳，也是真因着那马生气，扭过头噗嗤鼻息，似是不满。杨戬无奈，又自己在马厩里择干草喂它。嫦娥看着好笑，自己先出来去找念星。
走到习射场门口，远远就看见一支尾羽精钢箭架在弓上飞出去，笔直锐利的戳穿二十步外的靶心。而持弓之人却不是念星。
嫦娥一下恍惚。
“好！”
“等等，”杨戬骑马赶上来:“你多久不骑……不怕摔了？”
嫦娥瞥一眼，又扬起鞭子，笑着把杨戬甩在后面。
杨戬同念星对视一眼，自个调转马头赶上去了。留着念星一个人原地喊话。
嫦娥把头发束起来，换上了轻便的衣裳，驱马向前。
毓棋在怀里被风打得睁不开眼，手上紧抓着柄手出了许多汗。然而嫦娥高兴，马儿也高兴，撒欢奔跑在山原林间，杨戬骑着康老大的马硬是追了许久才赶上，两匹马慢下来，悠悠并着走。
“你们倒比我和它合拍。”
“你久不和它相处，它自然生你的气。”
杨戬听完，浅笑思量:“仙子，话里有话？”
“我替它发发牢骚罢了，”嫦娥道，“你平日也不理它，如今有伴了，还不许它高兴？”
“我这不是来了，”杨戬道，“来给它赔罪。”
“你肯赔罪，它未必肯原谅呢？”
杨戬笑了，转过头问毓棋:“小孩儿，你替我说说好话？”
“别听他的，”嫦娥伸手捂毓棋的耳朵，“你这个叔父惯会说好听的，其实心里坏得很。”
毓棋云里雾里:“嗯……不如你们比赛？”
“什么?”
“你们比赛，”毓棋道，“若是叔父的马赢了，那就是叔父说得对；若是姨母赢了，叔父就给它认错。”
嘿，这个小孩……
杨戬心里嘀咕。
“比吗？”
“你身子没好，别出岔子。”
“我十三就学骑马了，”嫦娥笑他，“对付你，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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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两个人甩下后，念星自个骑在马上等。没错，在原地等。
以兔子的胆子，嫦娥实在不适合派他来带毓棋。
好在毓棋很快就回来了。
念星把小孩抱在怀里，转眼杨戬又打马回去，怎么交都不应。
“这两个人干什么去了？”
“比赛。”
“哈？”
话音未落，念星的耳中传来遥远的马蹄声。孔武有力，震颤地面。
很快，杨戬和嫦娥并在一起回来。但是是各自伏腰握缰，迎着顶头烈风跑马回来的。
杨戬动作熟稔，卷曲的长发在身后飞起，白衣猎猎犹如飞升，令人惊讶的是嫦娥也并不落后，脚蹬上使力了，腰臀便虚空降低冲击力，白衣红马尤其好看。
眼看身旁人一点点落下时候，杨戬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正如嫦娥所想，什么人养什么马。纵然嫦娥慢下来，那马却并不认输。似是较劲那久未探望的主人，一来便骑了别的马一样，忽然怒了起来两眼发红，一个劲的绷着往前冲。
杨戬万没想到，自己最终竟落后半个马身而败北。这在马场上是极明显的劣势。
嫦娥吁了两声，从马上跳下来。
“如今可认输了？”
念星在旁边目瞪口呆。毓棋倒是高兴，不住给嫦娥喝彩。
杨戬又是惊又是笑，也从马上下来了，走到嫦娥面前道歉。
“仙子替我说说好话，让它别再怨我了不成？”
“你得给它作揖，它才肯原谅呢？”嫦娥道，“跟我说，又没有用。”
杨戬听完摇头，笑呵呵往后退一步，长臂环抱对着一人一马和和气气作揖。
“好主儿，原谅我这一回，下次不敢了。”
念星跟毓棋越看越不明白。只见得嫦娥忍不住笑意，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一大一小乖觉撤开了往旁边场地过去。
整整一个下午，杨戬仍同嫦娥骑着马并排走，只随意说说话，杨戬自晓得嫦娥做噩梦好几天，却不能陪着度过，便存了心同她聊家常，把神殿里梅山六兄弟的稀罕往事都搬出来，挑有趣的说，嫦娥听得入神。杨戬嗓音低沉温和，说话时候声音打胸膛里震颤发出，嫦娥很喜欢听他说话，像是雪水化开滴答落到草叶上，然后渗进土壤，有股润物无声的熨帖。又过了不多时，杨戬看见天近暮色，难得哮天犬没有来找，自是欣喜。于是和嫦娥商量再走几圈，想着去人间寻些美食。
念星这头不想打扰二人，好在毓棋也骑得过瘾，二人闲散逛着，从围场一过栏墙便到了玉帝从前建的习射场，只是长久不来便冷落着无人打理。毓棋拿着箭去投壶，十个能中四个，念星跟他比，竟也不过赢出一支来被小孩笑话，于是赌了气，非要比一比准头。李璆舒来接毓棋时，两个人正拿着一大一小两张弓比赛。小弓是毓棋自己变出来的，然而读书多却不能当力气使，死活拉不开弓。念星在一旁嘲笑，转眼看见李璆舒了，一脸尴尬。
杨戬同嫦娥又走了几圈，嫦娥体力不如些，先下了马，杨戬终于牵上自己战时伙伴的缰绳，也是真因着那马生气，扭过头噗嗤鼻息，似是不满。杨戬无奈，又自己在马厩里择干草喂它。嫦娥看着好笑，自己先出来去找念星。
走到习射场门口，远远就看见一支尾羽精钢箭架在弓上飞出去，笔直锐利的戳穿二十步外的靶心。而持弓之人却不是念星。
嫦娥一下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