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诸看戏的笑脸一僵。
夫诸身边的言灰也连忙开口，道我去帮言书收拾行李，就迈开小短腿噔噔噔跑了。
夫诸欲哭无泪。
熬情望着夫诸，满脸期待：“上神……”
夫诸：“……”
我要是帮你找到言雅，只怕言雅要六合八荒追杀我了。
书书太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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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池畔的小木屋里，言书收拾了一番，准备上九重天。
言灰呼哧呼哧跑了进来，拦住言书：“言书，你真的要离开半月吗？”他绞着肉嘟嘟的小手，那模样，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人家，人家可不可以去？”
言书摸摸小娃娃的脑袋，道：“乖，九重天上很无趣的，还是西荒来的好玩。”
“可是人家都还没有去过……”
“我很快回来的。”言书坚持不带言灰上九重天，唤来祥云，离开了。
言灰望着驾云而去的言书，大眼睛里含了两包泪。
他后悔没有认真学驭云之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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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言雅抱着夏意，穿梭于茫茫云海间。
夏意频频后望，简直比言雅还要怕被熬情追上。
言雅看着怀里的纯白长毛生物，敏感的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阿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夏意瑟缩了一下，道：“怎……怎么可能，您想多了。”
言雅眯着眼睛，将信将疑。
这只单纯到单蠢的腓腓，看来还真有些小秘密。
于是很闲的九殿下想，书书离开西荒的一万年里，是八哥言采带的，下次碰到八哥，还得仔细问问才是。
夏意这丫头，似乎认识熬情。
可是夏意为什么，要隐瞒呢？
一神一宠各怀心事的前往西荒老七的地盘。
不一会，言雅就抱着夏意落到了崇吾山上。
西荒崇吾山，言平的住处。
它位于西荒第三列山脉的最东方，从这里向北可以看到冢遂山，向南可以看到眺窰泽，向西可以看到搏兽山，向东可以看到眺蚂渊，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最重要的是，崇吾山下封印着一只沉睡了九万年的凶兽奇穷。
言平看管着它。

身为言家第七子的言平，是所有兄弟里，最为冷漠孤僻的存在。
自九万面前的太古之战之后，他就居住在这座崇吾山里，避世不出。
就连一万年前再次爆发神魔之战，也没能让他出山。
言平的冷漠起源于九万年前。
原本，言平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名唤言长。他们的名字连起来是为长平，寄予了他们的父尊言风帝神寄予这一对双胞胎最平凡而又厚重的希望————一世长平，无难无灾。
然而在言长和言平七万岁那年，心高气傲的双胞胎兄弟，遇到了凶兽奇穷，奇穷唤醒了所有隐藏在双胞胎兄弟血液里的好战因子，于是他们决定收服这只凶兽。
本来，天生神力的双胞胎兄弟，面对凶兽奇穷，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可是，血腥味和两兄弟纯正而又磅礴的神力，吸引来了另外三只凶兽——饕餮，混沌，梼杌。
饶是两兄弟再怎么厉害，也抵不过四只自洪荒时期就诞生的凶兽的联手攻击。
当言风帝神赶到之时，言平已经不能维持人形，变成了一只血肉模糊的血虎狼狈昏迷，言长不见了踪影————他已经被奇穷吞了。
言风帝神见到自己家孩子被伤成了这个模样，心疼又愤怒，一声虎啸震动八荒。
当夏伐言骁等人赶到救援之时，除了奇穷，其余三只凶兽皆已毙命。
言风帝神亦是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却紧紧抱着昏迷的言平，吩咐言氏兄弟将动弹不得的奇穷搬回崇吾山，封印起来。
凶兽在魔族的地位极度崇高，言风一下杀了三只，封印了一只，魔族举族震惊，前来向言风讨要说法。
言风面对魔族，冷冷笑开：“奇穷吞了我家老六，重伤老七，我还没有同你们算账，你们倒是找上门来了。”
神魔二族彼时已经诸多嫌隙，众多矛盾堆积了万余年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界。
西荒同凶兽一事，居然成了又一次神魔之战的导火线。
此事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又一次划世纪的战争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爆发了。
言平在这一战里的表现，足以让魔族问其名而丧胆。
目睹双胞胎哥哥的死亡，让言平受了极大的打击，也导致了言平对魔族的恨意。
那一场太古之战，神魔两族伤亡前所未有的惨重。
言平自战争结束后，就搬到了这座封印着吞了他双生哥哥那只凶兽奇穷的仙山，避世不出。
原本嚣张任性的西荒七殿下，变成了如今这位不苟言笑的尊神。
万年如一日的守着这座冷冷清清的仙山。
言雅抱着夏意，越过水声潺潺，鸟鸣四起的空旷深林，于一处瀑布旁，见到了身影孑然的男子。
于言雅的周身贵气不同，言平给人的感觉十分冷清。
他只需那么负手而立，就让人觉得天地间都被大雪覆盖，除了冷清的白再没有其余色彩。

“七哥……”言雅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
若说言雅除了言书还怕谁，那么或许就是这位从来不笑的七哥了。
言平回过头看了言雅，一双原本应该呈现妖娆色彩的凤眸却如古井无波，冷冷清清冻得人发抖。
他问：“怎么来了？”
夏意感觉言雅抖了一抖。
言雅正欲开口说我想念七哥了，来看望七哥，言平就用说：“别说你想念我了这种肉麻的话。你若遇上麻烦来我这里避难，你的住所我一直留着，你且去住就是。你若住腻了想要离开，也只管离开，不必向我辞行。若没必要，不要来打扰我。”
说罢，就转过身子，离开。
言雅一堆话卡在喉咙里，无语凝噎。
七哥，我们真的是兄弟吗？！我刚来你就跟我说我应该如何离开，这样真的不会伤了我们的手足情分吗？！！
夏意已经被言平的气场冻得埋头在言雅怀里不敢抬头。
言雅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对着言平的背影道：“七哥，我虽为避难而来，却也并非只有你这一处可选。我是真的想念七哥，想来陪你讲讲话，同你说说这万余年来六合八荒沧海桑田的变化，想叫你知道，这个世上，你还有其他可生死相托的兄弟。”
言平脚步顿了顿，然后说：“我知道的。”就离开了。
言雅望着言平孑然的背影，摸摸夏意柔软的毛，无奈的叹气。
他的七哥，早在九万年前锁了心，不知道怎么去亲近身边的人了。
可是七哥，我们是兄弟啊。
你并非没有亲人了，为何把自己和世界隔绝，仿佛孤家寡人一样过活呢？
六哥之死并非你的过错，你又何苦这样惩罚自己。

