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东华摇头失笑：“怪不得天君找了你七万年毫无结果。”
“帝君怕早已确认我就是司音了吧”，白浅道“若我猜的不错，帝君此番来昆仑墟，怕是专程在此侯我的。”
东华赞许道：“不错。司音上神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这几日我派人去寻你，却得知你四处游历去了，我猜上神会来这里，便派人在此处暗中等候”，他微微正色道：“我确实有件正事问你。你是夜华将来的太子妃，听说他之前还去青丘待了许久，想必你们感情很是不错。那你可知，夜华为何暗中派兵把守东皇钟？”
白浅面上已然变色：“东皇钟？！可是东皇钟有异动？”
东华叹口气：“看来你也不知了。东皇钟目前没有异常，可夜华为何近日会突然派兵把守，莫非”，他偏头看向昆仑墟，“会与墨渊回来有关？”
“与师父有关……”白浅重复道，一时间心念电转：“师父当年以元神生祭了那东皇钟，三百年前，我又去封印了擎苍一次，我的封印竟如此不撑事吗……”
“不，是墨渊。”东华想通了什么，面色凝重起来，“墨渊若是醒来，那他的元神必然已修补好，东皇钟当初靠他的元神封印……”
白浅的面上已是一片苍白：“所以，师父醒来，东皇钟的封印便会减弱，擎苍便有可能会破钟而出。”
东华叹气，“不错。夜华竟想的如此长远周密。”
呆立了片刻，白浅突然对东华道：“帝君，白浅有个不情之请。此事请帝君不要声张，师父醒来后也莫要对他提起，我自会紧密留意着那边，绝不会再让擎苍出来为害苍生。”
东华静静看了她片刻，“你与墨渊……也罢……我如今没有丝毫法力，即便有心也帮不上什么了。”他摇头走出两步，又道：“你放心，我一向是个不爱嚼舌头的神仙。”
白浅躬身：“如此便谢过帝君。”


便在此时，昆仑墟的钟声轰然大响，浑厚磅礴，惊天动地，绵延不息。
东华微微瞪大了眼睛：“这是……墨渊？”
白浅脑子一懵，愣愣念道：“师父……师父！”她来不及向东华告别，匆匆掐了个决便奔上云头，往青丘飞去。


在九重天上，夜华看向钟响的方向，抚摸上心口，那里有一丝很奇怪的感觉：“……墨渊…他回来了。”

【十】
白浅完全不晓得那一路她是怎样飞回来的，及至被四哥猛的一拉才刹住脚，险些栽下云头，这才恍然自己已到了青丘，她泪眼朦胧的看看白真，又看看折颜，说话都是磕磕绊绊的：“你、你们可听到了？是、是师父吗？我刚刚……”
白真瞧自家妹妹这没出息的模样，暗暗叹口气，温声道：“我们都听到了，小五，你先不要哭。”
折颜的眼角眉梢都喜气洋洋的：“丫头，大约你今日便能一偿多年的夙愿了。我们将将从西海赶回来，今早发觉墨渊的魂已不在叠雍的元神中，想来是墨渊挑了个好日子，终于要醒了。”
白真搀着尚未回神的白浅落下云头，走到了炎华洞跟前，冲她鼓励的点点头，微微笑道：“小五，去吧。”
及至此时，真真切切的站在炎华洞口，白浅才体会到近乡情怯的是怎样一种意境，她正待变回男身，却被折颜挥手打断：“凭墨渊的修为，怕是你上昆仑墟见他的第一面，就识破了你的身份。”
白浅愣愣的点头，一步一步，走进那烟雾缭绕的炎华洞中。
心底的喜悦一层一层漫上来，七万年的时光飞快地缩短，凝练成这短短的几步路，一步一步，似有漫天的烟花在心头炸开。
缭绕的迷雾尽头，坐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眉眼如旧，眼里漾出温和的笑意，对她微微伸出手，“小十七？过来让为师看看。”
所有的担心、害怕、不确定，全在这一刻通通消散，那一刻她的心跳如擂鼓，满满的全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师父——！”白浅几步扑过去，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一刻，她听到自己心底满足的喂叹。
墨渊紧紧搂着怀里的人，一手轻轻抚摸着她长发。他不知自己让这人等了多久，自他在黑暗中稍有意识起，便一刻也不停歇的修补自己破碎的元神，很久以后，他模糊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哭着喊师父，他再也不想让这人多等一天，便强行吸收了周围的仙泽，终于在今日醒来。
刚醒来的时候他尚有些迷茫，这处地方他从未来过，但床头花瓶里的桃花让他隐隐有些猜想，不久后，他最想看见的人便出现在眼前，此刻正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白浅抬起哭的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一副下一刻又要哭出来的模样。墨渊温柔的抬手抚上她的面颊，眼中也泛起泪光，低声道：“我的小十七，这副打扮也是好看的。”
白浅的眼泪在眼眶子里转了几转，到底又哭了起来，嘴里只一直念叨着师父。墨渊又将她揽进怀里，静静闭上了眼。


“我说你们两个师徒情深，也别一直呆在这炎华洞不出来啊”，折颜的笑声有些不合时宜的响起，他笑着对上墨渊的双眼：“七万年了，墨渊，你终于回来了。”

