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南人by眠琴柳岸古风虐心,将军x书生

不……他不是在看他,宋芷的心猛的一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河边坐着的另外一个人,那人着一身石青色长衫,身长玉立,身前支了一个架子,手里拿着画笔,明明是在绘这山里的景,跃然纸上的,却是柳树下打瞌睡的男人。


青衫的男子偏过头来,冲柳树下的男人似嗔怪的笑了一下。


这张脸……分明是他自己。


宋芷忽地想起来了,这是他曾做过的梦,这是他梦中的场景。


然而下一瞬,更多的画面涌上脑海。


心头忽地激荡起一阵难言的酸楚,宋芷喉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


“醒了醒了,醒过来了!”


耳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有人用手帕轻柔地给他擦去嘴边的血,一连声地问:“小兄弟,你怎么样?”


宋芷皱着眉,想说话,嗓子却又干又哑,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水……”


“快,水拿过来!”


接着有水喂到了嘴边。


宋芷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点,稍稍觉得好受一些了,才缓缓睁开眼来,意识尚不清醒,眼神也是涣散的,又过了一阵儿,才有了焦距。


宋芷转了转眼珠,看到眼前的人。


是一张陌生的脸,属于一个中年女人的,看得出来有精心保养过,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


“你是……?”


听到宋芷发问,女人爽快地笑了笑,说:“你叫我三娘便可,先不必问那么多,你身子未好,先养着。”


“现在感觉如何,饿么?”


宋芷动了动唇,四下打量了一眼,心想:他这是被救了么?昏迷前的场景还是在狱中,醒来却在一个陌生人的家中。


这过程并不难猜,多半是司狱司当他死了,差人丢到乱葬岗,而后被人捡了回来。


宋芷弯唇,有些苦涩:他还真是命大,这样都能被救,是命不该绝?可他还有什么好活的?


“小兄弟?”见宋芷不答话,女人又问了一句,心说该不是傻了吧?


宋芷点了点头。


女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转头道:“素毓,快去煮碗粥来。”


宋芷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了一个少年,闻言答应一声,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宋芷,才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宋芷的左手手腕有道很深的伤口,虽没有伤及主动脉,却仍然流了很多血,失血过多是宋芷昏迷的主要原因。


被称作三娘的女人是个做丝绸生意的,家里有些小钱,早年死了丈夫,独自把儿子拉扯大,听说是宅子里的帮佣进丝绸回来,为了抄近路,路过乱葬岗,无意间发现宋芷还活着,把他带了回来。


女人心底好,见宋芷年纪轻轻,虽然穿着囚服,看着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银子大把大把地花出去,给宋芷请大夫,买各种补气血的药,不要钱似地往宋芷肚子里灌,宋芷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又硬生生被拉了回来。


之后的日子,宋芷便安心住在了女人家里,大夫说他要静养,宋芷被救回来时,不仅失血过多,还发着高烧,烧了几天才退下来。


若不好好休养,凭这身子骨以后怕是要遭罪。


大夫说得是,宋芷现在十分畏寒,虽然才仲秋,他却得穿两三层,才不觉得冷。


手腕上的伤口日渐愈合,肉一日一日涨起来,痒得厉害,大夫却吩咐不准去碰。


宋芷像是与从前的生活脱离了关系。


他告诉三娘自己叫做宋芷,一个画画儿的,三娘听了,便去买了画笔、颜料、宣纸来,虽然不如在孟府时用的好,却也不是宋芷自己能买得起的。


宋芷推辞不了,便作了画,让女人拿出去卖,兴许能换几两银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若非是九月的一天,忽然有人敲响了三娘家的门,宋芷或许都要忘记,自己以往的生活了。


忘记他还是孟桓的男宠,忘记他还是一个待罪的囚徒。


来人是孟桓的亲信,自从得知宋芷在狱中自尽被丢到乱葬岗后,孟桓便派了人到乱葬岗去找,却没找到尸身,身边的人都告诉他,兴许让野狗吃了也不一定,孟桓却坚信宋芷没死,派了亲信挨家挨户地去找。


这么找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一个北城平在坊打听到了消息,说是有个叫三娘的,请了外伤大夫,医治过一个年轻男人。


这才把人找回来。


宋芷被带回孟府的时候,看着熟悉的景物和建筑,有刹那的恍惚。


他原以为自己再不会回来了。


死过一次的人,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


见到孟桓时,孟桓在书房里坐着,绰漫不在,齐诺也不在,没有别人。


宋芷以为自己能冷静了,然而小厮替宋芷推开门时,宋芷依旧紧张得呼吸都快静止了。


“少爷,宋子兰到了。”


小厮说完这句,识趣地替两人掩上门,退了出去。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16 07:22:00 +0800 CST  
宋芷抬脚走进去,一抬眸,看到孟桓斜倚在太师椅上,半靠着,姿态有些懒懒的,手里头拿了一卷书,乌黑的发像汉人一样用一只玉簪绾着,如瀑布一般垂下来,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瘦削而坚毅。


孟桓听到声音,转头向他看过来。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16 07:22:00 +0800 CST  
第一百三十章 鸨羽六
秋日的暖光落在孟桓的脸上,孟桓的神情疲倦而落寞。


宋芷的眼眶倏然一热,眼泪差点落下来,他慌忙别过脸,忍住了。


孟桓却浅浅地弯了唇,眉眼的神情温和下来,静静地看着宋芷。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似乎从得到宋芷自尽的消息那一刻起,他的心便是悬着的,仿佛被什么炙烤着,日日夜夜,一时一刻都不得解脱,神经紧绷着,可他坚信他的子兰没有死。


他不信,他会这样离开他,也无法接受他会离开,可到底是恐慌的,是害怕。他真的承受不起这样大的痛苦。


此刻见到了人,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来。


今夜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宋芷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孟桓,又或许是不愿看。


两个人之间隔得远远的,到底是孟桓先开了口,嗓音有些哑:“过来。”


宋芷没吭声,沉默着向他走过去,到孟桓身前时停下,他垂眸看着他。


孟桓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指和手心,眉心蹙了一下:“瘦了。”


宋芷不自在地想抽回手,孟桓却握紧了没放。


宋芷盯着孟桓的脸,心说:“你也瘦了许多,怎么净说我呢?”


见宋芷没有再挣,孟桓拉起他的左手,撩起袖子,看到宋芷手腕间那道狰狞丑陋的疤痕,喉头哽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宋芷看到他的眼眶好像红了。


心底忽然有些愧疚。


宋芷想抽回手,却听到孟桓说了一句:“对不起。”


宋芷微怔。


孟桓又说:“是我的错,我没保护好你,让人欺负了你。”


宋芷从没见过这样的孟桓,声音哽咽,握着他的手似乎在细微的发颤,脆弱又悔恨之极。


宋芷猜想孟桓或许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宽慰道:“无妨,我……”


后面的话却没能说出来。险些被人强暴,又被人以那样的方式凌辱,怎么能真的无妨呢?否则也不会采取如此偏激的手段了。


孟桓伸手,将宋芷拉到怀里紧紧抱着,他抱得那样紧,似乎生怕一撒手,这个人就不见了。


宋芷没挣开,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今后何去何从,不知道。他眼里心里都是茫然。


他靠在孟桓怀里,虽然被勒得有些疼,这个人的怀抱仍旧是让他心安的。


然而渐渐的,宋芷感到肩头微微有些湿热,是孟桓哭了。


宋芷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更用力地回抱住孟桓。


孟桓是怎样顶住忽都虎、伯颜、安童的压力,怎样顶着全大都流言蜚语的压力,怎样夜不能寐,付出了多少代价,用了这么长时间来找到宋芷。等等这些,宋芷不问,孟桓也不说。


接下来的日子,宋芷又重新住回了孟府。


宋芷没有看到绰漫,夜里他就宿在孟桓的房里,与孟桓同床共枕,孟桓却没有碰过他,只是搂着他,一整夜也不松手。


宋芷都奇怪他胳膊不麻吗,但没有问出口。


至于孟桓的爱赤哥和阿可,宋芷见过一次巴雅尔,巴雅尔并没有拿正眼瞧他,只是斜斜扫了一眼,就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齐诺始终没有出现过,宋芷心下奇怪,齐诺是孟桓最贴身的小厮,打小跟着孟桓,这么久没见,可真是稀奇了。


宋芷问过孟桓一次,孟桓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宋芷便没再问。


宋芷没敢去问绰漫的事,孟桓也没说过。可看这架势,宋芷非常怀疑,孟桓是不是与绰漫和离了,没道理正牌夫人这么久都不在府里。


白满儿的事,宋芷倒是问了一次,孟桓也回答了,说是在赵孟頫那儿。


宋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孟桓的神情,问他能不能去看看白满儿或是把白满儿接回来。


孟桓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沉默了一下,隔了几天,把白满儿接到府里,与宋芷见了一面。


白满儿原以为宋芷已经没了,哭了好久,此刻见到大活人,又哭了好一阵儿,宋芷哄了又哄,她才勉强收住声。


宋芷还想当面感谢赵孟頫,可没能成功,只好写了封信,托白满儿给赵孟頫带过去,同时还有郭守敬、齐履谦等人。


这些日子宋芷从孟桓那儿得知了这些人为他做的事,心里十分感激。


在孟府里住的日子久了,没什么事做,不能出去,也不能随意走动,便有些百无聊赖,宋芷整日都懒懒的。孟桓处理公务之余,就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这次回来,孟桓对宋芷的体贴入微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吃的穿的到书、颜料,事事都要亲自过问。