『六』
微风过境，身后的深林沙沙作响。
言雅看着言平冷漠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然后，突然有一个顶着一张婴儿肥的小脸，大眼睛含着泪光的小娃娃，迎面跑向言平。
“言平，言平，你怎么在这里，我醒来没有看到你……”小娃娃扑向言平，却因为身高问题只能抱住言平的大腿。
小娃娃似乎很习惯这个高度，抱着言平的大腿就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言雅和夏意瞪大了眼睛，然后扭过头不忍心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言平素来厌恶被触碰，每个碰到他的人都会被他一把扔出几里远。
希望这个看起来比言灰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能够比较耐摔。
然而————
言平僵硬了一下以后，就矮身抱起来泪汪汪的小丫头，用依旧冷清，但是在言雅听来简直温柔得让他心碎的声音问：“又梦魇了？”
小丫头揉着水汪汪的眼睛，委委屈屈的抽鼻子：“我，我梦到一只怪物，要吃我……它长得像老虎，大小和牛差不多，身上还披着刺猬皮，浑身是刺，很吓人……”
言平眼里的寒冰，有慢慢破裂的迹象。
他拍着小丫头的背，有些不自然但是很耐心的哄着：“那怪物被封印了，不会来吃你。”
“你认识它吗？”
“嗯。”
小丫头闻言攥紧了小拳头，愤愤道：“我要去打它！它太坏了，来梦里吓我！言平，你带我去找它！”
“奇穷很危险的，你打不过它。夕儿，这不过是个梦。”
“我就是要打它！”
“奇穷被封印在这座山的山底，你若真想打它，把这座山掀了便是。”
小丫头闻言，咬着大拇指又哭了：“人家，人家怎么可能掀起这么重的山。”
“既然掀不起，那就不打了。”
言平抱着小丫头消失在言雅和夏意的视线里。
夏意抖了抖，看了看仿佛历了一遭天劫，浑身僵硬的言雅，问：“九殿下，阿意，阿意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言雅亦颤了颤，道：“那丫头是谁？难道七哥在外面生了私生女儿，不给我们知道？”
夏意摇头，不赞同：“那娃娃长得太粉气，不像是言家的种。”
言雅点头赞同，言家子嗣就算是女儿，也都会在眉眼间带着英气。
但是言雅已经对这个能够融化冰川的小丫头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好奇。
要知道，他的七哥，已经八万年不与任何人亲近了。现在有人能够亲近他而不被排斥，言雅觉得很欣慰。
真不知道谁家仙友生出了一个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娃娃。
夏意显然和言雅抱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猥琐而笑。
七哥不好亲近，可是小丫头好骗啊。
他们似乎找到了一条，把七哥重新拉回繁华世间的康庄大道。
不远处，言平和小丫头齐齐打了一个喷嚏。

崇吾山上有一种鸟，样子像凫却只有一只眼睛和一支翅膀，要两只鸟凑成一对才可以起飞。这种鸟叫做蛮蛮鸟。
此时，正有一对蛮蛮鸟扑闪着翅膀从丛林里飞出。
言雅见到后，当即驾云而起，堵住了两只小鸟，在小鸟儿惊恐的目光下，倾城一笑，袖子一笼就把它们收了。
那对蛮蛮鸟甚至没来得及惨叫。
夏意戳戳言雅不断鼓动的袖子，可爱的小脸上展开一个恶趣味的笑容来：“再乱动，吃了你们哦。”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言雅和夏意从那对吓傻了的蛮蛮鸟口中得知，那小丫头是位凡人，三年前被一只乘黄兽驮着来到了崇吾山。
小丫头来到崇吾山时已经奄奄一息，似乎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乘黄兽请求言平救她一命，冷漠如言平，自然不会对这个小丫头动什么恻隐之心。
但是乘黄兽苦苦哀求，道这个小丫头身世很可怜，请殿下救她一命。
人世战乱，小丫头的父亲充军战死，她的母亲曾经在偶然间救过这只乘黄兽，当战火烧到小丫头家乡时，乘黄兽为了报恩，受了小丫头母亲的请求，带走了她的女儿。
乘黄兽还说，小丫头原本还应有一位双胞胎姐姐，已经死在了战火里。乘黄作为一只仙兽，不能救活恩人已经很窝囊了，如果连恩人之后也不能保全，就无颜再为仙兽了。还请上神发发善心，施以援手。
正在那时，乘黄兽背上病的迷迷糊糊意识全无的小丫头，梦呓了一声：“阿娘，姐姐睡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肯醒过来……”
言平听后浑身一颤，看着奄奄一息小丫头，终于伸手抱起了她。
一养三年。
放走了这一对已经吓得忘记怎么飞行的蛮蛮鸟，言雅和夏意叹息一声。
言平会救小丫头，并且不抗拒小丫头的亲近，是因为小丫头跟他一样，都失去了一胎双生的手足吧？
言平他，是对小丫头产生了同病相怜的疼惜之情。
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懂得那种，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承同一份魂魄，受同一份乳汁的双生手足在自己眼前去世的痛苦。
可是小丫头经历过，她虽然小，却能够理解那种痛。
现今七哥有了一样经历的小丫头作伴，也不至于太过寂寞。这本该是好事，可是，小丫头却是一个凡人。
凡人的生命太过短暂，数十载之后，小丫头便会老死，埋入黄土，到时候，言平岂不是又要变成那个冷清孤独的上神了吗？
言雅想，看来他要抓紧时间，在小丫头老死之前，把七哥拉出这座冷冰冰的仙山。
任重而道远。
言雅皱了皱眉头，想着心事抱着夏意去往了他在崇吾山的住处。