一行人走出了炎华洞，墨渊方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此沉睡了七万年，他偏头看向身边的十七，心底叹了一声，我竟让她等了七万年。
九万年了，他第一次见着十七穿女装的样子，竟是如此惊艳。他早就知道十七就是狐帝的幺女白浅，却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关门弟子来宠爱。他也早就知道十七生的极好看，七万年前，十七就是昆仑墟上下最风流俊俏的少年郎，每每带十七出去见人，各路神仙都要赞一声“司音神君真是生的一表人材”。如今她长发垂落，一身素衣，俏生生的对着他笑，这情景好看的让他移不开眼。
折颜瞧见墨渊那神情，微微笑了笑，与白真在前引路，一行人来到了狐狸洞坐了下来。
却没想墨渊坐定后，问的第一件事竟不是关于昆仑墟的，“我睡的这些年，你们可曾见过一个人，长得同我差不多的。”
正在倒茶的白浅手一抖，将小半壶热茶撒到了白真身上。白真惨叫一声，墨渊抬头看去。
折颜呵呵一笑，“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你的小徒弟与他还颇为熟悉。”
“哦？”墨渊转头看向白浅，发现他的小徒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白浅心里恨死了折颜这张嘴，提什么不好，偏提到她的身上。她本想不久后爹出关便将亲事退了，等师父醒来不问便罢，问起便可轻描淡写的揭过去，谁想师父竟醒的这样早，这段丢人的事又要被师父知道了。
折颜看白浅狠狠的瞪着自己，玩味的开口：“丫头，你平时是个不要脸面的，现下你师父一醒，倒晓得害羞是什么了？”他给墨渊递上一杯茶，“与你长的极相似这人，是现在九重天上的太子夜华，也是你徒弟的未婚夫婿。”
墨渊端茶的手一顿，看了眼低头不语的白浅，重复道：“未婚夫婿？”
“不错”，折颜悠然品了口茶，“天君一直想同青丘接亲，开始定的是二皇子桑籍，后来出了些变故，换成了太子夜华。”
“你可知他是何时出生的？”墨渊问向折颜。
折颜算了一下，“大约便是七万年前吧。”
墨渊的神情看不出悲喜，对着白浅淡淡道：“小十七，为师唯一的胞弟，便被你这样拐了去。”

白浅喷出一口茶水，震惊到忘了辩解不是她拐的夜华，折颜与白真也都是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墨渊转着茶杯，对他们缓缓道来其中原委。
听完后，白浅仍觉得不可思议：“夜华……他就是当初那朵小金莲？”
墨渊颔首：“不错，你那时最爱照顾那株金莲，想来却也是桩缘分了。”
白浅却觉得心头有些气闷，又不想亲自给师父解释夜华为给他练丹受了伤，便把话头丢给了折颜，自己先出去透气了。


她走到湖边，一扬手，玉清昆仑扇破水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被她稳稳接在手里。翻腾的思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师父对她与夜华的婚约并无什么反应，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师父他老人家一向豁达，当初她与翼族皇子的交往都没有反对，更不会对她与天族的亲事有意见了，白浅闭了闭眼，心中喝到：白浅，你在想什么，你自己对师父存了思慕，莫非还要师父回报相同的感情吗，师父对你有多好你清清楚楚，如今只要能长久的陪着师父，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墨渊一行人走出狐狸洞便见着这样的光景，波光粼粼的湖边，素衣的女子衣袂飘飘，透出一股乘风归去的孤寂，墨渊心头一动，没有多想便一个闪身过去揽住了这个让他有些许心疼的身影。
他低头，正瞧见玉清昆仑扇静静的躺在白浅的手里，有些怀念的笑了，“当初若不是这扇子，十七怕是不肯认我做师父的。”
白浅回过神，发觉墨渊正揽着自己的腰，心里有些苦涩有些甜蜜，轻轻道：“师父对我真好，刚炼好的法器便舍得送我。”
墨渊扶在她腰间的手抬起，在她的脸侧停留了片刻，最终拍了拍她的头，“法器是认主的，那一日是这扇子选中了你，我便知道，你是我命定的徒弟了。”他的目光深邃悠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眉眼俊秀的小狐狸朝他伸出手，他接过她手中的扇子，也认下了这个命定的徒弟。
白浅这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墨渊收下，对这把扇子有了些新的认知。
折颜与白真已踏上毕方，招呼道：“快走吧，如今这四海八荒怕是都知道墨渊战神回来了，各路的神仙想必都在往昆仑墟赶呢。”
白浅眼睛一亮，“师父，我们这就回昆仑墟吗？”墨渊笑着点头，几人便往昆仑墟赶去。

【十一】
即便有点思想准备，白浅还是被昆仑墟的景象狠狠惊了一把，山上随处是或坐或立的小神仙，热热闹闹的像赶集一般，整座山都被仙气环绕着，实在是……热闹的很……
怕惹麻烦的几人便隐了身形，直接来到了山门口，却不想看到十六位师兄排成两列齐整的立在那里，墨渊一现身便齐刷刷跪下。
墨渊叹口气，“都起来，大殿上说话。”
白浅落在后边，看着师父和众位师兄，眼圈渐渐的红了，仿佛这七万年过去，一切都没有变，大家一直聚在这里，从未分开过。
大殿上，墨渊端着茶杯，静静听着众位弟子的哭诉，从大战结束到十七失踪、再到这七万年的寻找……
白浅看着众位师兄泣不成声的担心她遭到不测，实在是不忍心再听，有些尴尬的咳了几声，“我没有遭遇不测，我这不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
大家回头，见一位极美的女上神款款拨开众人，走上前来，朝墨渊深深拜下，“十七不孝，隐瞒了师兄们这么多年。当年，是我将众位师兄灌醉，带着师父的仙身走的。”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子阑最先冲上去，瞪着眼睛围着十七走了一圈，突然哭了出来：“听说人人心里都有一个断袖梦，当年那离镜来骚扰你，我们将他打走，却没想过要好生开导你，现下你竟真成了断袖，还是爱穿女装的断袖。”
白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白浅无奈，扶着子阑的肩膀道：“十六师兄，你瞧我这脸，真的像男扮女装的吗？”
“啊？”子阑的眼泪还挂在脸上，看起来甚是迷茫。十师兄拉开子阑，恍然道：“怪不得你以前从来不同我们一起沐浴！原来你竟是女儿家。”
“不错，她原本便是个女娇娥——”白真拖长了声音笑道。
墨渊望着底下笑闹成一团的弟子们，也颇为欣喜，与他而言不过一场长睡，却累的弟子们担忧了数万年，只是，有些事想来要找机会问问折颜了。
众位师兄把白浅围在中间，像看见什么稀罕物件一样啧啧惊叹，不住问东问西。突然听子阑闹道：“十七想必早有了婆家，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吧，也不给我们见见？”
大师兄叠风笑的很欣慰，“十七与天族太子夜华早有婚约，想必不日便能吃上她的喜酒了。”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一声脆响，原来是墨渊的茶盏摔碎在地，大殿上静了一静，白浅面上有些苍白，低头笑笑：“大师兄还说我，你到如今也没有结亲，可没给大家带一个好头。”
弟子们轰然大笑，又去闹叠风。
墨渊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出去了。折颜与白真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的笑了。