宋芷落下了病根儿,孟桓就请了裴雅来时常为他请脉,上等的药材当饭吃,宋芷没多久就胖了一圈,脸上捏着都有肉了。


宋芷有时冲他抱怨,再这样下去真要养成猪了,孟桓就笑,捏着他的脸说:“那我也乐意养。”


夜里睡觉时,孟桓有时会从噩梦里惊醒,在发觉宋芷还好好地躺在身边时,才大汗淋漓地松一口气,紧紧地把他抱住。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18 23:38:00 +0800 CST  
孟桓这副样子,让宋芷那句想走的话憋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十月入了冬后,初雪早早地就下了起来。初雪之后的一天,孟桓让宋芷换了一身体面的宋式圆领袍,带着他出了门。


马车行在官道平整宽阔的路面上,十分平稳。


孟桓替他捂着手,轻声嘱咐:“一会儿到了殿上,你要顺着赵孟頫他们的话说,不要瞎说话,知道么?不能使性子,否则不只是我,赵大人、郭太史他们都会跟着遭殃。”


宋芷糊里糊涂地点了头,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要去面见元廷的皇帝。


宋芷对元廷无敬畏之心,对于这个暴虐的皇帝更没什么好感,此时自然说不上紧张。宋芷也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了。


皇城巍峨高耸,远观便有一股威严肃穆之感,从朱红色的城门进去,穿过太液池,便抵达了宫城,宫城才是皇帝起居、处理政务、会见百官以及后妃们的居所所在之处。


进入宫城后,便要下马,徒步行走。孟桓为避讳皇宫中人多眼杂,没有与宋芷做太亲密的举动。


大明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宋芷和孟桓的目的地。


两人到时,皇帝还没到,前方的龙椅空着,下方左右倒是站了几个官员,有宋芷认识的赵孟頫和廉慎,其余几个都眼生得很。


赵孟頫向宋芷颔首致意。


“不要到处看。”孟桓扯了扯宋芷的袖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御前要注意仪态。”


宋芷当即收回眼,垂下头,乖乖巧巧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


皇帝总是最后出场的,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忽必烈从帘后缓缓走过来,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许多事都不会亲自操持,大多是交给儿孙和他的皇后处理。


但宋芷这个案子却蹊跷得很,明明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却引得如此多人关注。忽必烈有些好奇。


他迈着缓慢却平稳的步伐,即使已经年逾古稀,天子的威严却在他身上不减反增,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直视他。


忽必烈因苍老而浑浊的眸子泛着凌厉的光,在皇后的搀扶下坐到龙椅上,视线扫过自己的臣民们,蓦地看到一个年轻却陌生的男人,穿一身宋式圆领袍,虽则低着头,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浑身透出一股书卷气,在人群里很是惹眼。


这便是宋子兰了。忽必烈想,他拍了拍贴身内侍的手背,内侍马上反应过来,扬起嗓子:


“哪个是宋子兰,还不快出来见驾?”


宋芷闻言上前一步,掀起衣摆,朝忽必烈行了一个大礼,以额触地,伏着身子道:“草民宋子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挑不出错来的礼仪,是见过世面的。


“抬起头来。”内侍又道。


宋芷抬起头,向忽必烈看去。


上次见到忽必烈还是几年前,如今年过古稀的老皇帝更显老态龙钟了,年初太子的逝世似乎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爱妻与爱子的先后离世让皇帝也不堪承受。


在宋芷打量忽必烈的同时,忽必烈也在打量他。


一张极富汉人特色的脸,第一次面圣也冷静无比,分毫没有惶恐不安,此等素质是常人少有的。


“听说你很有才华,现在作一首诗来朕听听。”


忽必烈一句话,殿内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孟桓抬眸看了他一眼,他不担心宋芷的才华,是怕宋芷在这时候不配合,那不仅这么久的努力都白费了,宋芷估计就救不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宋芷。


宋芷却微微一笑,向忽必烈道:“承蒙陛下赏眼,草民献丑了。”


他沉吟一会儿,不多时,便缓缓吟了一首诗出来:


“东海西山壮帝居,南船北马聚皇都。

一时人物从天降,万里车书自古无。

秦汉纵强多霸略,晋唐虽美乏雄图。

经天纬地规模远,代代神孙仰圣谟。”


秦汉晋唐诸多皇帝都不如,经天纬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直接将忽必烈请上了神坛。


忽必烈对汉学颇有了解,偶尔自己还会作两首诗,当然听懂了,登时哈哈大笑起来,连赞了几句好。


见忽必烈高兴了,孟桓和赵孟頫都安下了心,然而这时却见忽必烈忽地收起笑容,逼视着宋芷,沉声问道:“宋子兰,你可知道,朕随时都能摘了你的脑袋?”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18 23:39:00 +0800 CST  
注:⑴吐血,我今天才知道元朝没有早朝这种东西,我的锅,没有查清楚。

⑵宋芷念的这首诗历史上实际是赵孟頫写的,叫《钦颂世祖皇帝圣德诗》,渣作者不会写诗,为了效果,偷赵孟頫的诗用一下,安到子兰身上,相信赵七哥不会介意的。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18 23:39:00 +0800 CST  
第一三一章 鸨羽七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四海皆要震颤。


孟桓和赵孟頫等知道,这是老皇帝要兴师问罪了,纵然早已准备周全,仍不免有些忐忑。


宋芷却不慌不慌地回答:“陛下乃是天子,四海之内皆是陛下的臣民,生杀予夺,自然由您。然而宋芷自问无愧天地,无愧陛下,不知陛下缘何要取宋芷的性命呢?”


“朕想杀你,一个赵宋遗民,还需要理由?”


宋芷道:“宋芷的爹娘确实都是宋人,陛下是想将所有宋人赶尽杀绝么?”


这话可谓是大胆至极。


忽必烈旁边的太监都不由抬起眼皮子看了宋芷一眼。


但宋芷很快低下头去:“草民失言。”


郭守敬连忙出来打圆场,他是朝里的老人了,一向受忽必烈礼让,说话一团和气,才把这事揭了过去。


今日的主题自然是宋芷的罪名认定问题。


赵孟頫联合几个一起被征辟起来的赵宋遗臣,对“宋芷的那几首诗”一句一句进行分析,从头到尾证明宋芷只是在表达对赵宋朝廷的惋惜遗憾,泱泱大国摊上这样一个无能的朝廷,致使黎民百姓跟着遭殃,其间并没有任何对当廷不满的意思。


诗本就是抽象之极的东西,可以根据需要解读出完全不同的意思,因此经赵孟頫等人一解释,倒真像那么回事,忽必烈听着也觉得十分有理。


事实上,忽必烈当年连文天祥那样激烈的宋臣都能容忍至此,真正有才能的人,有些个性他并不在意,只要能为他所用,倒是件美事。


因此老皇帝昏昏欲睡地听底下说得口沫横飞,近一个时辰,才住了嘴,他才睁开眼,说了一句:“既然如此,朕免了你的罪。”


忽必烈顿了顿,又说:“你如此有才,不能平白埋没了,今后你就到翰林院去报道吧。”


他转头看了身旁的内侍一眼,问:“侍读学士是不是还空着一个?”


太监恭敬答:“是,空着呢。”


忽必烈点点头,继续道:“先做着侍读学士……”


见宋芷面色有异,忽必烈皱眉,以为他嫌官职低,道:“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


“陛下,”宋芷没想到被免了罪接着就是封赏,可他根本不愿做这个官!“草民……草民无能,受不起陛下的厚爱……”


“怎么,”忽必烈不乐意了,“你不愿?”封赏还有不要的?


“草民、草民……”宋芷忽然觉得,若不是不想连累孟桓和赵孟頫他们,他简直想一头撞死在这大明殿上。


“陛下!”在宋芷说话之前,一直站在旁边的孟桓忽地走到中间,屈膝跪下,行礼道,“陛下如此赏识微臣府里的人,微臣不胜惶恐,若是可以,微臣也希望宋子兰能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然而……”


“然而什么?”忽必烈问,略有些不耐烦,他已经累了。


孟桓说:“想必陛下也知道,前些日子,宋子兰在牢中受尽苦楚,狱卒误以为他已经身亡而丢到乱葬岗,被行人无意发现,才救回家中,微臣耗费月余时日才找到他,可他身子经了这一遭,留下了病根儿,极畏寒,又体弱,恐怕难以胜任侍读学士这个职位。”


听到这里,忽必烈忽然来了精神,他哪里知道宋子兰受了什么苦楚,可孟桓这几句话里,分明隐含了一些东西,大都路总管府司狱司里,有人在做小动作。


至于是什么样的小动作……宋子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能惹到什么人,惹得司狱司的人要对他动手?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忽必烈年纪大了,可脑子还清楚着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孟桓一眼,孟桓神色坦然,表情纹丝不动。


忽必烈收回目光,点点头,这下宋芷接不接受封赏都无关紧要了,他也不能强迫一个病秧子给自己干活,有些疲倦地阖上眼,摆了摆手。


老太监立即会意,扬声道:“都下去吧,陛下乏了。”当下与皇后一起,扶着忽必烈离开了。


前方的龙椅空了,来自上方的压迫感消失了,宋芷却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孟桓一脸担忧地去扶他,低声问:“子兰,怎么了?”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孟桓以为他身体不适,连忙向其他大人告了辞,带着宋芷匆匆离开了。


从宫城出去,两个人进了马车,孟桓见宋芷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下焦急,问宋芷,宋芷却像傻了似的,只是沉默。


马车驶过太液池,到了东宫附近的时候,宋芷才忽地吐出一口血来,暗红的血液粘稠腥甜,弄脏了孟桓的质孙服。


“我……”宋芷攥着孟桓的袖子,抬眼看他,他看到孟桓眼里的惊慌与心疼,内心更觉得茫然,“……三娘为什么要救我?”