第二日，言雅特意避开了言平，趁小丫头一个人时，挂着他认为最和蔼可亲，但在夏意看来谄媚之极的笑脸，接近了小丫头：“你是小夕儿吗？”
小丫头有些怕生，眨着大眼睛后退了几步。
“小夕儿，我不是坏人，我是言平的弟弟，你看，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言雅把他的大脸往小丫头眼前凑。
小丫头又后退了几步，犹豫了一会说：“言平，言平比你好看。”
言雅感觉自己的心口猛然被一只利剑戳伤。
夏意看着言雅受伤的表情，憋笑到内伤。
要知道，言雅是言家所有兄弟里皮相最好的。不夸张的说，若言雅身为女子，定然能够战胜青丘国的九尾狐族，成为六合八荒第一祸水。
言雅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言雅一直很臭美。
今日却在这个小丫头面前，被嫌弃了……
言雅的心在滴血。
然后言雅安慰自己，这个小丫头被言平带着，审美观难免会扭曲一下，以言平为标准。这道理就跟他一直坚定的认为书书比青丘且瑶更美是一样一样的……
自我安慰结束，言雅再次扬起了笑容，进行诱拐事业。
“小夕儿，喜欢这只猫吗？”他将怀里的夏意递到了小丫头眼前，献宝似的说，“要不要抱抱？不要怕，哥哥怀里的这只猫很乖的，不咬人。”
呸！你一个十几万岁的老东西，也好意思再人家五六岁大的小丫头面前自称哥哥，你就是自称老祖宗也不过分了啊喂！
夏意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为了他们的诱拐事业，打落牙和血吞，连言雅说她是猫都忍了，只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小丫头。
小丫头犹豫了一会，怯怯的伸手，接过了夏意。
夏意在小丫头伸手的那一刻，差点破功仰天大笑。
每次她不讲话就这么望着对方的，饶是硬气如言韶，也会忍不住软下心来摸摸她抱抱她，更何况一个小丫头。
然而，在小丫头抱过她的那一刻，夏意猛的一僵。
言雅没有发现夏意的不自然，见小丫头接受了这个“示好礼”，高兴的差点手舞足蹈。
正欲再多做交流，却看到言平远远走来。
言雅笑脸一僵，条件反射的抖了抖。
看到七哥就浑身发冷，怎么破！
小丫头见到言平，显然很高兴，抱着夏意欢快的奔向那个修长如玉的身影：“言平。”
言平看了看小丫头怀里多出来的生物，有些疑惑。
小丫头摸摸夏意，可爱的笑了：“言平，她很可爱哦，言雅哥哥说了，可以借我养几天呢。”
“你喜欢就好。”言平又看了一眼夏意，然后问言雅，“老九，这可是书书的腓腓？”
“是……是啊。”言雅干笑着，“我见小丫头喜欢，就送给她玩几天。夏意很乖巧，不会给小丫头添麻烦的。”
言平点点头，然后带着小丫头离开了。

再次被自己家七哥遗弃的九殿下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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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平，我们去哪里？”小丫头抱着夏意，问言平。
“哪里都好，离言雅远一点。他会教坏你。”言平淡淡道。
在小丫头怀里的夏意寻思着，她得找个时间跟言雅谈谈他在他兄弟们心里的形象这个问题了。
言平看了一眼夏意，又说：“可惜这只神宠是十妹的。若是旁的人，兴许我可以帮你讨来。”
“没关系的，我养几日就够了。有言平陪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小丫头讲着软绵绵的话，言平大概太久没有听这样柔软的话了，有些不自然的别开了脸。
夏意若是早些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肯定会在心里咆哮着“天呐姑娘我听到了什么七殿下你居然是个幼女控对着这么小的丫头脸红真的好吗”这样的内容。但是现在，她却再兴不起一点八卦之心，只是肌肉僵硬的窝在小丫头怀里，忧心忡忡的看着有些别扭的言平。
好不容易等到言平离开，夏意一下子越出了小丫头的怀抱，戒备的望着一脸天真模样的女孩，冷冷发问：“你是谁？我感受到你身上，有巨大的忧思。你不是孩子。”
小丫头水汪汪的眼睛里，泛起了涟漪。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接近七殿下？”夏意逼问。
“呵……”小丫头终于笑了，甜蜜而又凉薄，“解忧的腓腓吗？果然有些不寻常呢，我记住了，不会再去碰你。”
她倾下身子看着戒备模样的夏意，轻声道：“记住，我姓林名夕，是凡人的女儿，最普通的小孩。忘了你所感受到的，回到言雅身边去，告诉他我很单纯，很好骗……”
夏意眼神迷离，迈开步子往言雅的住处走去。
她的身后，个子小小的孩子，一派天真的脸上，挂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是，挣脱了天真外壳，含蓄绽放的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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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高贵冷艳的言雅要被我写成逗比了怎么办，快来阻止我(ㄒoㄒ)(ㄒoㄒ)(ㄒoㄒ)）

『七』
九重天。
今年蟠桃长势好，大丰收。
天后娘娘甚喜，不仅决定将蟠桃宴连开七日，还吩咐手下仙娥为因故未能赴宴的仙人们送桃到家。
其贴心程度再创洪荒新高。
赴蟠桃宴的仙人们都要提前半月来九重天小住，这事自洪荒时期就流传下来的俗约。
言书住了一晚，已经觉得无趣的快要发霉。
言书觉得每次来九重天都有些挑战她的承受力。
这九重天上来来往往的仙人们，大多顶着一张比她年长许多的脸，对她行后辈之礼。
活的太久了就这点不好，辈分高，人人见到都要恭恭敬敬的见个礼，她也少不得要客客气气的回个礼，往往一小段路，得走上好几个时辰。
是以每次上九重天，言书都学习言雅，给自己买一顶斗笠。斗笠的面纱放下来，把整张脸挡的严严实实的，叫人认不出来，省去了不少麻烦。
当下，言书又戴上了斗笠，在九重天上百无聊赖的溜达起来。
一路前行，也不知道路过了多少气势恢宏的宫殿，言书终于在一座大门紧闭的宫殿前驻足。
这座宫殿坐落在九重天上难得的偏僻角落，宫殿内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拔地而出，巨大的树冠将不大的宫殿包裹起来，使得它终日覆在阴影里，显得有些阴森。
这座宫殿叫做忘尘殿。
言书觉得这旧兮兮的牌匾很眼熟，这牌匾上的字念起来也很耳熟。
想了半天，她终于记起来了，这不就是她那便宜徒弟的住处吗？
言书推开了宫殿的大门，大门上有灰尘簌簌的落下。
在宫殿大门被推开的瞬间，一只在梧桐树上停留了三百年的纸鹤，扑闪着翅膀，飞出了宫殿，飞入了下界。
————————————————
言书入了忘尘殿，有些意外的望着这个灰尘满地，杂草横生，蜘网满檐的宫殿，暗道难道那丫头出门了？
谁知下一刻，内殿的大门悄然打开，一个睡眼惺忪，容貌艳丽的少女，站在内殿没好气的道：“哪个没眼力见的，来扰我清梦？”
言书摘下了斗笠。
见到言书，睡眼朦胧的少女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师……师傅？”
然后少女一脸惊喜的讲了一句让言书听后仿佛被天雷劈了一样做不出反应的话。
她说：“师傅，我昨日刚去西荒见你，今日你怎么又上九重天上来看我了？就当真这般想我吗？”
那模样，别提多受宠若惊了。
言书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个少女泛滥的惊喜，但还是狠了狠心告诉了她真相：“柔柔啊，今日距你上次踏足西荒，已经过了三百余年了。”
桑柔杏眸圆瞪，结巴道：“什，什么么？”

