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墨渊招待了半天的客人，忽然看见叠风回来，便将他喊过来替自己待客。叠风自是应下，忽然有些犹豫道，“师父，方才太子夜华悄悄来了昆仑墟，说在那莲池边等着十七见他，你说那太子会不会……”话未说完，便见墨渊猛然起身，一甩衣袖便走远了。
“……欺负十七啊”，叠风目瞪口呆的看墨渊走的没影了，只得回身去大殿上与众仙君客套。


墨渊疾步走至后山，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只想着不能再让夜华负了十七，突然见着白浅从另一边走往莲池的背影，脑子方才转起来。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隐去身形气息，跟了上去。

夜华瘦了。玄色的衣袍有些宽大的挂在他身上，虽仍是玉树临风的俊朗模样，可白浅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勉力强撑。
叹口气，她出声道，“太子殿下。”
夜华猛然转身，不敢相信她真的来了，他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白浅，“浅浅，你……”
白浅一把将他推开，脸上已有愠怒，“殿下请自重。”
夜华只有一只手能动，轻而易举便被推开了，他低下头去，看不清表情，只看得到他的肩膀剧烈的颤抖，“……浅浅，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白浅一双平静的眼睛注视着他，“不错。还未谢过殿下的结魄灯，让我想起来了三百年前那场情劫。”
夜华的面色苍白，“一场情劫……素素，你…”
白浅厉声打断，“我不是你的素素！”瞥见夜华眼里的泪光，她长长呼了口气，唤道，“夜华。”
夜华蓦然看向她，她继续道，“你今日来的也正好，我们便将事情说清了吧，免得将来退婚时让你…觉得突然。”
“退婚？”夜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浅浅，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们曾对着东荒大泽……”
“你的素素已经死了”，白浅打断他，自己的眼睛也有些酸涩，“夜华，凡人素素在天宫时，心就死了，跳下诛仙台的时候，终于在这世间烟消云散了。”
“浅浅……素素”，夜华崩溃流泪，语无伦次，“我真的…从未负你。我这一生，只将你一个放在心底。我那时以为你是凡人，怕你被天君刁难，才在那俊疾山设下仙障。与鲛人族一战，我已计划好假死，从此放弃天族太子，永远与你相伴，却不想…你冲出了我的仙障，被捉回了天宫……”
“二叔桑籍不过是爱上了条小巴蛇，天君便险些将那小巴蛇处死。我只能让天君以为我不在意你，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我晓得你不可能去推素锦，可天君怎会为一个凡人主持公道…”
“我跳下诛仙台去拉住你，却还是再也找不到你…”
“我万念俱灰，只是、阿离是你唯一留给我的，为了他我也要活下去……”
“浅浅…你晓不晓得我在东海认出你时有多欢喜，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不要说了”，白浅微微颤抖着，泪水控制不住流出来，“夜华，你看着我，我是昆仑墟的司音，是青丘的白浅，却再也不是你的素素。”
夜华疯狂的摇头，“你是素素也好，是司音、白浅也罢，你都是我唯一的……”
白浅喝到，“够了！倘若我真的是个凡人，诛仙台那一跳，世间也便再没有我了。”
“夜华”，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开始想起这段的时候…浑浑噩噩的…只想去找你问个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不信我……”
她挥手，不让夜华打断自己，“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剜我眼睛的情景，想起来的也都是你的不好。但后来我冷静了下来，也就晓得你定是有些苦衷的……刚刚你同我说的这些，有的我想到了，有的我没有想到”，她苦笑一下，“知道这些，素素留下来的那些不甘、愤慨…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
夜华不住喘息着，满眼的绝望，又听她缓缓道来，“夜华，你爱的只是素素，并非我白浅。”
“素素是个凡人，心思单纯，性子又极软，她懵懵懂懂与你成亲，直以为此后再不会孤单了。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被天君刁难也无力反抗，被素锦陷害也有口难言，那些个绝望凄凉的夜晚终于磨净了她对你的信赖…诛仙台那一跳，是她用命挣来的解脱。”
她望着起伏的青山，目光悠远，“白浅是上神，是青丘万民的女君，是狐帝白止的幺女，是战神墨渊的十七弟子司音。她的心里装着很多人，不会对你温言软语、言听计从，不会委屈求全，不会……”
夜华摇头，颤声道，“不是的，浅浅…我找回了金莲的记忆…你可知我与你不仅有两世情缘，更有三世相知…在你还是司音的时候，我便爱上你了……你看不到我，我却一直都陪着你，看你修炼，听你弹琴，在你守着墨渊时守着你，看你剜心取血心急如焚…后来我的梦里一直出现你穿着男装的背影…直到在俊疾山遇见你，你的身影就像从梦里走出来的一般……”
白浅愣愣听着，看向身后的莲池，失神道“…竟然是这样……怪不得素素一介凡人，竟入了太子殿下的眼睛……”