“任我死了,不更好么?”


“胡说!”孟桓紧紧地搂着他,几乎红了眼,他力道大得像要把宋芷勒进自己的骨血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宋芷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呓语,喃喃地掩在马车的轱辘声里,却还是让孟桓听了个清楚,他说: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0 19:13:00 +0800 CST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卑躬屈膝,向元廷的皇帝下跪求饶,讨一个苟且偷生。


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他该以何颜面去面对死去的爹娘和秀娘?


他们拼尽全力,让他活下来,他竟活成了这样么?


说什么不想连累孟桓和赵孟頫,他根本就是贪生怕死吧?


宋芷一边想着,又觉得喉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


孟桓心里发慌,表面上却强撑着,咬紧了牙,在宋芷耳边道:“你不许再吐了!”


宋芷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那抹笑在唇畔的血迹中显得格外刺目。


孟桓不懂,宋芷知道,孟桓始终不懂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他也不想解释,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其实你不必如此。”宋芷说,“你把绰漫接回来吧,征南。”


听到这话,孟桓连心尖都颤了一下,宋芷有多久没叫他的名字了,却是说的这样的话。


“你爹和你娘,恐怕恨极了我。”


“别瞎想,”孟桓用衣袖擦去宋芷唇边的血,轻轻地说,“他们怎么会恨你?”


宋芷眼里有自嘲的意味:“那府里的,有几个人看得起我,他们平日是怎么说我的,我不知道么?”


“我待会儿回去就把那些嚼舌根的都赶出去。”


“你还能把你爹娘赶出去不成?”


“他们在京里有自己的府邸,现在并不住在我这儿。”孟桓说。


宋芷又说:“那伯颜大人那儿……你岂非把他得罪了?”


孟桓抿了抿唇:“我要的都会自己赚来,不必依附他。”


“那绰漫呢?”宋芷总算说到了最关键的人,“她是你的夫人。”


“我没有碰过她,她完全可以再嫁。”孟桓说。


“我现在知道了,娶她完全是个错误。”


孟桓把所有都算得清清楚楚。


宋芷无奈地低下头,阖上眼,说:“你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留下来陪你。”


孟桓抱着宋芷的胳膊紧了紧,勒得宋芷几乎喘不过气。


宋芷听到孟桓的声音,说:“你不愿么?”


接着,没等他回答,孟桓像是害怕听到他说不愿似的,补了一句:“你便是不愿,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你分明爱我,为何不愿?”


孟桓一声反问消失在马车里,却久久没有听到回答,他垂下眸,才发现宋芷不知何时睡着了。


孟桓盯着宋芷的睡颜许久,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宋芷的脸,从修长的眉毛,柔软的眼睫,到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唇,一切都那么合心意。


相识五年,宋芷却像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怎么也拔不出去了。


他近乎贪恋地用手摩挲着宋芷的侧脸,而后低下头,在宋芷的额上印下一吻。


回府后,孟桓趁着宋芷睡觉,把裴雅叫来,先给宋芷请脉,裴雅说,宋芷主要是心病,体弱得慢慢调理,能不能恢复成往常那样不好说,给宋芷开了调养是方子,随后又看了看孟桓身上的伤。


伤很多,最先是那天忽都虎打的一百多板子,差点把他打成了半身不遂,永远站不起来了,但有神医妙手回春,把他救了回来,他从臀部到大腿血肉模糊,没有好肉,到现在也没完全愈合。


第二个是绰漫抽的鞭子,绰漫那丫头,脾气不小,功夫也还成。


孟桓听说宋芷“死了”之后,便半身不遂地从床上爬起来,非要去司狱司看看,忽都虎不准,孟桓就拿了刀要自刎,到底是巴雅尔心疼儿子,勉强准了他去。


消息传到伯颜府上,伯颜、博罗哈斯和绰漫都气了个好歹,加上孟桓还偏觉得宋芷没死,要去找他,绰漫大哭了一通,拿着鞭子就找上门来,当着孟府所有人的面,把孟桓抽了一顿鞭子。


绰漫抽完之后,伯颜加了一拳。如果说绰漫那是外伤,伯颜这一拳就是内伤,打在胸口上,孟桓半天没从地上爬起来。


可即便如此,孟桓仍旧要去找宋芷。


忽都虎嫌这儿子丢人,早早就从孟府搬了出去,回了自己府里,看上去已经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了。


巴雅尔一面心疼儿子,一面又嫌儿子不争气,给孟桓找了大夫来,诊治之后,看孟桓并无性命之忧,就离开了,只会偶尔来看看儿子的伤势。忽都虎则再没来过。


听说他之前从孟府带出去的那位美人有了身孕,忽都虎或许是想着,大不了再生一个。


孟桓没有亲自去找宋芷,因为他实在是爬不起来了,卧床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地。


宋芷回来后,他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夜里睡觉都穿着中衣,绝不在宋芷面前露出自己身上的伤。


没有碰宋芷,除了宋芷身体不适,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自己的伤。


裴雅给孟桓检查伤势后,给他开了内服的药,道:“外伤已经快痊愈了,那些鞭伤倒不碍事,最要紧的是内腑受的伤和尾椎骨头上的,药必须按时吃,不能久坐。”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0 19:13:00 +0800 CST  
裴雅偏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宋芷,问:“他还不知道?”


孟桓说:“不想让他知道,劳烦你帮我瞒着点儿。”


裴雅摇摇头,叹道:“你可真是……”


“唉。”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0 19:14:00 +0800 CST  
第一三二章 鸨羽八
后面的话,裴雅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孟桓的性子,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再多说什么,拎着药箱就离开了。


宋芷倒不是多困,只是没精神,觉得疲惫,睡也睡不安稳。


傍晚,孟桓叫他起来用饭。


宋芷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些,就不肯再吃,孟桓怎么哄也不肯,要发脾气了,宋芷才又扒拉了两口。


夜里,宋芷发起烧来,他本来怕冷,今日出去,在宫城里走那一遭,北方呼啸着刮,吹得人脸生疼,孟桓虽然已经给宋芷裹上最保暖的答忽,还带了暖炉,宋芷仍是病了。


夜里咳得厉害,烧得昏昏沉沉的,说起了胡话,一会儿在叫他娘,一会儿在叫秀娘,孟桓仔细听,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宋芷这一病,就病到了年关,临近新年的时候才好。开春以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孟桓的身子也渐渐好起来,不再软绵绵的了,除了偶尔胸闷,没别的毛病。


伯颜那一拳是真没放水,这要是一般人,能直接魂归西天。


宋芷在府里闲得无聊,就逗平疆玩儿,平疆快三岁了,路已经走得稳,话也说得不错了。孟桓对他的教导很严厉,打算下半年就要开始让平疆学写字,宋芷不同意,觉得孩子太小。平疆跟宋芷比跟孟桓还亲,毕竟宋芷总是哄着他。


没想到三月的一个午后,春困时节,宋芷身子困倦,靠在太师椅上就睡着了。


照料平疆的丫鬟疏忽大意,让平疆失足落到了水里,等大家惊慌失措地把小少爷捞起来,平疆已经没气了。


孟桓知道后,把照看平疆的几个丫鬟全部乱棍打死,丟出去喂狗了,这里面也包括以前与宋芷很亲厚的莲儿。


巴雅尔和忽都虎这才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把孙子从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身边接走。


宋芷以往很疼莲儿,不许孟桓责罚她,孟桓也惯着,这次却二话没说,全部打死了。


宋芷一面为孟桓的狠辣残暴而感到畏惧,一面为莲儿的死而伤心,一面又担忧孟桓。虽然孟桓没说,但宋芷知道他心里是很难过的,否则也不会发那么大火,加上心里愧疚,宋芷总觉得自己也该为平疆的夭折负责,因此对孟桓的态度就多了几分小心。


孟桓很少会再跟宋芷提及平疆,因为心情不佳,态度或多或少比往日冷淡了几分。


宋芷自去岁冬面圣以来,便一直心情郁郁,对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趣,连画也不画了,就看看书,写写字。但他写的东西从不给孟桓看,写完便揉成一团,扔到炉子里烧了。平疆出事之后,宋芷的情绪更加沉郁。