然后她又压惊似的拍拍胸口，道：“我方才还吓一跳呢，还以为怎么回事，不过一晚，我这忘尘殿就落满了尘埃布满了蛛网……原来已经过了三百年了……”
言书默然。
“哎呀，师傅，干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坐。”桑柔完全没有在“自己睡了三百年”这件事情上做多大的纠结，欢天喜地的越过荒草小院，拉着言书进了布满尘埃的内殿。
言书很努力的压抑着她的嫌弃。
入了内殿，只见桑柔动作麻利的一口气吹落了木桌上的厚厚灰尘，然后又掸干净了凳上的尘埃，拉着言书坐下。
言书被纷飞的灰尘呛出了眼泪鼻涕。
桑柔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又几步跑到了一口大柜子前，一顿乱翻，翻出了一罐茶叶和一套茶具。
察觉到桑柔要泡茶的意图，言书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开口制止她：“柔柔，去为师小院喝茶可好？为师的茶，还是前些日子九哥从观音菩萨那儿顺来的，都是好茶。”
桑柔眼睛一亮，随手就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当真？观音菩萨的茶我从前喝过一次，那味道……啧啧，师傅我们快走吧。”
言书有些肉疼。
但是相比在这个布满尘埃和蜘蛛网的宫殿里，喝桑柔用放了几百年也不知道潮了没坏了没的茶叶，并着那套几百年没洗的茶具泡出来的茶……
她……忍痛了。
言书现在的心情很悲壮。
———————————————
言书带着桑柔回到院子，便吩咐几位天后娘娘派给她然后一直被她闲置着的侍者，去忘尘殿帮桑柔打扫打扫院子，割割杂草什么的。
桑柔一心只惦记着茶叶，一进小院就入了言书房间去翻茶叶了。
言书对自己这个小徒弟很无奈。
桑柔的真身是一只青鸾鸟。
自从朱雀战死于洪荒之战后，万鸟皆以凤凰为尊。凤凰是百鸟之王，青鸾则可谓是禽中之相。
凤凰和青鸾，就好比是百花中的牡丹和芍药。
青鸾鸟在百鸟中的地位之尊崇，仅次于凤凰。
然而，桑柔的情况有些特殊。
她是被魔族王后抚养长大的。
桑柔曾是魔族的骄傲，手刃过无数天兵神将。
在她神族身份曝光后，魔族自然容不下她，神族亦不敢接受这个凶名远扬的魔女。
桑柔身份尴尬，很长时间内无处容身。
大约是那段日子，让桑柔看透了人情冷暖。
因此即使后来神族以重礼将她请上九重天，授以神籍也无用。
她虽为神，却从来不与九重天上的神族走动交好。
心结已成，再解开又何其困难。
更何况，桑柔和神族的恩怨，早就不是简单的对错可以定论的了。
若说神族那时对桑柔太过冷漠，桑柔在还是魔族公主时，对付神族的手段，则可称为残忍。

事实上，当魔族王后决定抚养桑柔的那一刻起，桑柔的生命就注定要犯错，并且错的离谱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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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我找到茶了。”
桑柔心满意足的抱着从言书闺房里找到的一罐茶叶，跑到了院子里，径自泡起茶来。
言书看着满脸轻快笑意的桑柔，有些心疼。
桑柔总说她的自愈能力，堪称六合八荒第一位。
可是言书知道，她的小徒弟啊，心里有太多的伤口了，那些伤口，每一道都深入骨髓，让她痛，让她苦，不肯愈合。
言书始终忘不了，她第一次见到桑柔时，这个曾经骄傲的不可一世的魔族公主，已经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眉眼间满是癫狂色彩，不知是在痛哭还是在大笑，对着茫茫大地一遍遍念着，造化弄我，造化弄我。
桑柔泡好茶，看到言书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着自己，忍不住抖了一抖，哭丧着脸开口：“师傅，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好像我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了一样，您放心，我肯定不会比你先过世的。”
言书：“……”
好吧，心疼这丫头真的是她脑子被雷劈了才会生出来的念头。
——————————
而在言书推开忘尘殿大门那刻飞出的纸鹤，此时已经悠悠然停在了渺渺红尘间，一位白衣胜雪的乐师桌上。
那乐师模样的男子，透过窗望向遥远的天穹，呢喃低语：“懒猫，睡了三百年，总算舍得醒了……”
然后他对落在桌上的纸鹤，柔柔笑开：“过几天，我就去找你，可好？”
白衣乐师的左眼侧下方，一颗朱红色的泪痣安然而卧。
————————————————————————暂存！————————————————
接下来进入言灰小剧场！

