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命如草芥(古风)

因为之前发表的文突然被百度莫名其妙删除了,故而重新开楼。强烈遏制住了心中瞬间奔腾过来的千万只草泥马,度娘,不要再惹我了!我只是想对得起我的读者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0:56:00 +0800 CST  
本文在汐苑众多渴望关爱甜宠的孩子心中估计会成为一篇小冷文,努力向现实主义靠近,没有绝对的爱,也没有绝对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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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0:59:00 +0800 CST  
1.马会
纵使高墙北筑,狼烟欲起,然坐拥九州四海的陈朝花甲皇帝仍旧得意于他四十年的文治武功。四边小国皆俯首称臣,尊大陈为天朝上国,陈朝皇帝欣然于自己国土的富甲一方,凡来朝拜之属国皆赐以岁币、珍物以示天恩浩荡。然虽则十五年前陈朝一举歼灭北部作乱的暹国,且长期奉行这样的怀柔政策,可北部高原草海疆界上星散的原暹国部落发出的挑衅举动一直此起彼伏。
陈朝皇帝吸取宋朝教训,深知不可重文轻武、偏颇一方,遂三年一度皆要举行马会,应邀属国部落来朝会武,名为切磋骑射技艺,实则打探各国军兵实力、扬其国威。
陈帝射出一箭飞向刺眼苍穹,原本桀骜的老鹰坠落下来。
“天家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亲贵、番邦臣子皆下跪俯拜。
“太医前几日说朕体虚,不易动力,眼下看也不可为信了。”花甲之年的皇帝精神头十足,洋洋得意于周遭臣子的下拜。
“天家龙马精神,素可阿育部落还望天家光芒庇护万年。”开口的正是素可阿育部落宗长——他的部落在十五年前暹国被灭后沦为流亡之族,就和其他几个部落一样。只是他们识时务臣服于陈朝,陈朝为震慑其他几个作乱的暹国部落而格外厚待他们。
“你部十五年来拳拳臣服,尊陈为父,朕自然庇护孝悌之子。可惜朕到底只是天子,千呼万唤的万万岁也终究抵不过岁月,不过我大陈根深稳固、子孙繁茂,将来万国来朝,太子也不会亏待各家属国子侄。”
太子一听,头皮发麻,只怕父皇言有所指,随即又扑通一声沉沉跪下磕头,“父皇定万寿无疆,光芒普照九州。”
花甲之年的皇帝面子十足了,表面上高兴,心里却清如明镜:昔尧舜禹、秦皇汉武,谁人不曾得山呼万岁,可曾有人活得到百岁之久?再者,再逞强,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太子陈昭是他的嫡长子,做事却缺乏魄力、畏前怕后、犹豫不决;次子楚王陈晓生母出生卑微且天资平凡、体格也不强健;三子寿王陈晦心胸开阔、文韬武略,生母出自名门大家,果真如当年自己酒兴之时赏给这个儿子的字“英果类我”,然陈朝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老皇帝将太子从小养育在身边,亲自悉心辅导,向来自傲的他虽说心中一直压着块储位的大石,却也还是对自己一手栽培的大儿子抱着几分信心;再者,寿王陈晦虽好,却也不是没有犯过糊涂。
陈帝退于坐上,与各属国部落首领饮酒,马会自然还在进行——各国的青年才俊们在校场里竞技赛马,时不时博得坐上天家的叫好赏赐。
十七岁的素可阿育部落王子颂萨驰骋骏马,飘逸的秀发随风拂在脑后,犹如一把黑色的利箭,只见他将别人远远甩在身后——索性披靡地直冲向那根胜利所指的花旗。所有人的目光都成功地被自己吸引了过来。他要借此扬名,要借此得到懦弱父亲的肯定,要得到素可阿育部落的宗长资格,然后与树旗反陈的各部落联合,复灭国之仇,再开疆扩土。
此时校场里却混乱了起来,只见众人立即躲闪开来,一匹马横冲直撞根本不听主人使唤,四处乱奔,疯马的主人隐约间看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兄弟,但“他”慌乱中的呼喊分明发着锐耳的女音。
“闪开,快闪开……马发疯了……”颂萨自小在草原马背上长大,驯服了不少野马,此刻见人命悬一线,若是不救,不仅马背上的人必死,还会伤及不少无辜。他挺身而出,驾着自己的宝马冲上前去,马鞭一甩就把狂叫失措的人卷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来,随身的解手刀飞向疯马要害,一刀毙命。
虽说虚惊一场,但陈帝的兴致全全被搅。
“快把方才惊扰了天家的马匹主人带上来。问出了什么没有?是不是刺客?”太子陈昭道。
“回禀太子,方才看仔细了,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直说……说是寿王府的人。”
寿王陈晦一听,本来深若玄潭的双目刹那间明若星灿,对向好似要看大戏的太子。太子与寿王不睦众人皆知,朝廷内党派纷争分别以这两家马首是瞻。
“无稽之谈。我寿王府何时有让女眷来参加过马会?”陈朝的尊贵女子皆有缠足之风,平时走路都弱柳扶风,谈何骑马?
“老三,你也莫急。把人带上来就一切明了了。”
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形容尚小,穿着一双男靴——她并没有缠足。小脸蛋因为方才的尘土被抹花了几分,一双杏眼汪汪,神色看得出她毕竟因为年岁还小,没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而慌张——她知道自己闯大祸了。然目光里更多的是与她年岁不符的淡然,尽管多多少少参合着不少强装的成分,好熟悉的神色啊——原来神似寿王陈晦。她巴巴地畏惧着瞧着寿王,寿王也怒目而视却强忍着一言不发。
小女孩跪下,她畏惧,却不吵嚷。她从没见过大陈的天家,不料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
“你来自寿王府?”
点头……
“你认得寿王?”
点头……
“朕要你回话。”一声威严连座下的几个藩王都胆颤了几分,而太子一群党羽则乐在心中眼看寿王的好戏。
“奴婢认得。奴婢是……是寿王十二女,陈草。”——好惊人又好别扭的回答,她居然是堂堂宗亲王室的女儿,然而这样高贵的身份又为何自称奴婢?
老皇帝一展眉头道:“你这丫头是被吓糊涂了吧,既然是朕的孙女,为何自称奴婢?”他虽才当上曾祖父不久,但早就儿孙满堂,未曾谋面的孙儿何止一个两个。然看她小小年纪能做到这般淡然已非不易,终是笑笑着对他的臣子道:“朕道是什么惊天大事?不过是朕贪玩的孙女惹了麻烦。你小小年纪还是个女儿家,就敢在校场骑马,也是不懂规矩,回头到家里了你老子不得捶你一顿。可你到底要跟朕说说是怎么个回事,朕看看该不该给你跟老三说这个情。”
既然和母亲一样自称奴婢不合规矩,她还是个懂得变通的孩子:“草芥知错了,惊扰了天家圣安。这马其实本该是我五哥哥的坐骑,也是我从他那借过来的,我就想来瞧瞧马会,没有其他坏想法,可是……可是方才马突然发了疯似的。”
“经查看,那匹马是被人投毒所致,此事涉及寿王府,朕看还是由寿王亲自彻查为妙。你自己个儿的子女可要自己个儿盯护好了。”
“儿臣遵旨。”
老皇帝瞥一瞥陈草的小男靴——她是天家的孙女,怎么会长着一双天足?然不愿开口点破扫了陈朝的颜面,却还是有几分欣赏她的勇气,命人给她打水擦洗小脸后,一张稚嫩但却姣好的容颜更让这个祖父心悦,“朕遍眼全朝,没见过哪个宗室女子会骑马的,你这本事哪里学的?”
“是母亲教我的。”寿王陈晦一听到她提起母亲,沉下一口气只希望父皇不要再继续追究深问。
“你母亲还会骑马?她是哪里人?”看来这个孩子一定只是个庶出的女儿,陈朝宗亲王室原配正妻只能是汉人。
“我母亲来自塔雅城,是十五年前来的。”她从很小起就被耳提面命尽量不要提及自己母亲的出生,但此情此景不作答便是欺君之罪。
只见刹那间原本慈善的皇帝祖父面色一沉,意味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后,一转为冷淡的话锋:“知道了,你下去吧。”——塔雅城,旧时暹国的首都,她的母亲来自曾经与天朝陈国叛逆行事的国家,直至今日暹国的好几个部落还在此起彼伏地挑战着这位皇帝的耐性。他也曾纳入一个暹国亡国宗室女为妃,却因为这个女子掀起的轩然大波让他在大陈后宫里大开杀戒,他向来器重的第三子陈晦就在此事上因为他府中的一个暹国亡国公主第一次与自己悖逆。暹国流亡女子是众人所知的不能在天家面前提及的话题,不难推测,这个小姑娘就是寿王陈晦与暹国亡国公主生的女儿。天家龙颜不悦,此刻也只有太子党羽在欣欣做乐。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1:01:00 +0800 CST  
2.板责
闹剧最后还是让皇帝不欢而散,小姑娘被寿王派人塞进了马车后马不停蹄地往府里送。陈晦三十六岁的年纪,陈朝宗室除了威震四海的名声,其世代辈出的俊男美女亦得人人称赞。陈晦骑在骏马上,矫健的身姿在戎装的包裹下更为敏捷。他的身形还是那么精壮,一头浓密的黑发束在高冠里一丝不苟,白净的皮肤看不到一丝时光的折痕,而剑眉英气、鼻峰挺拔却不显一丝阴柔女气,青少年时被当时的太后夸赞为“玉人”,甚至有女子在闺中视他为大陈第一才俊,他当得起相貌堂堂,也称得起兰芝玉树。
草芥跪在父亲膝下,多年以来,她已经对这个父亲很陌生了。陈晦细细打量着这个低垂着头的女儿,似乎自她五岁后,对她的记忆总是那么断断续续的零星半点。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八年前那个瓢泼的雨夜,他彻夜照顾着这个在高烧中呓语流泪的小女孩,之后每年都甚少看见她了。
八年来,他甚少看见这个女儿,更甚少看见过她的母亲。当年的血雨腥风让暹国亡国女子成了瘟疫一般,人人避讳不及,却唯独自己生平第一次让父亲失望愤怒。
今日太子党定会拿着马会闹剧一事在皇上面前明枪暗箭地做文章——他想到这里正要开口斥责,却再一眼忍不住细细瞧着她孱弱的小身板——实在太瘦了,比起其他同龄孩子,她明显的营养不足。他终究还是沉沉地叹了口气,不过还只是个孩子。原本要给他第五子的马匹被人下毒,显然今日这丫头不过误打误撞上了贼船。
终于决定开口打破凝固的气氛,语气温和了不少,“妍妍,今日被吓坏了吧?把头抬起来。”
“王爷,奴婢八年前就改名了,奴婢陈草,乳名草芥。”
陈晦顿一顿,这才发现自己是叫错了,她已经不叫陈柔妍了,宗室族谱里也不再会有关于她零星半点的记载,王府里排的字辈也轮不到她了。女孩抬起头来,明硕的眼睛正对着他,一如当年那个让他一见不忘的草原公主,豆蔻年华的她拥有着如同母亲一般精致的面容——皮肤不必敷粉就那样雪白光洁,如一颗剥了壳的水煮鸡蛋,浓密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神似她的父亲,她是北国草原最美公主的女儿,又怎么会不美呢?
然而,她生硬的称呼却又提醒了他当年的不愉快,“你对本王的称呼是不是不大合适?自称奴婢!本王生得出奴婢吗?从哪里学来的不合体统?”那个时代,即便奴婢跟主人生下的儿女地位低微,但到底名义上还是比奴婢高。
草芥犯难了:赵贵妃和王妃都警告过自己不许私下再见寿王,更不许在大庭广众下唤他父亲。八年里,几乎每次见到寿王都是在重要年节的时候,她与母亲跪在他一群妾室子女最不起眼的末端位置,默默地随班磕头,随后又默默地返回草苑——那是寿王府里一个非常偏僻狭小的不起眼的小院子。看到陈晦几分怒气的模样,草芥害怕了,毕竟八年前这个男子在雨夜里给她的耳光太恐怖,让她被打后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至那次后,就只能每年看见一两次父亲了。
陈晦似乎看到当年那个娇蛮草原公主觉得委屈后心酸的神情一般,也不忍再为难她:“先起来回话吧。”
一双男靴穿在她脚上那样的刺眼:她是他唯一一个没有缠足的女儿。记得八年前她才五岁,府里都给她派好了最好的缠足嬷嬷,第一次缠足的时候自己就陪在她身边,怀里紧紧抱着挣扎呼疼的她。可后来宫里突然传来了彻查所有暹国流亡宗室的命令,一时间京城血雨腥风,她母亲带着她搬出了离自己最近的院落,缠足之事再无后续,就连名字也被改了。
未来得及再深聊,门外侍卫道:“王爷,王妃求见。”
寿王妃赵瑛葶,大长公主孙女,豪门大家出生,她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三爷恕罪,臣妾没有看管好家眷,在天家面前险些惹了大祸,母妃知道此事后也气得不行,吩咐着我把这丫头领下去受罚。”
“你劝母妃勿要动怒,身体为重,天家也没有龙颜大怒。马匹是被人下毒致疯的,不过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我定要彻查清楚,谁敢找我寿王府的麻烦。”
“臣妾记下了。爷也莫要太过于辛苦,我照顾好府里的贵妃,让她老人家身子骨万安,您也没有后顾。”
寿王含笑点点头,她是个聪慧的贤内助,与她结合,她娘家的家族势力也让自己在朝堂中如虎添翼,有能力与太子一党切磋。
“草芥,你速与我到贵妃院子里领罚。”
她泛起了泪花,清清楚楚映在了陈晦眼里:看来她虽与自己十分客套生疏,在天家面前也比其他同龄孩子淡然,却依旧逃脱不了孩子贪玩、畏惧惩罚的天性。
而草芥却不知为何自己会泛起了泪光,从前不少受到寿王府里这两位最尊贵的女人的惩罚,却从没有过这般反应,难不成这个男子勾起了她对儿时怀念的点点滴滴?不,她要清醒,她早就没有任何依赖了。
陈晦心中也一酸,却还是理智地开口:“敢做就要敢当,当初打算偷溜进马会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被发现的后果?下去!”
马上就要两个侍女抓着草芥往外带。
一切正如草芥料想的一样,一到贵妃院子里,她就看到了摆放在角门里的长条春凳,两个壮力嬷嬷手里提着三尺长的竹板子,竹节被削得很是平坦,或是因为时间久远而呈现着暗黄色,可一看就觉得是件分量十足的家伙。
陈晦生母是皇帝的贵妃,也来自赵氏家族,如今却不居深宫,天家赐她与唯一的儿子一同生活,可随时入宫面圣。赵贵妃也罢,寿王妃也罢,她们都来自家教甚严的门阀,自然在自己治家教养儿女时同样秉持着严格的惩戒。再者,陈朝闺刑本就严格,有地位的家族门阀里,哪个世家女子没被打过屁股?姑娘犯了错却没被翘楚教训,这样的事传出去主母是要被笑话的。
身边的侍女给找贵妃拍背理气,她这才缓下一口气来,恨恨道:“我就说过那些北族奴婢留不得,都是不吉不利的不祥之人,当年她娘给寿王府惹的麻烦就不小,现在这妮子也不消停。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按上去狠狠打。打足三十下。”
寿王府闺教刑法分掌责、笞责、板责、杖责,受罚部分都默认打在臀部上,受罚皆去衣。这样的板子已然算会分量十足的刑具了,三十下对于一个这样瘦弱的小丫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一般,运气好的青紫片片,还或是赤珠滴落都不得而知。她不是没挨过打,却从没挨过这样重的打。
话音一落,草芥就被死死按在春凳上,除去一颗脑袋,周身无法动弹。闺教里受罚皆要去衣,她也偶尔见过府里的小姐丫鬟光屁股挨打的样子,从前她还是小丫头的时候也被按着打过光屁股,可现在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怎么能这么大庭广众地在院子里被去衣责打。她尤为反抗不愿被退去这最后一道防线,即便院子里都是女人。她感觉到身后的衣裙被嬷嬷掀起来别在背上,汗巾子也被人一把解开,她急忙得不顾一切,费了九年二虎之力终于挣脱出一只手压在就要被完全剥离的屁股上,然而半边屁股已经暴露了出来。可她势单力薄,一切都是徒劳的,最终她的小手还是被紧紧按压起来,掌刑嬷嬷似乎有意折辱她,就她的裤子慢慢地褪到了膝盖处。
这样的竹板顺着力道连抽几下就能走一层油皮,掌刑嬷嬷都是常年执掌刑法的人,常年的经历或许早已让她们心灵扭曲,当看到年轻的身体在刑具的挥舞下胡腾扭动却天地不灵的样子,她们就要越发地打得起劲。这个受罚的丫头虽是个地位不高的庶女,可到底是寿王的骨肉,自己可不会傻到下手不知轻重。不过看起来两团原本雪白如瓷的肉肉不过泛着大红,但她们手中的板子落下之时便正是皮肤疼痛达到巅峰的时刻,这样的痛楚是层层积压的,最终会让受刑者不堪痛苦而爆发。丫鬟们给赵贵妃打着扇,寿王妃也一同监刑,草芥先来脾气犟,虽则疼痛不已,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所以一直憋着没叫疼。这样的举动在掌刑嬷嬷看来可是大为不妙的,王府里掌刑打人,打重了些叫负责任,打轻了可叫卖放。掌刑嬷嬷看这黄毛丫头一声不吭的模样引得贵妃和王妃面色不悦,唯恐自己遭人怀疑,遂决定一定要逼出她的哭声。十来下板子活生生地被人刻意重复打在臀峰上,重重加倍的痛楚最终让她熬痛不过。到底只是孩子,“啊!”一声爆发后草芥哭喊不止,贵妃这头也终于满意于她的教导惩戒饮下了茶水。
草芥想不到,除了母亲和侍女穆哒还有人敢为她求情。“祖母、大母妃,别打了,十二姐知错了,再打下去她就被打坏了。”开口的正是寿王陈晦的十三女陈柔媱,她并非嫡出,但母亲却是贵妾侧妃,且因为是陈晦最小的女儿,颇得宠爱。
“媱媱多话,你退下,这没你的事。祖母和你大母妃教训她是她的福分,做错事了就该挨打,你也想挨打了是吗?”
