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入了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放满了雕塑，看上去都是货真价实的蓝碧石。房间里空无一人，仅有的几个仆从在看到他们之后就逃之夭夭了。
他们沿着楼梯一路跑了下去。卡希尔一脚踢倒了大门，安格莱姆径直大喊着闯进了房间，她的佩剑与她从草包门卫那里抢来的盔甲上的头盔剧烈碰撞，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当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她发出了一阵大笑。
“嘿，嘿，嘿。看……”
“安格莱姆！”杰洛特大喊。“别光站在那儿！继续！”
他们对面的门后出现了模糊的身影。米尔瓦毫不犹豫，当即拉弓射箭。一声惨叫声传来，门被哗啦一声关上了。杰洛特听到了门闩滑动的声音。
“快来，快来！”他高喊。“不要浪费时间！”
“猎魔人，”雷吉斯说。“这样盲目乱跑是毫无意义的。我来……我来做一次侦察飞行。”
“飞吧。”
吸血鬼消失了，好似是乘风而起了一样。但是杰洛特没有时间去感叹这奇观了。
他们再一次碰到了守卫，这次碰到的是全副武装的守卫。卡希尔和安格莱姆高叫着冲向了他们，多亏了卡希尔那顶压迫力极强的翼盔，他们的对手望风而逃。
他们冲进了一间内部门厅，门厅的四周环绕着走廊。对面走廊上的门离这里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但是走道上却挤满了人。喊叫声在门厅里回响，箭羽破空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找掩护！”猎魔人大喊。
箭如雹下。箭羽划破了空气嗡嗡作响，箭头砸穿了路面溅起火花，粉刷过的墙壁也被弓箭射得灰尘四散。
“趴下！到栏杆那边去！”
他们迅速趴在了地面上，每个人都找到了掩体，各自躲在饰有雕花图案的花纹柱子后面。然而，却还是有人不幸负伤。猎魔人听到了安格莱姆的惨叫。他转过身，看见她正捂着自己的手臂，鲜血从她的袖子里渗透出来。
“安格莱姆！”
“没事！箭刺出的伤口很整齐！”女孩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证实了他所看到的景象。如果箭头击中了骨头，安格莱姆这会就已经休克晕倒了。
门厅里的弓箭手们一边在走廊的尽头倾泻着火力，一边呼叫增援。其中一些人沿着墙边奔跑，试图寻找更好的射击角度。杰洛特咒骂了一声，粗略估计了一下离拱门的距离。看起来情况不妙。但是待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必须逃离这里！”他喊道。“听好了！卡希尔，去支援安格莱姆！”
“他们会把我们射死的！”
“我们必须离开！别无选择！”
“不！”米尔瓦断然喊道，说着她举起了手里的弓。只见她站起身，占据了一个火力点。她拿着弓的样子就像一个大理石的亚马逊人雕像。走廊里的弓箭手们纷纷高喊起来。
米尔瓦松开了弓弦。
一个弓箭手被击中，他向后一倒，狠狠地撞在了墙上，然后他摔在了地上，溅在灰泥上的点点血迹好似章鱼的形状。对面走廊上的喊叫声愈发震耳欲聋，愤怒和恐惧的咆哮声混做了一团。
“伟大的银日……”卡希尔低声说。杰洛特捏了捏他的手臂。
“我们走！去支援安格莱姆！”
走廊的那边又飞过来了一阵箭雨，直落在了米尔瓦的头上。一支箭射中了墙壁，灰尘飞扬笼罩了她，弓手丝毫没有退缩，大理石的碎片在她的身边落地爆裂，她也不为所动。她又一次冷静地放箭。一声新的惨叫应声而响，又一个弓箭手像一只小狗一样倒下了，他的脑浆和鲜血洒了同伴一身。
“就是现在！”杰洛特看到守卫们纷纷逃离了走廊，赶紧高喊，然后他一跃而下，迅速为下一次可能到来的攻击寻找掩护。
只有三个最勇敢的守卫向米尔瓦发起了还击。一支箭击中了墙壁，飞扬的石灰尘沾满了米尔瓦的头发。弓手把挡在眼睛前的头发抹开，然后再次张弓。
“米尔瓦，”卡希尔和安格莱姆撤回到安全地带后，杰洛特说。“够了！快跑！”
“再来一发。”弓手说道，箭羽已经被她拉到了嘴角边。
弓弦发出一阵嗡鸣。其中一个勇敢的守卫痛苦地惨叫起来，他无助地靠在了栏杆上，然后摔落在走道上。看到这番景象，另外的两个守卫吓得站立不稳，他们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之前那些逃进了对面走廊的人很明显非常不情愿再次暴露在米尔瓦的弓箭之下，宁愿躲在安全的掩体里。
只有一个人例外。
米尔瓦打量了一下他。个子并不算高，皮肤黝黑，一头黑发。他的左小臂戴着光滑的护臂，右手戴着手套。女孩看见了他做工精美的复合弓，把手正好合手，弓身因为弓弦紧绷而弯曲成了漂亮的弧形。她看见了他脸上紧绷的弓弦，她看见了箭羽已经碰到了他的脸颊，她看见了他正在精确地估计距离。
米尔瓦举起了弓，熟脸地拉开了弓弦，然后瞄准。弓弦贴着她的脸颊，箭羽触碰着她的嘴角。
***

“使劲，再使点劲，玛利亚（Maria），拉到嘴角。把你的手指放在弓弦上，这样箭就不会从箭槽上脱落了。把你的手放在下颚上。瞄准！睁大双眼！屏住呼吸！放箭！”
尽管她戴着护臂，但是弓弦还是狠狠地咬进了她的左前臂里。
她的父亲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引发了一阵咳嗽——他的声音干涩而清脆，听上去就很痛苦。「咳嗽越来越严重了，」玛利亚·巴林（Maria Barring）放低了弓想到。「越来越严重而且越来越频繁了。昨天，就在我刚刚瞄准了一只鹿的时候，他就咳嗽了。昨天午餐我们吃了煮卷心菜。我讨厌煮卷心菜。我讨厌挨饿，讨厌这么悲惨的生活。」
老巴林沉重地喘息起来，声音非常刺耳。
“你偏离了中心一英寸，呆子！整整一英寸！我告诉过你不要移动或是放下弓！而你就知道坐在那里动来动去，就好像是有人把蜗牛塞进你屁股里了一样。而且你瞄准的时间太长了，你的手很容易累的。只管放箭就是了！否则你就会继续浪费箭！”
“我射中中心了！才没有偏离一英寸，只偏离了不到半跨！”
“不要狡辩！上帝惩罚了我，没有赐予我一个儿子，更糟的是，你还是个笨姑娘！”
“*****！”
“好，那就证明给我看。再射。好好学一下我说过的话。不要乱动，要像钉在地上一样。瞄准之后就毫不犹豫立刻放箭。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你总是这么细致地关注我。”
“这是父亲的权利。放箭吧。”
她拉紧了弓。她依然在哭。他都看在眼里。
“我爱你，玛利亚，”他温和地说道。“不要忘记这一点。”
箭羽几乎已经碰到了她的嘴角，然后她松开了弓弦。
“棒极了，”她的父亲说道。“棒极了，我的女儿。”
他又开始剧烈而刺耳地咳嗽起来。
***

一箭正中目标，黑衣弓手应声而亡。米尔瓦射中了他左臂的下方，大半支箭深深地没进了他的身体，击碎了肋骨，射穿了他的肺和心脏。
黑衣弓手死前一秒射出的红羽箭击中了米尔瓦的腹部。箭撕裂了她的内脏，割断了动脉，砸碎了骨盆。弓手好似被攻城锤狠狠地砸中了一样，登时倒在了地上。
杰洛特和卡希尔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躲在对面的走廊里的弓箭手们见米尔瓦已经倒下，立刻再次跳了出来，一时间半空中又下起了箭雨。一支箭击中了卡希尔的头盔。杰洛特可以发誓，另一支箭从他的头发间穿了过去。
米尔瓦的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闪亮的血迹。她躺着的地方，眨眼之间地面上就汇聚形成了一个小小血池。卡希尔不停地咒骂着，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出离的绝望和愤怒淹没了杰洛特。
“大婶！”安格莱姆大吼。“大婶，别死啊！”
玛利亚·巴林张了张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顿时她的下巴溅上了点点鲜血。
“我也爱你，爸爸。”她清楚地说道。
然后她死了。
***