两人这样别别扭扭地相处了好一阵儿,到四月,朝中忽然传来消息,乃颜叛乱。


乃颜乃是蒙古宗王,正统孛儿只斤氏,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斡赤斤玄孙,是忽必烈的侄儿,他的祖父塔察儿曾以东道诸王之长率先拥戴忽必烈为汗﹐因而深受忽必烈倚重,乃颜继其父阿木鲁为斡赤斤分地之主,占据辽东大多数地区。


今年春,圣上在辽东设东京等行中书省,限制了乃颜的权力,引起乃颜不满,加之西北诸王海都﹑笃哇进攻按台山﹐元廷以重兵防御西境,乃颜便觉有机可乘,自恃兵马众多,起兵谋反,与海都东西夹击元廷。


圣上接到辽东道宣慰使的密报后,当即大怒,大骂乃颜忘恩负义,并决定御驾亲征,去讨伐乃颜乱党。


孟桓自从去岁私通也速不花一案后,便不受圣上待见,后来又狠狠得罪了伯颜,自然得抓住这个机会东山再起,当即上了折子,愿随御驾同往剿灭叛党。


忽必烈盛怒之下,对于孟桓的积极配合感到很欣慰,立即准了。其后,又挑选了几名大将跟随自己,一同前往辽东。


军情来得紧急,孟桓只来得及回府匆匆告诉宋芷一声,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征了。


当晚,宋芷躺在床上,私心说,他是不希望孟桓出征的,一则担心孟桓,战争总是残酷的,孟桓每次出征必然带一身伤回来,二则,战争中最不幸的永远是百姓。


可他大致知道孟桓如今在朝中举步维艰,需要这个机会,且他才疏忽大意导致了平疆的夭折,哪敢去触孟桓的霉头,因此开不了口去劝。


孟桓则在想讨伐乃颜的战事,两个人虽然躺在一起,却是各怀心事。


听着身边的呼吸和心跳,宋芷发现今晚孟桓没有抱着他,四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抱着更热,宋芷却忍不住向孟桓那儿凑了凑,又凑了凑,伸手环住孟桓的腰。


孟桓这才转头看他,手覆在宋芷的手背上,低声问:“怎么了,睡不着?”


宋芷借着月色看孟桓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盛着一如往常的温柔,可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好几个丫鬟乱棍打死的人。


那个或许才是孟桓,心不经于夏夜打了个寒颤,正想收回手,却被孟桓攥住了。


他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宋芷柔软的发上,轻声问:“担心我?”


宋芷微顿,随后“嗯”了一声。


“你会受伤吗?”宋芷问。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8 02:09:00 +0800 CST  
孟桓沉默半晌,收紧胳膊,在宋芷耳边说:“我保证,我会回来的。”


乃颜是何许人?蒙古宗王,拥有广袤的封地和强壮的兵马,绝非普通反贼可比。此次虽是御驾亲征,但天子已七十三岁,垂垂老矣。


“别怕,”孟桓说,“你在这里,我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的,否则别人欺负你怎么办?”


宋芷“嗯”了一声:“大丈夫一言九鼎,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宋芷声音低低的,眼睛则一眨不眨地望着孟桓,心里却想着:他要不要趁孟桓出征时,偷偷溜回临安呢?


再提起临安,一切都像雾里看花了,曾经那么多次想回临安,此时却莫名没了那么强的执念。


他有何脸面去见那些过去的物和景?他卑躬屈膝,向蒙元皇帝求饶,面对亡国故都,他恐怕只能以死谢罪。


宋芷又一次迷惘了,他到底在苟延残喘些什么?


“好了,别想了,睡吧。”孟桓说。


听到这话,宋芷心中一动,想起从去岁回来,孟桓便没有碰过他,食色性也,宋芷哪能免俗,因此抬起头,凑过去吻孟桓的唇,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他唇畔说:“征南,我身子大好了。”


宋芷一直以为孟桓是因为他身子不好,所以舍不得碰他,这话里求欢的意味如此明显,孟桓不该听不懂,然而他却将宋芷的手从腰上拿下来,握在手里,轻声说:“别闹,很晚了。”


宋芷的身子僵了一下,固执地靠过去,声音有些干涩:“你不想么?”


“还是说,你在怨我?”


“怨你什么?”


宋芷咬了咬唇:“平疆的事……”


孟桓骤然黑了脸:“此事不要再提,也与你无关,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孟桓说无关,宋芷看他的脸色却觉得一点都不像无关的样子。


“行了,睡吧,”孟桓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成日在府里太无聊,所以爱胡思乱想?”


“若是这样,你日后可以多上街上走走,但出门必须得带着人,否则我放心不下你。”


是放心不下他的安全,还是担心他会跑?宋芷忍不住想。


他没再说什么,求欢这档子事,说一次便罢了,被拒了还说第二次,宋芷没有这样厚的脸皮。


过了几日,大军整装待发,圣上从上都出发,孟桓便从大都抵达上都,再与大军一同从上都前往辽东。


孟桓走后,宋芷发现自己好像被一个人盯上了,观察了很久,才发现盯着他的人是孟桓的亲信,那个许久没怎么在他眼前出现过的和郎撒。


和郎撒还像从前一样木,只知道听孟桓的命令,说让盯着宋芷,就决不含糊。


孟桓走后没多久,孟府就迎来一位客人,绰漫。


绰漫来者不善,坐在主位上,命人拿上来几百两银子,并把白满儿带了过来,想是费了很大功夫才从赵孟頫手上把人带来的,绰漫的目的很简单:希望宋芷能带着白满儿回临安。


绰漫抽了孟桓十几鞭子,但他们并没有和离。伯颜原是想和离的,可他们的婚事是圣上亲赐,若是和离,就必然会把事情捅上去,那孟桓或许就真的完了。


绰漫对孟桓依旧有感情,不忍看他仕途断绝,向伯颜求了好久,伯颜才答应暂不和离。


因此绰漫还是孟府名义上的女主人,孟桓不在,自然是她当家做主,孟府无人敢不从。


白满儿原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见宋芷受此羞辱,当即冷嘲热讽反驳过去,却被绰漫身边的赛音一个巴掌打倒在地,宋芷都还没反应过来。


绰漫盛气凌人,将自己伯颜独女、孟府主母的身份展露到极致。


“我好言劝你你不走,我连哈济尔都敢打,区区一个宋子兰,你以为我不敢动你?我便是杀了你,哈济尔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你打他了?”宋芷敏锐地抓住关键。


绰漫轻蔑地挑起唇角,道:“他娶了我,却有负于我,我不能打他么?”末了又笑,神色有些嘲讽,“难道他竟一直瞒着你?”


“他为了你,被他的爱赤哥和我爱赤哥打了,据说险些爬不起来,”绰漫说这些的时候,又是气恼又是不甘心,又心疼,眼眸冷冷一扫宋芷,“你说,像你这样只是他的负累的人,何德何能陪在他身边?”


“做人就该有自知之明,想留下不是不可以,我不反对哈济尔养男宠,但想独占他,你却没这个本事。”


“你以为你能活着从大都路总管府司狱司出来,靠的是什么?”


“是公正?”绰漫讽笑,“是哈济尔用他付出大代价换来的。”


“我听说,前阵子哈济尔的长子没了,你跟他在一起,是要他绝后么?”


“你们汉人自诩清高,怎么你竟肯委身男人身下,讨男人欢心?”


绰漫越说越难听,可不得不说,她的每一句话都戳在宋芷心窝上。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8 02:09:00 +0800 CST  
统一回复,本文be,不用再问了,he是不可能he的(顶锅盖,溜了溜了)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8 10:59:00 +0800 CST  
第一三三章 鸨羽九
是了,他是他的负累。


听绰漫说起孟桓被忽都虎和伯颜打伤的事,宋芷才倏然想起这大半年来孟桓的反常。


刚回孟府时,孟桓很不爱动,总是坐着,坐久了便站会儿,他往些年总会在清晨时起来练武,去岁冬天也不练武了。


即使是夜里,孟桓也永远和衣而睡。


只是他太专注于自己内心的事,对孟桓少了许多关心,所以这些摆在明面上的异常,他从不去细想。


原来孟桓竟是受伤了……为了他。


孟桓的体格那样好,却休养了如此之久,是伤得有多重?


“兰哥……”白满儿拉了拉宋芷的袖摆。


“满儿,”宋芷回神,用替白满儿揉脸颊的动作掩饰住自己的情绪,问她,“你想去临安吗?”


白满儿并非临安人,因此宋芷是回临安,她却是去临安。


白满儿马上道:“兰哥去哪儿,满儿便去哪儿。”


听得白满儿的回答,宋芷并不意外,却是顿了顿,眼里有些苦笑。


“怎么,想清楚了?”绰漫问。


宋芷轻轻道:“想清楚什么了?”


绰漫:“少给我装蒜,你走,还是不走?”


宋芷:“孟夫人,我希望你清楚,从头至尾,都是你丈夫不许我离开,症结在于他,而非我。”


“你无法说服他,便趁他离开来逼迫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如此小人行径,若是传出去,恐有损夫人声名。”


“况且,即便我离开了,他也会再次把我找回来,逼迫我离开是没有意义的……你觉得呢?”