九岁的女孩看到姐姐深红色的屁股上冒出的点点暗色淤血,禁不住被吓哭了,不顾自己生母的呵斥:“可是十二姐被打得很疼很疼了……别打她了。”
侧妃吴氏深怕这个哭闹孩子的话惹恼了贵妃和正妃,遂逮着女儿就往她屁股上狠狠扇了几巴掌,告了退就一把抱起女儿离开,说是要带回去教训。
草芥自身难保,看着妹妹被哭着抱走。三十下板责在别人眼里就这么三下五除二地责打完了,于她而言却好似过了几百年一般难熬。她给祖母和正妃跪下磕头谢恩后,就被人扶回了草苑。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1:19:00 +0800 CST  
3.草芥
今夜陈晦到侧妃吴氏处过夜,心爱的小女儿却止不住地啼哭,任凭乳母侍女们怎么劝哄都止不住。吴氏虽说向来不受冷落,可寿王妻妾众多,丈夫来一次也必须当做节庆一般来庆贺了。女儿却一直不听话到处乱跑哭叫,众人拿她没办法,遂自己也迟迟不能伺候王爷就寝,这次伺候不成,王爷何时才能再来一次?
“我不吃,不吃!”媱媱不理会身后追随的保姆,一个劲儿地跑,就是不愿吃饭。
最终吴氏可忍不得了,一步上前就逮住了她,手掌又往女儿小屁股上狠狠扇了几掌,厉声道:“谁惯出来的坏脾气?越来越不听话了!不吃就让你饿肚子!大喊大叫不成体统,扰了父王的清静。下次再这么任性,我就给乳娘赏把戒尺,你再不听话就得马上挨揍。”
今天被母妃抱回来,就被按在她膝上,小屁股挨了好多下巴掌。小孩子听到戒尺,哭声更是止都止不住。房内的陈晦听得心软,实在坐不住就走出了房门,一把抱起小女儿,抚抚她的小脑袋,媱媱这才老老实实靠在父王壮士的胸膛上,却还在嘤嘤抽泣。陈晦柔柔开口:“媱媱今天怎么这么大脾气了?母妃打你觉得委屈了是吗?”
小孩子被一语中的心中的委屈,豆大的泪珠哒哒滚落,卖力地点头:“五哥哥教我要珍爱手足,十二姐也是我姐姐,今天祖母和大母妃打她打得好厉害,我给姐姐求情,母妃还要打我,说我不懂事没规矩……”没说完,小人儿又哇哇大哭起来。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在父王面前胡说,你还净挑不该说的说!改明儿被祖母和大母妃听到了,挨打的就是你了。”草苑里那对母女的存在是赵贵妃的忌讳,她最不想听到有人在自己儿子面前再提起她们。
陈晦却打住了侧妃吴氏:“珍儿,无妨的,童言无忌。孩子说的是自己的真心话。媱媱,今日挨打疼不疼?你母妃打你不对,回头父王也打她屁股。”刮一刮小女儿的鼻梁,又把她放在自己膝上,给她褪下裙裤瞧伤:几个巴掌印还依稀泛着红色。陈晦吩咐侍女取来清凉止疼的膏药,一点点为女儿抹上。
“父王,媱媱不疼了。可是十二姐今天挨了三十板,好像哭得都要晕倒了一样,媱媱没有十二姐坚强。父王不去看看她吗?”
陈晦一听小女儿的话,今天那个阔别久远的女儿好似牵引着他几分,他不作声色,只是亲亲媱媱的面颊道:“乖乖,该睡了。其他事都不要担心。”
次日下午,陈晦支开了随从,只身一人来到了寿王府里最偏僻的草苑——那是个婢女小厮都鲜少过往的小角落,一些有资历的老佣人都住得比这里好。
他推开门。
“穆哒,看看是不是兰嬷嬷来了。昨日我忙着照顾草芥,乳酪来不及赶工,你托她给王妃带个话。”这熟悉的女子声音如同十五年前在暹国草场上听到的毫无阻挡的空灵民歌般让他的思绪一时在时光的穿梭中凝固——他最后一次听到这般她这般清晰的声音该是八年前,她对他的含泪咒骂。
“穆哒,怎么了,不是兰嬷嬷吗?”女子自己走出狭窄低矮的房门,柔和的目光瞬间僵硬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凝固,而一时间却再不知所措。
侍女穆哒反倒在惊讶中回过神来先请了安。
“奥野,草芥伤得如何?带我进去看看。”
奥野不禁一瞥,难以置信片刻,又转身打开房门,示意他进去。
房内布置简陋却尤为整洁,就正如这座偏僻的小苑本来给人的感觉如同一簇簇乱糟糟的杂草,而一推开门才发现这里充满了绿油油的精致和弥漫着芳草的清香,让人看了顿感生机勃勃。
草芥趴在床上,上身盖着小被,腿上没穿裤子,臀部处覆盖着药巾。她气息沉稳,似是睡着了。
陈晦坐在床上,就要动手掀开女儿的药巾,奥野冷冷开口道:“伤处好了许多。她如今十三岁了,这样怕是不便。”
“多少岁不都是我的骨肉,我是第一次看女儿家的伤处吗?没什么不便的。”只见两团圆鼓鼓的肉肉肿胀得厉害,肉最多的臀峰受伤最重,已经被打得一篇黛紫,其他部分也由紫到红没有一片好肉。
“光靠你找些草药敷作用不快,回头我差人送瓶药酒来,热热地搓一搓,把淤血都散开了才好得快。就是到按摩揉搓的时候她要受些苦头了。”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她也是个吃得苦的孩子,那些精贵的东西怕是无福消受。”
陈晦心中不悦,“为何总这样高冷,总学不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给妍妍改名,你给她以草为名,是何居心?是在利用这个女儿报复我折辱我吗?”一句话竟越说越激动起来。
“王爷想左了。八年前我苟且偷生,贵妃勒令把草芥从陈朝宗谱里除名,让我另起新名。我是没有骨气的暹国亡国女子,给人带来的只有不幸灾祸,当年所剩的暹国宗女们正可谓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我以草芥为她命名无非是想跟贵妃娘娘诚表自己的自知之明,也好保住这孩子一命。再者,汉人诗句里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赞扬的不也就是草芥吗?我只希望她坚忍不拔,能如野草一般顽强活着。”
她一副垂首顺从的模样,然而骨子里还是那么的桀骜不驯。她依旧还是那么明艳动人,只比当年的那个草原公主消瘦妩媚了几分。陈晦也不愿再跟她起口角之争,专开话题:“你教她骑马了?”
“草芥不够资格缠足,我也心疼她,不愿让她缠足。长着和我一样的天足也未必一无是处,至少能让她体验一些极致的快乐。”
陈晦不摇头也不点头,看不出他的心思,开口道:“她骑去马会的那匹马遭人投毒,等她伤好得差不多了告诉她来书房找我,我有事要问询她。”这是一个非常合情合理的理由。
她依旧如当年一样散发着禁不住想要挖掘接近的魅力,即便默默无语地站在角落里,却依旧遮不住闪烁的光芒,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儿尽得她的真传。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1:31:00 +0800 CST  
4.天花

不几日后,草芥按照陈晦吩咐到书房里回话。八年来这般旁无他人的面对面相见,这次是第二次——上次是问责,这次是问话。草芥心中不解,她自己对马匹中毒之事一无所知,父亲要问也该是找五哥哥问话、找照顾马匹的家奴问话,她若是一句答不出,莫不成还要像母亲当年一样被动刑受审不成?她怨恨他,也恐惧他,她与母亲在陈朝里就如同不愿被人提及并处处被压制住的瘟疫。
待磕头后,头顶上传来了那个男人淡然的声响:“起来吧。”
自己站直片刻,又响起一声:“把头抬起来。总这样低着头是不愿让我瞧你,还是你心怀不满?”
她不满,是必然的。但多年与母亲的相依为命,造就了她扭曲的性子,她知道看人说话、隐忍低头,纵然很多时候她真想和那群排斥她们的人撕破脸皮、同归于尽,可她明白母亲的千般委屈只为她一人。她还是听话地抬起头。两人这才真正有了目光的交际。八年来她不是没有见过这个父亲,可从来都是在重大年节时跪在他众多侍妾子女的最末端远远瞥见一眼,好似六七岁那会儿时自己虽很畏惧,但心里还会很期待能够见到他,也曾偷偷地想去见见他,但每次都被家仆抓住,送到贵妃或王妃那里遭到一顿责打,再后来,她对这段记忆就非常排斥了,也不再期盼见到父亲。时至如今,她也很好奇,当初这个父亲是为她做过什么事,竟让儿时的她对他的父爱难以忘怀。陈晦目光敏锐,一眼就扫到了她光洁皮肤上的一两点瑕疵,只见她鼻翼旁侧的面颊上凹下去一两个小点,尽管很小,不细看也瞧不出来——那应该是她五岁出天花时留下的印记。那场瘟疫是寿王府谁都不愿再提及的往事,寿王的五子四女都没得幸免于难。陈晦思及,心中隐隐作痛。他却不愿在奥野的孩子面前流露出半点软弱伤感,声音强硬了许多,却只问她:“你与煜枫跟媱媱玩得不错?”
“她们只是比较关照我一些,都没有僭越。”僭越,她是在强调自己与母亲的低人一等,还是含怨的傲骄挖苦?
“如此便好,你与他们……”陈晦思想片刻,才道“到底不太一样。以后见面最好避着人。”五哥哥煜枫和媱媱的生母是侧妃吴珍儿,她是世家洛川吴氏的庶女,在陈晦妾室中身份最为尊贵,也是受到皇帝册封的侧妃,不经天家批旨不得休弃。人人不愿与她和母亲接触,都怕触了王府主子的眉头。草芥明白,吴氏侧妃从不愿意自己的子女跟她交往,深恐触怒了老贵妃甚至触怒了天家,影响了一双儿女的前程。如今她的王爷父亲也定是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话绝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为何此时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就如同一根利针扎在她心里,但随即她又迅速地让自己平复了下来,不含任何情感地道一声:“是”。
她是个很生分、很少话的孩子,陈晦多看了她一眼,身上穿的只是俭朴的布裙,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再愿意多说什么,“下去吧。”
草芥又伏低身子行礼告退,在她转身后,身后又传来他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的声音:“把桌上那瓶药也带走,差点忘了给你。”
不是叫她来问话的吗?他实则是什么也没问,还给自己赏药做什么?他会关心自己的伤?草芥双手接过,实在不愿再留在这个情愁交错的屋子里,忍着泪快快离开,直至跑着快到达草苑的荒僻路径上才抑制不住大哭出来。
那夜又下起了倾盆大雨,每当这样的天气,陈晦独处之时,都分外忧伤,多年来这样的伤楚绵延不绝,终至让他刻苦铭心,把爱恨都分不清了界限。他的正妻赵氏拿了一件披风为披在身上,陈晦这才将视线从窗外瓢泼的世界中收回来。“三爷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朝。”“瑛葶,若姝姝还在,现在都已经嫁人生子了吧!煜松煜柏他们也都已经成婚为人父了。”他每每这样的天气都如同患了隐疾似的,回忆起那些去世了的孩子,都只记得起他们纯真愉快的脸蛋。
赵瑛葶沉叹一声:“爷非要重提这些伤心事吗?”她泪珠滚落,却竭尽气力让自己平静地回话,“姝姝若还在,今年都十八岁了,我或许都能抱上了外孙。若真还在,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到了成婚年龄,咱们寿王府早就枝繁叶茂、金玉满堂了。”陈晦沉沉地闭上眼睛,即便在妻子面前也不愿留下软弱的形象。他现在的儿女也不少,可之前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的孩子和那场瘟疫里去世的本来都活蹦乱跳的孩子,各个都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
赵瑛葶不愿再徒增伤感:“可是爷还是比我有福气,现在煜槐和煜枫都娶了妻,不久三爷就能抱上孙儿了。我只求把煜桐照顾成人,只求他一辈子多福无灾。”
她给陈晦生下了一子一女,长女陈柔姝在八年前的天花瘟疫里病逝。十多年前寿王府遭逢刺客,赵氏为陈晦以身挡剑,却落下了再不能生育的遗憾。她虽为主母正妃,庶子庶女皆要唤她大母妃,可谁人都心知肚明,亲生骨肉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的区别。陈晦对妻子心怀感恩,一忆及那场由当时还存在的暹国策划的刺杀,陈晦怒气顿生,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暹国杂碎如今已被我大陈灭尽,还存活的旧时宗室皆要为奴为婢以赎罪行。”
“三爷能想通这点就好,贵妃也不用再担心您和草苑里那个人的事了。”陈晦沉浸在当年的悲愤中,回忆起奥野冷厉的面容和狠毒的咒骂,最后留给自己的容颜便是初识时候的高傲公主模样,她一句解释也没有给他。
他又为妻子轻拭眼泪,“当年也真是我被迷了心窍,委屈了你,也辛苦了你。那女人罪有应得,一辈子都别想摆脱陈朝奴婢的身份。死了便宜她。她的高傲永远都被踩在脚下才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三爷,你对她真能忘情吗?当年孩子们避痘的院落被人放进她死去儿子的衣物,才造成了后来的惨状,她受审时画了押,可是她绝口不做一声,也没有人证,你真的相信是她所为吗?”赵瑛葶试探地一问。陈晦不愿再回忆,只道:“母妃说得对,北国奴婢留在身边就是灾患。别再提她了。”
大雨依旧哗啦啦地重重击打在瓦片上。陈晦梦中看到了八年前的那个磅礴雨夜的场景——那时候的他双目干涩,疲惫不堪,抗着五子四女才病逝的悲痛,辍朝三天衣不解带地只为照顾那个被隔离在荒凉院落里没有母亲陪伴、没有人照顾的小女儿——她也被感染了天花。那时候先暹国公主奥野被拘受审,寿王府被天花折磨得七零八落,王妃因女儿过世悲痛不已,勉勉强强支撑着办理几个儿女的丧事,一个北国获罪奴婢的女儿人人避而不及。可是,她那时候是他最疼宠的女儿,自出世以来父亲一直将她呵护备至,她才痛失五子四女的父亲犹如惊弓之鸟,也再不能承受任何一个孩子的失去。陈晦终身难忘那个时候的痛彻心扉和心急如焚。梦里不知身是客,陈晦在一阵虚汗中醒来,抹一抹眼角的泪水,屋外的雨终于停了,他再为身边气息沉稳的妻子掩一掩被角。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1:42:00 +0800 CST  
5.雨夜
草芥回到草苑时恰巧淋了雨,面上的雨水掩盖住了泪痕。母亲和穆哒姑姑也给她做好了晚餐,蒸熟了的黄玉米和烙好的荞麦饼,桌上盛放好了香扑扑的粗粮晚餐——王府里没有给她们任何月例开销,一切衣食她们都要通过双手劳作获得。
奥野见着女儿,小眼神的一反常态便让她猜到了七八分,她也不多问,只关切地道:“快把湿衣裳换下来,赶紧泡个热水澡再吃饭。”草芥沐浴后,奥野让女儿趴在床上,又再悉心地给她还红肿着的屁股涂药,臀峰上却还依旧聚积着些许青紫。
“你湿衣裳里收着的那瓶药打算怎么处理?”
草芥这才想起没把寿王赏给她的东西藏好,担心母亲反感伤怀,撒谎道:“那不是他给我的,是五哥哥偷偷给我送的。”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落在草芥还色彩斑斓的小屁股上,草芥在母亲面前脱下了冷漠的武装,“哎哟!”一声呼疼。
“小妮子越大越不老实,我是你亲娘,你还想骗我?”——那是寿王府里专供给王爷的伤药,瓶子是特制的,不经寿王赏赐谁会得?奥野没来草苑前是陈晦的宠妾,她自然知晓。可是草芥五岁开始就在草苑生活,她并没见过。
小身板静默了一会儿,这才听到伤感的回应:“阿娘,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看到它,我这就扔了。”
奥野轻轻按下她瘦弱的肩膀,“别乱动。你想留着的话,就留着吧,阿娘没事的。阿娘就盼着你平安快乐。你出天花那时候我都没法陪在你身边,好在,你命大,熬过了一劫。”
草芥一头埋进母亲怀里,“阿娘又想阿弟了是吗?阿娘还有我呢!”