夜华重伤未愈，情绪波动下没忍住的狂咳起来，后来竟吐出了鲜血，惊的白浅忙扶他坐下。
他勉力压下翻涌的气血，低声道，“浅浅…你不接受我，可是因为墨渊？”
白浅瞪大了眼睛，只听他又惨然道，“是我一直在妄想…你是司音的时候，我便时常见着你们相处的情形…为了他，你披挂上阵、剜心取血都在所不惜……”
“素素会同我在一起，是否也仅是因为她失去了对墨渊的记忆…又或者…她潜意识里，还记得这张脸？”
“素素，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罢…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白浅抽回扶着夜华的手，蓦然站起，含着泪光的眼里燃起滔天怒火，“夜华！你如此说，到底是看不起素素，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哪怕素素是因为你这张脸有些熟悉才同你在一起，但数年来她对你的情意可是假的？我们青丘一族，认定了谁就是一生一世，这一点哪怕失了记忆也不会改变。我与你拜过天地，在东荒大泽的见证下成了亲，便永不会负你。”
她自嘲一笑，“我那时爱你爱的紧，哪怕你经常不告而别一两年，也不愿怪你。你不愿告诉我，我便也不多问，只怕你有一日走了便再也不回来。那日我以为你战死，便觉得活着也没甚意义，只想死在你的身边。这才被天君发现，我方才知道，你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在九重天的日子，我没有一刻是快活的，想着你我才能日复一日的撑下去。你有了侧妃，我忍；你将来还要娶正妃，我忍；你冷淡我，我忍；天宫的人都瞧不起我，你的母妃厌恶我，你的侧妃陷害我…我再忍…可是你亲手剜下我的眼睛……我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
白浅看着夜华道，“你有你的苦衷，但你可知素素到底想要什么？你用你的方式来保护她、爱她，可问过她要不要这样的爱护？你又可知我白浅到底想要什么？”
夜华的眼泪大颗砸了下来，“……浅浅…用错了方法，我可以改…”

白浅摇摇头，忽而问起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可曾听说过瑶光上神？”
夜华低声道，“有所耳闻。我还听闻，她曾因嫉妒墨渊过于宠爱弟子，将司音抓入水牢，引墨渊与她决战苍梧之巅。”
白浅微微颔首，“不错…那时，我觉得她气量狭小，一点都配不上我的师父”，她神色中露出几分缅怀，“后来与翼族大战，阵法图被盗，我们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需要一万人自愿赴死才有回旋的可能。那时包括天族的几位皇子，众将领都议论纷纷，忽见瑶光上神请命，愿领队那一万人，为我们搏出一线生机。”
她眼前仿若又见到瑶光那日洒脱上马的英姿，昏昏沉沉的天地里，英姿勃发的女上神白衣银铠，脸庞都在发光，“她明知这是必死的一程，却不见有丝毫悲戚，只是若往常一般告别大家，便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白浅笑笑，“那一刻我忽而觉得，不论师父心里有没有她，瑶光上神都是够资格与师父比肩的人。”
她摇摇扇子，继续道，“我与你说这个，你可明白了些？先说素素，她虽是一个弱的不行的凡人，可她其实并不怕死，更不怕旁人的欺辱，她所求不过一个你。她怕你消失，怕你受伤，怕你心里没有她，怕你不相信她……你却一直瞒着她，不告诉她你是谁，不告诉她你何时会回来，不告诉她你计划假死，不告诉她你知道是素锦陷害她。夜华，你只是一味付出，不让她为你分忧，死也要让她活下去，但你可知，若你有不测，素素也是活不下去的？”
“再说你与我相识后，你已经知道我是司音却还试探我，你瞒住我去瀛洲取神芝草，又渡了全身修为给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再不济也是个上神，与你同去多少可以分担点，哪至于让你重伤险些死去？”
白浅直视夜华的双眼，“夜华，你把爱人当什么？是，你默默为我做了许多，我现下知道了也非常感激。但你可知爱人意味着什么？不是自以为好意的欺骗和隐瞒，而是相互扶持、风雨同舟，若是连坦坦荡荡、并肩进退都做不到，这样的感情素素不想要，我白浅更不接受。”
她叹口气，还是问了出来，字字诛心，“夜华，你这样的保护，这样的爱，究竟是为了素素，还是仅仅感动了自己？”
夜华心头大震，“…我、只是想护你周全……”
白浅摇摇头，回身看那蜿蜒盘踞的山脉，觉得心下澄明，“我于情事上一向很是不开窍，近日来却想通了很多。”
“我们神仙的生命一向很长，怎样的情伤，万年后不过是过眼云烟。不为小情小爱所伤，心中方装得下天地大爱。夜华君你…虽有前世金莲的记忆，可到底还年轻了些”，白浅用有些慈爱的神情看向夜华，“等你活到我这把岁数，便能理解我现在的境界了。”
夜华的声音嘶哑，“浅浅…既然你也曾爱过我…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我这次再不瞒着你，也再不委屈你……”
白浅轻飘飘道，“夜华，那个爱你的素素已经死了，剩下如今的青丘白浅，心里却再没有你的位置了。”
夜华终究失魂落魄的走了，几次差点跌下云头。他身后，白浅转身离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两人离去后许久，墨渊才从山石后现出身形，眸色深沉，不辨喜怒。