绰漫知晓宋芷所言非虚,可宋芷若真将她这个正牌夫人取而代之,蒙羞的将是她整个家族。她绝不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后面的事,便不劳你操心了,”绰漫说,“你只管安心地走,我自会处理好。”


“好。”


绰漫一愣。


宋芷又说:“既然孟夫人这样说了,宋芷便相信你。”


“我同意离开。”


在离开前,宋芷去拜访了齐履谦和赵孟頫等人,又给刘因去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要启程南下去临安了。齐履谦和赵孟頫都很惊讶,很不舍,可他们知道,宋芷能回临安,或许是了了他的夙愿,倒也没有阻拦。


宋芷还去北城三娘家看了看,向她道谢,也向她道别。宋芷知晓孟桓或许早已给过三娘谢礼,他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便拿了几本书送给三娘的儿子,希望他好好读书。


行礼是由绰漫派人替他们收拾好的,绰漫还给了一大笔银子做盘缠,但宋芷拒绝了,他手里头还有孟桓给他的一些银票。


最难搞定的是和郎撒,被绰漫带来的伯颜的亲信费了很大力气才看管起来。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了大都,白满儿还有些恍惚。


他们……就这么离开了?轻易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白满儿大半生都是在大都过的,走时竟莫名还有些不舍,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看着窗外,悄悄掉了几滴泪,又飞快地用袖子抹了。


但她仍有些不解,为何宋芷会轻易答应离开?


白满儿把目光从车外行色匆匆的人们身上转回来,落到闭目假寐的宋芷身上。


先前还没注意,此刻近距离看过去,白满儿才发现,宋芷在孟府虽则吃穿用度一切皆好,神色却极为憔悴,清瘦的身躯几乎撑不起那宽松的衣袍。


孟桓从征乃颜,只剩宋芷一个人在孟府,即便是孟桓在的时候,以宋芷和孟桓的脾性,两人也未必能好好相处。


白满儿忽而又明白了宋芷。


她自知是个无能的人,蠢笨无用,只是宋芷的拖累,如今便只想好好照顾宋芷了。


“兰哥,”白满儿轻轻道了声,“我们已离开大都了。”


马车夫是绰漫雇的,有两个,轮流赶马车,还有两个身手不错的家丁跟着,说是会一路护送他们到临安,再回来向绰漫复命。


宋芷闻言,抬了抬眼,向车窗外看了一眼,却没有掀帘,又垂下眼皮,轻轻“嗯”了一声。


他在大都生活十年,走时却连看也不多看一眼,不知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不愿。


“兰哥,你若是乏了,便好好歇息,日后满儿会好好照顾你。”


“就像秀娘那样。”


两人把秀娘、白重六以及白阿朱的灵位都带着,以便到临安后时常祭拜。


马车走了一日,大都以南最近的是真定路,可一日时间显然到不了真定,便在真定北部一个州县里借宿,第二日继续向南。


且说乃颜叛乱后,忽必烈派伯颜率军进驻和林切断其与叛王海都的联系,又亲帅三十万大军征讨乃颜。


上都距乃颜军营计有三十日行程,为使三十余万骑兵的行动不被乃颜发觉,忽必烈先派兵把守沿途要道,堵截行人,封锁消息,而后挥军日夜兼程,骑行二十五天,于六月初三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乃颜营地外围,对其发动突然袭击。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9 00:25:00 +0800 CST  
乃颜不敌,溃退至呼伦贝尔高原的不里古都伯塔哈﹐集结重兵﹐与元军决战﹐再次战败后逃至失烈门林,终为孟桓所获﹐被忽必烈处死。


其后孟桓率领元军继续进兵﹐北至海剌儿河﹐东逾哈剌温山﹐进至那兀江流域﹐追击乃颜余党。


八月,车驾还京师。


十月,孟桓回京。


而此时的宋芷早已在临安安了家。


如今的临安已不叫临安了,叫做杭州,杭州经历了至元十三年蒙军的血洗,又经过这十几年的修建,早已与从前不一样了。


宋芷按着记忆力曾经宋府的位置去找,那里却早已成了一家酒楼,无人知晓十几年前的光景了。


当然,杭州仍是汉人居多,初冬时节,西湖边的草上凝了霜,菊花都已谢了,更遑论什么秋海棠、木槿了,梅花却还未开好,只有些花骨朵零星地缀在枝头上。


宋芷依旧租了个铺子,卖些字画儿,生意清冷,总好过坐吃山空。


白满儿则帮着他看铺子。


白满儿快满十九岁,是个老姑娘了,她模样生得周正,人又灵巧,做得一手好女红,除了年岁大了点儿,条件还是不错的。


因此还有几家主动上门来说亲,宋芷原想替白满儿寻个好婆家,趁她还年轻,把她嫁出去,可白满儿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同意,宋芷只好作罢。


他知道,自己算是耽误了人白满儿一辈子了。


此次回临安,虽有绰漫承诺,会处理好孟桓,不让他寻来,但十一月月底,孟桓寻到宋芷家门口的时候,宋芷心底竟莫名并不惊讶,仿佛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绰漫的承诺如此无用。


从至元十八年第一次进入孟府起,他就仿佛在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离开,被孟桓抓回去,再离开,再被孟桓抓回去。


而每一次回去的方式,都会比前一次更惨烈。


宋芷仰头望着那个风雪里坐在马上的男人,孟桓已经二十五岁,从十五岁上战场起,至今已有十年,十年的沙场生涯,将他周身的气势磨砺得愈发像一柄染血的刀,他不再像少年时那样锋芒毕露,凛然的杀意和煞气都敛在他的表皮下,沉到骨子里。


孟桓披着一件大氅,墨发和大氅上都覆着雪,他低着头,看着门前站立的、单薄清减的男子。


孟桓翻身下马,抖落大氅上的雪,唇抿成一条线,脸部的线条冰冷坚硬,仿佛屋檐下的冰碴。


“兰哥,谁啊?”白满儿见来开门的宋芷迟迟没有回去,小跑着过来,尚未站定,便看清门口的男人。她吓得立马噤了声,却拉了拉宋芷,声音艰涩地为宋芷开脱:“是绰漫赶兰哥走的……有胆你冲她发火去!”


孟桓神情漠然,闻声这才分出一点眼神给白满儿,他顺手从腰间抽出佩刀,一抬手,便要冲白满儿斩下去。


宋芷反射性地挡到了白满儿的身前。


刀在宋芷额前一寸的地方停下来。


孟桓眼睛也没眨一下,冷冰冰道:“让开。”


宋芷的眼睛里升腾起雾气,却倔强地没有动。


半年没见,孟桓变得愈加陌生了,他浑身的气息都那么冷,眼神和语气更冷。


他千里迢迢从大都追过来,到底是因为爱他,还是仅仅因为执念?


“让开。”孟桓咬牙重复。


“我不让,要杀她先杀我。”宋芷回答,声音细微地发着颤。


孟桓的目光落到宋芷脸上,像是第一天认识宋芷,从眉毛到鼻子到嘴巴,一点一点地描摹,明明与他在辽东时记挂的是同一个人,为何眼前的人,却总是想着逃离他,忤逆他?


“你就是笃定我舍不得伤你,是不是?”孟桓的刀尖轻轻下落,冰冷锋利的刃贴在宋芷的额头上。


“征南……”宋芷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他倏然跪在孟桓身前,哽咽道,“我跟你回去,你别碰她。”


孟桓低头,看着为了白满儿而向他苦苦哀求的宋芷,心底却升起更大的愤怒,他们孤男寡女,日日同处于一个屋檐下,谁知道有没有发生了什么,宋芷不惜下跪也要保她的命,莫非真是因那所谓的“兄妹情谊”?可笑!


孟桓伸手捏住宋芷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他手心里的温度也是冷的。


“白满儿得死,你也得跟我回去。”


白满儿却看不得宋芷现在的模样,她咬着牙瞪着孟桓:“兰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凭什么限制他的自由?”


“你若想杀我,杀了便是!我怕你不成?”


她放在心尖上的兰哥,凭什么被这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孟桓冷然:“如你所愿。”


刀光反射着雪光,刺到人眼睛里,生疼。


“我不会原谅你的。”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9 00:26:00 +0800 CST  
第一三四章 鸨羽十
听得这句话,孟桓的手倏然一顿。


“你若是杀了她,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宋芷便抬起头来,看着孟桓又说了一遍。


语气轻轻的,仿佛天上飘落的雪花,他又瘦了,连眼神也空空的,除了悲伤,还多了隐隐的恨,似乎孟桓今日杀了白满儿,他真会恨他一辈子。


孟桓的刀停在白满儿身前一寸,却无论如何也没再落下去,他的脸色愈渐阴沉,终于如寒冰一般,凝上霜雪,却比霜雪多了分嗜血的味道,他连连冷笑,将宋芷从地上拉起来,箍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好,好得很……宋子兰,你胆子愈发大了。”


“不仅敢逃,还敢威胁我。”


“我不在的日子,你真是长本事了。”


孟桓收刀入鞘,发出“铿锵”一声,单手就把宋芷抱起来,进到屋里,随手解了自己身上满是积雪的大氅,将刀放在一旁,在燃着的火炉前把宋芷狠狠地锁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勒得宋芷喘不过气来。


孟桓扣着宋芷的后颈,近乎撕咬地吻着他,可那已分明不是吻,而更像野兽在吞噬猎物。


宋芷不堪承受,眉头拧得死紧,大脑因缺氧而有些发胀,唇齿间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被拆吃入腹,可他却分毫也动弹不得。


长久以来积存的爱、恨与隐忍的欲望都在此刻爆发出来,孟桓之前忍得辛苦,此刻却不想再忍了,几步就将宋芷抱到了里间。


白满儿无力阻止,只能怔怔看着炉子里的火,又看看大氅旁的刀。


屋外的风雪愈发大了,北风呼啸,凛凛的寒风吹得木门吱呀作响,掉光了叶子的海棠树枝桠在朔风中瑟瑟发抖,雪越下越大,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厚厚的积雪上,孟桓来时的脚印也逐渐被掩盖。


白满儿将孟桓的马拉到院子里,好让它少受些苦楚。这马跟着孟桓一路过来,想来也很是辛苦。


等孟桓从房里出来,已天色将晚。他只穿了单衣,露出颈侧暧昧的痕迹,脸上冷硬的线条总算柔和了几分。因此当瞥到那勉强拿着刀的白满儿时,竟也没动怒。


孟桓在火炉前坐下,淡淡问:“想杀我?”