是夜，折颜闲闲靠在床榻上，耳边听见轻轻的叩门声，“进来吧，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
墨渊推开门走进来，伸手接住了折颜抛过来的酒，拍开封泥便饮了下去。看的折颜啧声道：“你不是一向不饮酒的吗，怎么今日倒放开了。”
“有些话，要就着酒，才好说”，墨渊端坐下来，“十七为何要将我的仙身从昆仑墟带到青丘？”
“你确定真的要问？”折颜以手支头，端详着墨渊的神色，“我看你自醒过来，这心就一直飘着，若是问了，我怕你更不明白，你对十七是师徒之情，还是男女之情了。”
墨渊垂下眼，沉声道：“你说吧，我想听。”
折颜长叹一声，目光悠悠飘远，“那就从七万年前你生祭东皇钟讲起吧。”
屋内一盏烛火飘摇，明明灭灭，只听得到折颜低低的声音。
“那时，小五抱着你的仙身，声嘶力竭的痛哭，任谁都不能靠近。翼族的大皇子呈上降书，险些被她一扇子杀了。她血红着一双眼睛，口口声声要整个翼族都给你陪葬，白真没有办法，只得先将她敲晕。”
“待我赶到时，小五哭的声音都哑了，瞧见我，就像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跪下来求我救你。我只能安抚她，让她相信，你既让她等着，便一定会回来的。”
“这样她才振作了一点，却是不肯跟我们回青丘的。后来听说天君曾派大皇子专门去敲打她不要再去翼族寻仇。”
“之后再见小五，就是在炎华洞里了。她一身血的倒在你身边，还紧紧攥着你的手，胸口血肉模糊，可把我吓了一跳，以为她已经给你殉情去了。”
墨渊猛然抬头，焦灼的看向折颜，手指的骨节都被攥的发白。
“哎你别急嘛，有我在，自然是给她救回来了。”
“你也晓得你徒弟是一头九尾狐，这九尾狐的心头血喂了谁，就可以保谁的仙身不腐。只是小五当时重伤未愈，又剜心取血了数十日，情形实在是很危急。狐帝连夜去瀛洲取了神芝草，狐后又渡了一半的修为给她，这才保住了她的姓名。”
“后来我方才知道，原来那时，小五去找过翼族离镜，求借玉魂，却没有借到。那时她已经连取了三日心头血，快要撑不住了，才连夜带着你的仙身赶下了昆仑墟。”
“此后七万年，小五都没出过青丘，日日一碗心头血喂给你。”
明灭的烛火映在墨渊脸上，折颜瞧见他侧脸上蜿蜒的泪痕，按着胸口，又叹一声，“七万年啊，日日剜心取血，若是能救回你也就罢了，可她根本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只是要保住你的仙身而已。”
“再后来就是我白天跟你说过的了，我们找到了你在叠雍神识里的一缕魂魄，向天族借了借魄灯，夜华又给你渡了修为，你才醒来的。”

折颜拍拍墨渊的肩膀：“今日见着你的小十七，可感觉到她的变化？”他不等墨渊回答，自顾自道，“这七万年过去了，我今日才觉得小五活过来了。她回到青丘后不久便继任了女君，那一日许多的神仙前来观礼，直感叹这青丘女君气度威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也就是那时，青丘白浅的四海八荒第一绝色之名传开了去。”
折颜颇有些感怀的笑笑：“以往小五是个最为活泼的性子，自打你魂飞魄散后，先是歇斯底里了一阵子，后来便安静下来。开始我们还以为她走了出来，渐渐才发觉不对劲。她对所有事情都失了兴致，每日只是做给你取血、跟你说话、自己疗伤这样的事，我与真真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换她淡淡一笑。”
“三百年前，我对她说，你可能要回来了。七万年了，那日我终于又见她哭了一次，那时我便知道，你若不醒来，那个会笑会闹的小五也就永远回不来了。”
“真真今日与我说，见小五与师兄们玩闹，竟觉得是七万年来最怀念的光景。我真不知当初送她来昆仑墟是对是错了，幸好你回来了，也把七万年前的司音一起带回来了。”
“墨渊，如今你可看清自己的心意了吗？”


墨渊踱步到昆仑墟的大殿前，折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你如今可看清自己的心意了吗？”