维格弗兹手下那几个光头随从已经对付不了一边挣扎一边尖叫的茜瑞了。另外几个仆从不得不过去帮忙。其中一人被茜瑞一脚精准地踢中了要害，痛苦地弯下了腰，他曲着膝盖，用双手紧紧地按着自己的腹股沟。
茜瑞的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其他人。她的脖子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脸上也被扇了一巴掌。她转过身，一个人又朝她屁股踢了一脚，另一个人则重重地坐在了她的腿上。其中一个光头随从和另一个年轻人跪在她的胸口上，手指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地撕扯。茜瑞再次惨叫起来。
突然，那个随从也惨叫了起来。茜瑞看见他的光头上有血滴下，鲜血沾染了白色的外套，绘出一副可怖的图案。
刹那间，实验室变成了人间炼狱。随着一阵阵的冲击，家具被翻了个底朝天。玻璃器皿破裂的声音和不明就里的人凄厉的惨叫声混在一起，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汤剂、滤嘴、炼金药、萃取物和一些其他的魔法物质洒满了桌子和地面，也悉数混杂在了一起。顿时，这些物质混合发出了嘶嘶声，黄色的烟雾随着噼啪爆炸声升腾起来。房间里立刻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恶臭。
尽管身处烟雾之中，眼里也满是被恶臭熏出来的泪水，但是茜瑞还是震惊地看见了那个闯入实验室的不速之客。那是一个看上去像一只巨大蝙蝠的身影。她看见那只大蝙蝠在空中钩住了维格弗兹的随从，然后把他们从高空中扔了下去，他们在惊恐的尖叫声中一一坠地。大蝙蝠就在她的眼前抓起了一个试图逃跑的随从，然后把他狠狠地摔到了桌子上，顿时他痛苦地哀嚎颤抖起来，鲜血溅满了杀菌釜、蒸馏器、烧杯和烧瓶。
某个破碎的容器里的液体洒到了一盏台灯上，台灯随之爆炸。茜瑞急忙躲过了那个直冲面门的火球。她咬紧了牙关，始终没有尖叫出声。
在那张本是为茜瑞准备的钢椅上，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穿着黑色夹克的灰发男人。他的牙齿深深地咬进了瘫在他膝盖上的年轻随从的脖子里，他在吮吸随从的鲜血。光头随从痛苦地呻吟，他的四肢不住地痉挛抽搐。
苍蓝色的火焰在桌子上肆意地跃动。烧瓶、杀菌釜和蒸馏器在这滚滚热浪中一个接一个相继爆炸。
吸血鬼从猎物的喉咙里拔出了牙齿，转过头用玛瑙黑色的眼睛看着茜瑞。
“一旦机会出现，”他似乎是在辩解，“我无法阻挡痛饮鲜血的诱惑啊。”
“别害怕，”他看到了她惊恐的表情，微笑道。“别担心，茜瑞。我很高兴找到了你。我的名字是艾米尔·雷吉斯（Emiel Regis），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是猎魔人杰洛特的朋友。我是和他一起来到这座城堡的。”
一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闯进了熊熊燃烧的实验室。杰洛特的同伴转过头，朝他露出了牙齿，并发出了威胁的嘶嘶声。雇佣兵惊恐地尖叫起来，然后他的尖叫声迅速远去，最后归于沉寂了。
艾米尔·雷吉斯扔下了随从的尸体，站起身，像猫一样舒展了一下身体。
“谁会想到呢？”他说。“这么一个蝼蚁一般的人，体内竟有如此可口的鲜血。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内秀吧。我们走，茜瑞，我送你到杰洛特那里去。”
“不。”茜瑞说。
“不要害怕我。”
“我不害怕，”她辩解道，同时努力地咬紧牙关，这样他就不会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音了。“我不去，因为……因为叶妮芙被囚禁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我必须尽快找到她。我害怕的是那个维格弗兹……拜托了，先生……”
“是艾米尔·雷吉斯。”
“好心的先生，请警告杰洛特，维格弗兹在这里。他是一个巫师，一个很强大的巫师。杰洛特必须非常小心才行。”
***

“你必须倍加小心，”雷吉斯望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米尔瓦，重复了一遍警告。“因为维格弗兹是一个很强大的巫师。茜瑞现在去解救叶妮芙了。”
杰洛特骂了一声。
“来吧，”他大喊一声，惊醒了正在哀悼的同伴。“我们走！”
“我感觉到，”吸血鬼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恶毒，他压低了嗓音说道，“我体内的力量能够摧毁整座城堡。”
猎魔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这么想，”他说。“不过请试着突破上面那一层楼，制造点乱子，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引开。我去找茜瑞。她之前遭到了虐待，而现在你又留下了她独自一人。”
“是她要求我留她一人的，”雷吉斯平静地解释。“她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要求我的。我必须承认，当时我很惊讶。”
“我知道。上楼去吧。一定要坚持住！我会试着去找到茜瑞和叶妮芙的。”
***

他很快就找到了她。
事发突然，他跑到通道的转角时与他们不期而遇。他眼前的这一幕不禁令他血气翻涌，手背上青筋暴起。
叶妮芙被一队守卫一路拖着走过了门厅。她衣衫褴褛，还被锁在镣铐里，但是这些都没有阻止她不停地反抗、咒骂押送她的人。
杰洛特趁守卫们还没回过神，立刻发动了进攻。他用前臂挥出一击，虽然只有一击，但是这一击简单而高效。一个守卫像败犬一样惨叫起来，他当即被打得转了身，脑袋砸在了门厅壁龛里立着的装甲板雕像上。他软绵绵地滑落在地板上，铠甲上沾满了鲜血。
他的三个同伴立刻放下叶妮芙，迅速地往后退。但是另一个守卫抓住了女巫的头发，把刀抵在了抑魔颈环的上方，正抵在叶妮芙的喉咙上。
“退后！”他大喊。“否则我就杀了她！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开玩笑的。”杰洛特转动了一下手中的剑，直视守卫的眼睛。
守卫受不了了。他放开叶妮芙，迅速跑回同伴的身边。守卫们手里都拿着各自的武器。其中一人从墙上拿了一把古董长戟下来。他们四散站开，摆出了一个半圆形的攻击阵型。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叶妮芙自豪地挺直了身体。“杰洛特，教训教训这些恶棍，让他们见识一下一个手里有剑的猎魔人能做什么。”
她高举双手，提起了镣铐。杰洛特用双手抓住锡希尔（Sihil）宝剑，微微点头，瞄准了目标。然后他砍了下去。他的动作如此之快，没有人能看清剑刃的移动。
镣铐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其中一个守卫叹息了一声。杰洛特握紧了剑，他的食指在剑柄上略微移动了一下。
“不要动，叶。请把头稍微向旁边倾斜一点。”
女巫甚至都没有眨眼。剑刃碰撞金属的声音非常微弱。
抑魔颈环落在了抑魔镣铐的旁边。女巫的脖子上渗出了一小滴血。她揉了揉手腕，放声大笑。然后她缓缓地转向守卫，他们都低下了头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拿着古董长戟的守卫小心翼翼地把戟放在了地上，好像生怕弄坏了它一样。
“有这么一位在，”他暗自思忖，“只有夜枭才能和她本人一战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们只是听命于人……”另一个守卫一边后退，一边嚅嗫着说道。“我们只是听命于人……不是我们做的决定……”
“我们从来没有虐待过你，女士，”第三个守卫的嘴里发干。“在牢里的时候……可以作证……”
“滚吧。”女巫说道。她已经从抑魔金中解放出来了，她挺直地站立着，高傲地扬起头，在守卫们的眼中她身体逐渐变得高大，最后几与女巨人无异了。她蓬乱的黑发几乎碰到了过道的穹顶。
守卫们落荒而逃。他们一个个缩头躬身，好像背后随时会有攻击袭来，但是他们都没敢回头看上一眼。叶妮芙变回了正常的身材。然后她用双臂环住了杰洛特的脖子。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她一边轻声耳语，一边找上了他的双唇贴了上去。“你一定会来的，即便……”
“我们走吧，”过了好一会，他换了口气说道。“现在该去找茜瑞了。”
“茜瑞，”片刻之间，她的眼里闪耀起令人生畏的紫色火焰。“还有维格弗兹。”
***

转角处突然跳出了一个雇佣兵十字弓手，高叫着朝他们开火。他首先瞄准了女巫，杰洛特一个激灵，当即跳上前去挥舞长剑挡开箭矢。箭被挡了回去，从弓手的头上近距离地略过，弓手不得不矮下身子躲避。但是他没有时间重新站起来开火了，猎魔人三两步就跃到了他的面前，直接像串鱼一样用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另外两个弓手站在走廊的更远处端着十字弓朝杰洛特他们射击，但是他们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完全无法瞄准目标。下一刻，杰洛特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边，然后他们双双亡于他的剑下。
“叶，哪条路？”
女巫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
“这边。往这边走。”
“你确定这条路是对的吗？”
“确定。”
走廊的拐角后面靠近一扇华贵拱门的地方出现了更多的雇佣兵，雇佣兵们纷纷朝他们发起了攻击。这群装备着长枪长戟的雇佣兵人数超过了十人，而且他们目标坚定意志顽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很快就全军覆没了。
叶妮芙当即用火球击中了一个雇佣兵的胸口。杰洛特单脚跳跃，一个旋转落到了其余雇佣兵中间，他那把矮人赠予的锡希尔宝剑银光一闪，伴随着如毒蛇一般的狰狞响声，顿时又有四个雇佣兵倒下了。另外几人拖着武器仓皇而逃，在走廊里留下了一串铿锵的响声。
“你还好吗，叶？”
“好得不能再好了。”
维格弗兹出现在了拱门之下。
“真令人印象深刻，”他平静地说。“非常深刻，猎魔人。你真是天真、愚蠢得无可救药，但是你的技巧确实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你的走狗们，”叶妮芙冷冷地说，“刚刚都扔下你逃跑了。把茜瑞交给我们，我们就会放你一马。”
“你知道吗，叶妮芙，”巫师冷笑，“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二份慷慨的提议了。谢谢你，谢谢你。我的回答是……”
“小心！”叶妮芙尖叫一声，急忙跳开了。杰洛特也在最后关头堪堪跳到了一边。巫师手中发出的一束火焰柱咆哮着冲了出来，轰中了片刻之前杰洛特所在的地方，火焰嘶嘶作响，整个地面都在熊熊燃烧。猎魔人擦了擦脸上的烟尘和被烧焦的眉毛。他举起剑，再次看向维格弗兹。然后他一矮身，躲到了一根柱子的后面。爆炸声震得他的耳朵生疼，整座城堡都在地基上摇晃。
***