奥野从没放下过那个在天花中夭折的幼子,却轻拍女儿后背:“阿娘没那么脆弱。草芥啊,阿娘给你起这个名字,你怨我吗?”
草芥猛地摇头:“我喜欢阿娘起的名字,做野草有什么不好的?比被人剪枝摘折的花朵舒服得多!即便被人踩在脚下,我也不会被人踩死,被野火烧尽,来年又可以生根发芽。”
窗外大雨磅礴,奥野不再言语,自己也躺倒床上,抱着女儿入眠。
回忆里初次与陈晦相见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
那时候奥野还是北部暹国金尊玉贵的受宠公主,陈晦奉旨出使与她巧遇。当时的陈朝与暹国已水火不容,战争一触即发,陈晦险入敌国只为劝降暹国识时务。豆蔻年华的奥野正值最青葱的美好岁月,被称为暹国草原上的玫瑰。奥野仇视要抢占她家园的陈朝人,暗中乔装潜入陈晦的扎地,往他的马厩饲料里倒入辣油,马匹入食后狂躁奔跑。奥野被绑在了树上,闻讯震怒的陈晦速速赶来,这一看被五花大绑着的人犯原来是那日赛马会上被他一夺上马的暹国公主,一件原本恶性的事件就被他定性为了恶作剧,不禁由怒转乐:“公主怎可如此忘恩负义?本王当日救了你,你居然以此作报答。”
“恬不知耻,谁要你救?狡猾的陈朝人,快滚出我们的国土。”若非当日陈晦一把将她扯到马背上,被暹国王后抓回宫里她铁定逃不过一顿杖责。
那日他穿着暹国服饰,她也作平民打扮。奥野的纯真率性是同他陈朝王府里温柔婉约的妻妾大为不同的,这让陈晦对女子产生了另一种解读。想他贵为大陈天家第三子,那时候他已娶赵瑛葶为妻两年,妾室也纳了不少,但三妻四妾再为平常不过,那么再纳一个暹国女子为妾有何不可?他一心想着且不论平民,将来暹国的国土宗亲都要尽归大陈。待他把她带回自己营里,奥野顿时知晓了原本这个好心之人的真实身份——那时候很多大臣建议父王顺从陈朝皇帝意思将自己嫁给他的第三子,晦,然而父王却不堪嫁女作妾的侮辱,而迟迟不决。于是便出现了第二次见面的一幕。
年轻气盛的少年身份尊贵,对不服从他的人和物天生会迸发出强烈的征服欲望。
“上次见你时还乖乖地一声声叫哥哥,会道谢,才几日不见就如此失礼了,你理亏在先还敢叫嚣,看来非得给你些颜色看看。”陈晦也绝不是开玩笑,吩咐属下传了板子。
奥野急了,“你,你敢打我?我可是暹国公主。”
“就当是提前教训一下自己的小夫人,现在就不知尊重本王,将来过门了岂不是要翻天?”
奥野被侍卫们压到了长凳上,如同一条砧板上待宰的活鱼,被这一番话惹得又气又羞,嘴上还是不饶人:“卑鄙无耻的陈贼,我跟你没完没了……”
陈晦只是大笑:“奉陪到底。”
板子真的噼里啪啦揍在她屁股上,可侍从们都是识得陈晦脸色的,手里都把握着力道。奥野私自出宫还偷投辣椒的事虽还好似孩子的恶作剧,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理亏在先,自己回宫后憋着屁股上的疼痛红肿老实呆在寝宫里,也不敢让父王母后知道自己挨了板子的事,心里更为排斥陈朝。
后来他们再相见就是两年后的了。十六岁的奥野公主随同其他暹国宗室女眷被俘南下,暹国已归为大陈疆域。一路押送,她们这些处子宗女虽作为要进贡给陈朝宗室的礼物而作为重点保护的对象,但一切用度皆按庶民。大陈皇宫里的她们被迫更换上陈朝女子的服饰,昔日金尊玉贵的她们早就因为亡国女子的身份,尊严被踩在了泥地里一般。一路上因为自己的桀骜不驯,她被负责管理暹国宗女的嬷嬷姑姑教训了很多回。那些陈朝的嬷嬷姑姑人手配备着一根竹杖子,谁不听话就推下去退了裙裤往她屁股上揍。她紧紧握住装在小铁盒里从北国故土带来的已经枯黄的草根,不愿换上陈朝的衣裳,却被众宫女们强行扒光了身子换衣,还遭到了一顿痛打。
在陈朝宫廷里,她们这些亡国处子宗女被论资排辈当作行赏礼物:她的长公主小姑姑充入陈帝后宫作了低位妃嫔,几个姐妹被派发到了各家王爷为侍妾。她们就如同牲畜一般被人上下打量。似乎冤家路窄——太子与寿王言传不和,当年在选妾一事上又结下梁子。三王党的人唯独在此事上对陈晦无可恭维。向来谦和自好的寿王居然为了一个小小侍妾与太子正面相争,这会让座上天家怎么看待他?太子被奥野美色所动,陈晦却在人群里一眼辨认出了那个两年前所见的倾心女子,太子要奥野,陈晦也要奥野,奥野却无从可选,她已经不是什么尊贵公主了,商品和牲口是没有权利选择主人的。最终还是皇后开口化解:“大哥儿你礼让三弟一些,他都愿意让出原本分赏给他的两名郡主换一个公主,其实无非都是貌美女子,加上你原本选好的宗女,现如今你一举抱得五个美人,他就要一个奥野公主罢了。”皇后都开口了,太子不甘却也只能作罢。
后来,奥野的长公主姑姑在宫中步步为营,五年内地位可谓扶摇而上,暹国亡国宗女的身份在当时还没有如今这般被人唾弃,一些受宠的宗女在妾室中的地位还是较高的。但后来,暹国长公主企图蛊杀陈帝的预谋被识破,陈帝雷霆震怒,下令将与其来往密切的暹国女子统统杖毙。一时间,后宫血雨腥风,各家宗亲都避祸不及纷纷把府中的暹国亡国女子该贬的贬、该杀的杀,唯恐天家降罪,暹国亡女的地位连庶民、奴婢都不及了。但当时唯有寿王陈晦一人违了天家的心意。奥野公主做了他的侍妾后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颇受宠爱,天家险被蛊杀一事让与长公主姑姑过从甚密的奥野被抓下狱受审,寿王陈晦却亲自到狱中陪她,深恐她遭受刑责杖杀。当时人人都道素来聪慧的寿王是被美色迷了心窍,奥野公主五年中素来在府里毫无贤良淑德的顺从,也没给过寿王好脸色看。门客们劝说无益,赵贵妃和赵王妃更是操碎了心。在寿王力保下,不久后,奥野公主得到释放,但小儿子却患了天花身亡,寿王的九个孩子也相继因为感染天花身亡。奥野公主又再次被下狱受审,理由是她散播天花、报复滋事、杀害宗嗣。她受审时毫不抗拒,一声不响,诉状看都不看一眼就画了押。这样的大罪本该必死无疑,但她却没有死,只是被永远贬作奴婢,一直被冷落在寿王府草苑里。这样的悲剧没人解释得清,却也没人再敢或再愿提起。
八年前她在狱中,得知了女儿也被感染了天花而一点生机都没有了,一心求死的她最后却安然无恙地回来,还看到了康复中的女儿。每每想到那个时候,奥野都会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这个女儿是她仅存的一件珍宝,她也知道草芥在这样的雨天心中最为冰寒落寞。
“阿娘要是想阿弟了就这么紧紧抱着我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还害怕这样的大雨是吗?”
“阿娘……”草芥也把小身板往母亲怀里缩。回忆起八年前弟弟刚死,好几个异母兄弟姐妹也相继死去,阿娘接着就被下了狱,自己冒着雨在素日疼爱自己的父亲面前无助哭喊,闹着要他把母亲还给她,却换来了他一记狠厉的耳光,她的王爷父亲还派人把她拖走,之后自己便模模糊糊地发了高烧,大病了一场,那时候的她记得自己被关在荒芜的院子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议论她也得了和几个死去的兄弟姐妹一样的病,她只以为自己也必死无疑了,可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憔悴的母亲在身边守着。对于父亲的记忆,似乎也从那个雨夜的耳光后而截然为止了。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2:18:00 +0800 CST  
6.真相

自上次马会后,寿王府里就传出了谣言,矛头都指向了寿王正妃赵瑛葶,言传说她担心吴氏侧妃为寿王产下的第五子煜枫文韬武略,她担忧煜枫会抢走父亲过多的关注,恐遭自己的儿子煜梧前程受挫,遂暗中派人下手。
这样的谣言没让风口浪尖的瑛葶不安焦急,倒让赵贵妃动了肝火。陈晦未进入母亲院落里就听到连绵不绝的哀嚎求饶和此起彼伏的板子声,他加快了脚步,这才看到原是自己的两个低位年轻侍妾正在遭受板责,唱数已经到了四十。腹下压着垫子,屁股被迫高高撅着,原本白皙的屁股上掀起层层红色肉浪,掌刑嬷嬷打得格外卖力,重复挨了最多责打的臀峰已经叠加起了粒粒紫色的淤血。寿王府的闺刑家法自有另一规格的刑具,板子长三寸,三指宽,竹制轻薄,但打起人来却绝不含糊。陈晦进来给母亲请安后,长凳上的二人虽素来不受宠,却也好似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哀鸣乞求:“王爷……王爷,救命!”陈晦却一眼也不瞧她们,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只关切地对母亲道:“母妃何事动怒?伤了身子可要折煞儿子的。”
赵贵妃听了儿子关切询问,但怒气还是消不下去,“这两个贱妾,居然敢私下里议论是非,诋毁瑛葶,说是她指使人给煜枫的马匹投毒。瑛葶这么多年来持家有道、循循训子,不曾埋怨一句,对我更是服侍周全,这起子婢子就敢私下诋毁当家主母正妃,你说可气不可气,该打不该打?我判她们板责一百,你心疼了,不乐意了吗?”
“母妃哪里的话?这两个贱婢罪有应得,母妃太仁慈,罚轻了。这一百板子是母妃赏的,儿子再格外罚她们五百板如何?”
正在挨打的两个侍妾一听,都强忍着痛楚惊恐哀求:“王爷,王爷饶命啊!”
“你这不是要把她们活活打死吗?你舍得?”
陈晦却云淡风轻:“她们害得母妃发火伤身,不该死吗?可儿子也不想给母亲造业。这些轻薄的竹板子打上千下都不至于要人命,五百下一次打完又不尽兴,那就一年内,每日责两板好了。”——这样一年下来她们连本带利也算还清了“杖”,寿王府里这样累计挨打的规矩也不是先例了,细火慢熬,有些人甚至要经受更久的折磨,每日挨打的数目不多,疼痛成了其次,而蔓延不绝的是深层的屈辱感。
“母妃,何必累着自己亲自监刑,儿子扶您进去歇息。”任由未绝的板子声和哀嚎声,母子二人充耳不闻。
到了室内,赵贵妃首先开口了:“说吧,这儿就我们娘两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陈晦欣慰母亲的理解,却因为事情的严肃性也没笑出来,道:“母妃,给煜枫马匹投毒的凶手找到了,是珍儿身边的侍女。”
赵贵妃不解:“照理说她应更维护自己主子的儿子,又是为何要投毒?”
“那奴婢入府不久,前阵儿因为规矩学得不好,伺候时犯了错挨了珍儿的责打,怀恨在心,遂行报复。”
“好在天佑煜枫,这样毒辣的奴婢你预备怎么处置?”
“自是必死无疑,珍儿她督下不严,也该受点责罚。瑛葶受委屈了,儿子多多宽慰她。”
赵贵妃这才叹了口气道:“如今看你能这般明辨是非,我也算安心了。瑛葶是你的正妻,这么多年来对寿王府、对你的付出你也看得真切,如若你像当年那般再宠妾灭妻,且不说瑛葶心寒,我这个母亲也心寒了。”
陈晦沉叹一声:“从前是儿子错了,害得母妃伤心失望,也委屈了瑛葶。”
“你对那个北国奴婢当年好得掏心掏肺,可到头来她又是如何回报你的?一点温婉顺从没有也就罢了,居然还心狠手辣地残害你的儿女。”
“母妃……当年的事莫提了,可好?她折磨我,我也会折磨她。”
赵贵妃见儿子一脸神伤,也哀叹道:“留着她把她踩在脚底真能折磨她?我的儿啊,当年你为了她坏了名声、违逆了天家,如今可千万莫要再做糊涂事了。”
陈晦跟母亲告退,私下里找了侧妃吴氏。事实如何,他其实很清楚。
“珍儿,很多事我不愿点破,只因自己其实是个念旧的人,你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人了。煜枫和媱媱的前程我也很看重,母亲的名声地位不好,自然会耽误了他们。”
跪在他眼下的珍儿噙着泪水,抽泣道:“王爷,我,我只是一时糊涂,也受了蛊惑,我也后悔的……”
“若非知道你真是受人蛊惑、一时糊涂,你当我会给你压下罪责吗?”当年陈晦纳她为侧妃,之后对她一直不薄,只因她的纯真和善良让他忍不住疼惜。
她当日受了自己乳娘的蛊惑,听信了谗言,为了儿子的前程不惜违背自己的良心,第一次做害人的勾当。而前阵子被她从街上拾来的小丫鬟对她感恩戴德,她的乳娘便吩咐那丫头到马厩里给煜枫的马匹投毒——珍儿知道这匹马明日不是煜枫骑,那个地位低微、受人漠视的庶女偷偷跟自己儿子借了马,疯马是否害死她倒是其次,重点是寿王器重的第五子的马匹遭人投毒,定是有人用心险恶,而煜枫的能力只对寿王唯一的嫡子造成了威胁,那么正妃瑛葶母子实则才是她们要陷害的对象。
“你的乳娘已经领了我的赐酒,现如今已在回乡的路上了,这样心术不正的老太婆留在你身边,迟早要酿成大灾祸。那个下手的丫鬟一人将罪责担下,自然必死无疑。”珍儿一听,自己的一时糊涂居然害死了两条人命,顿时瘫倒在地失声大哭,“王爷,最该受罚的是我,我才是她们的主子,没有我点头,她们怎敢下手?你要杀要罚我都认了,日后煜枫和媱媱都劳烦您一人照顾了。”
“珍儿,我不会杀你的,当年我遭逢丧子之痛,你和瑛葶陪在我身边,真正让我的心得到了宽慰,让我支撑了下来。可是,我能包容你一次两次的一时糊涂,却断不会放纵第三次。你本性善良,不要让我再失望了。但不知情的人眼中你还有督下不严之过,责罚还是要有的,就扣你半年月例吧。”
这样的话让吴珍儿更为无地自容。两个忠心不二的人都替自己顶下了所有骂名和罪责,她却安然无恙,她承受着悲痛和折磨,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
“你好自为之。”陈晦只抛下一句话便离开了。他清楚,对于吴珍儿而言,让她置身事外的处置比任何责罚都更能惩心。
陈晦独自一人在花园小径里散步,不禁感叹世态炎凉、人心莫测。
那年他的九个孩子一时间全都死去,悲痛让这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瘫倒萎靡,之前宠妾灭妻又违逆天家的行径也让他在朝政上处处不如意,若非瑛葶和珍儿二人陪在身边悉心照料鼓励,他或许早就死在了酒缸里。
八年前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他痛失九个孩子的愤怒似乎一同转移到了奥野一人身上,他将原本那个疼爱呵护的宠妾进行了当众鞭笞,奥野被打得半死不活,之后被拖进了牢狱里受审。
刚纳奥野为妾的那一夜,他满心的欢喜——盼了两年,暹国终于成了陈朝的疆域,亡国女子凭什么可以不顺从他?她却是个倔强高傲的女子,誓死也不肯服从他。
“这是我赏给你的衣裳,苏杭天丝所制,换上它。”
“卑鄙陈贼,滚出去,我不穿!”
“哦,不穿?”他的女人不少,从没有谁敢这么放肆地违逆他、陈晦一步上前,拨开她的衣襟“那就让你不穿!咱们今儿个就立立规矩。”陈晦继而又将一丝不挂的她按压在腿上,大掌就噼里啪啦地开始教训她——只见她屁股红肿未退,看来在被押送南下的途中,她没少受责打。
一夜云雨自不必说。第二日醒来,身边的奥野双目通红,却像死掉一般沉静,陈晦抬手想为她拭去泪花,却突不其然被她奋力推开,眼见她直直撞向了柱子,好在自己拉住她的力道起了缓冲的作用,她昏迷了过去。
待她醒来后,“伤处处理好了。本王是你的主人,未经许可你就自殁犯了陈朝大忌。这次我替你瞒住了朝廷,但你若是不怕你在押的父兄受牵连,就继续不珍爱自己好了。”
“给自己的卑鄙无耻找什么借口?”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2:25:00 +0800 CST  
“两年前暹国旧臣本就建议你父王将你嫁给我。当日我若不纳你,就是太子纳你,他待妾室薄情寡义,你若跟了他才叫真的苦命!我纳了你,你自然是我的侍妾,莫非还要我把你当做公主一般供起来,将来找个你何意的男人嫁了?”