他在心底轻叹，早就看清了。


他如今所站之处，就是十七初次与他见面的地方。
彼时天高地远，晶莹剔透的折扇穿云破海，掠过九万里河山，温顺的停在惊讶的小狐狸面前，绵延的山脉在她身后雄伟盘踞，青山长空如画，她的眉眼也如画。
他亲手炼制的法器选择了她。
他的弟子各个出身名门、严谨自律，唯有十七率真活泼、洒脱不羁，带的整个昆仑墟都多了些生气。
待他某次出关检查十七的课业时，竟发觉十六个弟子都明里暗里的护着他，连最是刻板的大弟子叠风也为她说话。他看着乖巧跪立的小徒弟，淡淡的笑了，他自然也是乐意宠着她的。
这个小徒弟聪慧贴心、灵秀可爱，很合他的心意。十七惫于修炼，也没什么关系，左右他是这四海八荒最能打的人，还护不住自己的小徒弟？
可这次是他错算了，即便是战神，也会有陨落的时刻。冲向东皇钟的时候，他听见十七绝望的嘶喊，几十万年的光阴倏忽而过，他从没有一刻这么确定过自己的心意，可终究是太迟了。
明白了为何有十七出现的两万年最鲜活，明白了为何魂飞魄散前要对十七说那一句等我。
空旷的大殿安静矗立着，冰凉的夜风穿堂而过，万里银河清辉，照亮一个静默的剪影。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十二】
“四哥，你今日便走啊？”白浅不解道：“我们前天才来的啊。”
白真将她拽到大殿一侧，“你看着前厅那些神仙了吗，你知道昆仑墟外边还有多少等着的神仙吗？你师父啊这几天都忙着接待各路神仙，我在此处也是添乱，折颜昨日便走了，我今日特地与你说一声，也就先回桃林啦。”
“分明是你与折颜若在此，不见客说不过去，你们怕麻烦才走的。”白浅斜他一眼，略作思索，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四哥，我与你顺路回青丘一趟。”
“啊？你是昆仑墟弟子，怎能甩手就走？”白真惊讶，墨渊醒来才两三日，他这个妹妹竟然舍得离开？
白浅随手拽住经过的叠风，“大师兄，我今日且回青丘一趟，很快便回来。”
叠风笑着应了：“去吧，近日师父忙得很，我们做弟子的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
白浅干脆利落的交代完，就同白真一起走了。


叠风在前殿招待了半晌，便来到后院喂仙鹤，不一会，子阑突然兴冲冲跑来，：“大师兄，你可曾见过那太子夜华，他竟长的与师父这般像！”
“见过啊”，叠风随口道，“第一次见着时，我也险些将他认错。等等，你刚见他了？夜华来了？”
“可不是嘛”，子阑兴奋道，“他代表天君前来贺师父归来，我刚在山门遇着他的，就进来通报师父了。”
叠风便与他一起去大殿了，心下遗憾的想，小十七今日刚走，这太子却是恰好错过了。

墨渊一派宝相庄严的坐在首座，听着殿前一身玄衣、丰神俊朗的太子夜华一板一眼说着那些场面话。
众弟子和各位拜访的仙友皆窃窃私语，感叹这太子夜华与战神墨渊长的也忒像了，然二者气质却大不相同，这也不知是有怎样的渊源啊。
待一番客套完，夜华忽而有些犹豫的开口，“夜华此番前来，却还有些私事，想找墨渊战神座下十七弟子司音一叙。”
司音二字一出，大殿上就沸腾了起来，周围的仙友们都兴奋不已，这司音可是个传奇的人物。传言中司音上仙生的钟灵敏秀、风华无双，传言中墨渊对他极尽宠爱无所不应，传言中墨渊为了他与瑶光上神决斗苍梧之巅，最让人浮想联翩的传言是七万年前的大战后，墨渊携司音一起归隐……
墨渊静了一静，朝弟子们问道，“去告诉十七，太子夜华求见。”
叠风连忙站出来，“师父，十七她今日一早便出去了，现在还未回来。”
夜华掩下自己的失望，“即如此，夜华便先行告退了。”
“请留步”，墨渊走下来，对夜华道，“我有些事要告诉你，且随我来。”


夜华不明所以的坐在莲池边，看墨渊将手拢在水面上，一些金色光点便慢慢浮起，随即墨渊手势一变，那点点金光便都向他聚拢来。夜华本能的对墨渊，以及这些光点生不出抗拒来，还隐隐从中感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是你投胎前的记忆”，墨渊淡淡道，“有些渊源，你自己想起来，比我告诉你更好。”
夜华点点头，闭上眼，顺从的让那些光点悉数融入自己。
墨渊坐在一边，凝视着夜华，心底温温软软的。这是他在世上，仅存的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他同胞的亲弟弟，几十万年了，终得一见。这些日子听了许多夜华的事迹，他很欣慰，这个弟弟很好，便是他也不会比他做的更好了。
只是心底的某处却越发苦涩，他仿佛还能见着当年十七在这里的情景，十七那时并不晓得这金莲的重要，看他上心，便尽心替他照顾，想来竟是这样生出了一段缘分。
他的小十七，那样好。若与十七定亲的是旁人，他想来会挑剔种种不足，觉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十七，然而这人是自己的胞弟。
而他对这个胞弟，极为满意。夜华站在大殿的那刻，墨渊就在观察他，见他严谨克礼，沉稳端方，提起十七时，那张老成的脸上才显出一些青涩的神情来，表明这天族太子确实将十七放到了心里。
他猜到了夜华会与他很像，却没想到会如此像。他望着那张脸，竟如同照镜子一般。
十七……你对着这张脸…可会……想起我吗？