白满儿的眼神原是不谙世事的,这几年下来,天真没了,多了几分成熟。


“如果真能杀了你的话,我肯定会动手的。”


“既然知道杀不了,就不要徒惹人发笑了,”孟桓扫了她那细得仿佛能轻易折断的手腕,“拿得稳刀吗?”


白满儿抿唇:“这与你无关。”


“我只想让你知道,兰哥不能任你欺负。你该回去问问,你那尊贵的夫人是怎样对兰哥的。你不敢对她如何,便把气都撒在兰哥身上。你这样对他,也不过仗着他喜欢你。”


“欺软怕硬,你也不过如此。”


孟桓道:“我答应了子兰不动你。”


“饿了,去弄点儿吃的来。”


宋芷醒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他缩在被子里,除了浑身酸痛,便只有羞辱……这根本就是强/暴!


可他对他从来都是这样,他想要时,从来不管他愿不愿。


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宋芷闭上眼假寐,来人是孟桓,他的脚步声与白满儿不同,他的身上除了风雪的寒气,还似乎带了辽东的血腥气,在时刻提醒着宋芷,他是一个怎样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孟桓在宋芷床边坐下,眉心微蹙着,眼底被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充斥,宋芷醒了,他看得出来,为什么要装睡?


孟桓低下头,感觉到眼前人的身体更加紧绷了。


“醒了?”孟桓把玩着宋芷那枚玉佩,去年宋芷入狱时,玉佩被摘了,后来被孟桓找回来,重新给他戴上,宋芷也就一直留到了今天。


“白满儿做了你爱吃的,起来吃一些么?”


宋芷睁开眼看他,屋里没有点灯,借着月色和雪色,孟桓琥珀色的眸子透着股莫名的妖异和冷冽。


“辽东一战……听说大胜了。”


消息一早就从大都传了过来,圣上御驾亲征,大败乃颜,是孟桓亲手把抱头鼠窜的乃颜抓回来交到皇帝手上,又带领大军追击乃颜余党,立下赫赫战功,圣上龙颜大悦,直接提拔孟桓为参知政事,从二品。


孟桓连跨数级,重新成为朝中的新贵,虽然根基尚浅,但已不必事事看伯颜脸色了。


“嗯。”孟桓道,“我早说过会回来的。我想要的,也会自己争取到。”


“恭喜。”宋芷说。


恭喜两个字,说得平平淡淡,丝毫恭喜的意味也听不出来,反倒像讽刺,孟桓抿唇,问:“你不为我高兴么?”


宋芷疲倦地看着他,半晌,问:“终日打打杀杀,你不累么?”


“一次次在战场上以性命相搏,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权,为名,为利?……还是说,为了我?”


宋芷一直为此而迷惘,他不止一次劝过孟桓,可孟桓从来不听,他不明白为什么。而同样,孟桓也不明白他。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9 21:40:00 +0800 CST  
两人僵持了半晌,孟桓打破沉默:“我把粥端进来,你吃一点儿。”


考虑到宋芷身子不好,又畏寒,孟桓怕半路上出问题,没敢趁这寒冬时分启程回去,便就此住了下来。


天气冷,宋芷写字画画时手冷得几乎握不住笔,连砚台都凝了冰。孟桓舍不得他受这个苦,跑去杭州路总管府讨了些银子,足以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总管府达鲁花赤原想替孟桓安排更好的宅院,但宋芷不肯,孟桓只好作罢。


或许是从绰漫那儿得知宋芷知道了他受伤的事,孟桓也不再藏着掖着,于房中事上不再刻意压着,加上寒冬腊月无事可做,孟桓百无聊赖,每天抱着宋芷,脑子里就没别的事。


日子久了,宋芷真是受不住。不论他愿不愿意,体力的绝对差距下,只要孟桓想,他就拒绝不了。这更加让宋芷觉得,自己除了是孟桓的娈宠,似乎没别的意义了。


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孟桓却不许他和白满儿多说一句话,稍稍触及他霉头,孟桓便要把白满儿丢到冰天雪地里去。


这等蛮横做法,让宋芷深恶痛绝,又无力反抗,只能在夜里时,用沉默和无声的拒绝以示不满,虽然孟桓并不会因他的不满而有所改变,反而会更加粗暴,因此宋芷常常会痛得哭出来,哭也是无声的。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转眼到了二十五年春,积雪逐渐融化,春回大地,草叶抽芽。


杭州路总管府达鲁花赤听说孟桓要回京,给孟桓安排了马车和车夫,还准备了许多盘缠,一切收拾妥当,三个人从杭州出发,回大都。


从杭州到大都,起码要两三个月的行程,孟桓十月才回京,也不知去岁是如何十一月就找到宋芷门前的。


当然宋芷不会去问,而孟桓也不会说。


回京的路上,孟桓告诉宋芷,他已经与绰漫和离了,和伯颜是彻底闹翻了。


从辽东回京后,他看老皇帝心情好,对他也十分纵容,便直接把这事了了。


“你此番回去,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孟桓说。


“你不要孩子么?”宋芷状似不经意地问。


平疆夭折了,孟桓已经二十五,膝下一个子嗣都没有,忽都虎和巴雅尔绝不会同意的。


孟桓动作微顿,答道:“我只要你。”


从至元十四年到至元二十五年,当年那个骑着白马盛气凌人的少年,和那个趴在地上脏兮兮的男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今天。


马车走得慢,暮春初夏时节,才晃晃悠悠地进了京。


马车停在孟府大门口,马蹄在地面踩出哒哒的声音。


“吁,”车夫拉起缰绳,“到了,大人。”


孟桓掀开帘子下来,而后握着宋芷的手将他搀下来,道:“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家?宋芷仰起头,看着高大的朱红色的门,以及正中央匾额上的“孟府”两个字,仿佛是已看清了他的后半生。


他随着孟桓缓步踏进孟府,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铿”,门彻底合上了。宋芷觉得自己仿佛是踏入了一个牢笼,再也不见天日。


孟府扩建了,比从前更大更恢宏,多了许多江南水乡意味的亭台楼阁,一看便知是为宋芷而建的。


孟桓指着湖中央的阁楼,道:“阁楼里放了很多书,等夏天来了,你便可以到那里去避暑。”


“那儿的景致也是极好的,湖里种了莲花,夏天盛开时,你一定会喜欢的。”


宋芷静静地听,只是心底有些不解,孟桓对于他,到底是自以为是的爱,还是真心的好。


孟桓贴身的小厮换了个人,不是齐诺了,新来的叫阿尔斯兰。宋芷悄悄问阿尔斯兰齐诺去哪儿了,阿尔斯兰初时不敢多言,后来宋芷问得急了,他才小声说:“死了。”


宋芷愕然。


“怎么死的?”


阿尔斯兰浅褐色的眼睛飞快地看了宋芷一眼:“还能怎么死,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死活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宋芷没有再细问,齐诺跟随孟桓二十余年,也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没了。


和郎撒也没了,说是办事不利,被处决了。


转眼到了夏天,暑气难耐,宋芷喝着冰镇酸梅汤,想起已经许久不见白满儿,想着人去给她送一碗,却被告知,白满儿已经不在孟府里了。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1-29 21:40:00 +0800 CST  
第一三五章 狼跋一
宋芷大惊失色,连忙追问白满儿的去向,可府里的人得了孟桓的吩咐,都不敢多说,一个个低着头,只说不知道。白满儿跟着宋芷这么多年,孟桓从前虽不喜欢她,但到底没为难过她。这次却说不准了。


宋芷心慌意乱,只好去找孟桓。孟桓在书房里,吩咐了闲杂人不许进去。但宋芷例外。


阿尔斯兰守在门口,见宋芷过去,连忙行礼,小声说:“先生,大人在里头发脾气呢。”


如今孟桓的身份已不同往日,他让府里的人都改口,不再叫他少爷了。


宋芷眉头微皱,猜测是朝廷上又有什么人不如孟桓的意了,冲阿尔斯兰摆摆手:“开门。”


阿尔斯兰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道:“先生,请。”


孟桓果然是在发脾气,地上散落了一地的书本,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孟桓不耐地转过头,刚想呵斥,就看到了宋芷。


孟桓这才收敛了怒气,见宋芷神色不对劲,问:“发生什么了?”