大爆炸的回响声穿透了城堡中所有的走廊、大厅和房间。墙壁随之震颤，房椽也吱吱作响。一声巨响，一个沉重的镀金镜框的画像从墙壁上坠落了下来。
在逃窜的雇佣兵看来，眼前的景象恐怖得难以名状。史提芬·史凯伦表情严肃，他用威胁的目光强压住了恐慌的人群，厉声命令雇佣兵们保持秩序。
“发生什么事了？快报告！”
“法医先生……”其中一个雇佣兵咕哝着说。“太可怕了！他们都是恶魔……每一支箭都能干掉我们的一个人……剑剑见血……简直是死神找上门了……他把每个没跑掉的人都杀死了！我们损失了十个人……或许还不止……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爆炸声再次响起，城堡又颤抖了起来。
“魔法，”史凯伦咬牙切齿地说。“维格弗兹……好吧，现在我们终于能看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巫师大显神威了。”
他走近了另一个雇佣兵。那个雇佣兵衣衫褴褛，面色苍白。他还没能从恐惧中缓过来，一时说不出话，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极为颤抖。
“有……有……有一个怪物……法医先生……黑色的大蝙蝠……撕扯人的脑袋。一股股的血流得到处都是！他在半空盘旋大笑……还有他的牙齿！”
“衔不住脑袋……”夜枭身后一个人低声说道。
“法医先生，”波利亚斯·蒙决定插话。“还有鬼魂。我看见了……年轻的卡希尔·爱普·契拉克伯爵（young Count Cahir aep Ceallach）。但是他已经死了。”
史凯伦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史提芬大人……”达克雷·斯里凡特嘟哝道。“我们到底是在和谁作战啊？”
“他们不是人，”另一个雇佣兵呻吟。“他们是地狱来的恶魔！他们的力量人类无法奢望能够抵挡……”
夜枭交叉双臂，用威严而坚定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雇佣兵。
“那么，”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我们就不要跟来自地狱的力量搅和在一起了！让恶魔对恶魔，巫师对巫师，让他们尽情地捉对厮杀去吧，吸血鬼要是乐意的话也可以从他们的坟墓里爬出来凑凑热闹。我们不会去打扰他们的！我们就待在这里，静静等待他们斗争的结果吧。”
雇佣兵们阴沉的脸色一扫而光，他们的情绪显而易见地高涨起来。
“这边的楼梯，”史凯伦用强有力的声音说，“是唯一的出口。我们就在这里等。让我们看看是谁会从这里逃跑吧。”
楼上又发生了一次剧烈的爆炸。他们甚至在这里就能闻到硫磺和烟雾的味道。
“这里太黑了！”夜枭大喊，他的声音依然洪亮而清晰，这大大地鼓舞了部队的士气。“快去，拿火把来！我们需要光源照亮楼梯！把那些火盆都点亮！”
“我们没有燃料，先生！”
史凯伦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挂在大厅墙上的艺术品。
“艺术品？”一个雇佣兵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们要烧那些画？”
“为什么不呢？”夜枭说。“你们在看什么？艺术已经死了！”
画框被砸成了一根根木条，里面的画也被撕成了碎片。干透的木头和浸透清漆的画布立刻着了火。
波利亚斯·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

一阵雷鸣般的响声，然后是一道闪光，他们刚刚还藏身的柱子此刻被炸得四分五裂。装饰华贵的柱子撞在了地板上，碾碎了一幅精美的陶土镶嵌画。从侧面又飞过来了一团嘶嘶作响的球状闪电。叶妮芙一边念咒一边比划手势，阻挡住了它。
维格弗兹走向他们，他的斗篷像龙的翅膀一样在身后翻滚。
“我对叶妮芙的行为丝毫不感到惊讶，”他一边走一边说。“她是女人，因此她的进化程度较低，会被自己的荷尔蒙左右。然而，你，杰洛特，你不仅是一个天生就会做出理性判断的男人，还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变种人……”
他比出手势。雷声响起，闪光降临。但是闪电从叶妮芙的魔法护罩上弹开了。
“但是尽管你具有更好的判断力，”维格弗兹接着说道，火焰从他的一只手传到了另一只手上，“你却展现出了不过大脑一气呵成的行为和彻头彻尾的无知。你总是想逆流划船，想迎风撒尿。这样做只会令你自己惨淡收场。记住，在今天，在这里，在斯提加城堡里，你尿在了一阵飓风里。”
***

楼下的某个地方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战斗，有人在大喊，有人在尖叫，然后是痛苦的呻吟声。有什么东西烧着了，茜瑞能够闻到烧焦的气味和烟雾，一阵异常的暖流扑面而来。
随着一场威力巨大的爆炸，支柱上的天花板危险地颤抖了起来，粉饰的墙壁上也下起了石灰雨。
茜瑞小心地在转角处张望。走廊空无一人。她的动作迅速而安静，从装着雕像的壁龛旁溜了过去。她曾经见过这些雕像。
在她的梦里。
她离开了走廊，突然遇上了一个拿着长枪的男人。她的身形停顿了片刻，做好了闪身跳开躲避攻击的准备。然后她立刻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并非男人，而是一个灰发瘦削还有些佝偻的女人。女人手上拿的也不是长枪，而是扫帚。
“这里有一个囚犯，”茜瑞说，“是一个黑发的女巫。她在哪里？”
拿扫帚的女人沉默良久，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咀嚼什么一样。
“我怎么会知道呢，亲爱的？”她最后口齿不清地说道。“我只是一个清洁工。”
她转过身背对着女孩开始打扫。
“我扫啊扫啊扫，”她兀自重复。“但是每一次打扫完，却又变得更脏了一些。瞧瞧这烂摊子吧，亲爱的。”
茜瑞看了过去。她在地面上看到了一滩宽阔而蜿蜒的血污。血污流下了几级台阶，在一面墙壁前停了下来，流到了一个死去的男人身下。死去的男人身边还躺着另外两名死者，其中一人似乎是摔死在了这里，他的身体十分扭曲，另一个人则是躺得四仰八叉。他们的身边还有几把十字弓。
“又是一团糟，”她说着拿过了水桶和抹布，跪了下来开始清理地面。“真是肮脏。而我习惯把这些打扫干净。真是没完没了了？”
“不，”茜瑞断然道。“不会的。世道绝不是如此。”
上了年纪的女人停下了清理，但是没有转过头。
“我之复杂打扫，”她说，“别的一概不管。而你，亲爱的，你应该直走，然后左转。”
“谢谢。”
女人把头埋得更低了，继续疲惫地打扫。
***

她孤身一人，迷失在了迷宫一般的走廊之中。
“叶妮芙小姐！”
直到刚才她都保持着沉默，生怕高喊会引来维格弗兹的人。但是现在……
“叶——妮——芙——！”
她觉得她听到了什么声音。是的，绝对听到了！
她闯进了一个门厅，然后进入了一个高挂着火把的宏伟大厅。她再一次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邦哈特如幽魅一般，从壁龛后面突然现身，一拳直接打中了她的面门。茜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踉跄了两步，邦哈特饿鹰扑食一般跳向她，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然后用前臂把她推到了墙上。茜瑞对上了他那双苍白的死鱼眼，顿时感觉心头一沉。
“要不是你在那大喊大叫，我本来还找不到你呢，”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这一叫真是明智啊。你是不是找我很久了，亲爱的？”
他依然把她抵在墙上，另一只手却游离到了她的后颈。茜瑞尽可能地移开了头。赏金猎人得意地露出了牙齿。他的手滑到了她的胸部，然后挤了挤她的胸脯，最后粗鲁地抓住了她的裆部。接着，他放开了她，顺手一推，她摔在了地板上。
邦哈特把剑扔到了茜瑞的脚边。那是茜瑞的剑——雨燕。她立刻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我比较喜欢用竞技场决斗的方式，”他拉长了音调。“作为高潮部分，这是你好好表现一番的最后机会了。女猎魔人对阵雷欧·邦哈特（Leo Bonhart）！哦哦哦，人们会乐意付钱看这种对决的！来吧！拿起你的武器，把剑抽出来！”
她顺从了。但是并没有从剑鞘中抽出剑，她把剑鞘的带子挂在肩上，剑柄正落在手边。
邦哈特后退一步。
“我原本以为，”他说，“光是看看维格弗兹会对你做什么就能让我大饱眼福了。但是我错了。我需要能真切地感受到你的血流过我的剑刃。去他的邪恶的男巫女巫，什么命运，什么预言，什么被玷污的上古之血还是年轻之血，让他们都见鬼去吧！这些占卜和巫术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没有什么比得上这样的快感……”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她看见他的嘴唇在动，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我会给你好好放放血，女猎魔人，”他嘶声道。“然后，在你的血冷下去之前，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你是我的。全都是我的。举起你的武器！”
远处传来了一阵隆隆的响声，城堡随之摇动。
“维格弗兹，”邦哈特高兴地说，“正把那些来救你的勇士剁成肉馅呢。好了，亲爱的，抽出你的剑。”
「逃，」她被恐惧紧紧地攫住了，动弹不得，「逃去另一个空间，逃去另一个时间，逃得离他远远的。」她突然感到了羞愧。「逃跑？把杰洛特和叶妮芙留在这里任由他们宰割？」但是常识又告诉她，「我无法帮助他们……」
她把拳头压在了太阳穴上，尽力集中精神。
邦哈特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立刻冲向茜瑞。但是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
「我成功了，」茜瑞满怀胜利地想道。
她立即意识到宣布胜利还为时过早。她意识到她还能听见愤怒的叫嚣和诅咒。也许这次失败是由这个地方邪恶而令人**的灵气造成的。她确实成功地转移了，但是只转移了一小段距离。她甚至没有逃出对手的视野，只落在了门厅的尽头。她离邦哈特并不远，但是依然超过了他剑所能及的范围。至少暂时是这样。
邦哈特的吼声追身而来，茜瑞立刻转过身跑开了。
***