咳咳，不好意思今天也没更新……突然接到开会通知今天没时间写了…明天周五一定把退亲部分全放出来

【十七】
接到青丘传书时，白浅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墨渊了。听叠风说师父有件似乎很要紧的事去办，这几日来昆仑墟拜访的宾客都是他代师父招待的，十分的劳心费神。
“我爹出关啦！”白浅欣喜的起身，打断了叠风的抱怨，“大师兄，我要回青丘一趟。”
叠风顿时明白了，“可是要去退亲？”
白浅笑着点点头。
叠风拍拍她，“去吧，别忘了，师兄们永远都是你的靠山。若是需要，我们昆仑墟弟子一起去天宫给你撑腰。”


辞别了大师兄，白浅飞到半路忽而想到，师父曾说退亲时一起去的，不过再一想，退亲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耽误师父办事了。
待她来到狐狸洞时，白真与折颜已经先她一步来了，正在与狐帝喝茶谈天，想来是把事情都替她说了。
白止看着多日未见的女儿，见她竟如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再也没有那七万年消沉的样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几人商量了片刻，折颜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听闻天君今日恰好宴请群仙，是个热闹的好日子，我们便今日去九重天吧。”
白止沉吟道，“众仙云集，我们此时去退亲是否太不给天君面子。”
狐后怒道，“还给他甚么面子！他不分黑白冤枉我的小五，可曾给过我们面子？”
折颜道，“越是人多，天君便越要显得公正一些，正是一个好时机。”
白真皱眉，“可若是天君阻挠拒绝，纠缠下将小五曾是素素，还是阿离生母的事闹出来，那浅浅在四海八荒还如何嫁人？”
“无妨”，白浅忽而起身，“本就存在的事，还怕别人知道不成。我们现在便动身吧。”

九重天上仙云缭绕，众多神仙坐在大殿上，品着仙酿，看着歌舞，一派其乐融融，看的天君很是满意。只是他眼神扫过面若寒霜的夜华，叹口气，这个他最满意的孙子，最近不知为何十分消沉，今日若不是他亲自去请，肯定不会出现在这宴会上。
这时有小仙使来报说折颜与狐帝一众人来了，天君心下惊喜，因着折颜与青丘那边向来很少出现在宴会上，此番前来让天君觉得很有面子。他热情的让人给备座，没看见身边夜华的面色已是一片苍白。
狐帝一行人进殿时，大殿内静了一静，然后便热闹起来。一时间群声鼎沸，议论纷纷，尤其是一些没什么见识的小仙，更是激动的很。
“狐帝与狐后已经许多年不出现在天族的宴会上了，今日这是刮了什么风？”
“狐帝后头那位藕色衣袍的上神端的是好风采，我怎生从未见过？”
“嘿，那是折颜上神啊！他终日隐居在十里桃林，可是出了名的不问俗世！天呐，我飞升上仙数万年，这是头一次如此近的瞻仰他的风采。”
“狐后真是风韵不减，几十万年了，她竟还如此风华绝代。”
“嘘…你看着她后头那位青衣女子了吗，眉目与狐后如此相像，想来便是狐帝的幺女白浅了，风华气度真是尤胜其母，尤胜其母啊！”
“她旁边便是白真上神了吧！啧啧，真是丰神俊朗，气度翩翩。”
“听闻东海水君欲将三公主许配给白真上神啊。”
“啧，他疯了不成，这四海八荒，有谁敢与折颜上神抢人的？”
……


东华看见一行人中的白浅，再瞥见夜华那突然苍白的神色，便将这行人的来意猜的八九不离十。
“帝君，您刚刚不是说要走的吗？”司命在一旁问道。
东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本君现在，又不想走了。”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端起茶水，稳稳的饮了一口。
司命星君虽觉得帝君真是善变……却也十分欣慰可以留下来，他一向是这天宫中移动的八卦全书，如今这场面，他要是错过了必然要后悔好久。