『八』
西荒。
同穴山山麓。
粉雕玉琢的小小童子，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有些心虚的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同穴山，然后撒开小短腿狂奔。
是的，这就是决定再次离家出走的西荒十一殿下言灰。
如今同穴山，夏意不在，没人会去打小报告。言书不在，出逃压力小了很多。而夫诸又得招待那个东海来的熬情，根本没空理睬他。
言灰仔细想了想，发现现在不离家出走他就是个傻子，哦不对，他就是条傻蛇。
言灰也不知道他跑了多久，总之等到看不见同穴山时，他才停下了脚步。
可是问题是……
“啊，南荒是肯定去不了了，我要去哪里好呢……”言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有些苦恼。
“去凡间吧，我正要去凡间，小娃娃，要搭伙吗？”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言灰猛然跳起，踩在那块大石头戒备着问：“谁？！”
“你正踩着我。”那声音说。
“哈？”言灰低头看看脚下的大石头，终于发现原来这是一个乌龟壳。
“大乌龟，你不在海边，怎么跑到西荒来了？”
“……”那大乌龟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谁规定大爷我就要整天在海边了？”
言灰跳到地上，俯首和那只大龟对视：“你要去凡间？凡间好玩吗？”
那只大龟看着言灰凑近的大脸，眯了眯眼睛，然后说：“自然好玩，不好玩，大爷还不屑去。”
“嗯？有什么好玩的？说说？”
“凡间有很多美人……”
言灰：“……”
“哎哎哎，小娃娃，你别走啊，我说着玩的。凡间有很多吃的玩的，保证你从来都没有见过。”
“真的？”言灰停住脚步。
“真的。”
“那好，我跟你走。”言灰回头，然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先前的大龟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比言雅那个骚包，更加骚包的男人。
在言灰幼小的心里，比得上言雅皮相之美的可以统称为骚包。
某位大爷对着发呆的小娃娃，坏坏笑开，勾勾食指凤眼微挑，说：“跟大爷走。”
言灰甩甩过度震惊的脑子，屁颠颠跑到了他身边。
某位成功拐走了小娃娃的大爷不禁在心里腹诽，言家的教育真的太失败了，居然养了这么一个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的小娃娃。
要是真的遇上坏蛋，小娃娃被拐走了她上哪里后悔去？还好这小娃娃遇到的是正直善良的大爷他。
某位大爷非常自恋的歌颂了自己一把。
九重天上的言书，忽然觉得鼻子有些痒。

“这里，就是凡世的入口？”言灰紧紧抓着某大爷的黑袍衣角，望着他们祥云之下那一堵茫茫雾墙，睁大了眼睛。
上次他去南荒，似乎两荒交界处也有很浓重的大雾。但那时他身处雾中，并不知道从天空俯视下去，这雾竟然会如此壮观。
“看傻了？没见识的小娃娃，跟着大爷走，大爷带你长见识。”某大爷十分豪气的说。
言灰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抓好了，我们要落地了。”
他们落在了北方一个小国，一座靠近帝都的城池里。
此时已是夜间，某位大爷带着言灰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落下，然后领着他拐出了小巷。
一出小巷，言灰就被眼前的景象俘获了。
小巷对面就是一条贯穿小城的河流，河流两岸整整齐齐的种植着两列杨柳，柳条此时才刚刚发出嫩芽。
杨柳上，挂着许多灯笼。
此时夜色已浓，灯笼在夜色里星星点点的点缀着，比夜空里的星辰还要明亮。
每家每户的门前，也都挂着大红的灯笼。
街道两旁，行人摊贩来来往往，人声鼎沸。
还有各种食物的香味，被微风带着，充斥在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是元月十五，凡世的佳节，名唤元宵。你看，这就是元宵灯会。”某大爷牵着言灰，踱步入了人群。
他指着挂满灯笼的摊位，对言灰说，这些灯笼上写着灯谜，猜灯谜是元宵的一种习俗，猜对了还有奖品。
言灰很感兴趣，说，那你猜猜。
大爷信心满满的指着灯笼，把每一个迷题都猜了一遍，结果被小贩举着扫把赶跑。
一个都猜不对，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大爷又指着腾腾冒着热气的小吃摊位，从一锅在水中沸腾翻滚着的圆滚滚白乎乎的小团子里，舀出一颗喂进言灰嘴里，告诉言灰，这就是元宵，吃元宵是元宵节最具有代表性的庆祝方式。
言灰小嘴鼓动，吃着元宵，口齿不清的说好吃好吃，还要。
大爷笑眯眯的还想再舀一颗，又被老板娘撸着袖子追着跑。
长得人模人样的小伙子，怎么手脚这么不干净，呸，吃白食的小白脸，偷老娘的汤圆，老娘把你手指都卸了。
言灰吃着汤圆被某位风度尽失的大爷拉着跑，有些茫然。
为什么这位大爷连凡人都怕？
他明明感受到，这位大爷身上的仙气，比言书浑厚卓越了不止一个档次。
好不容易甩开了老板娘，大爷整了整衣服，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说：“我方才忘了一件事，我们要在人间游历，有样宝贝不能忘了，没了这宝贝，在人世可谓寸步难行。”
言灰砸吧嘴巴，问：“什么宝贝？可以换元宵吃吗？”
“自然，这宝贝于我们无用。可是凡人喜欢的紧。有了这宝贝，在凡世也可以继续当大爷。”
言灰眼睛一亮。

于是某位大爷任劳任怨的当了两天奶妈子。
言灰很圆满。
大爷的内心在淌血。
夜里他要跟着言灰，白日里他又不可能去花街柳巷寻欢，没气氛。
是以这几日某位大爷脸色一直很臭。
元宵灯会的最后一日，言灰戴着一只牛头的面具，还强迫大爷戴上马面的面具，非常满意的到处溜达。
夜色正好，小城的河流蜿蜒曲折，河里漂浮着许许多多的花灯，像是落入凡世的星辰。
言灰扫荡各种零嘴和小玩意，身后的大爷一边嫌弃着他脸上的丑面具一边帮着付钱搬货。
忽然，言灰抬头，望着远处一座发着光的灯塔，问：“那是什么？真好看。”
大爷看了一眼，撇嘴说：“那是灯楼，这个国家的王为庆祝元宵节建造的。”
“所以那是帝都？”言灰问。
大爷眼睛在来来去去的姑娘们身上流连，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嗯。”
“我们去帝都吧？”
“嗯……嗯？”大爷终于收回了他在姑娘们身上的目光，看着言灰。
言灰摘下面具，粉粉嫩嫩的小脸蛋上露出狡黠的笑意：“我相信帝都的姑娘们，肯定比这里的更加婀娜美丽有气质。”
大爷也摘下了面具，一张俊脸惹得姑娘们纷纷驻足回头，他这回却没有在意姑娘们的目光，思索了片刻后点点头说：“有理，我们这就走。”
帝都。
灯楼有九层，每一层都挂满了灯笼，夜色里整座楼通体发亮，气势恢宏。
言灰在灯楼下仰望，张大了小嘴。
真壮观。
某位大爷看着帝都来来去去的王臣贵女们，有些失望的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够惊艳他的美人。
忽然，他眯了眯凤眼，笑了。
有美人。
还是个老熟人呢。
然后大爷收敛了笑容，却又叹了一口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美人是个男的。
大爷低头默哀。
一双洁白的靴子映入大爷低垂的视线，耳中有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别来无恙，长存。”
“大爷自然好的很。”某位大爷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
言灰吃着糖葫芦，心里点头，原来这个骚包叫做长存。
不过，听起来有点耳熟是怎么回事？
来人不说话，长存大爷又说：“能引得你出世，看来这九州结束多国混战的日子也近了。”
男子闻言回望帝都中央的王宫，眼里有悲悯世人的仁慈，道：“怕是有些困难，王已垂老，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人值得被我辅佐。前些日子，我在帝都看到弛狼了。”
弛狼现世，国必内乱。
“那便不管这里了。”某位大爷拍拍美人的肩膀道：“等这里的老家伙死了，你来找大爷我，大爷带你云游六合八荒。这人间啊，玩个一两日尚可，待久了，太没意思。”
“……”美人不语。
“白泽？”忽然，有小童的声音咋咋呼呼的传来。