奥野泪如雨下,顿时却再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听陈晦又道:“今后穆哒就是你的侍女了。她是从前暹国降将在大陈生下的孩子,也会说暹语,你汉语还不算流利,以后她伺候你,你们交流起来不会有障碍。”
至此,奥野便住在了离陈晦最近的苑子里。陈晦对于后府家眷也尽量雨露均沾,然后对于这个北国侍妾的疼宠却是人尽皆知的。只有奥野能随意去他的马场,原因是陈晦准许她随意骑马散心;除了正妃外,只有奥野能随意进入他的书房,原因是陈晦允许她随时去读书习字。陈晦知道她思念父兄,私下里带她到田埂里探访相见她如今要从事农耕来维持生计的亡国父亲兄弟。当年在寿王府里,别人都称她为“小夫人”,她是除了受过正式册封的侧妃吴珍儿之外,低位最高的侍妾了。随着寿王亲自教习奥野汉文书典,奥野脾气也不再如先来时那么暴躁无礼,随同入宫时照规矩行礼谢恩也都学会了,总算不枉寿王一番悉心教导。不久后,奥野怀上了第一个孩子,陈晦已经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但难以言表的喜悦早就跃于面上,奥野的月例银子翻了几倍,寿王也更频繁地出入她的住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在陈晦的女儿中排行十二,当时是他最小的女儿。这个孩子随她姐姐们的字辈,父亲给她取名柔妍,将他视为一切美丽与美好集合一身的孩子。陈晦对这个孩子爱不释手,妍妍第一句会说的话竟然是“爹爹”,稍大一些后陈晦就亲授她诗文,教她写字,这都是他其他女儿从没有过的待遇。奥野还是时常和陈晦任性犯脾气,但只要妍妍一开口就能把母亲逗乐。众人从羡慕小夫人备受王爷恩宠,到后来便开始传出寿王冷落正妻、偏袒侍妾的话来。实则,当时还在宫中的赵贵妃已经找过儿子劝谈过好几回,不可过分对北国来的亡国侍妾宠溺,朝廷里容不下宠妾灭妻的风气。陈晦听了劝导,多去了正妃房里,但对奥野的好依旧不变,不久后,奥野又怀了身孕,这次生下的是一个男孩。但一场暴风雨也在男孩出生的一年后袭卷了寿王府。先是宫中陈帝的宠妃——原暹国长公主意图谋害皇上被处死,天子震怒,宁枉勿纵,将与她有过过从的暹国女子一同逮捕杖杀,还在喂着孩子的奥野被抓走下狱,就要因为小姑姑的事儿遭受严刑审讯,恐怕难逃一死。陈晦力谏无用,只好不顾一切到狱中陪伴保护奥野——此事冤死的暹国女子成百上千,若他不出面,奥野也无非是多被冤死的一条性命。当时各家宗亲都将自己府中的暹国侍妾、婢女悉数交出,甚至直接处死,唯恐遭天家质疑。太子府里更是将五个原暹国公主、郡主当街去衣杖死。
陈晦的力保最终让奥野幸免于难,却让天子对他大为失望,太子一党更是得意洋洋。然而成百上千的同胞被屈辱冤枉杀害,让奥野对陈国又开始了更为排斥的反感,每每与陈晦共处,心中的负罪感就深深折磨着她。那日陈晦搂着她放在自己怀中正要安慰,奥野却一反往常拳打脚踢地排斥,而沉静不动任由他搂着,流了泪,称呼也变了,叫着他们初次在暹国草原相见时候的称谓,沉沉道:“晦哥哥,你放手吧,我们之间夹杂了太多的国仇家恨。”陈晦顿了顿,却依旧不愿离手地抱着怀里的人。两人都默默落泪,无声无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奥野的儿子接着患了天花,弱小的孩子最终没熬过病魔,一岁就夭折了。紧接着被送去避痘的孩子们居然也大规模地受了感染,陈晦其他的四子四女相继迅速病死。这时候有人站出来指责说看到奥野乘夜将死去儿子的衣物用具偷偷放到避痘孩子住的院落,企图为她不久前在蛊杀天子一案中死去的族人报仇。陈晦悲痛不已却绝没有相信这样的指责。直至那天,奥野怒气冲冲地把一封奏折砸在憔悴的陈晦面上,“原来,小姑姑是被你害死的!我的百千同胞是被你害死的!”
陈晦正逢丧子之痛,气得糊涂了,怒着朝侍女大吼:“谁让她乱翻奏章的?”
侍女们皆跪下,战战兢兢,“王爷说过允许小夫人随时进入您的书房,奴婢们只能在门外侍候,不知小夫人翻看了什么。”
“把这些贱婢都拖下去重杖五十。”此时的陈晦毫无理性可言,一甩酒瓶,酒瓶应声而碎。“她胆敢谋害父皇,损害大陈,我不告发她难道还要助她得逞,做个不忠不孝之人吗?“
奥野怒极反笑,毫不客气地讥讽着这个过度悲伤得不正常的男子:“伪君子,不过贼寇的本性! 一个广结门客、研习兵书攻略的人,迟早也会做些动作出来吧,你敢发誓说你与太子永不交战吗?就算没有这些借口,残害我族人的事你也会做。你自作孽不可活,害死了我千百族人,如今自己的儿女替你还了血债。正可谓是你们汉人书中写的血债血偿!”
族人家国是奥野永久的逆鳞,儿女亲子是陈晦此刻的逆鳞。只见这个双目充血的男子一把掐住奥野的颈脖,恨恨道:“说!是不是你把天花刻意散播给我其他的孩儿?”
奥野呼吸不过,却挤出了笑:“这是天意,呵呵,这是天意……”
她什么也没有细说,却毫不在意他的误解了,一句解释也没有。
“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活着,以最最卑贱的身份活着,永远承受我大陈凌驾于你等这些番邦蛮夷之上的屈辱。来人,拿马鞭来!”
将要被鞭笞的人一声不吭,她的高傲更激怒了陈晦。无情的马鞭把她的周身打得道道血痕,身上的衣衫破碎不堪,可她美艳的头颅依旧那么高高地昂着,那种高傲任凭谁见过都终身难忘。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深怕遭受诛连。这是一人跪下,紧紧握住了陈晦挥舞那根如同黑蛇一般狠厉鞭子的手:“王爷,王爷莫打了……小夫人只是一时气话。您也狠狠教训过了,别伤了自己的手。”
陈晦哪里听得进去,一鞭挥向前来求情的侍女穆哒,瞬间那白皙的面上就被划开了一条深深的血痕,他又紧接着继续朝早就血淋淋的奥野挥鞭,抽打了好多鞭,鞭下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几近昏迷,他打累了,抽打的频率缓慢了下来,直至闻讯赶来的赵瑛葶前来才阻止了他,命人把被鞭笞得半死的奥野送去拘禁受审。现在想来,当初若非瑛葶来权,奥野怕是要被自己活活鞭笞而死了。
那晚下着大雨,陈晦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他,喝了酒后独自淋着大雨,但千疮百孔的心还是得不到麻痹。
五岁的柔妍不顾侍女的阻拦闯出去见到了父亲,她听闻了母亲被鞭笞下狱的消息,小拳头一个劲儿地砸在父亲身上,被惯出来的任性让她不知顾忌,不停骂道“坏父王,坏父王,你还我阿娘,还我阿娘……”
陈晦被雨水模糊了视线了,也被模糊了意识一般,不管眼下这个小孩是谁,伸手便是重重的一个耳光,脆生生地落在了妍妍稚嫩的面颊上,妍妍瞬时惊滞住了——这个如同残暴恶魔一般的人,是疼宠她的父亲吗?她坐在地上,捂着被打面颊,雨水冲刷着嘴角鼻子里冒出的血红,待那个看都不看她一眼的粗暴男人走开后,她才敢大声哭喊出来:“阿娘,阿娘,父王在哪里?妍妍该怎么救你?”
第二日,五岁的妍妍就被隔离进了最荒落的草苑——她高烧不退,原是也被感染了天花。
陈晦注视着当年鞭笞奥野的地方,回想起他心急如焚照顾妍妍的那几日,那个脆弱的孩子满口呼唤的都是母亲。他面上不作声色,因为照顾孩子脱不开身,但却吩咐手下亲信将奥野狱中点滴尽数奏报。手下来报,说狱中审讯时,奥野听到妍妍也被感染了天花的消息后,状纸都没看一眼,就索性画押了。他的理智恢复了些许,奥野是否真凶他依旧不得而知。赵贵妃来到府中苦口婆心地劝骂他,瑛葶和珍儿陪伴在他身边,他终是不敌母亲的关爱和现实的残酷——他还有其他存活的儿女要照顾,他也不得不顾现如今父皇对他的失望和怄气,他是个男人,男人要展现自己的抱负壮志。这段暹国亡国女子的记忆就让她们封存在过去吧。待确定女儿度过险情后,陈晦默默离开,吩咐人把奥野从狱中接了出来自行责罚——从此他也再不提起这对草苑里的母女了。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2:25:00 +0800 CST  
7.缠足
寿王府门风家教甚严,平日里的晨昏定省自不必说,每月十五,寿王的女儿们皆要到祖母所住的松鹤苑里再度请安,并接受祖母和嫡母对功课、女红的考查。赵贵妃坐在主位,瑛葶和珍儿低坐于两旁,其余侍妾皆侍立在两侧,规矩森严。但赵贵妃眉头紧蹙,显然不满意于孙女们今日的表现。五个未嫁的孙女排成一排,腰间皆佩戴了防止裙摆飘洒的禁步。禁步上串块块清透的玉片,倘若步子大了些都会让禁步玲玲作响,而这响声显然是行走失态的标志。人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正在行走的五个女孩儿——陈晦共有十三女,四个得天花病死了,两个早年亦是身体太弱夭折了,还有两个大了已嫁做人妇,草芥从不未参与闺教教习考核。
五个姑娘,有两个已经订下了婚约,她们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九岁,每次瞧着上头早早就备下来的竹戒尺,没有谁是神情自若的。这种行走方法,但凡只要有一人步调乱了,禁步发出了声响,其余人都要受到影响,每个禁步上的玉片撞击声则会更加混乱大声。
“铃铃铃……”只闻禁步发出的玉片撞击声越来越嘈杂,姑娘们心里已经大叫不妙了。
赵贵妃呵停,斥责道:“怎么回事?这都走了第几轮了?还是这般的不规整,倘若寿王府里的姑娘是这样的规矩教养,教人看到了今后谁抬得起头来?”
这时候有人受不得祖母的斥责,也畏惧即将上身的戒尺,经不住哭出声来。
“十丫头,你哭什么?祖母的教诲你听进去没有?”瑛葶询问。
“大母妃,婉婉怎敢不听教诲?只是心里觉得冤枉。平日里我跟七姐、八姐和九姐勤练莲步,都是安安静静的,也不知十三妹为何总触动了裙摆。”
媱媱清楚自己连累了四个姐姐,但平日里姐姐们对她常常爱理不理的,尤其在自己得到许多父王的特许后而越发明显。媱媱只是沉下头来,撅起嘴。
赵贵妃也看得出端倪,问道:“媱媱,你是府里最小的姑娘,可是也不能仗着父王疼你就不学规矩了。你自己说说,大家闺秀有走路走得这么不体面的吗?方才背书也是,你背错卡磕的地方最多。”转而又继续问责尽失颜面的侧妃吴氏:“珍儿,你就这么一个亲女,儿子煜枫教导得如此出众,可怎么能这么惯着女儿呢?”
未待珍儿开口解释,媱媱就含着泪说道:“祖母莫要责怪母妃,是媱媱自己笨,背不会女则,母妃和嬷嬷都罚我抄过好多遍了,五嫂嫂也给我上了好几回课,可我还是记不住。”
媱媱平时是个极为亲和的孩子,这时一旁站着的侍妾又开口为她解难的:“十三姑娘年纪最小,跟不上姐姐一些也是常事。”
赵贵妃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也不想太为难这个小孙女,但还是开口问她:“那方才走路怎么总是安分,还打扰了姐姐们?”
“母妃,媱媱之前身体不好,开始缠足的年龄也比其他人晚,不好好也有七岁才缠足的,我给她找了最好的缠足嬷嬷。她现在还在裹正脚型,这会子是最疼的时候,现在走起路来难免晃动些,您莫担心,媱媱年纪还小,过个一两年定是个大方得体的好姑娘。”瑛葶为媱媱解释道。
母妃说过不能在别人面前抱怨缠足疼痛,可是此事是大母妃自己先亲口提出的。小姑娘经不住双足疼痛的折磨,豆大的泪花串连似的滚落,我见犹怜。“祖母,祖母,媱媱的脚好疼,媱媱可以不缠足吗?”
未等赵贵妃开口,珍儿就先声训斥:“胡话!高贵女子哪有不缠足的?你看你姐姐们,有谁长着一双男人脚?”
小孩子疼痛抗拒起来就忘记了交代忌讳,顶着母亲道:“十二姐就没有缠足,十二姐还可以骑马,跑得又快,媱媱也想骑马,也想快跑。”
这话引得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这孩子怎么能说自己要跟那个低微庶女学样儿呢?况且还在贵妃面前。
“放肆!好的不学,坏的巴巴儿地学得快。做错事了不知悔改,还妄图狡辩。年纪小就更要抓好苗子,不然长大后还了得?来人,打十三丫头三十戒尺。其他四个姑娘表现也不如意,也都重责二十戒尺。”
每个月的十五,松鹤苑里戒尺之罚从不间断,但小姐们顶多就被打个十来下,人人责打二十实属罕见了。一时间,五张春凳上齐齐被抬了上来,正中摆放在庭院正中,五位尊贵的小姐姑娘被嬷嬷请到长凳上趴好,腹下一一垫上了厚厚棉布,让屁股高高冲天撅好,紧接着就有侍女为她们悉心去衣,直至露出个个光洁水嫩的白屁股承受戒尺的笞责,层层粉色肿痕浮起,那些精于掌刑的嬷嬷最会拿捏力道时机,一下下抽打的时刻都正巧达到臀肉受责处最痛楚的时间,然而带给她们肌肤的伤害却是最小的。姑娘们一个个皮焦肉嫩,也不是每月只受过一次责打,平日里习练规矩,在闺阁里没少挨母亲和教养嬷嬷的戒尺巴掌。七姑娘柔如和八姑娘柔妤都许了人家,跟妹妹们一起挨打自然要起个好榜样,按照平日守教养嬷嬷训诫时的规矩,强忍着眼泪和呻吟——她们是身份高贵的皇室宗女,就算是挨打也不能失了体面,哭嚎叫嚷便是村妇所为。但即便这么强忍着,她们还是抵不住戒尺的狠厉,屁股上被打得红肿泛紫,一条条深红的尺痕规则遍布,最后跪下谢了祖母和嫡母的教诲,由各自的母亲和嬷嬷领回闺房。
媱媱年纪最小,却挨打最多,她素来最得父亲疼爱,此时严厉的祖母不在场,被乳娘抱在怀里哄斗,就更撒娇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上珍儿心疼女儿,但恨铁不成钢占了上风,狠狠戳戳她的小脑袋,训斥:“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功课学不好,脾气又骄纵,偏挑着不好的学!你几个姐姐谁没缠了一双纤细柔巧的双足,别人四五岁就开始缠足了,你硬是拖到了七岁才开始,若再不加紧,以后你要长着一双不值钱的铁莲嫁人?”
珍儿的儿媳也开口劝慰这个娇蛮的小姑子:“媱媱莫哭莫伤心了,明儿个听说父王就给你赏八仙果粒,你不是最喜欢吃吗?祖母教诲你也是为你好,其他苑的姑娘不也一起受的责打吗?祖母是实心疼爱你才会打你,挨过打的孩子才有出息。改明儿可要加紧功课了,五嫂嫂再过来给你讲女则女诫,下个月祖母考你,准能顺溜背出来。”
“我不学,我不学……”小丫头呜呜大哭起来,实在任性。
珍儿气不过,一把拦腰抱起女儿,一个巴掌就甩到她才受了责打的红肿屁股上,果不其然“哇……”的一声叫唤十分刺耳,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隐忍矜持。
“哪里什么都能由着你的坏脾性?真就是被宠坏了!来人,打洗足水里,加好药材,缠足嬷嬷也叫过来。”
媱媱知道今天又要继续收紧裹脚布,眼泪更是止不住哇哇大哭,她已经连续好多个晚上被如同炭火烤炙的疼痛双足折磨得半夜惊醒多回,母亲给她准备了睡鞋,睡觉时也要一直套着鞋子,双足火热难受得无处可置。
“就会哭,哭有什么用?现在还没到最痛苦难受的时候就哭成这样。”一番折腾下来,珍儿也累出了一身汗,可还是心疼女儿的,缓和下来,给她擦了眼泪,道:“现在吃小苦头,以后才能享大福气。尊贵的女子有谁不缠足的?若是不缠足,以后找不到好婆家,就是嫁人了也要被耻笑的。母妃还会害你?”又吩咐侍女道:“好生照顾好十三小姐,多带她到花园里走动走动,快些适应。”
至少去花园,她不排斥。
“十二姐、十二姐……”这几日媱媱都不用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被关在闺房里受教养嬷嬷的教导,学习了女红诗书后,母妃特许了带她来花园里走走。
草芥背对着她,想起了陈晦的交待——不要过多当众接触他的其他儿女,否则影响了别人的前程。她听到了叫唤,却迅速收拾好农具,就要离开。
媱媱双足疼痛,看到十二姐越走越快,小丫头就忍不住迈开了步子跑起来追,但八个脚趾支撑的身体哪里经得住她跑动,一个不小心就跌倒在地,孩子摔疼了,自然大哭起来。“十二姐怎么不理我?媱媱做错什么了吗?十二姐上次不是还说要教我捞鱼捉蝴蝶的吗?”