她跑过了一段又宽又长的走廊，雕塑般的死鱼眼却是如影随形。她转了一次弯，然后又转了一次。她想要甩掉邦哈特，让他摸不清她的去向。除此之外，她尽量朝着发出战斗声音的地方跑。无论是哪里发生了战斗，都一定有她的朋友。
她跑进了一间巨大的圆形房间，房间中间的大理石底座上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雕像，可能是某个女神。房间连接着两条走廊，但是两条走廊都很窄。她随便选了一条，随后就发现她选错了。
“那个女孩！”一个雇佣军高喊。“我们发现她了！”
对方的人数太多了，即便是在这样一条窄走廊里作战，风险也太大了，而且邦哈特很可能也追近了，茜瑞赶紧转身想要逃跑。她又回到了那个有大理石女神像的房间里，房间里的一幕却让她呆若木鸡。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手持一把大剑的骑士，骑士一身黑袍，头上的头盔装饰着猛禽的翅膀。
城市一片火海。她甚至能听见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能看见熊熊烈焰的起伏，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和马匹的嘶鸣，还有受害者的惨叫……突然，出现了一只黑鸟，黑鸟扑扇着翅膀，遮蔽了一切……救命！
「欣特拉，」她从思绪中回到了现实，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还有仙尼德岛。他在那里抓住了我。他是一个恶魔。我被梦魇中的鬼魅和幻象包围了。邦哈特在后面追击，而他在前面堵截。」
她听见了身后的呐喊和靴子敲击地面的声音。
戴着羽盔的骑士迅速一动。茜瑞克服了恐惧，猛地抽出了雨燕。
“别碰我！”
骑士退了一步，茜瑞惊讶地发现，骑士的斗篷里还藏着一个拿着弯刀的金发女孩。女孩从茜瑞身边溜过，然后用她的弯刀砍翻了一个追上来的雇佣兵。黑骑士则没有攻击茜瑞，而是挥出了强有力的一击，杀死了另一个雇佣兵。其余的雇佣兵则退回到了走廊里。
金发女孩迅速冲向大门，却没能关上门。她一边挥舞着弯刀威胁，一边高喊，想要把雇佣兵们推出门去。茜瑞看到其中一个雇佣兵用长枪刺中了她，女孩跪倒在地。茜瑞跳上前，挥舞着雨燕，砍中了一个雇佣兵，黑骑士也跑上前。金发女孩依然跪在地上，她从皮带里抽出了一把斧头扔了出去，正中一人面门。然后她重重地关上了门，骑士把门闩上了。
“呃啊！”女孩说。“橡木和金属！他们冲破这扇门可得花点时间了！”
“他们可不会浪费时间，他们会找到另一条路的，”黑骑士实事求是地说，突然他皱起了眉头，他看到鲜血正从女孩的大腿渗出来。金发女孩挥了挥手示意没事。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骑士脱下了头盔看向茜瑞。“我是契拉克之子，卡西尔·莫瓦·迪弗林（Cahir Mawr Dyffryn）。我是和杰洛特一起来救你的，茜瑞。我知道这听上去难以置信。”
“我已经见识不少不可思议的事了，”茜瑞说。“你不远千里而来……卡希尔……杰洛特在哪？”
他注视着她。她记得这双眼睛，在仙尼德岛上曾经见过，深邃、幽蓝而且和善。
“他去救女巫了，”他说。“这里……”
“叶妮芙。我们走。”
“好嘞，”金发女孩在大腿上绑好了应急绷带，说道。“我们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为了大婶！”
“我们走。”骑士也说道。
但是为时已晚。
“快跑，”茜瑞看到了从第二条通道上的来者之后，低声说道。“那是邪恶的化身。不过他想要的是我，不会追你们的……快走，去帮杰洛特……”
卡希尔摇了摇头。
“茜瑞，”他温和地说。“我很惊讶。我穿过了整个世界来找你，现在我找到你了，终于可以救赎自己，拯救你，保护你了。而你却要我现在逃跑？”
“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谁。”
卡希尔戴上手套，扯下了披风把它裹在了左臂上。他挥舞着大剑，大剑破空，呼呼作响。
“我会知道的。”
邦哈特看到了三人，不禁顿了顿。但是只有那么一瞬间。
“哦，”他说。“这就是你的救兵？这就是你的朋友们吗，女猎魔人？好吧，多两个少两个没什么区别。”
茜瑞突然想到了什么。
“向你的生命告别吧，邦哈特，”她大喊。“你死到临头了。这里就是你的归宿！”
毫无疑问，她是在虚张声势。但是邦哈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声音中虚假的信号，他不禁怀疑地看了过来。
“他是猎魔人？真的吗？”
卡希尔摆好了架势，挥舞着手中的大剑。但是邦哈特没有挥剑。
“啧啧，这个猎魔人太年轻了，我可不太相信，”他的声音嘶哑。“看这里，小子。”
他拉开了自己的锁子甲。在他的胸膛上，三枚银色的徽章闪烁着光芒——一枚是鹰徽章，一枚是猫徽章，还有一枚是狼徽章。
“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猎魔人，”赏金猎人咬紧了牙齿，“记住，你的护身符很快也会加入我的收藏了。如果你不是一个猎魔人，那你会在眨眼之间就死掉的。所以，别挡我的道，赶紧逃跑才是明智之选。我只要这个小姑娘，我对你没兴趣。”
“大言不惭，”卡希尔冷冷地说。“让我看看你除了耍嘴皮子还能干什么吧。安格莱姆，茜瑞，快跑！”
“卡希尔……”
“快走，”他说，“去帮杰洛特。”
她们跑开了。茜瑞搀扶着有些瘸了的女孩。
“这可是你自找的，”邦哈特眯起苍白的双眼，转动了一下手中的剑。
“自找的？”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的声音沉闷地回响。“不，这是我的命运！”
他们冲向对方，激烈地交锋。剑刃相接，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走廊间回荡。
“不错，”邦哈特在两人分开后喘息着说道。“不错嘛，小子。但是你不是猎魔人，那个小**想骗我。现在轮到你了，准备受死吧。”
“大言不惭。”
卡希尔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交锋就让他意识到自己获胜的机会十分渺茫。这个老杀手太快太强壮了。他唯一获胜的希望就是指望对方急于去追击茜瑞，他明显感到了紧张。
邦哈特再次发起了进攻。卡希尔一挡一切，躲开了对方的进攻，然后他跳起来，抓住了邦哈特的手腕，他把邦哈特推到了墙上，用膝盖抵住了对方的腹股沟。邦哈特抓住了他的脑袋，用剑柄猛击他侧脸，一下，两下，三下。卡希尔挡住了第三下。然后他看见了剑刃的锋芒，下意识地躲闪。
但是太迟了。
***