落座后，狐帝折颜与天君先是一番客套，天君笑着开口，“我正想派人同青丘说此事，白浅上神与太子的亲事，该早日提上议程了吧？”
狐帝拱手，“我正为此事而来。之前我与折颜替小女定了这桩亲事，天君曾应允我青丘可以退亲”，他瞥到天君微变的神色，继续道，“今日我等前来，便是要退了这桩亲事。”
“什么？”
几声惊呼分别从天君、央措、连宋、乐胥处传来。
大殿上的丝竹歌舞已经撤了下去，众仙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话何意？”天君打量着青丘这行人，面色阴晴不定。
折颜丝毫不惧，微微笑道，“之前定亲定的仓促，没有问过小五的意思。”他环视众仙，“大家也都知道，三百年前擎苍破封，是青丘白浅一力封印，受了很重的伤，近日她才修养好，我与狐帝方知她并不想结亲的。”
众人皆点点头，一些知晓前因后果的神仙便低声将三百年前的事情解释给周围的人，都深以为青丘白浅心怀天下，十分的了不起。
天君沉声道，“可这桩亲事已定下三百多年，如此贸然退婚，于天族和青丘，都并非好事。”他看向白浅，“敢知白浅上神为何想要退婚？”
“自然是她心里有了……”折颜带着笑意的声音被白浅打断。
白浅起身，朝天君略略行礼道，“白浅生于青丘，天性散漫，疏于礼数，既不愿违了天庭规矩，也不愿给自己套上枷锁，并非天族太子妃的良选，还望天君再加斟酌。”
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再看她落落而立，眉目如画，姿容潇洒，直如一株惊艳又内敛的青莲，众仙皆赞一声她的风采，这下更是落实了青丘白浅四海八荒第一绝色之名。
司命在东华身边低声笑道，“这白浅上神真是个特别的，这天下的女仙，挤破头的想进太子的洗梧宫，她却放着这太子正妃、未来天后的位子不坐，真是……个性鲜明。”
东华微微一笑，“她那般身份，什么太子正妃、未来天后，自然不放在眼里，反而觉得是委屈了自己。”
连宋那边是干着急，大哥与嫂子都不晓得白浅对夜华的重要，只有他知道白浅就是素素。他使劲的朝夜华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夜华却低眉敛目，寂然坐在那里，谁也不看。
天君已然有了怒气，但也不好对白浅发火，只能压下怒气道，“白浅上神也是一方女君，应知这联姻对两族的重要，岂能说退亲便退亲。如今这四海八荒并不太平，上神莫不是以为，有青丘做倚靠，便能随心所欲？”
“青丘不够，再加我昆仑墟如何？”平淡的声音却如惊雷般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大步走进来，墨色的长袍在他身后翻滚如云。

【十八】
“墨渊上神！”
众仙惊的全部立起，朝墨渊深深行礼。
战神墨渊归来不过十来日，消息却已经传遍四海八荒，这殿上有一半的神仙已经去昆仑墟拜会过他，另一半的神仙也有不日就去昆仑墟的打算，没想到今日竟先见着了。
天君也是一惊，起身对墨渊一拱手，“夜华前日代我去拜会过上神，七万年了，上神终于归来，实是我天族的大喜事。”
墨渊微微颔首，对四周的众仙一还礼，便径自走到白浅身边站定。
见白浅愣愣的看着自己，他忽而低笑道，“不是说好了与你一起来吗，怎么这样心急，一刻也不肯多等。”
这声音虽压的很低，然大殿上安静的落针可闻，众仙也都是耳聪目明的，顿时响起阵阵窃窃私语。
“墨墨墨墨墨墨渊战神？那、那那是传说中的墨渊战神？”
“墨渊战神与青丘白浅是何关系？”
“他们怎地这般熟识？”
……
东华淡淡道，“墨渊既来了，此事便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他目光轻飘飘的拂过低头浅笑的墨渊、愣愣呆住的白浅、神色更加死寂的夜华，了然一叹。
天君看墨渊与白浅说话，心中惊疑不定，“墨渊上神此番前来……”
墨渊看着他，淡淡道，“青丘白浅与天族退婚，此事并非是同天君商量，只是来知会一声罢了。”
众人被这霸道又不敬的话砸了个眩晕，皆是呆若木鸡。
只听他又道，“我此番来，却是为我的徒弟，向整个天宫讨回一个公道”，他的目光有如实质的扫过众仙，定在乐胥旁边的素锦身上，“顺便，将本属于她的东西取回来。”

大殿上安静的如一潭死水，墨渊未着昔日的战神铠，淡然立在那里，却让每个人都不自觉抖了一抖。战神之怒，伏尸千万，血流漂杵，此刻他平淡声音中泄出的一丝怒气便有如黑云压城，众人压抑的透不过气来。