草芥看她跌倒在地又哭得难受,旁边劝慰的侍女丝毫不起作用,还是不忍,回转过头来,走到她身边,一把扶起她。但有外人在场,草芥也不便多说什么,就又要离开。媱媱知道姐姐向来在这些外人面前都很寡言,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十三小姐……”这个低微庶女身份尴尬,十三小姐怎能与她过分亲近?
“听到了没有?滚下去!不然我叫父王打你们板子!”
侍女们都退下后,媱媱委屈开口道:“十二姐最近怎么都大来花园了呢?媱媱好想跟你玩啊,前天父王给我赏了蜜汁豆糕,我特意给你留了好几块,来花园里等了好久就是没看到你。”
草芥才不忍开口:“以后我们不能常见面了,你别总跟我玩,父王、大母妃和贵妃他们知道会不高兴的,这会影响你前程。”
媱媱一把抱住姐姐的腰,“我就要十二姐,我就喜欢十二姐。”
草芥无奈,只能一把推开妹妹的小手,不留一句话就又要走开,媱媱又要来追,双足却不稳跌倒。“十二姐,我疼,好疼好疼……”
草芥还是关心她的,停下脚步走过来,“哪里疼?你母妃怎么没给你请大夫?”
媱媱指指自己的双足,“这儿,好疼好疼……母妃要我缠足,我一点儿也不想缠。”
草芥跟其他姐妹都很生疏,印象里她五岁时候也是经历过两三个月缠足的,那种难受疼痛她还隐约有点记忆,后来,她就再也没有用过缠足布了,也没有任何人逼迫她,在她看来,既然缠足如此痛苦,那么媱媱不愿缠,为何又要强迫她呢?
“既然这么疼痛难受,就拆开吧,来,我给你拆。”
媱媱很想听姐姐的话,却无奈地摇摇头,“解不开的,缠足嬷嬷用针线把布条缝住了。”
草芥拿出修剪花枝的剪刀,三两下就把缠了十层的裹脚布给剪得七零八落。只见两只如同被火灼伤了的小足露了出来,唯独一根大拇指还长着趾甲,其余四个脚趾都被人为地强行按压到了脚板底上,趾甲也早就脱落了,四个脚趾有连接长在一起的趋势。
草芥看得触目惊心,“这根本就是活受罪!”
“她们说我现在只是把脚型裹尖,还不算疼。前两天她们带我去看九姐姐缠足,现在九姐姐已经要裹瘦双足了,缠足嬷嬷在裹脚布里缠进好多瓷碎片,一层层地给她包进去,要她多走动,一拆开裹脚布,一片血肉模糊的样子……十二姐,为什么你不用缠足?我也不想缠足,我怕……”
“我五岁也缠过足,我哭得难受,告诉我阿娘我不想缠,后来我阿娘就没让我再缠了。你不想缠,也可以大声告诉你母妃。”
媱媱点点头,又抓着姐姐的衣角:“十二姐,那以后你别躲着我好吗?我就想跟你玩。”
草芥终还是不忍,点点头,蹲下为她擦擦眼泪,说:“但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
媱媱一听姐姐这么说,奋力地点头,终于高高扬起了嘴角。
然而,回到苑子里后,母妃看到她被揭开的双足,和越发叛逆地排斥缠足,气得吩咐嬷嬷取来戒尺,褪了裙裤,按在床上就狠揍,训斥道:“不成器!越轻贱的东西越想学,乘着没人就自己把缠足布解开!”说着不够,戒尺还往媱媱通红肿胀的脚板底揍了数下,小足充血深红后,吩咐嬷嬷打来药水,取来新的缠足布。
今夜陈晦是到吴氏侧妃这儿过夜的,媱媱被母亲责罚大哭大叫,扰得他实在心疼,这才来到了她房里。媱媱整被几个侍女强按着伸出双足,看到父王,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女子缠足,他本该避讳,但小女儿的痛苦的申请和哭喊实在让他于心不忍。陈晦驱走了侍女,自己抱着媱媱,把她的小脑袋放到胸怀里,媱媱想苦求父亲让她不必缠足,可是陈晦也不纵容她,只让她在自己怀里呜呜哭泣,却不许她动弹一分,陈晦开口道:“媱媱是个勇敢懂事的孩子,以后不许再淘气解足,不然传出去,不成体统,要是祖母知道了,可是要罚得更重的。”
一番折腾下来,双足又被紧紧缠裹起来,陈晦取来毛巾给媱媱拭汗。媱媱贴在父王怀里,问道:“为什么十二姐可以不用缠足,可以自在地玩耍,我就不可以?”
陈晦回忆起了多年前,他也曾把他的十二女妍妍抱在怀里,让她暂时转移嬷嬷正在给她缠足的疼痛,可后来,这个女儿与他渐行渐远,直至如今单薄了很多情感而陌生。“你与她不一样,你比她有福气。”
“父王,我喜欢十二姐,可以让我常跟她玩吗?”
陈晦沉思片刻,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八年来任由她疯长没有尽到父亲教导的责任,她确实大了,以后也不能太上不了台面,媱媱的话也正好给了他台阶。陈晦朝已经面色忧虑不安的珍儿道:“既然媱媱喜欢跟她玩,以后就让她过来同媱媱一块学习。她年纪十三了,过两年也是该指婚了,即便嫁的是小门官宦,可她到底是寿王府出去的女儿,女红针凿、三从四德一点都不会还是说不过去的。她那个母亲什么都不懂,可她毕竟是本王的亲骨肉,跟着母亲无辜受了好些年苦。你心地善良,也算是帮我一个忙,教导她一些女人家的事物,也算是行善积德吧。贵妃和王妃若有责问,你只管告诉她们是我吩咐的。”
吴珍儿屈身答是,心里本不甚乐意,担忧自己的儿女与这个北国奴婢的女儿过从甚密,惹得贵妃不悦。但现在王爷亲自开口,口吻还好似有求于她一般,珍儿心中也舒坦安定了许多。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5 22:30:00 +0800 CST  
8.包袱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引教嬷嬷念得辛苦,可抬头时看到面前的人儿,眼睛似闭不闭,终于眯得只剩一条缝隙,身边的媱媱暗中也不敢使太大劲儿,却一直在争取摇醒她,但草芥的脑袋鸡啄米似的点下去,又点下去——终于睡着了!
室外酷暑,书房里盛放的冰块冒着清凉的水汽,饶是这样的清爽也止不住这个顽固学生的睡意。
再好的脾性,遇到这样一个学生也是忍受不了的。引教嬷嬷忍着气,用侧妃吴氏赏赐的青竹戒尺在桌子边敲了敲,其声震耳,打瞌睡的人一个激灵醒了,而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念完了?我们可以去休息了是吧?”
引教嬷嬷板着脸,高昂着脑袋却说着谦卑的语句:“十二小姐大概背出来就可以去休息了。十三小姐背得不够流利,还要再抄三遍。”
引教嬷嬷对两位学生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十三小姐自当要格外严加教导、要求,而另一位只要囫囵吞枣、应付了交差便对上头有了交待。
草芥如今十三岁了,但之前的她哪里学过这些女人家的“良言”?现在还要跟着九岁的小妹妹开始学这些陈朝女子最基本的闺训。草芥不耐烦地单手撑着一面白玉般的面颊,换作平日,此时她还该在花园里为草木剪枝浇水,兴致盎然之时还能捕蝶捞鱼。
“十三小姐,请把手伸出来。”
草芥这才看到妹妹正战战兢兢地千万个不愿意地把已经通红的小手伸出去,展平放好,翠绿的戒尺被引教嬷嬷高高举起,“呼呼”地划破了空气,媱媱认命地紧闭上双眼,只待戒尺再次重重落在自己的小手上。却不料……
“十二小姐这是作甚?请放开奴婢的戒尺。”
草芥并不是养在深闺、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死死抓住戒尺,理直气壮地责问:“媱媱已经背得很流利了,只不过略有几处小错,谁没犯过小过,你拿着鸡毛当令箭非要那么刻薄?”
“所谓精益求精,玉不琢不成器。吴妃娘娘给奴婢戒尺时尤重交待要从严教导十三小姐,十二小姐自然不能拿草苑里的要求来评断。”这话分明就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草芥气归气,但一时之间无从辩驳,媱媱的小手反而要遭更大的罪,继续又挨了戒尺后被打得泛了紫红。
草芥每天都到吴氏侧妃这里学习功课规矩,晚上依旧回到草苑居住,不过因为要学习的缘故,她在花园里的活计也不用做了。吴珍儿派来的引教嬷嬷在宗室闺训中都是极为抢手的老人儿,说“老”并不指年纪,而意为资历。正在教习媱媱和草芥的这位引教嬷嬷亦出身大族世家,入宫当差后得到太后皇后褒奖而名声大噪,各家宗室都争抢不已。
所谓名师出高徒,可若师父无心,徒弟也无心,可见一场教习无非浪费光阴。吴氏侧妃为避刁难不慈的骂名,特意吩咐引教嬷嬷不得强迫打骂草芥,一来王爷无从怪责,二来对来草芥这样的女子实在没有必要让她学精学透,超过了自己的女儿。草芥的本事起初让她吃了一惊,她的儿子煜枫零星教过原来这被遗忘在荒落草苑里的小妮子几次她是知晓的,岂料她竟可以写得一手好字,字迹中还透着几分与王爷相神似的风骨,对诗书历史也知晓一二,读书的本事更是超过了府里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受过名师熏陶的姐姐。不过这样的本事并不必跟王爷提起,先来王爷并不在乎,再者北国女婢的女儿通晓诗书并不是件好事,贵妃未必会高兴,再者王爷虽爱才,让他知道了草芥的才华岂不是让瑶瑶吃亏?王爷打发她来这里是学女儿家持家的道理规矩来的,那么就随她性子来学的多少是多少。然而,对于自己的亲身女儿则要从严从重要求。
小孩子难免有些欺善怕恶的性子,草芥自然不能例外,况且还看到妹妹总被恶嬷嬷施以戒尺,手掌没处施罚就打在屁股上。
没过几日,引教嬷嬷的住处连续传来消息,一日蟑螂钻进棉被,一日蚯蚓掉进茶杯,一日蚊子成群。
这一日,引教嬷嬷按着规矩又来讲《女诫》,这回,面前那“主子”倒是一副睡足了的样子,一点瞌睡没打。可是,又是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许是那诡谲而闪动的小眼神儿?许是那忍俊不禁又强自忍着的嘴角?就连向来老实的十三小姐也同样做出这么一副怪异模样。嬷嬷心里还在犯嘀咕,耳边突然传来“咕”地一声。
引教嬷嬷一愣,眨眨眼睛谛听了一会儿,似乎到处又安静了。正当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打算继续往下讲时,又是清晰的“咕——”,声音浑厚漫长,不可能是听错了,而且声音发自对面人的抽斗,也不可能听错。
引教嬷嬷厉声道:“什么东西?”
草芥笑嘻嘻从抽斗里取出一只盒子,盒盖子还不时地弹动两下。她装着一脸无辜,说:“大约是这个,你打开瞧瞧。”
引教嬷嬷不疑有他,伸手打开了盒子,里面赫然一只老大的癞蛤蟆,又肥又壮,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缓缓张开嘴,吐出又粗又长的一声:“咕——”引教嬷嬷吃了一吓,伸手把盒子一掀。盒子翻倒,那只肥蛤蟆从倒下的盒子里艰难地挣扎出来,四只黏糊糊的脚,在桌子面上不停地划拉,把上面一张宣纸都濡湿了。引教嬷嬷拿手中的戒尺去驱赶,终于惹恼了那只癞蛤蟆,“滋溜——”一下子,从身上的疙瘩里飚出一道白液,直直地喷到嬷嬷的手背上。
草芥看得笑得打跌,捂着肚子前俯后仰,最后趴在桌子上透不过气儿,一旁的媱媱也最终禁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嬷嬷从她笑声的间隙里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嬷嬷当心……这么大的蛤蟆,滋出来的毒液很厉害!……碰到手,也不过是长点疙瘩,红肿数日,要是碰到眼睛……可就瞎掉了!”
那只惹祸的蛤蟆,鼓着腮帮子“咕咕”又叫了几声,慢悠悠地爬下书桌,朝门口光亮出爬去,只等闻讯赶来的侍女一扫把打它身上了,才吓得跳跃几下,不知跳到哪里去了。
然而这些嬷嬷常年在各家宗室中走动,若谁家闺女给她留下了坏印象,那么也会很快流传开来。
结果这事真惹恼了吴珍儿,为了女儿的前程,实在不能再把这个野丫头和女儿放在一起,当天媱媱就被关在房里不许出来。罪魁祸首草芥倒没有受到责打,但却被送到了正妃赵瑛葶那儿。陈晦近期繁忙,十多日都没去过侧妃那儿,珍儿也不便求见陈晦,为了草芥求见贵妃只怕要自讨苦吃。正妃赵瑛葶自然成了首个合情合理的泄洪口。
“姐姐,这孩子如今十三岁了,王爷也是交待我要教导她一些女儿家的规矩教养,可她跟媱媱在一起总能闹出些名堂来。您也清楚闺中女子的名声尤为重要,今日闹出的笑话我只怕要传到其他王公贵族家里去了。今儿来,我也实在没招,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干着急也不起作用。说到底,我没能给王爷办好差事,心里也愧疚。”吴珍儿心知王爷的吩咐不可回绝,现在正好找到一个好借口就试着从王妃处下口,既不损人又能利己,抛开这个包袱。
赵瑛葶一瞥跪在眼下的草芥,心如明镜一般清楚此刻愁眉不展的吴珍儿的心意,开口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教导王爷的每个孩儿自然是我这个正妃嫡母的职责,往后这孩子每日就到我苑子里来学习,外聘嬷嬷就不必了,毕竟这么大的姑娘还从最基本的闺训学起传出去失了寿王府颜面。两三年里学会些最基本的持家之道和礼仪风度还是可行的吧,嫁出去后总不至于什么也不会。到底,今后还是从寿王府嫁出去的姑娘。来人,到诫房里请一把考核姑娘们规矩时才用的戒尺过来,往后都留在我这儿,不必归还。“赵瑛葶说最后一句时刻意加重语气直直盯着草芥水亮的眼睛。
吴珍儿甩开了这个小包袱,一股脑儿地给赵瑛葶道谢,余留一脸不乐意的草芥在旁:她根本就不想学这些文绉绉的三从四德,她宁可每日挥汗跟花园里的花草鱼虫为伴。然而,这样的皇室王府里,总会有那么多的天不遂人愿。这么多年来她与母亲从没有得过一分不劳而获的份利,在寿王府中总是自食其力地无视他人冷漠歧视而顽强活着,她不曾要求过寿王府为她打算一分一毫,如今为何要她为了于她而言不值一文的寿王府颜面而将自己每日禁锢在牢笼里一般。
她不是寿王的其他女儿——从来都活在他健强广大的羽翼庇护下,因而失去了抵触他的资格和勇气。表面上不可明着反抗抵触,但法子总归是人想出来的,好不容易与阿娘相依为命这些年过来,她会不为了那个人的面子而委曲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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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6 22:15:00 +0800 CST  
9.差事

三伏天气正值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候,一名年纪大概十五六的少年笔挺挺地跪在正妃赵瑛葶的住处——紫宸苑门口,知了不厌其烦地鸣叫,被烈日炙烤的地板在少年眼中好似生起了火烟一般。少年面目清秀,长着与母亲如出一辙的丹凤眼,身形却不如父亲那么健壮,饶是强壮的男儿在这样的毒日头下被长时间罚跪,都快要撑不住而倒落在地。
“世子,您就跟王爷认个错、服个软吧。”
少年却还是坚定地摇头。
屋室内与外头截然不同。四周置放好了消暑降温的冰块,丫鬟们井然有序地打着扇,而看那位座上的主子,心火怕是根本降不下来。
被罚跪的少年正是寿王陈晦与正妃赵瑛葶所生的唯一嫡子,去年天家降旨封为世子。陈晦的儿女不少,他向来看重门风,对子女秉持着严格的教养,对儿子堪为严厉,对待这唯一的嫡子——将来要传承寿王府衣钵的接班人更可想而知。
瑛葶为面无神色的陈晦褪下外衫,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却好似因为尤为忌讳而又闭了口的模样被陈晦瞥见,陈晦了解这位发妻,一改方才训子时候的疾声厉色,语气缓和下来如同常态:“心疼了?”