『九』
白泽低头看言灰，目光定在了他的护额上，眸色微沉：“言家的孩子？”
言灰惊讶：“你认得我？我也认得你，我似乎在画上见过你……哦对了，我在三姐的书房里看过你的画像！”
言灰的声音落地有声，他身边两个大男人双双沉默了下来。
最终，白泽只垂下了眼，问：“她……可还好？”
言灰挠挠脑袋，说：“你问三姐？三姐身子很差，一直在招摇山上养伤，应该算不得过的好……唔……”
“闭嘴吧你，蠢蛋。”长存大爷恨铁不成钢的捂住了言灰的嘴巴，对着有些失神的白泽说，“韶儿是言氏后裔，哪有那么娇气，你别听这蠢蛋瞎说。”
“呜呜……”言灰不能出声，心里抗议着你丫才是蠢蛋，乌龟蛋。
白泽回过神，温文尔雅的笑了，侧开身子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对两人道：“二位既来帝都，可愿随泽入王宫小住？”
长存松开捂着言灰小嘴的手，眸里的色泽勾人魂魄：“愿意，当然愿意。”
言灰望着刚刚慌乱间被长存衣袖扫到地上的糖葫芦，眼里含泪。
他的糖葫芦。
——
长存大爷带着言灰大摇大摆的入了王宫。
他告诉言灰，白泽原本是住在昆仑山上的神兽，当人间有明君现世时，他便会奉书而至，辅佐左右。
所以凡世的帝王们都十分的尊敬白泽，跟着白泽在人世定然不会吃亏。
言灰到了王宫，吃穿用度皆为最好，洗漱穿衣也有人服侍，于是他终于了解到长存所说的不会吃亏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西荒，言书从来叫他事事亲为，衣食住行都要自己打理。
言灰很享受如今的待遇。
转眼已经在人间过了小半月，言灰摸摸小肚子，觉得他长肉了。
长存自从入宫后就把他甩给了白泽，整日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害得言灰整天的被一些小宫女甚至那位情窦初开的小公主红着脸问，小娃娃，同你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呢？
言灰每每都眨眨眼睛，说不知道。
这日长存趁着夜色，又要出宫。
言灰嘴里含了一颗桂花糖，贼头贼脑的跟在了他的后面。
他看到长存大爷笑眯眯的在帝都闲逛，然后九拐十八弯的穿过无数小巷，入了一条在夜里很热闹的街。
这条街左右两边的楼房都大开门窗，许许多多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门前窗后笑着挥手绢。
整条街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气。
然后长存大爷在一家名叫“千金楼”的楼前停下，搂着两个美人入了楼里。
言灰有些茫然的咬了咬手指，想跟进去。
结果门口的女人们只捏捏他的脸，笑的花枝乱颤，说着什么这么小的娃娃就会逛窑子了，长大了肯定是个风流浪荡子，还说娃娃你还小，过十年再来，到时候姐姐定然接你的客，现在还是回去罢，这儿你不该来。

言灰水汪汪的眼睛忽然就透出一些委屈的愤怒来了。
长存能进去，他为什么不能去？
不让他进，哼，六合八荒，哪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言灰在女人们的笑声中离开，然后走到千金楼的后院，嘴型微动穿墙而入。
楼里很热闹。
楼里满眼望去都是男人女人拥在一起，或亲或摸的调笑着，一派纸醉金迷的迷离景象。
言灰有些迷茫，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然后他看到有一对男女，亲的难分难舍，两人分别在对方身上胡乱的摸着，已经是一副衣衫半解的模样，急呼呼进了一间房间，彭一声关了门。
言灰福至心灵，心想难道长存也在这些房间里？
在不在，找一找不就知道了？
言灰想了半天，想起了前些日子言书教他的隐身决，捏了诀隐了身准备一间间房去看看，好知道长存这些日子急匆匆走乐呵呵回来都在干些什么事。
谁知还没来得及打开门，他已经被一双大手拎住了后领，打趣的声音在言灰身后响起。
“你日日想着出西荒，就为了来人世看这个？”
言灰僵了一僵，回头，却在言雅的笑容里看出一些薄怒来。
乖乖，谁抓到他离家出走不好，怎么偏偏是言雅这个冤家对头大骚包？
他此刻不是应该在言家老七的崇吾山上躲他那朵避之不及的桃花？
楼里人来人往，没有人发现他们。显然言雅也是捏了隐身决的。
只见言雅一把拎起言灰，笑的咬牙切齿：“我总以为我同书书幼时算是荒唐的了，如今方知什么叫做后生可畏。我说，你现在这么个小身板，看这些有什么用？没得被污了仙元，平白又惹书书伤神。”
言灰在言雅手下挣扎，小短腿凌空乱蹬，嚷道：“言雅你放开我，你这个骚包放开我！我不过来找长存，你就老头子一样噼里啪啦讲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你放开我啦！”
言雅一愣。
而后言灰看到他额间青筋乱跳，最后竟然阴侧侧的笑了：“你说，长存？他带你来的？”
“……”
言灰抖了一抖，每次言雅这样笑了，就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你怎么会认识长存的？”
“我在西荒遇到他，他说凡世好玩，我便跟他来了。”
“跟你说好玩你就跟着走了，哪日有妖怪跟你说魔宫好玩，哄你去魔宫提了你的元神练丹药，你是不是也要去了？你的脑子呢？”言雅抬手就啪一声打在言灰屁股上。
言灰哇一声就哭了：”混蛋言雅，骚包言雅，你放开我，言书说过仙气纯正的神仙心中自然坦荡，我那日分明感受到了长存身上有我出生到现在感受到的最纯正的仙气，才跟他走的。你才没脑子，你放开我！！！呜呜呜我要告诉言书你打我屁股……”