【十三】
那边白浅与四哥到了十里桃林，白真道，“小五，你急着回青丘，该不是等着爹出关吧？”
“嗯”，白浅淡淡应了一声，“一来看看爹还要多久出关，二来前日走的急，有些事还需同迷谷交代。”
“也对”，白真摆摆手，“那我便在桃林等信儿了。”
白浅与他告别后继续朝青丘飞去，到了后听二哥说爹出关也就这几日了，略略放下心来。
“你啊，是不是看墨渊醒了，自己的婚约还没退，这就急了？”二哥捻着胡须笑道。
白浅奇道：“我只是不想再拖延罢了，与师父有什么关系？”
谁知二哥扶住她的肩，语重心长，目光中又带点慈爱道：“你当我们都看不出来吗，你心里的人一直是墨渊。”
白浅目瞪口呆，又听二哥继续念叨：“当时爹应了天族的婚事，也是怕墨渊醒不过来，你真的走不出去。不想墨渊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真的醒了过来……”
白浅按住脑袋，悲愤道：“二哥，我想静静。”
白奕于是不说话了，但还是用一种慈爱的“我懂，我都懂”的眼神看着她，看的白浅一阵发麻，一溜烟回到自己的狐狸洞，喝了口凉茶压压惊。
你懂个屁！白浅心头愤愤的想，我自己花了这么多年，前几日才领悟的，你们如何比我先懂。又思及折颜与四哥以往对自己的调侃……还有阿娘每次见她从炎华洞出来那悲伤的神情……等等，该不会大家一直都看出来了，只有自己不懂而已？！
想到这个可能，白浅感觉自己狐狸毛都炸起来了，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那些往日不明白的调侃、欲言又止的劝说、还有那日夜华不明所以的愤怒……全都在此刻串成一条线，指向一个令她羞愤的结果——真的只有她自己看不出来而已。
白浅哀嚎一声，一头撞在了墙上。
“姑姑你做什么！”迷谷飞奔过来，拉住她四下打量着。
她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迷谷……若我说…我心里…有一个人……”她吞吞吐吐问道：“你可信？”
“姑姑心里装的，一直不都是墨渊上神嘛”，迷谷不以为意道，突然紧张起来，“姑姑莫不是撞傻了？”
白浅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她靠着墙蹲下来，又想到一个让她心头一紧的问题，若是大家都能看出来，那师父呢？这想法让她瞬间如坠冰窖，不过转瞬就想到师父这些年并未亲眼见她，便松了口气。也对，折颜、四哥、二哥还有爹娘，都是亲眼见着她这七万年的消沉的，故而看出来也在情理之中。师父和师兄与自己都七万年不见了，自然是不会想到那方面的。
她定了定神，走出去对迷谷道：“爹一出关，便传信到昆仑墟。”言毕掐了个决便走了。

九重天上，白浅隐去气息，趁两名天将拦住一名小仙询问时，偷偷溜了进去。
太晨宫中，司命正与东华帝君说着事情，只见东华一挑眉，“今天是什么日子，竟有稀客来访。”
“冒昧打扰，还望帝君海涵”，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司命只觉得眼前一亮，出现了位女上神。
东华这太晨宫虽没装饰的富丽堂皇，却也十分的大气雍容，然而这一身青衣的女上神一现身，便让人觉得这屋子竟亮了几分，她笑意清浅，顾盼生辉，眉宇间还带着派不可言的从容洒脱。司命在心里赞了一声，只觉得生平从未见过这样气度风华的美人。
东华却似与她颇熟：“白浅上神上这九重天，怎地不去太子的洗梧宫，却跑我这来了？”
原来她竟是白浅，司命恍然，不错，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担得起四海八荒第一绝色之名，他拱拱手，“司命星君，见过白浅上神。”
白浅微笑回礼。
司命猜测白浅来找东华定是有什么事，便知趣的告退了。
太晨宫内，白浅开口：“白浅今日，确有事情请教帝君。”
东华一笑，“哦，何事？”
白浅伸出手，一把通体剔透的扇子出现在她手上：“就是关于这把玉清昆仑扇。”

昆仑墟内。
约莫一个时辰，夜华才缓缓睁开眼，他消化着多出的几十万年记忆，对在一旁守候的墨渊深深行了一礼：“大哥。”
墨渊扶住他，两双相似的眼睛彼此对望着，皆看见对方眼底的欣喜和暖意。“你去瀛洲取神芝草为我炼丹之事，我还未谢过你”，墨渊微笑道。
夜华连忙摆手：“大哥是天族的战神，如今又是我的亲哥哥，我为你做这些，本就义不容辞。大哥若这样说，那大哥养护我元神三十多万年的恩情，夜华该如何报答？”
几十万年的记忆虽多，却大多重复又单调，后来才渐渐染上一些色彩。夜华一边继续消化那些蜂拥而至的记忆，一边听墨渊给他讲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大致讲完后，墨渊笑道：“天君是你的爷爷，如今你却唤我一声大哥，这辈分可真成了一笔糊涂账。”
夜华想想，也觉得好笑：“那此事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好了。”
停了一停，夜华踌躇开口，“大哥，白浅她，今日真的不在昆仑墟吗？”
墨渊颔首，“叠风说她与白真一道走了，想是回青丘了。”
夜华低头看着莲花胜放的水面，“我自幼时起，便经常梦见一个身影，穿着昆仑墟的道服，却看不清面目。如今那金莲的记忆回归，方才知一切皆有因果。”
墨渊看着他，淡淡的眸光却重若千钧，“夜华，我虽是你的大哥，有些话还是要同你说。十七她性子散漫，率真活泼，以往在昆仑墟我并没压过她的性子，可这样的她其实不适合天宫，你既要当她未来的夫婿，可会委屈了她？”
夜华郑重道，“她是我心里最看重的人，夜华往后，定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墨渊凝视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夜华有些涩然，“我过几日便要下凡历劫，尚不知道走前能否见着她一面。若浅浅回来……大哥能否替我转告一声，阿离想她的紧，有空能不能替我陪陪他。”
“阿离？”墨渊的手缓缓摩挲着池塘的石沿。
夜华垂下眼睫，声音略带艰涩，“我与浅浅曾有一段凡世姻缘…阿离是我们的孩子，如今已经三百岁了……浅浅虽忘了我，却还是很疼阿离的。”
许是天君处还有些要紧事，夜华已经在昆仑墟待了半日，便先告辞了。
夜华走后许久，墨渊方才松开手，那块石头碎成粉屑簌簌而落，水池缺了块口子，里面的水汩汩流出，将他的袍脚染湿，而他没有察觉一般，依然静静立在那里。