瑛葶忍住鼻腔里的酸楚,开口道:“玉不琢不成器。那东西自己不争气,三爷教训他天经地义的事,妾不敢多言。”
陈晦眉心好似被打结了一般,回想起这个儿子今日在朝堂上的作为就气结肺腑。太子太傅胡吟一家因文字之事开罪皇帝,天家震怒,将胡氏一族全全降罪,十六岁以上男子全部斩首,十六岁以下的男子分散流放至东西南北各个蛮荒之地,女子则全部充入教坊为妓。皇帝向来最忌有人在暗中心怀鬼胎,且胡吟乃太子太傅——系太子重要参臣。寿王世子煜桐居然还为他父亲的政敌求情,上言如此处置胡家女子甚为严苛不妥,险些惹怒了天家。
陈晦心中怎会不心疼亲儿,却还是硬气地开口:“今晨之事若非煜枫强拉住他让他快些住口,几个肱骨大臣顾全我的颜面而极力为他开脱,你当天家真会如此轻易就放了他?天家子孙满堂,不缺他一个孙儿。这样鲁莽、不辨敌我,光是想想都让我后怕。再不给他个大教训,将来寿王府被他拖垮了都不自知。”
瑛葶悄然拭拭眼泪,但哽咽的声音却躲藏不住:“朝堂大事我女人家不得开口。可他天资虽不高,平日却不是个糊涂的孩子,怎么今日就做了这么糊涂的事。也亏得煜枫那孩子懂事帮忙……事关大局,三爷算是罚轻了。”
陈晦看见妻子落泪,心也软了下来:“你也莫要担心,我是他亲爹,惩罚有度心中自然是有数的。重罚他,也是实心要教养好他,才不枉对了你这些年对寿王府的一片苦心和付出。”
陈晦心中明白:他的嫡子煜梧性情相对庶子煜枫要优柔寡断一些,骑射武功上也没有再能深造的空间,这孩子唯对琴棋书画最是上心。可陈晦偏执地认为他总能为于自己恩同再造的发妻教养出一个文韬武略的好儿子、好世子、好王爷。再者,当时大环境下每家王府皆立嫡子为继承人,陈晦也不得违背祖制。
方才提起煜枫,让陈晦不经意地想起了前阵子由他的侧妃转托到正妃这儿教养的庶女,时隔上次见她一月有余了。
陈晦调侃似的一掌轻拍在瑛葶挺翘的臀上:“你这又是吃珍儿的醋了吧?她是把煜枫和媱媱都教养好了,可换做别人的孩子就不一定也拿得出同样的耐心和苦心了,这不,到关键时刻还要劳烦你这个正妻嫡母!妻就是妻,妾就是妾,这点我心中谨记着呢。草芥那孩子转到你这儿教导也半月了吧,不知有何进展了。”
瑛葶淡淡地探口气,丈夫对她一直都尤为敬重疼惜是真,她的正妻王妃地位也从没有被撼动过。当年奥野公主初入王府,成了众人羡慕的小夫人,王府中王爷宠容她,她遂四处无礼任性,而奥野公主受到的唯独一次众人皆知的笞臀就是因为她无礼顶撞了自己,刑罚还是王爷亲口吩咐下来的。瑛葶至今还清晰记得那日的情形:陈晦勒令奥野跪下,好生安慰了自己,接着厉声训斥奥野:“她是本王正妻,而你只是本王的众多侍妾之一,你以下犯上、不分尊卑,按规矩走,笞责四十。”于是那位当时入府不久的小夫人被当众笞臀后,收拾起了往昔公主之尊的高傲,老老实实地给自己磕头敬茶赔罪。
敬重与疼惜都是夫妻间举案齐眉的真挚情感,但多年以来,过于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总让人感觉爱意的淡薄。
瑛葶淡淡笑着道:“我不消教她什么,只吩咐她每日到我这儿来做女红,跟九丫头、十丫头一起也有个伴,做完了才许离开,也算作对她耐心的磨练。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急学其他也来不及了,倒不如把女儿家最基本的本事多少学一些来得实在。昨儿个她企图跟我打马虎眼,被我吩咐嬷嬷惩戒了一顿,怕是今儿没法坐凳子了。”
“我倒是忘了,九丫头、十丫头也被送到你这儿学女红了,好些个孩子,你忙的过来吗?”
就在夫妻二人交谈之际,下人来通报方才几个姑娘在绣房里打了起来,九姑娘和十姑娘的母亲闻讯都立刻赶了过来,现下几个人都是外头跪着求见。
陈晦不耐烦地瞥着眼下跪着的四五个人,两个妾室哭哭啼啼、一唱一和地搭腔“可怜我们婉婉被她推到墙角,脑袋都险些被磕破……”
“我们妙妙又哪里得罪了她,非要往我女儿脸颊上打!出手如此狠毒。求王爷王妃做主啊!”
九小姐柔妙和十小姐柔婉有了自家娘亲撑腰,此刻更为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吐诉委屈。
毫发无伤的草芥却跪着不发一言:裹了小脚的深闺小姐哪里敌得过她这个自小做惯了杂活的天足丫头。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自小没少嘲讽她的双足、嘲讽她的出生、嘲讽她的母亲。
陈晦今日心情本就不悦,一掌落在茶几上,震得茶杯晃荡了几下终是没有落到地上,顿时母女四人的哭闹戛然而止,只闻他斥责一声:“够了!本来朝堂政务就一大堆烦心事让我操碎心,回到家里,还要看你们闹得一片安宁不得。”
护犊的两个妾室带着哭腔开口道:“王爷,先前妙妙和婉婉在绣房里都相安无事,可草芥也来了后,妙妙每日都回来哭诉被妹妹欺负折辱。”
“怎么回事?”陈晦早就失去了耐心,朝草芥一句大吼。
草芥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解释的习惯,她只认为在母亲面前从没必要。可如今她不在母亲怀里,她虽不需要这群人了解她,但这群人却会因为不了解她而误解她。
“她们活该挨打。”草芥不以为然的一句回答却引爆了今日从朝堂回来后一直隐忍的陈晦,“啪”的一声脆响,她只觉得左边面颊上火辣辣地渐渐要鼓起一般。
“不识好歹的东西,不受教诲,枉费了本王的一片好心。今后你再用不着到哪个苑子里跟着嫡母姨娘学规矩学本事了,不受教诲,净是给人添麻烦去的。现如今你看看哪家哪苑还愿意收留你。”
草芥挨了打不觉意外,但得到的结果却令她惊喜,口吻谦卑却听得出赌气的声音“那我还给花园照顾花草就是了,我本来就是丫鬟命,学不来小姐的本事。”
陈晦素来儒雅,可一旦发火,其雷霆之势非得让人招架不住。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讶于这个黄毛丫头的胆大包天,居然还敢在陈晦气头上不识好歹。
听她这么回话,陈晦实在生气想要斥责她,但到底不过是个不熟悉的庶女,分量实在不足,脑海里的理智还没被怒气驱散,素来的好胜之心和毕竟剪不断的父女亲情促使他也真不想就此放弃她,现在没有人愿意教养她,也唯独自己亲身试教了,只好开口:“既然偏要自贱做丫鬟,本王成全你就是了。不过从明儿起给你换一份差事,到本王的静心斋来全日伺候。”不顾瞠目结舌的草芥,下巴指指一旁侍奉的侍女,“明儿起到红袖姑姑那儿报到。红袖,她现在就是你手下办差的人了,教教她规矩、事宜,但凡违错,你怎么惩治你手下人的就怎么惩治她。”
瑛葶开口:“三爷,到底她还是您的女儿,这怕不妥!”
陈晦却伸手示意她不必再劝:“朽木不可雕也,我也不想再辛苦为难你,往后你一心教导煜桐才是要务。”
也罢,学不来小姐的端庄仪态可总不能之后嫁人了还这么一副冷眼傲慢,这软硬不吃的臭脾气也要好生规矩一番。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8 00:17:00 +0800 CST  
沧清安排曲儿在身边是要多些时间和女儿相处,不让她总去谈恋爱。陈晦留草芥在身边纯粹是为了教育,实在没人愿意教养她了,陈晦又觉得奥野教育不靠谱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08 12:11:00 +0800 CST  
10.藏书
静心斋依水而建,地方不大,但雅致宁谧,身处其中总能让人本来烦扰不羁的心静休片刻。陈晦也有热衷风雅的嗜好,常年来收集的古玩字画也大多放置于书房内,供他欣赏品评。静心斋的内室装修格调简洁却不单一,低调却不寒碜。原本空旷的墙面皆以名家古画作饰,修建的木架皆盛放玉雕古玩,藏书阁的数排高架子实实在在地全装满书籍。拥有这样丰富藏书量的主人却也并非仅作摆设,里面的每一本书陈晦都精心品读过。
静心阁四季仅闻花鸟啼鸣,在此伺候的奴才皆为寿王府中奴婢之精英,行差有错必受重罚,每逢选换过来的新人资质要高,之后也要受到最为严格的训练,皆由静心斋管事姑姑红袖负责。
草芥初到静心斋不过十日,比照被初选进来的初等小丫鬟训练、派差。红袖姑姑年岁二十余几,家生的女婢出生,面目生得清秀标致,但天生石女无法医治让她错失了最美好的待嫁年华,她也誓不嫁人,一心一意伺候好寿王府的主子。
红袖姑姑素来都是一副低眉顺首的模样,就是管理静心斋小丫鬟吩咐差事时也语气温柔,但不作言笑的神情却也让人不敢怠慢一分,红袖姑姑不似刻意刁难人的嬷嬷,但也正因她责罚有因,惩治起人来绝不容情,万事皆比照规矩而来,不增不减一分。
按照历来被新选派入静心斋的小丫鬟的职业,草芥得到了一份打扫藏书阁的差事。初到那天,红袖姑姑就给草芥发下了两身静心斋女婢的统一衣裙——丝绸所致,比她身上的普通布衣精贵许多。再看红袖姑姑左腕套着的玉镯水头润泽,草芥暗想,就连王府里稍有身份的下人都要比自己和阿娘打扮精贵。红袖又给她简要讲明了一遍静心斋的规矩,草芥听是听了,但初到当差怎会不出差错?第二日错用了湿水的抹布擦拭书架,就被红袖姑姑叫到了静心斋最偏僻的杂物间。红袖知晓她的小姐身份,但也不有所忌讳,按着规矩施罚,却念在她初犯小过的份上,只褪了她的裙裤,让草芥上身俯趴在炕几上,施以五十掌臀。看似柔柔弱弱的红袖姑姑打起人来手劲儿却不含糊,巴掌雨点儿般落下,扇得小丫头两面臀肉颤抖不止。小孩子到底只是小孩子,草芥挨了打穿好了裙裤,却经不住委屈抹抹眼泪:从前再是受下人白眼,挨打都要有上头正牌主子下了命令,如今下人要对她动手则真就能动手了……小丫头一手还禁不住抚慰一下又热又烫的小屁股,喃喃低语道:“为何偏要用干布来擦?大活人还要遵守死规定……”
“藏书阁里收藏的都是王爷重金购来的贵重典籍,其中不乏名家古书字画,常年用湿布清理木架难免带来湿气,潮湿的环境不适纸张收藏。姑娘若再记不住,奴婢下回就只能依规矩请戒尺了。”红袖给草芥的感觉并不如同昔日里那些仗势欺人的嬷嬷丫头,红袖虽不苟言笑,但年轻的面貌和温柔的气质总给她一种大姐姐的亲近,对她施以惩罚是真,但每次施罚都必是自己为错在先,每次施罚时都能有理有据,让挨打后的她真正记得教训。
静心斋管事问话,下人必要应答。小草芥嘟着嘴、带着泣音道:“我记下了。”
陈晦只是安排草芥到静心斋办差,名义上归红袖管理,但实则还是庶女小姐身份,不必如其他丫鬟一样也在管事面前自称奴婢。
“如此最好。姑娘还要到池子喂食鲤鱼,奴婢就不再耽搁了。不过池子里的锦鲤不可喂食过多,否则鱼身迟缓,王爷看到心情恐怕不悦。”红袖已转身,但又好似回想起什么,补充道:“总归要打好扎实的基础才能堪大用。姑娘莫要小瞧了这些看似鸡毛蒜皮的粗活差事。从前办差的小丫鬟也皆要经过历练才能到室内当差。如今每日都要细学斟茶伺候的规矩,王爷有时在书房里与门客公子们议事,茶点的放置搭配都不得出错。”
草芥每日学习泡茶技艺,初学茶艺者双手难免要经受热水烫灼皮肤的痛楚,学习的时候但凡一个不情愿就被红袖姑姑一戒尺重重抽打在臀部上。草芥回到草苑后,奥野只能心疼地给她被烫得火红的小手敷一层草药。
红袖发现草芥是个学东西极快的孩子,不久后就给她安排在书房角门站岗的差事。所谓站岗并非守护之意,实则只是侍立在书房角门,让她多些机会近观里头的丫鬟如何侍奉。书房内的丫鬟们当差之时皆以神色传信,规矩丝毫违错不得,更不许发出声响扰乱了王爷清宁。茶品点心因时搭配,有时候门客们来书房议事、公子们到书房中接受王爷抽查功课皆要因人而异搭配茶点。陈晦更是个极好礼法规矩的人,所以每样物件摆放的位置都已成习惯。
今日陈晦在朝堂上颇为不爽,书房里的主子现在显然心情不佳,身边的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伺候,可今日领班的奉茶丫鬟还是因为茶水放置的位子比平日偏了两分而被他下令笞臀三十。奉茶丫鬟被拖到书房施以笞刑,寿王府规定女婢受刑也皆由掌刑嬷嬷或掌刑姑姑专职施刑,故而三十下竹戒尺笞打都落在赤裸的臀上,一条条肿起来的棱子由红到紫,挨打过后还要被扶进来给王爷谢恩。
草芥把这规矩森严的一幕幕看在眼里,只说服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日把差站完了就能逃脱,哪晓得陈晦翻开一本方才叫人找来的书本后,拍桌大怒:“谁敢乱动本王的藏书?”私自偷动他的收藏物品远比无心放错茶杯更令他震怒。
草芥心中不安未定,就被闻讯火速赶来的红袖推到了陈晦面前——目前她专职打扫看管藏书阁,出了事自然由她负责回话。
草芥这才走进书桌,目光一看,那本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正就是自己以为放在最不起眼位置就拿出来瞧瞧也无碍的《史记》,被翻开的那页夹着的正是自己写下的手记。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10 02:19:00 +0800 CST  
哎,天涯现在写文真是没灵感没激情,明知写的是小冷文类型,可是还是想多看到一点读者的想法意见,呜呜,卡文了,灵感匮乏了。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10 02:22:00 +0800 CST  
11.才华
草芥自知静心斋规矩森严,先前这个父亲对自己不闻不问多年,前阵子最终在自己把他妻妾多人都得罪了后,他对自己估摸着算是失望至极吧,最终被贬来了这里当差做奴婢。草芥心中大喊倒霉,怎么自己刻意拿了一本最不起眼位子的书,今儿个他好巧不巧也就偏偏点了它。草芥此刻硬着头皮,笔直跪下,眉心都打起了结。媱媱时常对她说起父王性格极好,平时做错了事撒撒娇他就没辙了。方才奉茶侍女被押到门外笞臀的哭叫声似乎还在耳边此起彼伏,可对于这个跟她实在不熟悉的父亲,草芥无法产生任何撒娇的念头,她认为自己在陈晦心中或许还不如一本他心仪的藏书,最后她咬咬牙,大不了受一顿责打,好汉做事好汉当,只见她屈膝跪下,却并不垂首,一字一句清晰道;“王爷息怒,是奴婢在打扫藏书阁时不忍好奇便翻看了您的藏书,请王爷责罚。”
陈晦对她的回答感到几分惊讶,再一瞥书中夹着的手记,字迹并不工整但却十分洒脱。陈晦对这个女儿的才学并不了解,之前也就估摸着她一个小女儿家识得几个字,一个宗室低位庶女有略识几个字的水平也勉强算过得去,背几遍女四书,将来说亲嫁了出去虽不能为王府添彩,可也不至于损了颜面。如今一看字迹,陈晦依旧不信出自她手,况且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怎会对这些史料军籍感兴趣,看上面纸片所作的注解可知她读得十分详细,几处不懂的地方也记了下来。
陈晦本还想抠她称谓上的错处,可看到她一身侍女打扮,这才想起上次因为惩罚嫡子余怒未消牵连了她,气头上也把她贬到自己身边伺候,也算是她自讨苦吃,在此情此景下既然自称奴婢也并不违错。然而他心里清楚:实则只是因为这个丫头不受教诲,学不会女四书和女红礼仪,在自己的妻妾后院中难以容身,自己当时想着倒不如安排在自己身边,静心斋规矩森严,非逼得她在此耐下性子来,学得个乖巧顺从。
陈晦思量之余晒了晒她,草芥只觉得这个父亲喜怒不定,再则今日是自己理亏,实在有些不安,不禁扇动了几下浓密的睫毛,大眼睛里好似凝聚了一层水雾,陈晦这才被女儿的目光拉回神来,开口再问,语气上缓和了几分却还十分严厉:“你说是你私翻本王藏书,难道我就相信你了?你有何证据?”