天君微微喘息着，还未从墨渊插手白浅退亲的事中反应过来，便又被结结实实砸懵了，“…徒弟？敢问…墨渊上神，天宫曾冒犯过您的哪位徒弟？”
墨渊看向白浅，见她终于回过神来，对自己坦然一笑，目光柔和了下来，“正是我座下十七弟子，司音。”
大殿上静了一静，下一刻便炸开了锅。
天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墨渊，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白浅，脑子缓慢的转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
白浅心下了然，墨渊此番便是要以师父的名义为自己撑腰了。
她向前稳稳迈出一步，手执一柄晶莹剔透的扇子，声音清亮，“青丘白浅，墨渊战神座下十七弟子司音，见过诸位仙君。”
大殿上轰然闹翻了天，眼尖的众仙登时便认出她手中所持，正是玉清昆仑扇。
天君脑子里乱糟糟的，微微后退一步，“…你、你是司音？”
墨渊看向白浅，神情柔和了些许，“不错。九万年前，狐帝幺女白浅，化名司音，拜入我座下，数万年来，她一直是我最满意的弟子。”
他抬眼扫视这天宫，声音渐渐冷了下来，“我这弟子，七万年前便浴血奋战，与众将士一起打出一片太平河山。”
“七万年后，她只身再度封印擎苍，未费天君一兵一卒”，他缓缓道，众仙噤若寒蝉，心中对白浅升起一股敬意。
她静静站在那里，神情不悲不喜，眉宇间有凛然的傲意，是了，青丘白浅的外貌实在太出色，总让人忽视她的其他方面，此刻她的身形与七万年前的司音叠合在一起，众仙便有种拨云见日的恍然，难怪白浅会东皇钟的封印之法，难怪她的绝色中会有如此飘逸不羁之意，难怪她不屑于未来天后之位，难怪墨渊战神为她上九重天……原来如此。
墨渊继续道，“然而她封印擎苍后，身负重伤，被封了记忆仙法，变成凡人，流落东荒。”
天君对上墨渊投过来的眼神，那眼神中有些似有似无的讥诮，一缕凉意从后背慢慢升起，凡人…东荒……一个更加可怕、让他不敢相信的念头不可遏制的疯长，“……凡人？”
墨渊颔首，“不错，听闻你们唤她——素素。”

仿若一桶冰水泼头浇下，天君被这个名字刺了个透心凉。
殿上一些知道当年事情的神仙倏然变色，不可置信的看向静立的白浅，还有面如死灰的夜华。
司命觉得自己今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此刻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素素他是知道的，若素素竟是白浅上神……那这事情还真是不能善了了。毕竟当年那素素在天宫也忒惨了…别说狐帝狐后，便是折颜都不会善罢甘休的…白浅又是司音…墨渊最宠爱的小弟子。当年瑶光关了她水牢便被墨渊约战苍梧，面子里子都没给剩下……如今天君……
司命擦了把满脑门的汗，见东华镇定如常，突然就悟了，“……帝君，你早就知道？”
东华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我只知她是司音，却不知那凡人也是她。”
司命心中哀怨，帝君竟然早就知道这惊天大八卦，还能忍住不告诉别人，真是……颇有定力。


白止看着这展开也是目瞪口呆，不说自己数万年没见的老相识——墨渊，进门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现在这种自己仿佛是多余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他戳戳折颜，低声问道，“这…墨渊这是要干什么？他他他、他不说一声就来了，还……”
折颜和白真自墨渊进来后便开始嗑瓜子，见他神色相当茫然，附过去在他耳边笑道，“墨渊既然来了，便没我们什么事了。”
白止还是急道，“可当着四海八荒，他将司音和素素的事说出来，这让小五以后……”
折颜朝白浅方向努努嘴，“喏，你看小五反对了吗，墨渊一进来两人就对好眼色了。”
白真安抚，“爹，没事的，小五之前不也说了不在意此事。”
白止看着不远处的女儿，自墨渊进来，她便收敛了刚刚顶撞天君的气势，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墨渊，脸上是全心信赖的欢喜。他叹了叹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十九】
安静的大殿上，墨渊继续慢条斯理道，“我的小十七，被我宠了两万年，也只是有些小顽皮，做人却一向磊落的很，倒不知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凡人，便有胆子陷害天君侧妃了，嗯？”他凉凉的目光看向素锦，带些讥讽道，“现在应该是太子侧妃了。”
素锦早已软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吓得心神俱裂。
天君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许久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笑道，“这其中……定是有些误会。”他转向素锦，怒喝：“素锦！你好大的胆子！白浅上神怎会陷害你？你竟敢诬陷白浅上神！”
素锦哭的肝肠寸断，“不可能……素素就是个凡人……她将我推下诛仙台，便要偿还我一双眼睛，如今她成了上神，便要仗势欺人了吗？”
她膝行爬向当年父亲的好友，“各位叔伯……请为素锦做主啊，素锦没有族人，便是被陷害也不能讨回公道……”
几位将领相互看看，他们是一直偏向素锦的，这些年更是将素锦在天宫的待遇看作是天君对旧部的态度。然墨渊一现身，又道破白浅就是当年的司音，他们对墨渊敬佩有加，又与司音有些同袍之谊，此刻素锦的哭诉便大打折扣。
殿上忽而传来白浅的冷笑，“素锦，三百年前，你是怎么掉下诛仙台的，我这双眼睛又是怎么跑到你眼眶里去的，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她款步走近素锦，以扇子挑起素锦下巴，望进那双惊惧至极的眼里，“三百年前，你便对着一个凡人装柔弱，如今，你又对着我一个上神装柔弱。啧，你能不能让我开回眼，看看你不柔弱是个什么样子的？”
素锦疯狂的推开她，喊道，“不可能的，那个女人、她明明是个凡人！不可能的！”
白浅一甩衣袖，似笑非笑，“凡人如何？上神又如何？只因为我做凡人时脓包了些，你便能来陷害我，夺我的眼睛，诓我跳诛仙台了吗？”
众仙哗然，议论纷纷，显然皆认为白浅上神大义，定是被素锦陷害，一时间纷纷将质疑的眼神投向天君。
天君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他真是千算万算，没想到随手欺辱的一个蝼蚁般的凡人，却转眼变成了个上神，还有一众惹不起的靠山。他勉强定了定神，想到三百年前的事没什么人知道，此刻只能先牺牲了素锦，保全天家的威严，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开口，“素锦，三百年前你口口声声说是素素将你推下诛仙台，如今虽不知真相，但想以白浅上神的为人……”
“谁说不知真相”，墨渊打断他，从袖中不紧不慢掏出一物，“前几日闲时做了件小法器，无甚大用，此时倒派上了用场。”