九重天上。
日已西斜，白浅缓步走出太晨宫，仅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出卓然的风采。
东华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是不是九尾狐族，都是这般认准了就再也不回头的性子？”
他耳边还隐隐回荡着方才的对话：
“我大概知道你想什么了，你真的决定了吗？”
“这只是最坏的可能罢了，帝君哪怕猜到了什么，也请为我保密。”
“你为他想这么多，却不让他知道，会不甘心吗？”
“这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不需让他忧心。”
东华悠悠长叹，还是尽快恢复法力，到时候尽量帮衬一把吧。

【十四】
白浅一路赶回了昆仑墟，听子阑说今日夜华来过，虽有些心绪难平，想想却也不奇怪，毕竟天君那样一个就爱在礼数上做到十成十的，自然要派人来昆仑墟拜会的。
今日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便直奔自己的卧房睡下，一直睡到月上中天，她竟没出息的饿醒了。
虽说到达她这个阶品的上神，都是可以辟谷的，然她一向觉得，做神仙活着么久已经很没意思了，若是吃饭也要放弃就更了无生趣了。
窗外明月皎皎，她索性披衣起来，在前厅捡了些白天没来得及收拾的点心吃了，又一路摸索到了酒窖里，想找点酒喝，却看见里面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浅有些心虚，师父该不会检查这里的酒有没有少吧……
墨渊闻声抬头，眼中未收的泪光让白浅的心脏如遭重击。
她几步扑过去，急急拉住墨渊的手，“师父，你怎么……”
墨渊手上突然使劲，将白浅拽入自己怀里。他紧紧搂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中有压不住的痛楚，“十七……”
白浅余光里瞥到地上的东歪西倒的酒坛，在墨渊怀里瞪大了眼睛，师父他…还好吧。她伸手环在墨渊背后，轻轻的拍着，“十七在这里。”
墨渊抱了片刻，将她微微拉开。他呼吸紧促，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终于将有些颤抖的手按上她的左胸，“这里，可还痛？”
“啊？”白浅愣了愣，随即明白定是折颜说了什么。她真是服了折颜这张嘴，什么不想说的都给说了出来。心头血这事她知道瞒不住师父，却不想这么快就给知道了，尤其是这些日子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更不愿意将这事说出来。她对师父是师徒之情也好，是男女之情也罢，七万年心头血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给了，却从没想过图什么回报，如今也不知折颜那添油加醋的本事，是怎么跟师父讲的。
师父一向疼她，怪不得如此难过，她拉住墨渊的手，微微笑道：“早就不痛了，师父，自从三百年前，我便无需再取血了，也便是那时，折颜告诉我，你快要回来了……”
“十七，你并不知我会回来，为何还要如此？”墨渊凝视着白浅的眼睛。
白浅看着他，目光清澈，“师父待十七情深意重，十七恨不得用命换师父回来，区区心头血，便能保住师父的仙身，十七以为十分值得。”
墨渊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有什么再也压抑不住，一点点涌上来，“倘若…为师没有用元神生祭东皇钟，今日你…是否还会留在昆仑墟？”
白浅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本来就打算长长久久待在昆仑墟的。”
“长长久久留在昆仑墟？”墨渊一字字重复着。
“不错，我活了十四万年，也算去过不少地方，还是觉得昆仑墟最好。”白浅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将头靠在墨渊膝上。
一遍又一遍抚过散在膝头的长发，墨渊有些飘忽的声音传来，“你是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便是想留，你爹娘也不会肯的。”
感觉到趴在自己膝头的小徒弟微微一僵，过了会，白浅闷闷道，“……我不想嫁人。师父，我一直留在昆仑墟，做你的小十七，这样不好吗？”她紧张的屏住呼吸，等着墨渊的回答。

等了很久，很久，墨渊忽地将她拉起来，嘴巴张了几张，却说不出话来。
白浅低下头，眼圈渐渐红了：“十七顽劣，想来师父也不愿我一直赖在昆仑墟……”
“没有！”墨渊突然扳起她的脸，目光灼灼看着她，“为师……想留你在昆仑墟。”他不受控制地抬手，骨节分明的大手不住摩挲白浅的侧脸，“十七，你为何不想嫁人？夜华他……对你不好吗？”
白浅这突然想起来，夜华如今是墨渊的胞弟，那她若说想要退亲，师父会站在她这边吗？这一刻，她蓦然对夜华生出一股醋意。师父活了那样久，大家都以为他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便是与师父最亲近的人了，可如今却突然知道师父他其实是有亲人的，还是很亲很亲的那种。师父花了几十万年方等到这个胞弟，就算闭关都不忘让她照顾那株金莲，现在见到了真人，该会有多欢喜，是不是比见着自己还要欢喜？这么一想觉得委屈至极，撇过头去不想师父看见她落泪。
眼前的小徒弟气鼓鼓的，一双眼睛红的倒像兔子一样，看来夜华并没有呵护好他的十七，墨渊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冷厉，却仍是用最温和的声音抚慰道，“小十七，师父不在的时候，都有谁欺负过你？如今师父回来了，一个个都给你讨回来，此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这句话太熟悉，白浅苦苦憋住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七万年前，师父便对自己说：师父护着你。师父从没有骗人，那以后，他真的将她护的好好的，为她决战瑶光，为她闯翼界，为她挡天雷……他护着她，温柔而沉默，直到魂飞魄散的那一刻。
如今，那个顶天立地的战神又回来了，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受委屈了。