言雅对着言灰的小屁股又是啪啪两下，然后不顾言灰的嚎啕大哭用仙力托着他把他送出了千金楼。
千金楼外，夏意似笑非笑的等着他。
眼角带泪的言灰小身子狠狠一抖。
他已经看到了他回到西荒后惨不忍睹的前景。
千金楼内，言雅望着满楼的淫糜景象，绽开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来。
为老不尊的老东西，居然敢带言家未成年的孩子来这种地方。
言雅虽然荒唐，做尽了纨绔该做的事情，但是对于未成年孩子的教育问题，还是绷着一根弦的。
言灰尚小，若是看了这些不该看的，保不住被污了仙元，到时候怕是这一生都难以修出个什么名堂来了，更惶论那小子整天嚷嚷着要超越夏伐。
他虽然时常欺负言灰，但是毕竟那也是实实在在把名字写进言氏族谱的孩子了，出了西荒，他终归还是要护着他的。
言雅深呼吸了一口，闭上眼感受长存在哪里，然后施施然上楼推开了一间雅致小阁的门。
长存正拥着一个美人吃豆腐，听着另一个美人弹琵琶，凤眸半眯一副好不享受的样子。
忽然门就开了。
两个肉眼凡胎的美人自然看不到言雅，疑惑说了一声，门怎么自己开了。
长存却是笑容一滞，然后有些不自然的坐直了身子，把两位美人请了出去。
言雅施施然坐到了长存对面，长存一脸不郁的看着他。
“你坏了大爷的好事。”长存说道，神色不满。
“你带言灰来这种地方，只怕书书知道了，会报复你万万年成不了一件好事。”言雅淡淡道。
长存觉得莫名其妙：“大爷怎么可能带仙元不稳的娃娃来这种地方。”
于是两人想了想便明白了言灰是怎么来的，一时相顾无言。
“…”
“…”
长存摸摸鼻子道：“咳，大爷没想到他会跟踪大爷，平日里他只晓得吃。”
言雅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里想着自己回去该怎么给言灰长长记性。
而后长存挑眉，笑的勾魂夺魄：“言家的娃娃，如今见到大爷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真真是越发不懂得尊重长辈的礼数了。”
言雅喝了一口茶，不为所动：“记得从前有人日日喊你师傅，世叔，你还来我这里抱怨，说他们被我家老头教的一板一眼的太过无趣，把你都喊老了，你可记得？”
“咳，有这回事？”
“你太老了，所以忘了一些事，也是正常的。”
长存闻言猛然从塌上起身，声音都抖了，凑上他那一张俊脸给言雅看：“你看我老吗？我老吗？！！”
言雅淡淡推开他的脸：“六合八荒，连我父君都比你小，你不老谁老？”
长存作西子捂心状。
言雅忽然觉得这几日他在崇吾山小丫头那里受得打击，都得到了非常好的宣泄。
言雅圆满了。

千金楼外，言灰将将落地，就拔腿想跑，却被夏意一个定身咒定住。
望着越走越近的腓腓，言灰呵呵呵的干笑起来：“阿，阿意，你同言雅怎么也来了红尘，真巧啊呵呵呵……”
“不止我们两个哦。”夏意柔柔的笑了。
于是言灰才注意到，有冷冷清清的俊朗男子，牵着肉嘟嘟的小女孩，一声不响的跟在夏意身后。
“七，七哥，你怎么来了……”言灰咽咽口水，苦哈哈的叫了言平一声。
言平不动声色，但是他身旁的女娃娃，望着言灰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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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崇吾山时，小娃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对夏意没了兴趣，任夏意怎么撒娇卖萌也不肯再抱夏意了。
言雅甚至感觉到了，如果他们再继续这样对小丫头胡搅蛮缠，言平很有可能一把把他们扔下山。
言雅很是忧愁。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昨日言雅在瀑布后的石洞里午眠，不小心就听到了言平和小丫头的对话。
“夕儿，你三年前来我这儿就是这般模样，三年来怎么变也没变？我隐约记得，凡人长得很快，莫不是当初你的病没有治利落，抑制你的成长了？”
“夕儿，夕儿也不知道哎……”
第二日，言雅拿着一本泛黄的小书，对着怀里的夏意煞有介事的说着：“哎，阿意，我这本太上老君那里顺来的古籍说啊，凡人若想成长，是离不开五谷杂粮和红尘之气的滋养的。一个凡人，如果自幼时就长在福泽仙地，那就永远不能成长，哎呀，这可是祸不是福啊。”
“我来看看，嗯，好像是这样写的……太上老君那儿的古籍，想来做不得假。”夏意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然后嚷嚷道，似乎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有一副大嗓门。
然后有脚步声慢慢远去。
望着言平若有所思的背影，言雅和夏意交换了一个得逞的眼神。
接着，言雅不动声色的把所谓的“太上老君处顺来的的古籍”塞进袖子里。
夏意眨着大眼睛，有些好奇，“九殿下，这到底是什么书？为什么不肯给阿意看？”
言雅咳了一声：“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夏意看着方才隐约看到的男女坐抱之图，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
她虽然多少万年来都是一副宠物模样，但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她早就可以幻作人形，不过不愿意罢了。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不就是小春宫吗，他们都这么熟了，一起看看又不会怎么样。现在的人忒不懂分享。
夏意心里碎碎念。
第二日，言平主动叫住了路过的言雅，问：“老九，若要去凡世小住，哪里比较好？”