一直壁上观花的东华忽地开口，“妙华镜？”
墨渊颔首，“不错，不过稍微改了些用法。不仅能断出凡世前尘，亦能重现神仙的前世今生。”
天君跌坐在龙椅上，怔怔说不出话来。
妙华镜，众仙虽都听闻过，却未必见过。天君却是实实在在见过，因着他九重天第七天就垂挂着面妙华镜，可以再现三千大千世界上下十亿凡世的兴衰更迭。
墨渊将镜子一抛，镜子随风而长，及至如一面墙壁大时，便端正不动了。此镜的边缘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仿佛做的人赶工而成。然巨大镜面如水波荡漾，隐隐映出三千世界的繁华，让只听过妙华镜之名，未真正见过的众仙着实开了眼界。
白浅心头震动，方晓得师父前几日为何不在昆仑墟，想来是四处找材料去做了这面镜子。师父刚醒来，修为所剩无多，竟在几天内炼出了这样的法器，现下一定十分虚弱，她紧紧盯住墨渊的脸色，很是担忧。
墨渊似有所察，对她安抚的笑笑，又转向素锦，凌空挥手，素锦的脸上忽然多了道血痕，一滴血便飞入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中水波乍起，片刻便浮现出清晰的景象。正是素锦幼时被天宫收养的场景。
在墨渊的操纵下，一幕幕场景转的清晰又飞快，众仙仿佛跟着素锦，经历了她十几万年的人生。
越看越心惊。
看着她执念成魔，歹毒阴狠，终日算计，不知悔改。
看天宫勾心斗角，天君装糊涂给素锦撑腰，乐胥对素锦的偏爱，夜华刺中她心口的一剑。
素锦绝望的闭上眼睛，已经没有人理会她的哭泣，鄙夷的目光越来越多，沉沉如山，压的她再也发不出声音。