仿若迷途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水源，漂泊的孤舟终于泊入了港湾，那些委屈伤心、愤怒不甘，混着这七万年等待的绝望彷徨，如洪水冲破堤坝，终于宣泄了出来。
墨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听她断断续续的哭诉：“师、师父，十七本不想让你看见自己毫无长进的模样…那时因为离镜的事，便累您提前出关安慰我…如今七万年过去了，您刚醒过来，又为我操心了…”
她从三百年前封印擎苍讲起，说起这一头又是一包泪，“都怪我，七万年都不思进取，险险才将擎苍给封印住，很是给昆仑墟丢人…若我但凡多修炼些术法，就不会那样被动，就不会反被擎苍封了记忆和仙术、变成凡人落到东荒，就不会牵扯出之后的这些事了……”
墨渊静静听着，并不打断她，知道这便是关键的时点了。
“我那时候，不晓得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又很怕见到生人，便只找些果子来吃…有一日，我推门便见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后来他说，他叫夜华……”
白浅开始还想着，自己十四万岁了还经历了一把情伤，委实丢人到不想同师父细说。可墨渊的怀抱太温柔，他注视自己的眼神是那样怜惜，抽丝剥茧，剖开积年累月的密密伤疤，将那些委屈害怕、悲痛孤寂全部温柔化解，还她心中一方朗朗乾坤。
三百年这段情伤，她从未与人细说过，连折颜都只是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了大概，此时此刻在她最信任的人面前被一股脑倒了出来。
墨渊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抱着她的手微微抖着，泄露了些许情绪。生怕吓到十七，他勉力按下心头的滔天怒火。
他此刻真后悔自己去祭了那东皇钟！他捧在手心宠着的小十七，竟被天宫的人这样欺辱！还有夜华……知道这些后，他怎能再将十七交给他？他再也不会将十七交与他！

白浅已经止住了眼泪，望见墨渊压抑隐忍的神色，知道师父为她动了气，忙道：“师父，这些都过去了，一个情劫罢了”，她笑着摇摇墨渊的手，故作玩笑道，“若不是它，以我这不思进取的样子，不知何时才能到达这上神的阶品呢。”
她的眼神清亮，神态中全然是对自己的信任，墨渊以手覆上那双眼，感觉到手心的长睫微颤，他的声音也颤抖着，“…师父…终究没护好你，醒的太晚了…”
“师父醒来便好，其实这些陈年往事我前阵子已经想通了……今日与师父这通诉说，才觉得真正拨云见日，风清月明了。”心中的阴霾除去，白浅才觉出一些困意来，却又舍不得与师父相处的时间。
忽听墨渊问，“十七想同天族退婚？”
白浅点点头，“等我爹出关了，便去找天君。”
墨渊拍了拍她的头，温和又坚定道，“好，为师与你同去。”
“师父？”白浅惊讶道，“你去做什么？”
墨渊眸光冰凉，冷冷道，“去将我徒儿所受的委屈讨回来。”他面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睥睨和霸气，哪怕穿着布衣坐在酒窖，也让人不能忽视的记起，他是这四海八荒的战神。
白浅想了一下师父若是穿上战神铠甲，威风凛凛的去给自己退亲，不由得笑了出来。
“笑什么？”
“噗…我只是觉得，若师父同去，这场面也忒阔了些，倒像是我在仗势欺人了”，白浅打了个哈欠，又笑道，“不过那天君，仗势欺人的事倒做了不少，我可还真想给他尝尝被仗势欺压的滋味。”
墨渊看她眉宇间那点小得意的神色，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来。
白浅撑不住困意，沉沉的靠在墨渊怀里。
见她似已睡着，墨渊轻声问，“十七…你心里…可还有夜华？”
白浅迷迷糊糊中抱住他的一条手臂，嘟囔了几声“…师父”，便安静的睡熟了。
墨渊叹口气，姿势别扭的将她一路抱回去放上床，见她还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臂不撒手，忽而就露出一点意气风发的笑意，就着这个姿势也躺了上去，伸出另一手将小徒弟整个抱在了怀里。
十七，你既抱着我不肯撒手，那为师此生，便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十五】
白浅这一觉睡的格外舒爽，直到清晨的阳光暖融融打在身上，她仍不愿睁开眼，将脸埋在枕头里蹭了蹭，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师父带着笑意的声音：“七万年过去了，你这赖床的本事倒是越发精进了。”
她猛的睁眼坐起来，见着墨渊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一手捧着书卷，另一手……竟是自己刚抱着的“枕头”？
昨晚在酒窖里，她说着说着睡了过去……难道是她拽着师父不撒手，师父便如此坐着陪了她一夜？她脸上神色剧烈的变换，看的墨渊一乐，故作平淡道，“昨日你抱着为师不肯撒手，像小孩子一般。”
白浅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墨渊抽回手，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过倒让为师想起以前，将你从水牢带回的那日，你也是这般整夜不肯松手。”
白浅一张脸渐渐红起来，小声道，“…是弟子…睡相不好……又连累师父整晚没有休息。”
“无妨”，墨渊长身立起，整了整压出褶皱的衣袍，“为师去前殿见客，你便再歇息会吧。”
他推门出去时，见自己的小徒弟仍被雷劈了一样，既震惊又羞愧的坐在那里，忽然就觉得心情大好，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