宋芷想到了齐诺、和郎撒和莲儿的下场,乃至更早之前的萨兰等人,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虽然去岁孟桓最终没对白满儿动手,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反悔?


“满儿……”宋芷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你把她怎么了?”


孟桓抿唇,眼睛扫过宋芷的脸,说:“这是你回来后,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孟桓避而不答的态度,让宋芷的不安更重,他有些慌了,甚至没有去注意孟桓的情绪。


“你答应过我不会杀她!”


孟桓拳握得紧紧的,咬牙切齿道:“她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满儿娘亲死前,把她交给我……她就是我的妹妹。”


“妹妹?”孟桓冷笑,“你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谁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此言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让宋芷从头寒到了脚底,他盯着孟桓,仿佛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话,羞辱,痛楚,诸多情绪让宋芷一时辨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而他自己又是谁。


宋芷忽地冷笑起来,无力地倒退了一步,自嘲地摇着头,笃定道:“你杀了她。”


“……你还是杀了她。”


“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你怎能如此冷血,和郎撒、齐诺……他们可都是跟了你多年的人。”


“但凡不听从你的命令,但凡做错事,不合你心意的人……都该死,是吗?那我呢,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宋子兰,”孟桓忽地叫了他的名字,向宋芷走了两步。


宋芷本能地后退,警惕地盯着他。


“你怕我?”孟桓说。


“是谁告诉你,齐诺是我杀的?又是谁告诉你,我杀了白满儿?”


“你没有吗?”宋芷反问。


“……冷血,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不是吗?”


孟桓闭了闭眼,似乎累了,再睁开眼时,那眸子里万千的情绪都掩藏了起来。


“若我杀了白满儿,你待如何?你要杀了我,替她报仇么,宋子兰?”


他从墙上取下一把佩刀,递给宋芷,道:“如果是,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事实上白满儿没死,她被孟桓嫁了出去,这丫头对宋芷心思不纯,整日兰哥兰哥地跟着宋芷,孟桓碍于宋芷,没杀她,给她挑了个夫家,那边前些日子就择了个黄道吉日,把人抬了过去,成亲了。


齐诺也并非孟桓所杀,而是为忽都虎所杀。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齐诺确实是为孟桓而死,也可以说是为宋芷而死。


宋芷的手是拿笔的手,从没拿过刀,孟桓的刀在他手里仿佛有千钧重,他细细的手腕握着刀柄,抖个不停,他闭上眼,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你当真杀了她?”宋芷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


孟桓说:“你今生都看不到她了。”


宋芷咬紧牙关,腮帮子都紧紧的,孟桓还是杀了白满儿……几年前,那丫头坐在海棠树下的秋千上对他笑的场景,历历在目。白满儿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杏眼,又大又圆又亮,总是充满了笑。


而那样的笑,他再也看不到了。


宋芷猛然抬起刀,对准了孟桓,孟桓的眼神沉冷如寒潭,不仅不躲不闪,还往宋芷走了一步。


宋芷的手依然在抖,却没有退缩。


孟桓再向前一步,刀剑便刺破他胸前的衣衫,扎进皮肉里,血顺着伤口蔓延出来,浸透了衣衫。


宋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忽地抽回刀,刀刃冲着自己的脖子,飞快地落下去。孟桓的动作快于意识,一个手刀砍在宋芷的手腕上,宋芷吃痛,刀便铿然落地。


孟桓暴怒着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到墙上:“你想自尽?”


“这与你无关……”


“我不允许!”孟桓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他捏着宋芷拿刀那只手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腕骨捏碎,“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死!”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2-01 22:41:00 +0800 CST  
宋芷恨极了这样毫无反抗之力,被孟桓完全压制的自己,他用力地推着身上的人,压着嗓子道:“……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他用力从脖子上扯下那个弥勒佛玉佩,从前年起,宋芷就不再把它佩戴在腰间,而是挂在脖子上,藏在衣襟内。这样旁人就看不见了,只有他自己知晓。


“这个……”宋芷断断续续地说,“……还给你。”


“我不要了。”


谁知这却激怒了孟桓,他一把攥住宋芷的手:“你以为这是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的?”


“区区贱民……承受不起孟大人如此贵重的礼物……啊!”要害突然被孟桓握住,宋芷羞愤欲死,“你放开我!”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嘶啦!”是衣物被撕裂的声音。


宋芷被孟桓按在墙上,身体悬空,只能依附在孟桓身上,孟桓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身上的伤痕,手底下触目惊心的疤痕显示着他曾经历过多少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宋子兰,这些伤……都是为你而受,”孟桓的声音轻而低,仿佛耳语,却听得人心底发寒,“我不惜背叛家族,也要救你,你为何总想逃开我?”


“我总将你放在第一位,可在你心里,我又在何处?你为了一个白满儿,便能向我举刀,你说我冷血,那你呢?”


“我告诉你,白满儿你再也见不到了,从今以后,你只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应该充满温情的欢爱成了孟桓单方面的施暴与惩罚。


肢体纠缠,肌肤相贴,宋芷咬紧了牙,眉头拧得死紧,却连一丝声音也不肯发出。


在那落了满地的书与废纸间,写了一个名字,那是孟桓今日如此暴躁的原因。


廉慎。


前年,孟桓被诬陷与也速不花私通,也速不花乃是圣上的表兄弟,他谋反可是大事,孟桓因此去大牢里蹲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在平反乃颜中战功赫赫,才重新获取圣上的信任。


彼时御史台拿出了好几分孟桓笔迹的书信,盖了也速不花的私印,忽都虎那时便觉得,孟桓身边一定是出了叛徒,伪造信件的人才能把他的字迹模仿得这样像。


今年年初,乃颜之乱彻底平定后,孟桓奉命清洗辽东道,这才发现也速不花与乃颜有过私下往来,前年孟桓被污蔑一案,背后实际是乃颜在操控,乃颜本想让伯颜一脉都失去圣心,有利于他去岁叛变,可没想到伯颜几人反应太快,他才不得不终止计划。


而当初那个参与本案,帮助乃颜伪造信件的,则是原本与孟桓关系十分亲厚的廉慎。


廉慎与孟桓相识二十余年,孟桓对他十分信赖,从没想过,内鬼竟会是他。


连如此亲近的人也会背叛他,这就让孟桓忍不住猜疑宋芷。


结束后,宋芷被孟桓抱着回了卧房,孟桓替他掖好被角,又低头亲亲他的额头。


宋芷偏头躲开了,孟桓也不在意,轻声道:“你累了,好好歇息吧。”


孟桓起身离开时,听到宋芷低哑的嗓音,他说:


“你总是这样……倚仗强力,从不问我的意思,与**何异?”


孟桓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宋芷神情平静得近乎死寂,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


孟桓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他笃定地说:“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你走。”


才回孟府时的感觉成了真,他不是回了一个家,而是回到了一个囚牢。


没了外人的干扰,孟府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忽都虎据说是又有了一个儿子,是当年从孟府带出去的美人生下的,可惜好景不长,那位美人生下孩子后不久便病故了,孩子交由巴雅尔带着,巴雅尔待他很好。那孩子也聪明得紧,才一岁就能走路了,深得忽都虎的宠爱。


而绰漫与孟桓和离后,便在伯颜的安排下,嫁给了伯颜手底下另外一个颇有前途的年轻人。绰漫已是廿三岁,真正的老姑娘了。


当然,这些都与宋芷无关了。


或许是因为那日他向自己挥刀的场景吓到了孟桓,孟桓把宋芷看得很紧,似乎生怕他会再想不开自尽。


孟桓如今是朝中大员,深得圣心,公务繁忙,加之宋芷对他总是爱搭不理,两人平素的交流并不多。


宋芷的意志一天天消沉下去。


孟桓偶尔会同他说一些朝中的事,譬如,廉慎被贬了。


宋芷认识廉慎,这是他认识为数不多的孟桓的朋友。宋芷看着孟桓难以看透的神情,问:“你做的?”


孟桓摇头:“他咎由自取。”


宋芷:“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曾经是,”孟桓说,“现在不是了。”


“为何?”


“因为他出卖了我。”孟桓说,就仿佛在暗示宋芷什么。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2-01 22:41:00 +0800 CST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2-01 22:42:00 +0800 CST  
第一三六章 狼跋二
出卖?宋芷不明白那些朝堂之中的蝇营狗苟,也不愿明白,闻言摇摇头。


孟桓便自顾自地说。


“前几日,皇孙铁穆耳奉命率诸军讨伐叛王火鲁火孙、哈丹秃鲁干,这几日捷报频传,前线形势一片大好。”


元廷这些年东征西讨,开疆扩土,将大元的版图扩大了许多,可西边仍面临着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的威胁,东边的镰仓幕府多次攻而不下。


内里更是战乱不断,叛贼蜂起。四月初,有循州贼钟明亮作乱,四月末,又有火鲁火孙、哈丹秃鲁干叛乱,五月初,诸王察合子阔阔带亦叛。


而朝堂中,圣上春秋已高,年逾古稀,而太子未立,每天呈到圣上眼前请求立太子的折子如雪花一般,一份接着一份。这里头有请立皇五子镇南王脱欢的,有请立皇长孙的,有请立铁穆耳的。


三月,镇南王自安南班师回朝,这些年立有赫赫战功的他无疑是有力的竞争者。皇长孙前两年深得圣心,而铁穆耳这两年渐渐长大了,也显出不弱于他兄长的才能来。


“那你觉得,谁能登上大位呢?”宋芷淡淡问。事实上这与他无关,不过是随意接一句孟桓的话罢了。


孟桓淡淡一笑,剥了一粒荔枝喂到宋芷嘴里,道:“我一个武将,管那些做甚?这天下终归是陛下的,谁继承大统,最后决断的也还是陛下,他们急哄哄地战队,愚不可及。”


宋芷也不知有没有在听,轻轻地“唔”了一声,说:“你就没想过,你们元廷像如今这般内忧外患,是何缘故么?”