迪弗林家族向来坚守着一个严苛的传统，在战争中阵亡的族人尸体会被封存在城堡的军械库中，家族中的所有男人都要在军械库中待上一整天，并在晚上为亡者守夜。这时，女人们则会待在城堡边缘的一个房间里，不去打扰男人们，不让他们分心，好让他们集中精力，沉湎于回忆、呜咽和不省人事之中。
在维科瓦罗（Vicovaro）的贵族当中，即便是妇女，也鲜有哭泣落泪之人。哭泣被认为是一种不得体而且会令人名誉扫地的行为。但是迪弗林家族的传统却不同，而且他们一直坚持自己的传统，从来没有兴趣迎合当地的传统。
在卡希尔十岁的时候，他最小的哥哥埃里（Aillil）在纳赛尔被杀，他的尸体正躺在城堡的军械库中，但是根据传统，年幼的卡希尔此时并未被算作是一个成年男性。
因此，当男人们聚集在敞口棺材边时，他并未被邀请到场，而且他也不被允许安静地坐在祖父格鲁福德（Gruffyd）、父亲契拉克、兄长迪兰（Dheran）或是任何叔叔、堂兄的旁边。而身为男性，他同样不被允许和祖母、母亲、三个姐姐或是姨妈、堂姐一起哀悼，一起昏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小卡希尔喜欢绕着高墙奔跑，喜欢和那些随父母一同来参加丧礼、葬礼或是周年庆典的同龄人一起打闹。卡希尔一直喜欢在同龄人之间引起争端，他经常和那些自称他们的兄长而不是埃里·爱普·契拉克才是纳赛尔最勇敢的士兵的同龄人打架。
“卡希尔！我的儿子，过来！”
门廊边站着男孩的母亲莫瓦和辛妮德·安希德（Cinead var Anahid）姨妈。他母亲的脸色通红，因为悲痛过度显得有些浮肿，这一幕吓到了卡希尔。他感到了震惊，即便是像他母亲这样清秀俊朗的女人，也会因为哭泣而显得如此不堪。他暗自下定决心，自己绝对不会哭泣，绝对。
“记住，我的儿子，”莫瓦啜泣着说道，她把孩子拉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卡希尔感觉都快不能呼吸了。“记住今天。永远不要忘记是谁把你的哥哥埃里置于死地的。是那些天杀的北国佬。他们是你的敌人，我的儿子。永远不要停止对那个天杀的杀人犯国家的憎恨。”
“我会永远憎恨它的，妈妈，”卡希尔保证说道，但同时他感到有些惊讶。首先，他的兄长埃里是光荣阵亡的。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这是死得其所，令人羡慕的。那么，为什么还要为他的死落泪呢？第二，莫瓦的母亲，也就是祖母伊薇瓦（Eviva）就是从北国来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的父亲不止一次愤怒地管他的祖母叫“北方来的母狼”。当然了，是在背地里叫的。
但是他的母亲现在要他这样……
“我恨他们！”他满腔热情地高喊。“我恨他们所有人！等我长大了，有了一把真正的剑，我就要去参加战争，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您瞧着吧，妈妈！”
他的母亲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开始哽咽了。辛妮德姨妈在一旁安抚着她。
卡希尔捏紧了拳头，气得微微发抖。愤怒和憎恶冲昏了他母亲的头脑，误导了她的情感，让此刻的她显得分外丑陋。
***

邦哈特的重击打碎了他的太阳穴、脸颊和嘴。卡希尔扔下了剑，踉跄着退后了。赏金猎人无情地挥出一击，砍在卡希尔的脖子和锁骨之间。卡希尔倒在了大理石女神的脚下，他的鲜血如同异教徒的献祭一般，汇聚在女神像的基座之下。
***

地面在她们的脚下摇晃，一面装饰考究的盾牌轰然落下，砸在了地板上。走廊里充满了刺鼻的气味。茜瑞擦了擦脸，金发女孩像一块磨盘一样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再快点……再跑快点……”
“我跑不动了。”金发女孩重重地坐在了地上，喘着气说道。茜瑞看见大量鲜血从她大腿的伤口渗出，不禁愕然。女孩面如死灰。
茜瑞跪了下来，迅速解下自己的围巾和皮带，试图做一个应急止血带。但是伤口实在是太大太深了，而且在大腿的顶端，离腹股沟非常近，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女孩抓住了茜瑞的手，她的手指十分冰凉。
“茜瑞……”
“我在。”
“我叫安格莱姆。我曾经不相信……不相信我们真的会找到你。但是我还是跟随杰洛特上路了……因为很难不跟随他的步伐啊。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一向有这种吸引力。”
“我们找到你了……我之前还嘲笑芙琳吉拉……告诉我……”
“请别说话了。”
“告诉……”安格莱姆的嘴唇动得越来越慢了，每一个字都说得愈发艰难。“话说，你还是公主吧……欣特拉的公主……我会得到奖赏的，对吗？你会封我为……女伯爵？告诉我。不要说谎……你能吗？告诉我。”
“不要说话了。省省力气吧。”
安格莱姆叹息一声，身体突然向前一靠，她的额头抵在了茜瑞的肩上。
“我就知道……”她安静却又清晰地说。“我就知道在陶森特开一家妓（河蟹）院才是更好的选择。”
过了很久，茜瑞才意识到怀里的女孩已经死去了。
***

她看到他来了，他紧紧地盯着她，那双死鱼眼活像拱廊两侧的大理石女像柱的眼睛。她终于意识到逃跑是不可能的，她永远也无法逃出他的掌心。她必须面对他，别无选择。
但是她的心中依然害怕。
她抽出了武器。雨燕的剑刃在出鞘时轻柔悦耳地嗡鸣了一声。她很熟悉这声音。
她退回到了宽阔的走廊里，他双手握剑，紧跟着她的步伐，鲜血沿着他的剑刃流淌，大滴大滴的鲜血落到了地面上。
“死了，”他说着跨过了安格莱姆的尸体。“棒极了。那个男孩也死了。”
铺天盖地的绝望感淹没了茜瑞。她紧紧地握住剑柄，手指硌得生疼。她继续后退。
“你对我撒了谎，”邦哈特拖长了腔调。“那个男孩根本没有徽章。但是第六感告诉我，在这座城堡里确实有一个戴徽章的人。老雷欧·邦哈特会在女巫叶妮芙的身边找到这个人。但是当务之急不是那个人，毒蛇。而是你和我。还有我们的约定。”
茜瑞下定决心。她转了转雨燕，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势。她绕着邦哈特，沿半圆形的路径移动，她越走越快，迫使赏金猎人不停地原地打转。
“最后再说一次，”他说，“这种小把戏是没有用的。难道你不知道如何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吗？”
茜瑞加快了步伐，手中的剑轻柔流畅地划出一道道曲线，试图迷惑对方。邦哈特转过身，转了转手中的剑。
“这招对我没有用，”他吐了口唾沫。“我厌烦了！”
他迅速向前迈了两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来点音乐，大师！”
邦哈特一跃向前，发动了进攻，茜瑞一转身躲开了这一击，她跳到一边，左脚着地，然后立刻予以还击。她的剑刃还没有碰到邦哈特的剑，她就立刻再次转身，动作流畅地挥出一击。她的肘部做出一个异常的弯曲，使得她在没有很大动作幅度的情况下再次向邦哈特发动了进攻。邦哈特招架住了她的攻击，顺势借力打力从左侧攻击她。茜瑞注意到了对方的攻击，稍一屈膝，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剑刃。她迅速转守为攻，挥舞着剑当头劈下。但是却正中邦哈特下怀，他之前的佯攻就是为了这一刻。茜瑞劈出的剑无法收势，她差点失去了平衡，只得小跳一步才堪堪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是邦哈特的剑却依然砍中了她的肩膀。起初她以为剑刃只是穿透了带衬垫的袖子，但是片刻之后，她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液体顺着她的胳膊流了下来。
大理石女像柱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茜瑞后退了两步，但是邦哈特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他一弯腰，大幅度地把剑从一边挥到另一边，像握着镰刀收割一般。他的动作就像茜瑞曾在神庙的壁画里见过的死神一样。「死亡之舞，」她想。「他的动作就像一个死神。」