当时言雅激动的手都抖了，脸上却是一派平静之色，想了想才道：“白泽常年住在人间，七哥若是想去凡尘，我们可以去投靠白泽。”
言平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说：“我要出门一段日子，你若想离开了记得把崇吾山的结界补的牢靠些。”
“啊，七哥，我也正想去红尘。既然顺道，我们同去吧？”
“随你。”
避开言平，言雅脸上的笑容就抑制不住的扬着，看得夏意心肝都一颤一颤的。
太丧心病狂的笑容了。
言雅不管夏意鄙夷的眼神，兀自笑着，心想能够把七哥哄出崇吾山，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到时候到了凡尘，托白泽给七哥安排几户单纯质朴的邻居，多与七哥来往走动，给予七哥温暖和帮助，叫他重新体味体味这百丈红尘的美好，迟早可以融化他这颗冰封万年的心。
更何况七哥如今身边还有这样一个爱热闹的小丫头，想来，七哥重新获得笑容的那天应该不远了吧？
言雅止不住的在心里狼笑。
在言雅的良苦用心（百般算计？）之下，一行四人来到了凡间。
谁知道四个人刚刚在帝都落下脚，言雅就感受到了言灰的灵气。
顺着灵气找到了千金楼，气的言雅冷笑不止，夏意看当时言雅的模样抖了不止一抖。
于是就有了方才的情况。
言灰表示他很想哭。

『十』
言灰跪在院子里，苦着脸，听着屋里一群人的欢笑声，暗暗咬牙。
忒过分，欺负他学艺不精，打不过他们吗？不就是离家出走，又跟踪了长存吗？有必要罚他跪地板，还不给他进屋吃饭？
呜呜呜，言书，你在九重天上知不知道我在凡世被人欺负？
言灰在内心哭泣。
他不知道的是，若是今天抓到他的是言书，指不定一身蛇皮都要被言书给剥了。
还没人腰高的小娃娃就去窑子乱逛，不教训教训长大了还得了？
三个时辰前。
言雅一行，来凡尘之时已经与白泽通过气。
是以几乎在言灰见到言平的同一刻，白衣冉冉的白泽就翩然而至。
白泽是出身西荒的神兽，自然与言家相熟。
当时，白泽看到言平，有些感慨，道：“我本以为，下次相见必然是我去造访崇吾山。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红尘看到你。如此甚好，住处我已安排妥了，依山傍水，你应当会喜欢。”
言平点头，感谢道：“又麻烦你了。”
“多年相识，又何必如此客气……”白泽笑着，侧身引路，道，“随我来罢。”
“白泽上神，请再等等，我家九殿下还没出来。”夏意望着白泽，双眼泛着桃花色的星星，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扑上去吃豆腐的冲动。
言雅说过，佳人是不可冒犯的。
更何况这还是个有主的，咳咳。
白泽闻言，眉眼间溢出一些笑意来，道：“雅儿也在？”
等了片刻，言雅便和长存比肩而出。
长存见到言平的时候夸张的叫了一声娘，然后一双修长干净的大手就对着言平没有表情的脸左捏捏右揉揉，喃喃道：“这是言家小七？言雅，我莫不是眼花了？”
大家都看到言平额间青筋欢快的跳跃了几下。
言灰是知道言平不喜人触碰的习惯的，也是知道言平修为之高深的，因此他闭上了眼睛有些不忍心看接下来长存可能会遭遇的惨不忍睹的攻击。
然而，他感受到了空气里有两股神力冲击到了一处，但是并没有等来长存的惨叫，反倒是言平后退了几步，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世叔抬爱了，言平当不起世叔这一声娘亲。”
长存闻言有些讪讪，摸摸鼻子干笑着客套道：“太久没见到世侄了，一时喜悦难当，情难自制，你别见怪，别见怪。”
言灰闻言张大了嘴巴。
他知道长存仙气纯正修为高深，恐怕地位不凡，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存的修为如此之深分位如此之高。
能担的上言平一声世叔的，那岂不是与言风帝神同辈？
乖乖，纵观六合八荒，能与言风帝神在辈分上平起平坐的，似乎也就两个神仙。
一位是在紫宸殿掌管众仙仙籍的帝神东皇太一，还有一位则是守护北荒之境的上古灵兽玄武，长存帝神……
呃，长存帝神。

他说长存这个名字怎么就这么耳熟……
言灰当时的心情，一言难尽啊。
这种感觉就像你本来觉得人家是个可以被任意欺负的小狗腿，结果人家其实是被所有人供起来尊敬的大哥大一样。
乖乖喂，这么多天他对着这个辈分上应该叫一声世叔，岁数上要叫一声祖宗的尊神干了一些什么。
言灰皱眉小眉毛自顾自的纠结着。
而当时，长存对着言平咋咋呼呼完了之后，又对言平牵着的小娃娃来了兴趣，一直打量着，趁言平不注意对人家左摸摸右揉揉。
嘴里还念叨着，这就是言家小七的童养媳？啧啧，小模样长得真好，不过大爷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然后在言平冷冷的注视下，讪讪收手。
小娃娃躲在言平身后，有些怕生的模样。
言灰见着这般光景，心下释然。
是了，长存忒没有个长辈模样，别说他了，在这里的一行人，哪个不是辈分比他小的？哪个又是对他恭恭敬敬的？
言平虽然嘴上叫了他一声世叔，行为上可一点都没有面对世叔的尊重。
白泽言雅都是直接叫他名字的。
想来这些日子他也不算做的太过分……
言灰正想着，忽然就被言雅拎了起来。
言雅怕他闹腾，还使了个术弄哑了他。
言灰内心已经在咆哮，却无法动弹无法讲话。
言雅拎小鸡似的拎着他，面色如常的同白泽叙起旧来。
白泽笑容里有仿佛能够包容万物的慈悲，温柔的无视了言灰在悲惨的遭遇下向他投来的求助眼神。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跟着白泽来到了这个小院。
要说，如今凡世的这个时间点，正是个乱世，诸侯争霸，狼烟四起。
他们选的这个国家，坐落在北方，在这个乱世中也算是个国富民强的大国，因此帝都看起来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
白泽给他们选的住处非常好，依山傍水，闹中有静，离集市也近，治安听说也很好。
言雅甚满意，一到就进进出出的，前呼后唤叫来了一帮邻居，说我们初来乍到，还希望之后大家乡里乡亲的互相关照，今晚就来我们家吃晚饭可好？
邻居门都是些普通百姓，性子憨厚，一看隔壁来了这么一户看起来颇为富贵，又不清高难以亲近的邻居，也高兴，乐乐呵呵的来了。
言平虽然冷冷清清的讨厌交际，但是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况且，言平认真的想了一想，小丫头还需要沾沾红尘气息方能成长，以后终归免不了要和凡人打交道的，这样也好。
夜慢慢深了，屋子里热热闹闹的一片，煞是温情。
言灰在小院里跪着吹冷风，小膝盖发痛偏偏动不了。
哎，忒没天理。
他也想吃饭啊！！！
这都三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