“奴婢句句属实,没有欺瞒,王爷不要降罪他人,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了。”一旁的红袖听草芥这么回话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回话虽出自草芥真心,但在王爷耳中听来必定不那么恭敬顺耳,总感觉几分破罐破摔威胁的意味。
红袖跟在陈晦身边做管事姑姑多年,对这位主子的脾性算是拿捏在心了,但这次却估计错了。只见陈晦并没有勃然大怒,只从楠木书桌上盛放着的裁剪整齐的米白色熟宣中抽出一张,指节点点桌面:“先起来,到底是不是你,本王一看字迹就知。”他的意思是要草芥写字。此刻陈晦心中对草芥笔迹的好奇远远超过了找出私动他藏书的真凶 。
草芥提起裙子站了起来,如今真让她有点犯难了——自五岁后,她从没想过在这个陌生父亲面前读书写字。她的字迹并没得到过别人的夸奖,偶尔教自己写字的五哥哥批评她字迹不够娟秀公整,看着不像女子。
不似自己私下练字时用的黑黑半截儿墨锭,陈晦使用的徽墨五彩汇金,只见奔腾的八匹骏马驰然其上;澄泥的砚台看起来并不显眼,到砚台边上三枝笔挺的翠竹屹立甚为独特清雅,水罐是白玉的,笔洗是紫砂的,笔架上数十枝湖笔各有不同,看得她有点眼花缭乱。以前觉得在五哥哥书房里见到的文房四宝已然算作十分雅致,如今这一细看虽半懂不懂但也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了。
陈晦并不开口,草芥算是明白了要自己研磨,但实在没有使用过这些珍品墨砚也不知浓淡,草芥提了一枝湖笔就挥写,照抄的是自己手记上的几行内容。待她停笔后,陈晦才接过她双手呈过来的宣纸,方才的一脸严肃这时突然被逗笑了似的:“这样浓重的墨迹,你当自己要考科举写大卷子呢?”草芥却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明白,但看到父亲原本怒火中烧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心中自然安定了下来,不自觉地认为这个父亲也没有那么难相处,放下戒备心脑袋凑上前去一望自己的笔记,“嗯?”
陈晦却被这冒失的举动又惹不高兴了,指节一弯重敲在草芥脑门上,“什么规矩?红袖,到外头拿把戒尺进来。”
草芥这才想起自己还是“戴罪之身”,老老实实地站回原地,小手不免紧张地攥紧裙摆,垂着小脑袋静候父亲的发落,心中料想铁定又要挨红袖姑姑用戒尺抽顿屁股了。
陈晦拿着她写的字来回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听到他开口吩咐:“五个错别字,把手伸出来。”
草芥有点难以置信陈晦竟然会以这样的理由要责打她,就在犹豫之际,“不服气就翻倍,责打十下。”
草芥一听心里又慌了,实在不明白这个说风就是雨的父亲到底又要玩什么花样,小手平摊着伸出来,未及反应指尖就被人捏紧,手掌上就传来了清脆的戒尺落地声儿——划破了空气伴随着风声落在自己的掌心上。噼里啪啦十下打完,自己也终于禁不住泣不成声,小手好似被人吹了气儿似的感觉火速肿起,自己一个劲儿地把手收在背后,再不敢伸出。又听这个莫名其妙的父亲吩咐道:“共有五个错别字,我也不告诉你,自己回去查出来改写正确,明儿个也是这时候把功课拿过来与我检查,若还写错,就照三倍来责打。《项羽本纪》这一篇你就细抄十遍,算作私动我藏书的惩罚,这本书就赏你了,不必归还了,今后要看什么书报备一声,大大方方进去看就是。不过,我布置下去的功课少了一项都要受重罚。”
草芥也不管其他,只知道陈晦开口这么吩咐就要先点头答应下来逃过眼下的惩罚。
草芥就要转身退下,突然间被父亲轻柔地扯过小手,她被打得后怕,本能性地想往后缩手,陈晦也不恼怒,细细地看了看,只见她的小手几节指腹上都起了薄茧,想必也是常年做活所致,心道可惜了一双写字读书人的手,倘若她是个儿子,就是起步再晚也要逼出他的满腹经纶来。想当年,她五岁时初习诗书,流露出的天赋就非同池中之物,既然八年后她自己也私心爱好看书读史,只是没有名师启蒙指导、性格也散漫而不求甚解,倒不如严格要求、逼出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女有何不可。但一想到她的母亲,陈晦不免促生几分难以言表的无奈和愤然,草芥这才看到本来流露出心痛目光的父亲戛然而止,转头吩咐道:“红袖,给她抹些祛瘀消肿的膏药,从明日起调她过来给我侍奉茶点。”
“王爷,可是十二姑娘还没有把规矩事宜都学全,不如奴婢再调教几日……”
“不必了,边做边学,印象更深刻,就这么定了。”
这下子,倒是草芥不愿意了,将来但凡一个错处,只怕要受到更重的责罚,她试图商量:“王爷,奴婢怕是还担不起这样的大任。”
“长点心思,端茶送水的活儿都不能做好?”
“那,那是您提拔我越级当差的,将来我犯了规矩您会不会网开一面?”
“不会。”陈晦却一口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
只见草芥苦丧着脸,想哭却不敢哭,像极了当年暹国草原上花样年纪的某人,然而之后发生的那些家国恩怨多年来都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心间。陈晦对奥野的女儿问道:“草芥,当年为何四方众部皆尊称唐太宗为天可汗,且拳拳臣服、自愿习汉语、着汉服?”
只见草芥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摇摇头:“王爷,奴婢不曾读过唐史也没听过唐朝的故事,实在不知。”
看来奥野从没有跟后代灌输过她的家仇国恨与放不下的执念,陈晦由自苦笑一笑,抚抚她的小脑袋,道:“没事,下去吧,以后也要学学唐诗。不过你永远都不必经历、不必通过切身体验去弄懂一些道理实则最好。”
这样的表情让这个陌生的父亲瞬间消去了许多重障碍一般,让她看到了他如同寻常人的喜怒哀乐与无奈,草芥屈身告了退,心中不再排斥与他长久共处,但也想不出继续久留的理由。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11 02:03:00 +0800 CST  
楼楼知道有些亲肯定要大吼“我们要看父女对手戏”。亲们,呜呜,天涯只能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表急哦!本文不算实实在在百分百父女文,但会有父女情节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13 16:48:00 +0800 CST  
12.噩耗
回到草苑后,草芥自顾自地奋笔疾书起来,两只小手已经被打得如同吐了丝的桑蚕一般,一张一合间都痛痛痒痒地直达心间,小丫头却被打怕了似的,想到明日若不能完成任务,又肯定要受一顿责打。
“草芥,今日怎么比平时回来得早?红袖姑姑没留你学茶艺吗?”阿娘亲切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草芥高兴不已,草苑里也唯有阿娘可以“辅导”她功课了。
奥野一进屋就见女儿咕咚跳下炕来,怀里揣着一本书,面上好似挂了泪痕。草芥开口就问道:“阿娘,阿娘,你认识的汉字比我多,王爷说我写错了五个字,又不告诉我,说让我自己改,改不出来明儿要罚我。”
奥野一瞧她手里揣着的《史记》,私心一直不希望她读太多汉家书籍,责备道:“院子里的花草都不收拾了,正经事不做,还有闲情看这些杂书。”
草芥在母亲面前才毫不遮掩自己的孩童脾气,委屈道:“今儿个王爷因为我写错字都打我手心了,这头又要罚我抄书,还提问我,问我为何唐太宗被四方各部尊称天可汗,各邦国拳拳臣服,心甘情愿汉化,说汉语、着汉服。阿娘,是因为当时汉人生活富足,他们都由心敬佩唐太宗是礼仪文明大国的皇帝,所以对汉家文化由心折服了是吗?”
奥野听到女儿一席话,回忆飘摇到十三年前自己初初被俘虏南下陈朝,嫁入寿王府做妾的时候,陈晦也教自己习汉字、读汉书,在汉书的子曰书云中由她最初的仇视傲慢到后来的从心审视与默认,记得陈晦也曾拿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和唐太宗时期八方来朝给自己举例,他的意图无非是想委婉让自己明白:暹国被灭乃大势所趋,自己的君王父亲没有高瞻远瞩的远见,一个固步自封、不懂维新的国邦即使不被陈朝灭掉,也迟早会被他国灭亡,要她不要过于执着家伙仇恨,学会识时务者为俊杰。然而,那时年轻的她对故土旧国永远都憧憬着希望与美好的回忆,不允许他国之人折辱半点。她嘴上心中从不接纳陈晦曾经教导的这个观点,只任性地指责那是陈晦造出的借口,现如今类似的话却从一个还不知事的孩子口中道出。
即便经历了十三年,每每涉及这样的话题,她都无法放下自己曾为暹国公主的骄傲与执念,只见她狂怒似的一把夺过女儿怀里揣着的书本,重重地摔在地上,斥责地大吼道:“恶意侵占还偏要找借口,跟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有什么区别?你嫌暹国是蛮夷是吗?你身上流着一半暹国人的血,你有什么资格折辱暹国?”
草芥一时间完全被母亲怒斥得惊呆了,她从没见过母亲对她发这么大的火,也没被母亲这么莫名其妙地训斥过。草芥只好为自己辩解道:“阿娘是怎么了?我哪一字哪一句提到暹国了,怎么莫名其妙凶我?”
父母在气极之时更受不得子女回嘴,奥野此刻只一竿子打死地认为是草芥无理挑衅在先还不服管教,“还敢顶嘴!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以为王爷教导你就有人撑腰了,可以忤逆母亲了?”只见她一把揽过女儿的腰,手掌就重重地往草芥的屁股上揍。
草芥确实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了,要她如同小时候一样,一听到阿娘要揍她就哇哇大哭那实在不可能,再者十三岁的小丫头个头都快和母亲一样高了,心里觉得冤枉,也耍起硬气来。奥野看她撅着嘴不服气,一把把她拖到炕上,自己坐下后也将她的身子压在自己腿上,小姑娘被母亲掀起裙子,褪下了亵裤,开始发育出滚圆形状的小屁股立即弹了出来,暴露在空气里,草芥这才被羞得默默滴了眼泪,而身后落在两团雪白肉肉上的巴掌却还如雨点一般纷飞落下,母亲的巴掌在自己的臀肉上按压下了座座五指山,顷刻间由泛白转变为粉红色的肿起充血状,巴掌层层叠加,红色也渐渐加深。
“穆哒,给我寻把掸子进来。”外头的穆哒听闻巴掌声立刻进屋看出了什么状况,里头在气头上教训孩子的奥野却好似非要逼出这孩子大哭求饶一般。草芥这头听到母亲还要拿掸子再揍,屁股上的疼痛火辣加之心中的委屈终于让她哇哇一声大哭起来,这一哭,就止不住地哭鸣个不停。
穆哒看着草芥长大,哪里能忍心,这就上前跪下,举住奥野高高抬起又要落下的巴掌,劝道:“小夫人别在怒头上打孩子,小姐说错做错了什么您耐心教导她,可别有所迁怒……”
奥野被侍女拦住了巴掌,被一语中的似的,瞬间泪水哗哗流下,她才跟女儿发火,不愿让女儿看到自己的弱势,把她从腿上推下,任由穆哒把她埋在怀里安慰,自己径直走了出去。
穆哒担心小夫人,而此时此刻先照顾安慰好小姐才是当务之急。穆哒给趴在炕床上的草芥轻柔地涂抹药膏,见她还是嘤嘤啼哭,知道她心中实在是因为委屈母亲无缘无故打她才如此难过,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道:“小姐这副模样待会儿让小夫人瞧见了,她铁定要更伤心的。”
“才不呢,她无缘无故地还要拿掸子揍我!贵妃和王妃揍我还能给我个理由!”
穆哒赶忙轻轻捂住她的小嘴:“小夫人今日打你确实不对,可她心里实在难受啊!下午才传来消息,你被流放在岭南的外公三个月前在耕田时热疾猝死了,地方官吏并不重视故而没有快马急报,岭南远在千里之外,一路上消息也耽搁了。还听说,你外公他……猝死后就当天一卷蒲席葬在野地里,连个墓碑印记也没有。你想想,她心里能不难过吗?”
草芥一听,心中拔凉,她实则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外公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她明白外公去世三月阿娘才得到消息的沉痛。草芥把疼痛的小手垫着下巴,饱含泪水的明亮眼睛定定地瞧着墙角,瞬间心中只充满了对母亲的疼惜。
奥野也悄悄在窗外望着女儿,怒头上责打女儿让她悔恨不已,但此刻真不想让她看见哭哭啼啼的自己。她曾经以为自己为父亲流的眼泪早在被俘虏押送南下时就已经流尽了,她亲眼目睹一位昔日的一国之君受尽屈辱被贬为要自给自足的农夫,她的王子兄弟们也过着如同奴仆一般的生活,她的公主姐妹们也被嫁作各家仆妾甚或在八年前被连累杖死。她清楚自己的父亲名声并不美好,早年被暹国百姓暗骂杀人如麻、不得民心,但他却实实在在是疼她宠她的生身父亲。奥野蜷缩在墙角,痴痴地遥望明月,好似她依旧身着火红的暹国华服,头戴黄橙橙的金盏花环,在碧绿无垠的草原蓝天下翩翩起舞,此生她或许都不再有机会踏足故土了,如今寄人篱下,她甚至连为父亲祭奠一番都是被命令禁止的。
是夜,待女儿抄完书睡下后,奥野才静静地来到她房里,先给她红肿的小手再上一层膏药,随后又再瞧了一遍她屁股上的伤,看到五指巴掌印褪了大红色这才心安下来。奥野拿起女儿摆在一旁的功课,仔细审视了一遍,只见女儿勉勉强强乱改了五个字,有四个都改错了,这才圈出她写错的五个字,把正确的写在旁边。也这才想起,当年自己初入寿王府时,陈晦也是这么教导要求自己的。
奥野静静地瞧着这个她与陈晦所剩的唯一结晶,她生命唯一的延续。夜深人静之时,她时常因为家国恩怨对陈晦心生排斥厌恶,责怪他当年举报小姑姑而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千百族人,但久而久之,她竟然找不到任何他不那么做的理由。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13 16:53:00 +0800 CST  
虽更文前先纠错,虽说本文较冷,读者不多,但也不能知错不改,天涯应该对看官和自己的文章负责。

13章里我写陈晦家居常穿朱子深衣,此处必须纠错,“朱子深衣”是汉家深衣一种,大多时候为礼服。所以此处写陈晦家居时常着朱子深衣是错误说法,改为“竹染曲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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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受教

陈晦换下朝服戎装后,平素居家喜好穿着宽袍广袖的竹染曲裾,颇具魏晋风流雅士复古仪容,穿着的每件衣衫均要先以名贵檀香熏陶。雪白的衣衫称得他本就不必敷粉的光洁皮肤更为神采奕奕,腰间系一根墨色束带,男子阳刚之气在刚健的身形中全全展现,风雅姿态却丝毫不见文人羸弱。
相比之下,这个在他身边伺候的女儿就显得有点不修边幅了。今日定是轮到她当值,在静心斋庭院里负责洒扫工作,自己也比平日早到书房几分,所以她定是不及更换做杂活时候的短褐就匆匆赶来侍奉,额头上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这副仪容显然在文雅的静心斋里显得有些不入流,陈晦虽好礼法,但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没有开口斥责,只以眼神示意红袖给她递去绢帕,草芥接过手帕,这才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子拭汗。
仪容上陈晦容得了她一次两次情有可原的不拘小节,但一查看她递上桌面的窗课本子,陈晦心头不满之意燃燃升起:留她在身边侍奉,亲自教导她功课半月有余了,这个丫头在读书上确实有些天赋,然而不求甚解过了头,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更是懒惰敷衍故而学得一塌糊涂。读书者,虽不该死板守固,然而对于这样还没有扎实基础的初学者,若过于畅随其意任其多处不求甚解,那最终也是枉然了一块好材料。她爱读历史杂文,但孔孟圣言、唐诗宋词却不甚喜好,故而一知半解的地方太多了,现如今一些笔画复杂的常用字也还没认全。陈晦正要习惯性地品茗,顾着看女儿的功课也没有望茶杯,一伸手才发现茶杯置放的地方跟往日的偏离了几分,茶水温度也不对,再一打开杯盖,才发现茶汤褐黄,不是自己要喝的雨前龙井——从前侍奉自己茶水的丫鬟深知自己热衷品茗的习惯,要因时泡制不同的茶水,倒霉一些的因为奉茶出了差错被重罚责打并不算鲜例。陈晦开口不悦:“你都在我身边侍奉茶水近半月了吧?寻常的丫鬟,聪明的两三日就学会了奉茶的规矩,丝毫没有违错,就是头脑再一般,挨顿打,五六日总算能记住。你倒好,日日侍奉近半月还不如别人刚当差的。”
草芥知道连茶叶都放错了,低下头,心知违错了静心斋规矩,红袖姑姑铁定要责罚训斥,识相却还是不情愿,跪下道:“奴婢知错,这就下去领罚。”