茜瑞再次后退。炙热潮湿的鲜血顺着她的胳膊，流到了她的手上。
“看来我拿下了第一滴血，”邦哈特看着血滴的轨迹说道，血滴顺着茜瑞的手落在了地上。“你认为谁能拿下第二滴，我的公主？”
茜瑞继续后退。
“看仔细了。这里已经是尽头了。”
邦哈特说对了。走廊在此戛然而止，一道深渊拦在了前方。城堡的这一端已经被破坏殆尽，地板全部坍塌沦陷。只剩下了里面的骨架——承重柱和横梁赤裸裸地暴露在眼前。放眼望去，楼下的地上到处都是断垣残瓦。
茜瑞犹豫了一下，然后跳上了一个水平的横梁，继续后退，远离邦哈特。邦哈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注视她的一举一动。邦哈特突起发难，跑上了横梁冲向她，他手中的剑一闪而过，向她发动了佯攻。她很清楚他的意图。如果招架不力，或是出现一次其他的失误，她就会失去平衡，跌落在楼下破败的地板上。
这一次茜瑞没有再被邦哈特的佯攻迷惑，做出了与上一次相反的反应。邦哈特熟练地从右侧挥出一击。茜瑞看到对方的动作迟疑了片刻，于是趁此空隙朝着邦哈特的右手猛地发动了进攻，她的动作又快又狠，邦哈特站立不稳在横梁上摇晃了起来。倘若不是邦哈特身高臂长，他就已经掉了下去。他伸出左手，紧紧地抓住头顶上的横梁，保持了平衡。但是显然，这个动作让他分了心。对于茜瑞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她趁机狠狠地挥出了强有力的一剑，她拿剑的手臂肌肉都绷紧了，尽可能地挥出最大的攻击范围。
雨燕的剑刃呼啸着破空而至，从他的胸膛到他的左肩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但是邦哈特甚至都没有畏缩一下。他立刻发动反攻，力道如此之大，若不是茜瑞及时跳开，这一剑肯定就把她劈成两半了。她跳到了相邻的一根横梁上，单膝跪地，然后把剑水平地举到了齐头的高度。
邦哈特看了看受伤的左肩，举起了左手，他的手上已满是鲜红的血流。他静静地看着手上的血滴落入了深渊。
“很好，很好，”他说。“现在我知道你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了。”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但是茜瑞太了解他了，他是一个极其冷静的人，任何时候精神都高度集中，随时都准备好杀人了。
邦哈特一跃跳到了茜瑞所在的横梁上，他转动着手中的剑，犹如一阵风暴向她冲去，他的步伐极为自信，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脚下。横梁不堪重负，嘎吱作响，灰尘四散落下。他用猛烈的攻势压制住了她，迫使她不断地后退。他的攻击如此连续而密集，茜瑞无法找到机会跳走或是旋转脱身，她能做的只有勉力抵挡，试着躲避这些攻击。
茜瑞注意到邦哈特那双死鱼眼在闪闪发光。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邦哈特试图把茜瑞逼到一根立柱前，然后来一个瓮中捉鳖。他就快把她逼到无路可逃的位置了，她必须做点什么。突然，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凯尔·莫恒，钟摆。
「“你不应该偏转钟摆，而是应该偏转自身，远离钟摆。你要去从钟摆中获取能量，然后用这个能量发动你自己的攻击。明白了吗？”
“明白了，杰洛特。”」
转瞬之间，她的动作变得像一条准备进攻的蛇一样敏捷，然后她发起了反击。雨燕破空而出，与邦哈特的剑碰撞在一起。与此同时，茜瑞一跃而起，跳到了相邻的一根横梁上。她稳稳地落下，奇迹般地保持了平衡。她迅速跑了几步，然后轻轻一跃，跳回了邦哈特所在的横梁，正落在他的身后。邦哈特及时转身，几乎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朝她的落点砍去。
他差点就砍中了她，差距也只是毫厘之间，但是这一击的力道带动了他，他的身体不禁一个趔趄。茜瑞的出手快如闪电，她再次单膝跪地，手中的剑猛然刺出。这一刺力道强劲，而且精准无比。
邦哈特的剑还垂在一边，他的动作凝滞了。茜瑞注视着他夹克上那道又长又直的平整的切口，鲜血从切口中渗了出来。
“你……”邦哈特不住地颤抖。“你……”
他再次冲向了她，但是他的动作已经变得迟缓而笨拙了。茜瑞向后一跳便躲过了邦哈特的攻击，邦哈特顿时失去了平衡。他单膝着地试图保持平衡，但是木头沾满了他的血而变得非常光滑，他的膝盖从横梁上滑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死死地注视着茜瑞。
然后他掉进了深渊。
茜瑞看着邦哈特坠落在地板上，扬起了好一阵灰尘、石灰和鲜血。她看见他的剑落在了离他几英尺的地方。邦哈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手臂张开，身型又瘦又长，尽管他已经重伤至此，十分脆弱，但是看上去依然非常可怖。
过了好一阵，邦哈特才终于动弹了一下，发出了呻吟声。他试着抬了抬头，然后动了动腿，再动了动手。他朝着一根立柱爬去，然后靠在了柱脚。他又呻吟了一声，然后用双手开始检查自己血淋淋的胸膛和腹部。
茜瑞一跃而下，屈膝落在了离邦哈特几英尺远的地方，身型轻盈如猫。她在他睁大的死鱼眼里看到了恐惧。
“你赢了，”他看着雨燕的剑刃，声音沙哑。“你赢了，女猎魔人。真可惜啊，我们不是在竞技场里……这一定会是一场精彩的……”
她没有说话。
“是我给了你那把剑，记得吗？”
“所有的事我都记得。”
“为什么我……”他呢喃道。“你不会伤害或是谋杀一个没有自卫能力的人的……你太……高尚了。”
茜瑞注视着邦哈特，很久很久。然后她弯下腰，他的死鱼眼惊骇地瞪大，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但是她只是从他的脖子上扯下了那几个徽章——鹰徽章、猫徽章和狼徽章。然后她转过身，朝着出口走去。
邦哈特的下一个动作狡黠而诡诈，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突起发难，冲向了她。他的动作如鬼魅一般安静。直到最后一刻，直到他的匕首将要刺中她的后背时，他才大喊出声。他的声音里包含着满腔的愤怒和憎恨。
茜瑞一个半转身，躲过了这怯懦而卑鄙的偷袭，跳到了一边。她立刻转换姿态，凶狠有力地予以回击，她借助臀部转动的力量，把整个手臂的力气都注入到了这一击之中。雨燕尖啸，剑尖割开了邦哈特的喉咙。邦哈特用双手捂住了喉咙，他的死鱼眼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我告诉过你，”茜瑞冷冷地说。“所有的事我都记得。”
邦哈特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然后他倒下了。
他向后倒去，扬起了一阵阵翻滚的尘土。他躺在地上，瘦削颀长的身体活像一个骷髅，他倾尽全力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喉咙。但是无论他握得有多紧，他的生命依然不住地从指间流逝，他身下的一层灰色尘土已经变得潮湿、暗黑了。
茜瑞站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她所站的位置保证了邦哈特一直能够看到她，他生命中最后看到的景象将会是无论他到了哪里，她都会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邦哈特用僵硬的眼睛盯着茜瑞。他的脚跟不停地刨着地面，痉挛着试图站起来，但是却只能像一个排水的漏斗一样，发出咯咯的声音。
而这咯咯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最后的声音了
***