孟桓眉头微蹙,看着宋芷漫不经心的眉眼,问:“你此话何意?”


“况且,什么叫你们元廷?”


宋芷眼里带了几分嘲弄的意味,也不知是在嘲讽谁,只道:“我是宋人。”


“不论过去如何,将来如何,我都是宋人。”


孟桓不耐地拧起眉头,一拂袖,将案上的一盘荔枝都打翻在地,门口站着的婢女立即进来。


“少爷,怎么了?”


“滚出去!”孟桓头也没回,“都***出去!”


婢女一看屋内情形,便知又是宋芷惹孟桓生气了,他们战战兢兢地应了声,连忙退了出去,掩上门。


“宋人?”孟桓反问,“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宋人,可除了爹娘是宋人,你哪一点像宋人?”


这些年宋芷一步一步向蒙元靠拢,甚至于向元廷的皇帝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以求苟且偷生。从这些上来看,他已确实称不上是个宋人了。


早年不惜一切也要救陈吊花的血性,已逐渐被消磨光了。


宋芷心里明白得很,但他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也就不肯承认。孟桓戳穿他的外壳,让他无所遁形,他的脸色顿时一点点白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孟桓,仿佛将死之人不甘愿的最后一眼,直看得孟桓心底发凉。


孟桓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又拉不下脸认错。


“暴虐之王朝,终将败落。”宋芷的唇动了动,只说出这一句话,便别开脸,不再看孟桓。


从这一天以后,宋芷对孟桓愈加冷淡,连饭也不肯好好吃,婢女亲自送到他面前,最后原样再收回去,没多久就瘦了一圈。


孟桓去哄他,也只得一句“没胃口。”次数多了,孟桓一来心疼,二来气恼,随手将碗筷都摔在地上,冷冷道:“你再不吃,我就把这些人全部拉下去乱棍打死!”


婢女们噗通跪了一地,眼带泪光,一声哀过一声地求宋芷。


宋芷原本还不信,直到其中一个婢女真的被拉出去打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宋芷才怕了,从婢女手上接过新做好的饭菜,慢慢地吃起来,眼睛却不再看孟桓。


宋芷觉得,孟桓似乎越来越暴虐了。


那只弥勒佛的玉佩被孟桓系回到他腰间,孟桓勒令他必须日日都带着。


五月末,黄河决堤于开封,孟桓奉命带人去治水,卓有成效,中秋前孟桓回上都述职,圣上赞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八月下旬,安童率本部怯薛蒙古军巡北边,次年春二月,伯颜知枢密院事,总北边诸军。大都最看不惯孟桓的两个潜邸旧臣都走了,便无人再拦孟桓的路。


忽都虎如今任邳州万户府万户,把巴雅尔连同他的小儿子一起带了过去,也不再管孟桓。


二十六年秋七月初一,海都入寇,敕孟桓及和林屯田乞儿吉思等军讨海都,大胜。


凯旋归来后,陛下赐了孟桓美人若干、黄金、马匹等若干,另外赐了一套浮梁瓷局的青花瓷,包括瓷瓶、瓷碗、瓷盘,上面绘有莲池鸳鸯图案。


前几年老皇帝给绰漫和孟桓赐了一桩婚事,没想到没过几年便夫妻不睦,自愿和离了。这么久过去,孟桓也没有再娶,老皇帝初时还气恼,如今却替他上了心,有意想指个好姑娘给孟桓,却被孟桓婉拒了。老皇帝也不好强求,赐了这一套寓意深刻的青花瓷,祝孟桓早日寻得良配,便罢了。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2-02 23:44:00 +0800 CST  
浮梁瓷局是老皇帝十余年前设立的一个专为皇室供瓷的瓷局,位于浮梁县,那时候赵宋将亡而未亡,浮梁的瓷器色白而青花,十分符合蒙古人的审美,以白色为尊贵吉利,白色就仿佛洁白的羊群和云朵,而青色则像天空和草原。


这些年浮梁瓷局的瓷器深得宫中的喜欢,只有少数朝廷大员能有幸得到封赏,而孟桓便是其中之一。


孟桓得了这套青花瓷后,便拿回孟府,送到了宋芷面前。


那确实是极精美的瓷器,白则白得透亮,没有一丝杂色,青则青得似水欲滴,水波纹上莲花盛开,锦鲤跳跃,图案中央则是两只交颈鸳鸯,相依相偎。


宋芷淡淡地受了,既不见高兴,亦不见不快。


宋芷的冷淡让孟桓屡屡受挫,直到有一回,孟桓处理完公事后回房,已是深夜,他带着一身寒气和疲倦和衣躺到床上,伸手想要搂住宋芷,却被宋芷躲开了,他低低地道了一句:“别碰我。”


孟桓的手便僵在那里,他轻声问:“你就这么讨厌我?连碰也碰不得。”


宋芷把脸朝着墙壁的方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含混道:“除非你能把满儿还给我。”


白满儿是宋芷极珍视的人,她的死,于宋芷而言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那是不可能了。”孟桓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淡淡的,凉凉的。


在那以后,孟桓果真不再碰他,两人同床异梦,日子久了,孟桓便开始不再回来。有时宿在书房里,有时宿在外面,还有时……宿在了陛下赏的那些美人房里。


到二十七年开春时,孟桓有了他第二个孩子,没等孩子出生,孟桓便领了旨四处征战。


这一年,蒙元王朝内忧更甚,由南至北、由汉人到蒙古人,起兵谋反者一个接一个,老皇帝力不从心,只能由着儿孙们和朝臣们来处理。


正月,便有三起叛乱,二月除泉州地震外,有两起人祸,三月又有两起。四月,哈丹作乱不断,五月六月七月,婺州、泉州、桑州、杭州、建平、芜湖动荡不安,烽烟四起。


六月初一,黄河决堤于太康,八月中,武平路地大震,压死官民七千二百二十人,九月,武平地复震。


天灾人祸接二连三,老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似乎这种种般般都在预示着什么。不祥的气氛笼罩着百姓的心。


十月,封皇孙甘剌麻为梁王,出镇云南,甘麻剌这一走,年轻的铁穆耳又得到更多朝臣的支持。


孟桓次子出生时,是十二月,彼时他正在辽阳行省抵御哈丹,直到二十八年五月,才大败哈丹,回到大都,此时那孩子已经能坐稳,却还没有名字。


孟桓给他取了名,唤作孟陶,孟桓曾对平疆寄予厚望,因以名平疆,平疆夭折后,孟桓伤心了许久,因此这一次,孟桓便只希望他的孩子平安快乐便好。


与此同时,朝堂中的争斗也越来越激烈了。


这年春,尚书右丞相桑哥被弹劾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先太子右詹事完泽取代他成为尚书右丞相,显示出老皇帝的心仍在先太子真金及先皇后察必的身上,之后不久镇南王脱欢出镇扬州,基本与皇位无缘了,桑哥也被满门抄斩。


五月,老皇帝罢尚书省,立中书省,提拔了一群纯臣,一则清洗朝堂,二则震慑不轨之徒,展示他依旧有能力操控全局。


孟桓不想站队,一心一意地跟着皇帝走,很快从从二品的参知政事擢为正二品的中书右丞。


五月,还有一事与宋芷有关。宋芷前些年交的那个朋友刘因,再一次被朝廷征召,皇帝亲封他为集贤学士,可刘因仍推病不至,留在了保定。


二十四年宋芷打算去临安时,曾写信给刘因,这两年刘因又来过几封信,可信都经了孟桓的手。孟桓因为《白沟》那几首诗的事,十分警惕宋芷与刘因的交往,没想到又看到一篇《唯诺说》,刘因在此文中说,要做一个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不至于像他们这样痛苦,暗示他和宋芷在对宋的追念和元廷的逼迫的夹缝中左右为难,只能唯唯诺诺,以求生存。


孟桓看了大怒,再不许宋芷与其来往。


右丞相桑哥倒台以后,其余党依次被治罪。


二十九年初,廉慎因被查到与桑哥有染,被老皇帝下令抄了家。


当初白满儿在教坊司的朋友,这几年都跟着廉慎,廉慎被抄家时,她受了伤,不久便病故了。宋芷因此又想到白满儿。


然而没想到,不久后孟桓抱来一个孩子,与白满儿长得颇为相似。

楼主 且醉一生  发布于 2018-12-02 23:45:00 +0800 CST  

楼主:且醉一生

字数:361809

发表时间:2018-08-06 21:3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7 12:13: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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