【二十】
收起妙华镜，墨渊淡淡打破了大殿上死一般的沉寂，“看来天君对这素锦族遗孤，的确很是照顾。”
天君无力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从未开过口的夜华突然出声，声音嘶哑，“此事与我有些干系，可否交给我处理？”
天君心灰意冷的点了点头，虽然妙华镜只现出素锦的那一面发生的事情，但是素锦与自己交集不少，显露出的那些已经足够让众仙对天家产生质疑，不再相信天家的公正。
夜华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向瘫软在地的素锦，还未有所动作，便听素锦又爆发出惊天动力的哭喊，“夜华！你救救我、求你、我是你的侧妃啊！那个女人，她根本就不爱你，我陪了你十几万年、求求你、救我！”
夜华一句废话都没有，手一抬，便挖出了素锦眼眶里的眼珠子。
“啊——！”素锦血流满面，痛的在地上打滚，不住的惨叫，“夜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摸索着去拉夜华、叔伯们的袍角，却看不见众人皆避如蛇蝎的躲开。
她的心如坠深渊，九万年的陪伴，她爱惨了夜华，从他青葱的少年模样到如今的丰神俊朗，可他从没给过她一个正眼。她自欺欺人了九万年，告诉自己夜华对自己是有一点在意的，毕竟他也没有推开自己不是吗？如今脸上剧烈的疼痛却血淋淋撕开了她的自我欺骗，夜华他，当真是对自己恨之入骨的！还有叔叔伯伯，平时对自己亲亲热热的，如今都不敢出声了！这一切都是因为素素！因为白浅！
素锦绝望的咒骂，状若疯癫，“白浅！你个贱人！你不得——”
墨渊脸色一沉，袖袍翻飞，当胸击去，素锦话未说完便狂吐鲜血，被击飞到柱上，如烂泥般滚落在地。
墨渊冷声，“割了她的舌头。”立即便有天兵上前，将素锦按住。
素锦奋力挣扎，凄声嘶喊，“墨渊！你凭什么！我的父亲、我的族人，七万年前都为你而死，如今你这样对我，怎能向他们的在天之灵交代？！”
墨渊喝道，“你的父兄族人都是顶天立地的英豪，光明磊落，心存苍生，怎出了你这样的后生辱没家门！若他们在天之灵有知，也会托我代他们清理门户！”
素锦又要骂，已有天兵手起刀落，割了她的舌头，让她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见墨渊先自己一步出手，夜华缓缓垂下手臂，面朝天君和众人道，“素锦所犯下的罪，任何一条都罪该万死，便将她除去仙籍，投下诛仙台，历百世凡间疾苦，永世不得为仙。”
素锦不可置信的摇头，嘴中呜咽着，便被人拖了下去。

殿上一时很是唏嘘，许多神仙此前都见过素锦，未想这个看起来温雅贤淑的女子背地里手段竟如此阴狠，也不知那些牺牲数万年素锦族人若在天有灵，该如何想。有些男仙则心中发怵，想娶侧妃的心思都被吓淡了很多。


夜华走到白浅面前，两人无言对视片刻，夜华缓缓伸手，掌心里小心翼翼托着一双眼睛，他苦涩至极，“……浅浅，对不起…我以为让你避开素锦便可护住你……却不想……”
白浅默然摇头，接过那双眼睛，“都过去了，殿下也不要再放在心上。”


白浅转头走向折颜，“喏，看看还能不能给我换回来？”
折颜托起那双眼睛，仔细端详，“啧啧，没想到过了三百年，你的眼睛又找回来了，也是一件奇事。换回来是可以，只是得给我几天将这上面的浊气化解了。”
白浅颔首，“无妨。”


夜华愣愣站在大殿中央，依旧是凝视着白浅的背影，他平素冷淡的面具再也维持不住，神色间的伤情任谁都看得出来。
众仙窃窃私语，原本以为青丘白浅再美，也大了年轻有为太子殿下足足九万岁，能嫁入天家做未来的天后，怎么想都是白浅赚了。未想今日一看却大相径庭，先是被白浅上神的姿容震了一把，又发现白浅竟是司音，有墨渊做靠山自然不会稀罕天后之位，现在又发现了了不得的八卦，原来太子殿下早已对白浅上神情根深种，瞧他被退亲后失魂落魄的样子，萧瑟的全然找不到昔日冷情的影子。

眼见着这场宴会是彻底进行不下去了，青丘一众人起身要走，却突然被乐胥拦住了去路。
乐胥甩开拦住自己的央措、连宋和夜华，冲到白浅面前，柳眉倒竖，“如今误会已经澄清，上神莫不是还要坚持退亲？”
白浅皱了皱眉，“自然。”
她对乐胥没有多少好感，不说那些与夜华的误会早已澄清，她如今压根就不在乎这些陈年往事，与她退亲与否有甚干系。


乐胥竟气的发抖，一双眼睛迸出慑人的光，“我今日方知你就是那个凡人素素，我儿夜华却是造了什么孽，在你身上栽了那么多次。你做素素时他巴心巴肝的为你，甚至要放弃太子位，连我这娘亲都不要了。你同素锦之间的债，你不过失去了一双眼睛，我儿却代你受了三月雷劈之刑。你还要去跳诛仙台，好，我儿跟着你也跳了，你历了情劫飞升上神，我儿呢？他这一生，自遇见你便一时也没有快活过，你又为他做了什么？如今你晓得我儿为你做了这么多，竟然还要退亲？！我就问你，你有没有心？”
“母亲！别说了！”夜华喝道，他看着白浅，神色隐忍又歉意。
墨渊的神色已经冷下来，却有一人抢在他前边开了口。
竟是上天宫后一言未发的狐后，她年轻时脾气便算不得好，只是为人母后沉稳了许多，如今见一个小神仙便能指着自己心尖尖上的女儿骂，简直觉得岂有此理。
“你儿子受的苦是苦，我女儿受的苦便不是苦了吗？！好一个’不过是失了双眼睛’，不如我也剜了你的眼睛，让你尝尝这“不过如此”的滋味？！”
狐后嗤笑一声，“你也晓得我家小五是历了情劫飞升上神，这能直接飞升上神的劫，哪个不是要去条命的”，她盯着狐后，故作恍然道，“不过我竟忘了，以如今乐胥娘娘的阶品和资质，怕是没多大机会体会这飞升上神的劫的。”
狐后本就极美，一向以雍容端丽的形象示人，如今动了气，满面怒容再带些鄙夷的讥诮，震的乐胥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你儿遇见我家小五后，有没有快活过我不知道，我只晓得退亲后，我们青丘上下都快活的不得了”，狐后凉凉的眼风扫过殿上看似端坐实则都支棱着耳朵的众仙，放慢了语速，字字清晰道，“不说你儿怎样，就看你这是非不分、搬弄是非、仗势欺人的母亲和天家一众人，我便永不会再让儿女和你们扯上关系。”