石墙颤动，横梁开裂，玻璃碎片从框架中倾泻而出。
“杰洛特，小心！”
他再次在最后关头堪堪躲过了攻击。刺眼的闪电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灼热的空气噼啪作响，空中还残留有闪电的颜色，锋利的玻璃碎片从窗户落下，令人胆寒的锐利边缘几欲取人性命。闪电猛地又击中猎魔人藏身的立柱，立柱登时一分为三。立柱从与天花板相接的位置开始断裂，最终颓败地垮塌在地。
杰洛特平躺在地上，用双手护住了脑袋，他很清楚双手丝毫不能抵挡落下来的碎片。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一跃而起，立刻就看到了周围微微发亮的魔法护盾，是叶妮芙的魔法救了他。
维格弗兹又扔出一道闪电，击中了女巫藏身的立柱。他愤怒地咆哮一声，震得四周扬起一阵烟尘。叶妮芙轻巧地从烟雾和尘土之间穿过，同样用闪电发动反击，但是她的闪电从男巫身前弹开了，收效甚微。维格弗兹回以一记重击，直接把叶妮芙打翻在地。
杰洛特抹一把眼睛上的灰尘，发起了进攻。维格弗兹的目光转向杰洛特，并把手臂对准了他，一道火焰咆哮着从维格弗兹手里喷涌而出。猎魔人本能地挥动手里的剑，矮人铸造的剑刃，配合剑上铭刻的如尼文，生生挡下一半的火焰，护住了他。
“哈！”维格弗兹吼道。“真精彩，猎魔人！你觉得呢！”
猎魔人一言不发。他被一个无形的攻城锤狠狠打中，不由地后退几步，倒在地上向后滑去，直到撞到了扶壁的底部。又一根立柱四分五裂，天花板又一次颤动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叶妮芙的保护了。一块沉重的雕刻画板击中了他的体侧，幸运的是没有跟他撞个满怀，即便如此，这次撞击依然令他痛苦不已，使他完全丧失了活动能力。
叶妮芙吟唱出一道又一道咒语，接二连三地向维格弗兹扔去。然而，没有一道咒语能够命中，它们都被男巫的魔法护盾挡开了，丝毫没有造成伤害。维格弗兹突然张开了双臂，叶妮芙从地上升到了空中，她痛苦地哀嚎起来。男巫一拍手，双手合拢，他的手指颤抖，好似在拧一块湿抹布。女巫凄厉地惨叫，身体蠕动不止。
杰洛特痛苦地咬紧牙关，挣扎地站起身想要回到战斗之中，但是却被赶到的雷吉斯抢先了一步。
吸血鬼于无形之中现身，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悄无声息地冲向维格弗兹。男巫还来不及施放保护咒语，雷吉斯就用他的利爪狠狠地向维格弗兹的面部发起了进攻，但是由于维格弗兹的眼睛小得不自然，雷吉斯没能命中要害。维格弗兹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阵脚，他大喊大叫，惊讶地挥动手臂。叶妮芙登时从他的咒语中解脱出来，她惊讶地惨叫一声，摔在了一堆碎石瓦砾之间，她的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流到了胸口。
杰洛特离战场已经很近了。他举起锡希尔宝剑，随时准备挥出致命的一击。但是维格弗兹丝毫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他先用一股强大的能量冲击波推开了猎魔人，然后转身用一束令人目眩的白色光柱回击吸血鬼，白色光柱像刀切豆腐一般径直穿过了石柱。雷吉斯灵巧地躲过光柱，然后恢复了通常的人形，出现在杰洛特的身边。
“要小心，”猎魔人一边低声说，一边试图看清叶妮芙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要小心，雷吉斯……”
“小心？”吸血鬼说。“我吗？我要小心的话可就不会在这里了！”
吸血鬼一跃而起，这一跃既快又远，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了巫师的喉咙，他的吸血鬼獠牙闪闪发亮。
维格弗兹既愤怒又惊恐地尖叫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看上去这一刻就是他生命的终点了。然而此时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巫师有应对任何场合、任何对手的武器库——包括对付吸血鬼的。
巫师的双手一把抓住了雷吉斯，他的双手像烧红的烙铁一般灼烧着吸血鬼。吸血鬼不禁惨叫。杰洛特看到巫师几乎是在手撕吸血鬼，不由地也大喊起来。他急忙向前跳去，想要施以援手，但是太迟了。维格弗兹把吸血鬼推进了一个石柱当中，他的双手上燃烧着白色的火焰。
雷吉斯凄厉的惨叫响彻四周。
雷吉斯的惨叫声震耳欲聋，猎魔人不得不用手捂住了耳朵，剩余完好的窗户也随之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吸血鬼背后的石柱在魔法的催持下好似融化了一般，吸血鬼被整个推进了融化的石柱当中，变成了一块形状难辨的石头。
杰洛特狂怒又绝望地怒骂。他一跃向前，挥舞着手中的锡希尔宝剑。巫师转过身，用魔能击中了杰洛特。猎魔人直接被打飞，他径直飞过整个大厅，直接撞到了大厅另一端的墙上，然后滑落在地。
他瘫倒在地，双手无助地在空气中抓着什么，好似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垂死挣扎。他感觉空落落的，那种感觉不是心中的某个东西被打碎了，而是整个心似乎都碎了。
维格弗兹走向他，他的手中变出了一根足有六英尺长的铁棍。
“我可以用咒语把你变成尘土，”他说。“或者我也可以把你融化了放在玻璃器皿中，就像我对付怪物那样。但是你，猎魔人，你值得一个与众不同的死法。你值得战死。也许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但依然是一场战斗。”
杰洛特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还能站起身来，但是他确实做到了。他从歪斜的嘴唇里吐出一口血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剑。
“当时在仙尼德，”维格弗兹转了转手中的铁棍，向杰洛特逼近，“我只是想适当地揍你一顿，给你点教训。但是我现在看到你丝毫没有吸取任何教训，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我不会让你身上有任何一块完好的骨头的。这一次，可没有人再能治好你的背了。”
他出手了。杰洛特没有尝试逃跑，而是接下了这场战斗。
铁棍一闪而过，飞快地在巫师身边旋转。决斗的双方都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对方的死亡之舞。铁棍越转越快，疾如闪电，杰洛特只得勉力招架对方一次次的重击。维格弗兹娴熟地变换着攻击的角度，每一次短兵相接，金属都发出了低沉的哀鸣。
巫师的动作迅捷而灵活，如同恶魔降临一般。
杰洛特被直指他身体的攻击迷惑，这一记佯攻来自他的左侧——然后棍子的另一端打中了他的肋骨。猎魔人还没缓过劲来，臀部又遭重击，几乎把他打倒在地。接着，他勉强躲过了对方朝他头顶发起的攻击，却没能护住腹部免遭对面势大力沉的一捅。他整个人被抛向了墙壁，但他的头脑还算清醒，尽管人已经跌倒在地。就在这时，铁棍掠过他的头发，砰的一声砸在墙上，激起一阵火花。
杰洛特滚到一边，铁棍如影随形，又在他脑袋旁的地面上溅起了一片火花。下一击接踵而至，击中了他的肩膀。这一击震得他双腿麻木、疼痛无力。巫师举起铁棍，他的眼中仿佛燃烧起胜利的火焰。
杰洛特握紧了芙琳吉拉的徽章。
铁棍落了下来，它砸在了地板上，距离猎魔人的脑袋仅有几英寸的距离。杰洛特翻滚到一侧，迅速单膝跪地立起了身。维格弗兹随之一跃，再一次挥出铁棍，然后他再一次失之毫厘。
维格弗兹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犹豫片刻，然后叹息一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睛，一跃而起，再次挥出手中的魔法武器。但是太迟了。
杰洛特迅速出手，剑刃划破了维格弗兹的整个腹部。维格弗兹惨叫一声，扔掉铁棍后退了几步。猎魔人立刻跟进，朝维格弗兹双腿之间猛踢一脚，他的剑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从锁骨开始斜划下去，径直划破了巫师的整个身体。鲜血喷涌而出。
巫师惨叫，不由地跪倒在地。他低下头，查看自己的胸膛和腹部。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杰洛特冷静地等待着，他一直举着锡希尔，随时准备进攻。
维格弗兹抬起了头，尖厉地哀嚎。
“杰洛特——！”
猎魔人没让他说完。
静寂，长久的静寂。
“我不知道……”叶妮芙终于从碎石堆里站起了身。
她看上去十分可怜，下巴和胸前浸满了鲜血。
“我不知道……”她对上了杰洛特困惑的目光，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你还会施放幻象咒。而且你竟然能够迷惑维格弗兹……”
“是我的徽章。”
“哦，”她不无怀疑地说。“真是有趣的东西。但是即便如此，我们大难不死还是多亏了茜瑞。”
“这话怎么讲？”
“他的眼睛。他的协调性没有完全恢复，经常失手。尽管我自己的性命主要还是得归功于……”
她沉默了，她看着融化的石柱的残迹，石柱里依稀可以辨别出一个人的形状。
“这是谁，杰洛特？”
“一个朋友。我会非常想念他的。”
“他是人类吗？”
“是人类的化身。你怎么样了，叶？”
“断了几根肋骨，脑震荡，髋关节错位突出，脊柱受伤。除此之外，我挺好的。你呢？”
“我也差不多。”
他毫无感情地向维格弗兹投去一瞥，巫师的脑袋正好处在镶嵌画地板的正中间。巫师那只小小的玻璃眼睛带着无声的谴责，凝视着他们。
“这幅画面倒是不错。”她说。
“是不错，”他说。“但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你能走路吗？”
“如果你帮我的话就能走。”
***