陈晦不愿破了静心斋的规矩,并没有阻止的念头,学不会规矩,责打一顿能谨记在心就是好事。但看她方才满头汗水地进来,也猜出最近轮她当值,静心斋安排了很多差事给她,她初来乍到不熟悉事务,违错了一些规矩也在所难免,朝吩咐了外头传戒尺春凳过来的红袖道:“红袖,本王安排她日日伺候茶点也加重了她不少差事,你量刑就酌情而定。”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也不必照往常规矩到院子里领罚,让掌刑嬷嬷把板凳戒尺都提进来,责罚后本王还要继续问她话的。”
壮力嬷嬷提了把三尺长两指宽的翠绿戒尺,草芥被红袖拽到春凳上,这边厢就她被死死按住肩背不能动弹了,红袖吩咐道:“王爷吩咐酌情责罚,比照常例三十板减免十五板。”
草芥今日身着短褐,红袖只轻轻掀起她刚遮盖住臀部的上襦,汗巾子一扯裤子就被松开了,只轻轻一把剥下,褪至大腿根处,草芥雪白的滚圆屁股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当着男子的面赤裸出臀部,即便这个男子是她父亲。草芥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她不知道身后的父亲此刻是何表情。实则,陈晦早看多了这样的场景,眼下光着屁股的是自己的女儿,不感到丝毫的别扭,并不看她,吩咐其他侍婢换了茶汤后,只继续留意她的功课簿子。
戒尺划破空气“啪”一声落在她臀部后,草芥只觉得身后一道两指宽的皮肉迅速后拉鼓起,又闻风声呼啸,一声落下后只觉得身后鼓起的另一道板痕与之前一道呈平行凸起。红袖姑姑吩咐的戒尺在数目上放了水,但责打力道上并没有容情,可嬷嬷责打的方法并不狠辣,都是分散着揍的——她并不是第一次挨打,犹记得上次在贵妃松鹤苑里受的板责狠辣至极,臀峰处被重复施责,同样的数目,不同的施责方法,笞臀后的效果也定不相同。打板子实则大有学问,对于常年专司惩戒的嬷嬷而言,识人颜色再关键不过,主子的面色就是最好的示意,走走过场挥两板亦或让板下掌下之人痛不欲生那都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十五板责打完毕,用时不长,却也把她的小屁股实实在在地覆盖了两遍,整个臀部泛着大红,微微肿起,虽则她疼痛得大汗淋漓,但这顿责打并没有超过她的承受范围,草芥挨打之时咬紧牙关,她向来不愿示弱,首次在男子面前挨打,她更不愿如此。她踉跄站起来,马上整理好衣裤,走得有点不稳,按照规矩,跪到陈晦面前磕头谢恩,带着些许颤音:“奴婢谢王爷责罚教导,日后必当谨慎办事。”
陈晦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到她下唇的牙印和满额头的汗水也只是嗯了一声,问“前两日叫你回去自己读《论语》,你有什么见解了?”似乎完全无视了方才的一段插曲一般。
草芥与父亲近距离相处一月多,陈晦指导她历史功课时也都循循善诱般地和颜悦色给她讲解,父女天性也让她觉得这个父亲并不那么冷酷、不讲情理,虽则臀部上已然热辣疼痛,对他也是心存敬畏的,但也不再如同最初那般生疏:“这两日差事多,奴婢才开始读,还不熟。”
她的言下之意是一句也没记住,陈晦面容看不出愠色:“不读孔孟不行。初次读《论语》,“学而”至少读了两章,背给我听。”闲适地一展折扇,悠然地扇风纳凉。
草芥这头就苦了脸,这几日父亲给她安排的功课除了读史外,大部分都是读孔孟之道,她本来还估摸着今日父亲公务应当不轻,哪想到恰巧陈晦今日清闲得很,本打算偷懒的草芥也就正撞上了枪口,春凳戒尺就摆在原处,身后那处也还在隐隐作痛,她心中七上八下,深感这就是不妙的征兆。
赶鸭子上架似的,草芥结结巴巴开口:“学而时习之,不亦说(shuo)乎……”
这还没来得及继续第二句就被父亲打断:“错。这个字不念说(shuo)。
“明明就是说话的说字。”草芥好不容易背出来一句就被打断,自然不服气地嘟嘟嘴。
陈晦看她噘嘴的模样也诧异自己居然没有发怒,只觉得她甚为娇蛮可爱,开口之时并不严厉却也不算温和:“古人写字不一定同于今人,这个字通喜悦的悦。”
伴随着父亲多次的提示,草芥才勉勉强强背到第二章,“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
“又错。“这个字不读‘弟’,读‘悌’,亦是通假,指弟之从兄。”
终于听她历尽万般坎坷似的背完了两章。陈晦自诩涵养不低,也不想轻易动怒失仪,皱着眉开口,语气倒不算重:“你差事办得不好,功课也学得这样差!昔日圣祖天家读书,必至一百二十遍方止,你就是笨到极处,短短几句话念了一百二十遍还记不住吗?”这又朝外头吩咐道:“取本《论语》进来。”继而对草芥吩咐:“你就站在这儿念足一百二十遍。”
草芥并不愚钝,苦着脸读了三五遍已经记牢了,但陈晦不许她背,只好再读,扳着手指计数,计到最后已经记糊涂了,估摸着一百二十遍了,才抬头望着父亲。
陈晦见她一副苦巴巴的样子,道:“才一百零九遍!也罢,背来听。”自然背得极熟练,陈晦这才露了一点笑意:“学而时习,但凡有这样的劲头,还怕攻不下几本书吗?我看你读史书还算通透,对骑马好动的事物也有兴致,虽则启蒙不及他人,但我记得你五岁时也是接触到诗文了的,但凡后天把这些劲头放在基础诗文道理上,比别人更为勤勉,何愁没有出息?”草芥被训得哑口无言,陈晦又道:“陶潜读书不求甚解,但他已经在诗文经纶上大成一家,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你扪心自问,自己连一些复杂点的常用汉字还不会写,圣贤之言都记不住,哪一点达到了别人的水品,还敢拿别人的不求甚解做自己懒惰的借口?我看你不仅读书上不求甚解,办差侍奉也一样不拘小节,不带心思所以才不如别人适应得快。”
除了给她讲解史书,她从没听到陈晦跟她讲过这么多话,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口舌功夫如此厉害,骂人引经据典还不带重复的,字字句句捶在关键上,训得她低垂下头,想回嘴都没有任何借口和勇气。
陈晦看她双目泛红,犹如一只雪白的小兔,皮肤如自己一样光洁白皙,明眸皓齿、高挺的鼻梁传接了自己的英气,挨打了一顿,此刻又被训斥得梨花带雨,他其实把话说得重了些,必要她听进心里去。她虽则确实存在不少性格上的缺陷,但天资聪颖,对于热衷的事物也愿意废寝忘食算得上有毅力,面貌长得又好,在众多女儿里实则最像自己的就是她——她其实也并不惹人厌,还是个挺讨自己喜欢的丫头,只可惜她的身份尴尬,自己的母妃并不希望他跟这个罪婢之女过于亲密。本来看戒尺春凳还留在书房里,也想继续乘热打铁,惩罚她之前敷衍读书的行为,但看她低垂脑袋颇为受教、不敢再顶嘴的模样,身为父亲的恻隐之心牵动了他,只见他缓和了口吻:“你喜欢读史书不是坏事,你母亲虽然不赞成,但有本王指导启蒙你,她又能如何反对?方才你背书背成那样,不罚你说不过去……”他甚少亲自责打孩子,责打之事自然可以由下人代劳,自己也不必失仪。但他向来不赞同对在读书的女孩子过多施行打手板的惩戒,一来女儿家手心娇嫩,二来影响继续习字学习,那么余下可惩戒的适合部分也只剩下臀部了。可现在她虽伤得不重,陈晦也不想让她伤上加伤。
“你待会儿跪在这里,把今晚的功课抄写十遍,自行默念一百二十遍,必要成诵。还有,你的字过于散漫,空有其形,不见灵魂,你先过来看我写一遍。”
草芥走进陈晦,不敢直视他俊逸却严厉的目光,陈晦示范了一遍,当即就叫草芥马上模仿,显然第一次的模仿让陈晦并不满意,只见陈晦重重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把把她拉到书桌前,高大的身子站在后面,先纠正她握笔的姿势,再手把手地一笔一划教她。父亲身上优雅沉淀的檀香让草芥心旷神怡地迷恋其中,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父亲啊!父亲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草芥心思全然不在笔墨上,禁不住侧眼悄悄斜视着认真挥毫的父亲。一旁伺候的红袖也被这从未见过的场景惊诧到了——随侍静心斋多年,王爷从没手把手地教导过任何一个子女。窗外夕阳余晖正好披洒在两人玉洁的面容上,更显出他们面貌的相似,一切看得如此暖心,而这对父女却毫不知情,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沉浸其中毫不知情而更自然真实,红袖此时此刻只想到了“岁月静好”四字。
倏然间,陈晦止住了动作,垂目训斥怀里的小人,“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看人不能好好看,非要斜着眼看?你看你的姐姐们,后院的母妃姨娘们,有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样子的么?”
草芥只好自认倒霉,低头不语,陈晦又道:“撇了嘴做什么?我说错了不曾?”草芥气结,欲要抬头回嘴,却见陈晦脸上虽无笑容,眸子里却是关爱神色,不由失神,先想着顶撞的话也一起忘掉了,陈晦一拍她屁股,道:“张口结舌,又想回嘴?你倒是有胆量再回嘴试试,戒尺春凳都现成摆着。”
草芥这厢身后受了责打的那处立马就疼疼麻麻地哀求着主人,一手想伸到后头去安抚一下屁股,却顾念着颜面止住了小手,半路收回的小手完全不知所措了,这一听威胁,草芥下意识就开口哀求:“父王饶了我吧,我没要回嘴!”
话一出口,这才想起现在自己被罚做丫鬟,没有自称“奴婢”又违错了规矩,再者即便没有这一层处罚,跟父王“你你我我”地回话也是失了礼仪,这厢才知道又要着急了,撅起嘴来不知所措。
但把她一字一句都听得真真切切的陈晦却面若带笑,清清嗓子,又作严厉状:“照着方才教你的样子来写。自己跪着去。”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17 19:48:00 +0800 CST  
14.辞别

“阿娘,阿娘,别忘了把父王赏我的男装也一同装进包袱里,院子里的花枝我刚剪了。”草芥兴冲冲地奔进房里来,草苑简陋,而静心斋盛夏中都有冰块置于室内消暑,她在静心斋伺候回来自然一时不适应,这就抓起蒲扇,大大咧咧地扇起来。好久没见这孩子如此兴奋了。
奥野转身把孩子牵到自己身边,夺过蒲扇放下,看她满头淋漓汗水的模样,掏出手帕为她拭汗,又点点她额头,轻声责备吓唬道:“都那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贪凉的毛病就是改不掉,这一冷一热的闹出风寒怎么办?柳陵你就别想去了。”
草芥这边厢就着急起来了,“阿娘怎么就不准我去了?我从没出过京城,好不容易父王这次外出柳陵几日,身边习惯有人伺候了,正巧就顺道带我出去。多好的机会啊,阿娘怎么就不准呢?阿娘不准不就惹父王不高兴了吗?”
昨日下午她才在静心斋得的好消息,当时确定自己所听无误,草芥惊喜得禁不住大幅晃了几下脑袋,陈晦一瞧她发髻垂下的蝴蝶结丝带都打了搅,几根青丝散落下来,不禁皱眉,不想在她兴头上纠错她的礼仪,只以神色示意旁边的侍女马上给她递来妆匣,草芥这才尽量平静心态拿起梳子沾了沾玫瑰水理好了头发。陈晦交待她此番外出着微服,不许叫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沉思片刻后吩咐侍女给她找三两身男装来,以备不时之需。
奥野一听她敢拿陈晦压她,一巴掌就拍在她屁股上:“现在你越发放肆了,还敢拿王爷压我了?若我真不让你去,你怎么办?”
草芥这才知道母亲在吓唬她,舒缓下心情满面笑意,双手揽住母亲的腰肢,娇声娇气地道:“阿娘要是真不让草芥去,草芥怎么敢违背阿娘呢?可是草芥真的很想出去看看世面,一路上又有父王和侍卫保护不会有危险,虽说我就出去不过十来日,但是草芥会天天都很思念阿娘的。”
奥野被腻歪在自己怀里的撒娇女儿闹得心软,轻轻捏捏她的小鼻子,“真拿你这妮子没办法。你从没出过远门,阿娘也是不放心你。出去能见见世面也是好事,阿娘才不信奉汉家那套女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歪理。”奥野忽的神色落寞了不少,顿了顿,才开口问道:“在王爷身边随侍了快两个月,名义上你是被贬作丫鬟,但看得出来他实则也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亲自教导,王府里除了世子,还没有哪个小姐少爷得过这样的待遇,即便是世子也还不能每日见到父亲。你跟在你父亲身边做个侍奉的小丫鬟都要比在草苑里蓬门小户的日子过得舒服,阿娘真怕你都不想回来了。”
草芥一听,又着急又冒着几分生气:“阿娘说的什么话?草芥怎么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见母亲未露喜色,这都要急出眼泪了:“阿娘要是真不希望我跟着父王伺候,那我这就跟父王说去,以后我再不去静心斋了,也不去柳陵了,我要一辈子陪在阿娘身边,跟阿娘在草苑生活。”
奥野这才被她的较真逗笑了,“越大越爱说胡话,再过两年你就要嫁人了,而阿娘一辈子都要在这草苑里度过的,你哪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他是你的父亲,长辈间就是有再多再大的恩怨,你也是无辜的,你多跟他相处阿娘也欣慰,毕竟将来你嫁什么人阿娘是无权发话的,只能听凭王妃指配,你父亲对你上心些将来也能给你指配一个好归宿。”
草芥这头早就脸蛋通红到了耳根子,故意避重就轻道:“他没有从前我想象中的冷漠,可是也没有对我特别亲密特别好,他对媱媱就不是这样的……他好像总是很忙的样子,学问很好,可我看他的时候好想他都高高在上跟我有段距离,有时候想多跟他说句话又怕他批评我学问不好,可每次他教导我功课的时候又那么温和,一旦我学得不如他意他又变得很严厉。”她清楚她跟他八年间的距离已经大大缩短了,但却依旧保持着一段隔阂。
奥野抚抚她乌黑的头发:“傻孩子,他是王爷,子女众多,你受我连累身份尴尬,即便没有我这重干系,他跟每个孩子都很亲密吗?父母子女间也要讲究缘分的。当年阿娘有幸,你外公格外疼宠我,对于你其他的姨母舅舅就说不上十分上心了。再者寻常百姓家的父亲尚且能决定自己更偏爱哪个孩子,更别说皇家宗室了。照实说,他对你不算很好,但也不薄了,否则阿娘也活不到今日。阿娘跟他有恩怨,但不能是非不分地让你怨恨自己的父亲。”
草芥更深地栽进母亲怀里:“阿娘心地善良,当年肯定是被冤枉的。他有那么多子女,可阿娘就只剩我一个女儿了,将来我要好好孝顺阿娘。”
奥野欣慰地微笑着道:“你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生活就是阿娘最大的心愿。”
草芥抬头凝视着慈和的母亲——阿娘常年素颜但皮肤却比其他化妆敷粉的姨娘小妾们光洁水润,一身麻衣素服俭朴清淡身段却依旧玲珑有致,她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当时还被父王疼宠的阿娘没少被人称赞拥有美丽无双的姿容,不愧“草原明珠”“暹国最美公主”的称号,但时至后来母亲带着她在草苑生活,且莫说称赞了,除了穆哒姑姑仔再没有人尊称阿娘为小夫人了。
再看母亲发髻,唯独插着一把色泽暗沉的梳篦,既做装饰,也做束发之用。母亲曾经贵为受宠公主,必定享尽锦衣玉食,即便后来亡国做了父王侍妾那也幸运过其他许多暹国亡国宗女,是才俊寿王备受疼宠的小夫人,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何时匮缺过?
“阿娘,柳陵的黄杨闻名天下,我给阿娘带把黄杨木梳吧!《本草纲目》上说世重黄杨,以其无火,且其木紧腻,作梳、剜、印最良,有清热、利湿、解毒之效。阿娘的梳篦用了好多年都没换过了。媱媱昨天闹着说也想父王带她去柳陵,但吴侧妃就是不准,父王说她还太小,于是那小丫头就缠着我给她买小泥人。阿娘还想我带些什么东西回来呢?”
奥野心中欢喜,却点点她的脑门:“你在静心斋当差分毫工钱不得,哪里来的钱给我买东西? 阿娘不望这些东西,你自己个儿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在外头见识些东西。”
草芥轻轻点头,奥野牵着她的小手,“明儿个就要出发了,穆哒姑姑给你准备了几道你最喜欢的菜。你去静心斋当差后都在那儿用的午饭晚饭,草苑里准备的食物肯定及不上那里丰富,但你穆哒姑姑就是舍不得你,非要给你做。”
“才不呢!草苑里阿娘和穆哒姑姑做的饭菜才是世上最美味的。”
说着还不够,草芥夸张撒娇似的的大口扒饭夹菜,奥野这边厢才刚劝她慢些吃,没人和她抢。草芥这头就不小心被噎着,咳了几声。奥野给她倒了茶水,待她缓过来后奥野只能无奈摇头,心道怎么养到那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

楼主 只愿潇洒闯天涯  发布于 2015-07-17 19:49:00 +0800 CST  

楼主:只愿潇洒闯天涯

字数:651413

发表时间:2015-07-06 04:5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22 19:30:52 +0800 CST

评论数:1357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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