在坐的神仙皆严肃的坐着，端正的不得了，假装没听到大殿那角的争吵。
司命深吸口气，心中默默想……这骂得范围有点大了……不过，真的是骂得爽啊！青丘的女子果然都如此爱恨分明，发起火来……也相当的有气势。


乐胥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她阶品虽不高，但地位尊崇，有记忆以来便从没被人这样讥讽。她也不过是为自己儿子报不平罢了。夜华从出生起便被天君严苛训练，冷心冷情，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人和事的喜爱，遇到白浅后，竟似把这一生的所有感情都一股脑给出去了，喜怒哀乐，都与那人相关。无论是素素还是白浅，她都很不喜欢，然而看着夜华失魂落魄，了无生意的模样，又忍不住悲愤落泪。她的儿子那样好，那白浅竟然还要退婚，她凭什么？她儿子又怎么办？！
然而白浅看他们的眼神是那样冷淡，那神情中找不到一丝留恋。乐胥忽然掩面痛哭，央措叹口气，将她扶住。
墨渊看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夜华忙上前，低声道，“大哥…她是我的生母，今日口不择言，我替她赔罪了。”
墨渊注视着自己的胞弟，淡淡道，“你该庆幸，不是她将你抚养成人。”
他冷然看向央措和乐胥，“素锦之过，你们作为养父母岂能没有责任，将素锦族的遗孤教养的如此不堪，可对得起七万年前牺牲的一万英灵？”
在战神的威严前，央措和乐胥抖的不成样子，靠夜华的搀扶才没有软倒在地。
墨渊又看向龙椅上仿佛老了上万岁的天君，不高不低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父神创世伊始，区分了神仙、凡人、妖魔、飞禽、走兽，本无高下之分，众生皆是平等。能力越高，责任便越大。天君若是这个位子坐久了有些糊涂，不若趁早传位给太子，长长久久的享清福吧。”
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天君颓然坐在龙椅上，看着墨渊与青丘一行人礼数周到的辞别众仙，再也没回头的走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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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还未走出九重天大门，一个稚嫩的哭声由远及近，将白浅钉在了原地。
“娘亲——！”圆滚滚的糯米团子飞快的跑来，小脸上泪痕交错。
白浅叹口气，蹲下身将阿离抱在怀里。狐帝狐后也围了上来，怎么说阿离也是自己的亲外孙，长到三百多岁却是第一次见面。
“娘亲娘亲……你不要阿离了吗？”团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手死死的拽住白浅的衣襟。
爱怜又愧疚的摸了摸阿离的头，白浅的眼里也泛起泪光，“要的……阿离永远是娘亲的孩子。”
阿离抽噎道，“从小、父君便告诉阿离，娘亲会回来的……阿离等了三百年，终于将娘亲等回来了……方才、有人告诉我，娘亲要与父君退婚，再也不要阿离与父君了……”
白浅擦了把泪，将他从怀里挖出来，与他平视，“阿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多事情想必都懂……娘亲对不起你。怀着你的时候便心存死志，将你生下来后更是半分也没照顾过你。”
身边的人都静静听着，白浅用手温柔的将阿离的泪擦去，“只是，娘亲与你父君的缘分，自诛仙台那一跳便到了头，从此再也不会上这九重天了。”
阿离瘪瘪嘴，又要哭出来的样子，白浅扶着他小小的肩膀，“……娘亲…从未尽到过半分的责任，着实不配当你的娘亲…然而你肯认我，我很欢喜……你的父君将你教导的很好，就是严苛了些…我没资格将你从他身边带走……若你想我了，可以随时去青丘与昆仑墟找我，娘亲永远都是欢迎你的。”
阿离还在抽噎，却也不再闹了，他确实是个早慧的孩子，眼下的情形虽不能完全理解，却也知道娘亲与父君再无可能了。但幸好，三百多年的期盼，他终于知道去哪里寻自己的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