他们在几条走廊相交形成的拱顶下相遇了，正在那些死鱼眼的雕像之下。
“茜瑞。”猎魔人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说道。
“茜瑞。”被猎魔人扶着的叶妮芙也说道。
“杰洛特。”茜瑞说。
“茜瑞，”杰洛特如鲠在喉，艰难地回道。“再次见到你真好。”
“叶妮芙小姐。”
女巫从猎魔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颤颤巍巍地努力站直了身体。
“瞧瞧你都成啥样了，小女孩，”她严厉地说。“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看看自己的样子。把头发梳好！别犯懒。过来。”
茜瑞的步伐有点僵硬，但还是走到了叶妮芙面前。叶妮芙理了理她的领口，然后试着擦掉了她袖子上干涸的血迹。叶妮芙接着帮她梳好头发，茜瑞脸颊上的伤疤露了出来。叶妮芙见状，心疼地紧紧抱住茜瑞，很紧很紧。杰洛特看见女巫放在茜瑞背上的双手，她的手指已经变得畸形了。然而他却没有感觉到愤怒、悲伤或是憎恨。他只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心中强烈地希望这一切能够赶快结束。
“妈妈。”
“我的女儿。”
“我们走吧。”过了很久，杰洛特终于决定打破这温情的团圆时刻。
茜瑞吸吸鼻子，顺手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叶妮芙向她投去谴责的目光，然后揉了揉自己的泪眼，似乎是有沙子进到了眼睛里。猎魔人望向之前茜瑞出现的走廊，似乎还在等什么人从那里出来。茜瑞摇摇头，杰洛特顿时就明白了。
“我们走吧。”他说。
“好的，”叶妮芙说。“我很想看看天空。”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茜瑞呆呆地说。“永远不会。”
“我们走吧，”杰洛特说。“茜瑞去帮一下叶。”
“我不需要帮助！”
“让我帮你吧，妈妈。”
他们来到了一座楼梯前，缕缕浓烟笼罩着楼梯，楼梯底部燃烧的火把和火盆中火光摇曳。茜瑞不禁颤抖，她认得这里，它曾出现在她的梦境和预视之中。
楼梯下方，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等着他们。
“我累了。”她说。
“我也是。”杰洛特说着抽出了锡希尔宝剑。
“我已经厌倦杀戮了。”
“我也是。”
“没有别的路了吗？”
“没有，这里别无他路了，只能走楼梯。我们别无选择，小姑娘。叶想看看天空。我也想看看天空，还想好好看看叶和你。”
茜瑞看向叶妮芙，她看上去摇摇欲坠，要不是靠着楼梯的栏杆，可能就已经跌倒在地了。茜瑞拿出了从邦纳特那里缴获的徽章，把猫徽章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把狼徽章递给了杰洛特。
“我希望你知道，”猎魔人说。“徽章只是个象征。”
“所有东西都不过是个象征。”
她从剑鞘中抽出了雨燕。
“来吧，杰洛特。”
“我们走，靠近点。”
史凯伦的雇佣兵们汗涔涔的手里紧紧地握住武器，在楼梯的底部严阵以待。夜枭看见了他们，迅速示意开始第一波的进攻。台阶在雇佣兵们沉重的脚步下隆隆作响。
“慢点，茜瑞，不要着急。离我近点。”
“我知道，杰洛特。”
“保持冷静，小姑娘，动作要安静。记住，不要有愤怒和仇恨的情绪。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看到天空才行。那些挡我们路的人都得死。不要犹豫。”
“我不会犹豫的。我想要看看天空。”
他们毫无阻碍地到达了第一个楼梯间的平台。雇佣军们见他们毫无惧色、出奇冷静，感到极为讶异，不由地向后退去。但是片刻之后，三个雇佣兵挥舞着武器向前冲去，他们登时就送了命。
“一起攻击！”夜枭在下方高喊。“杀了他们！”
又有三个雇佣兵冲上去发动了进攻。杰洛特向前迈步，朝其中一个雇佣兵发起佯攻，然后反手割开了另一个雇佣兵的喉咙。他一个回旋收身，茜瑞从他的右臂下方冲了出去。女孩一剑刺中第二个雇佣兵的手臂下方，把他砍翻在地。第三个雇佣兵见状，试图翻过栏杆逃跑，但他却难逃一死。
杰洛特擦去了沾在脸上的血滴。
“冷静，茜瑞。”
“我很冷静。”
又有三人冲了上来。一阵刀光剑影，惨叫声连连，然后这三人也悉数被诛。
浓稠的血流顺着光滑的石阶向下流淌。
一个身穿黄铜柳钉夹克的雇佣兵举起长枪向他们冲去，他的眼神因为服用了毒品而显得非常迷离。茜瑞迅速踏出一步，挡开长枪，杰洛特跟上砍翻了吸毒的枪兵。他擦了擦脸，两人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下一个平台已经近在眼前了。
“杀了他们！”史凯伦高喊。“杀——！”
楼梯上又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又是一阵刀光剑影，惨叫声连连，敌人尽数伏诛。
“非常好，茜瑞。但是记得保持冷静，不要那么激动。离我近点。”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挥剑的时候不要用肩膀发力，从肘部发力就可以了。要小心。”
“我很小心。”
刀光剑影，惨叫，流血，死亡。
“非常好，茜瑞。”
“我想看看天空。”
“我爱你。”
“我也爱你。”
“注意，这里有点滑。”
又一阵刀光剑影，又一阵惨叫连连。他们踏过了血流成河的台阶，继续沿着斯提加城堡的楼梯向下走去。
一个雇佣兵在沾满血的台阶上滑倒了，径直摔在了他们脚下。他双手紧紧地抱住头，哀嚎着乞求宽恕。然而他们直接绕过了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们到达了第三个、也是最低的一个平台，没有人再敢挡他们的路。
“弓箭！”史特芬·史凯伦在下方再次高喊。“准备弓箭和十字弓！波利亚斯·蒙应该把十字弓拿来的！他人呢？”
夜枭不知道的是，波利亚斯·蒙此时已经远在千里之外了。他的前额紧贴着马的鬃毛，一路向东，拼尽全力狂奔而去。
其他那些被派去拿十字弓的人也只有一个回来了，当他射击时，手却抖得厉害，眼睛也因为麻药粉的效果而泪汪汪的。他第一发箭射中了栏杆，第二发甚至都没有碰到楼梯。
“高点！”夜枭命令道。“离近点，你这**！离近点射！”
十字弓手假装没有听到命令。史凯伦骂骂咧咧地一把抢过十字弓，跳上台阶，单膝跪地射出一箭。杰洛特立刻用身体掩护住茜瑞，但是女孩从她的保护下溜了出去，十字弓弦的声音未落，她就已经摆好了战斗姿势。她转动手中的剑，划出一个扇形，狠狠地击中了来犯的箭矢，将其挡开，过了好一会箭矢才从空中落到地上。
“非常棒，”杰洛特嘟囔着说。“非常棒，茜瑞。但是如果你再这样做的话，我可就要打你的屁股了。”
史凯伦把十字弓扔到一边，他突然意识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的手下全都缩到了楼梯的最底端，没有一人胆敢上前。而且看上去人数还有所减少，有一些人似乎逃跑了，毫无疑问——他们应该是跑去拿十字弓了。
猎魔人和女猎魔人不疾不徐，神态冷静，他们逐步走下浸满鲜血的斯提加城堡的楼梯。他们靠得很近，肩并着肩，手中迅速舞动的剑却是几欲迷人眼。
史凯伦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楼梯的底部。当他最终退到了自己手下的周围时，他才意识到之前他们后退了多远，不禁无助地咒骂了一声。
“伙计们！”他已经失了音，却依然高喊道。“前进！朝他们冲啊！跟我来！”
“你自己上吧。”其中一个雇佣兵咆哮道，说着他把捧着麻药粉的手抬到了鼻子前。夜枭一挥手打翻他的手，白色粉末全扬了起来，洒在雇佣兵的脸、袖子和外套的翻领上。
猎魔人和女猎魔人又走过了一个平台。
“当他们下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可以轻易包围他们，”史凯伦鼓励道。“伙计们，拿起武器！”
杰洛特看了看茜瑞，他注意到茜瑞灰色的头发中已经有了些许银丝，不禁差点愤怒地高喊出声。但是他克制住自己，现在没有时间生气。
“小心，”他的声音非常平淡。“离我近点。”
“我会一直离你很近的。”
“下面可能会有点棘手。”
“我知道，但是我们会在一起的。”
“我们在一起。”
“我也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叶妮芙说道，她跟在他们身后顺着滑溜的楼梯走了下来。
“集合！全体集合！”夜枭再次高喊。
那些跑去拿十字弓的雇佣兵们立刻跑了回来。他们的手里没有十字弓，眼中却满是恐惧。
三条通往楼梯的走廊里响起了咆哮声，门被斧子砍得砰砰作响，最终四分五裂、轰然倒塌。随后沉重的靴子踢踏行军的声音传来，顿时从三条走廊里涌出了大量士兵，他们头戴黑盔，手持黑盾，外套上绣着银色的火蜥蜴。史凯伦的雇佣兵们被他们的喊声震慑，纷纷扔掉了武器。稍有犹豫没来得及扔掉武器的人立刻被对方的十字弓和长枪胁迫就范，一阵雷鸣般的武器落地声之后，每个人都在等待对方发话，他们能看出这些黑衣士兵是有急迫的意愿要干点什么的。夜枭抱着胳膊，站在一级台阶上。
“奇迹般的救援。”茜瑞轻声说。
杰洛特摇摇头。
十字弓和长枪也对准了他们。
“Glaeddyvan Vort!（上古语，意为“放下剑！”）”
抵抗是徒劳的。
士兵们从走廊的出口蜂拥而至，密密麻麻得像一支黑色的蚂蚁军队，而猎魔人和女猎魔人此时都已经非常非常疲惫了。但是他们没有直接扔掉自己手中的剑，而是很小心地把剑放在了台阶上。杰洛特能感觉到茜瑞手臂的温度，也能听见茜瑞呼吸的声音。
楼梯的上方，叶妮芙绕过横陈的尸体和四溅的鲜血走了下来。她朝士兵们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的双手，然后重重地坐在杰洛特和茜瑞的旁边，猎魔人感觉到了另一只胳膊上的温度。「我们不能永远保持这样，真是遗憾啊。」他想。他深知这是绝无可能的。
夜枭的手下被绑起来带走了。士兵之中，几个军官突然现身，从他们胸甲上的白色羽毛和银色镶边，以及其他士兵敬畏的目光来看，这应该是几个高阶军官。
其中一个军官，他头盔上的银色饰品比其他人的都要多，他面前的士兵们对他表现出了特别的尊敬，他们的姿势几乎与鞠躬无异了。
他在史凯伦面前站定。即便在摇曳的火把与火盆昏暗的火光之下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夜枭的面色苍白，几如白纸。
“史特芬·史凯伦，”军官的声音如金属般低沉，在拱形的房间中回响。“我们法庭上见。届时你会被判处叛国罪。”
夜枭被带走了，但是他的双手没有被绑住。
军官转过身。楼上的一副燃烧的壁画从墙壁上脱落，像一只着了火的鸟儿一样飘了下来。赤红的火光照耀着军官头盔上的银饰和面甲，照出了一个畸形而可怖的形状，这形状和所有黑衣士兵的头盔形状一样，宛如一张锯齿状的嘴。
「现在轮到我们了。」杰洛特想。他猜对了。军官注视着茜瑞，他的眼睛从面甲的开口处露了出来，灼灼发亮，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一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苍白的脸色，脸颊上的伤疤，袖子和手上的鲜血，还有头发里夹杂的缕缕白发都尽收他的眼底。
然后他把目光对准了猎魔人。
“维格弗兹？”他用洪亮而低沉的声音问道。
杰洛特摇摇头。
“卡希尔·爱普·契拉克？”
杰洛特再次摇摇头。
“这里真是像屠宰场一样，”军官打量了一下血流成河的楼道，说道。“一个血腥的屠宰场。这些以剑为生的人，我们会……至少你帮那些执行绞刑的人省了点劲。你的旅途非常漫长啊，猎魔人。”
杰洛特没有回话。茜瑞再次吸了吸鼻子，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叶妮芙也再一次用眼神狠狠地谴责了她这一行为。尼弗迦德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禁笑了起来。
“你从世界的另一端赶来，”军官接着说。“为了她，还有她。如果只是如此的话，那么有些事该做个了结了。德·里道克斯大人！”
“听凭您的差遣，皇帝陛下！”
猎魔人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给我们找一个独立的密室，让我和利维亚的杰洛特休息、谈话。在此期间，请给两位女士提供一切所需的服务和便利。当然，一切都要在守卫持续的监视之下进行。”
“如您所愿，陛下！”
“杰洛特，请跟我来。”
猎魔人站起身。他看向茜瑞和叶妮芙，想要使她们平静下来，同时也想警告她们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做无谓的尝试。但是这毫无必要——她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此刻显得无比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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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妮芙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循环闭合了，”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腕。“乌洛波洛斯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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