白浅又歇息了会，收拾好走出房门，正遇上喂仙鹤回来的子阑，“十七，你起来啦！昨日见你早早睡下了，便想着你往返青丘很是疲惫，今日大师兄都不让我来吵你。”
“还是大师兄好”，白浅瞪了眼子阑，心道还好清晨没给他没闯入自己房间，不然见着她抱着师父不撒手的样子，又要笑话她好半天了。
她路过前殿，偷偷往里瞄了一眼，来拜访的各路仙君还是多的很，“这什么时候才清净的下来啊。”
“怕是少说也要十来日了”，叠风在她身后道。
“大师兄！”白浅笑着转头，却看见叠风深深看着自己，神情很是复杂。
叠风皱了皱眉，拉起她便走，“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十七，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二人走到昆仑墟后山深处，叠风不放心的在四周查看有没有人。
白浅被那架势吓到，以为出了大事，不由紧张道，“大师兄，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叠风查看一圈后，走到她面前，有些纠结该怎么开口。
这些日子墨渊和十七回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作为昆仑墟的大弟子，他的责任感最重，眼见师父魂飞魄散，十七带着师父仙身杳无所踪，这七万年他没有一刻放下心来。兴许是心中多年的沉重突然消失，他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走马灯似得过着这些年的情景。后来他索性起来，在昆仑墟内胡乱溜达，却远远的看见师父打横抱着十七，似乎是从酒窖走出来。
他了然的笑笑，十七最爱喝酒，定是跑到酒窖偷喝，反而喝醉了被师父发现了。这么多年了，十七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远远的看着，没有出声打扰，墨渊也似乎完全没发现他，他只是觉得师父果然还是那么宠十七，连抱着她的姿势都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的很慢很稳，生怕惊醒了十七一样。
后来他回去，歇下没多大会就要起来了。这些日子，前来求见的神仙们有的天不亮便候在昆仑墟了，叠风便将他们引入前殿，随后去看师父起了没有。
然而师父的寝殿空荡荡的。
他不知为何就想到，师父或许昨日陪在十七的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
来到十七房门口时，他眼前忽然晃过昨日师父抱着十七的场景，有些说不上来的迟疑。
房门静悄悄推开的那刻，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算宽大的床上，师父竟和十七相拥而眠。十七整个窝在师父怀里，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抵住墨渊轮廓优美的下巴。墨渊的外袍搭在两人身上，露出一条胳膊紧紧的环住十七。
叠风心下巨震，却还是恍恍惚惚将门关好，路上遇着最爱找十七的子阑，随手将他打发去喂仙鹤了。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他并没有漏看床上两人满足的神情。十七不消说，她跟师父在一起时总是最开心的，可一向不苟言笑的师父，唇角也挂着清浅满足的笑意。
尽管师父一向很宠十七，可这场景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隐约窥到了什么会让他更震惊的真相。
此刻面对十七，叠风却哑了声，半天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白浅瞪大眼睛，见着自己的大师兄嘴唇动了几动，颇为艰难的憋出一句，“十七，那夜华对你可好？”

“……”白浅默了一默，最近怎么总是被问这个问题。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凡人的时候，曾经跟着夜华见过叠风的，并且也被叠风知道了素素有身孕的事，然大师兄却不知那素素就是他的十七师弟。她了然，大师兄一定是担心自己在夜华处受了委屈。大师兄是个君子，既答应过夜华要保密，就不可告诉自己实情，却又委实担心自己，所以大师兄才纠结了半天，都不知怎样开口。
白浅很是有些感动，她已将前尘过往放下，却还有师父和师兄们，真真切切的关心着自己。
她斟酌着开口，“夜华他…是个很好的储君，只是这亲事是我爹与折颜替我定下的，后来我发觉我跟夜华君还是有诸多不合适，这几日便会寻机会解了那门亲事。”
这显然是叠风没有想到的，他瞪大了眼，“十七？你又要退亲？”他显然是知道桑籍一事。
“……又要？”白浅不满道，“上次明明是我被退亲好吧。”
叠风皱眉道，“只是十七，你跟天家两次定亲都不成的话……这四海八荒该怎么说你。”
“我司音又可曾畏过人言。”白浅展开折扇，看着扇上的昆仑墟山水图笑道。
叠风只觉得这一幕相当眼熟，他忽然就想起来，七万年前，师父将十七救出水牢，那个瑶光上神哭道她都是为了墨渊好，怕墨渊被别人非议。
彼时，他的师父紧了紧怀里的十七，淡淡道，“我墨渊又可曾畏过人言。”
如今，十七姿态闲适的站在这里，眉目间是和墨渊同出一脉的从容潇洒，说出的话竟分毫不差。
叠风笑了起来，虽还没搞清心中隐隐的担忧是什么，却也不再为十七担心。
他们昆仑墟弟子，修的是逍遥道。逍遥一道，心存浩然正气，行事洒脱磊落，不羁于形，无愧于心，逍遥三界，自在无形。他们这些师兄总为世俗所累，真论起来，只有十七最得师父真传，也难怪师父最宠着她。


忽而子阑跑来，气喘吁吁道，“十七，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躲着呢。”
白浅闻声转头，叠风已出声替她问道，“何事这么匆忙？”
“是你那未婚夫婿夜华”，子阑喘了口气，看着白浅，促狭的笑了，“他今日又来了，不过没惊动旁人，只叫我传给你一个口信，他就在莲池边等你。”
白浅不理会他那八卦的眼神，心下计较着，虽见着夜华总能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然在同天君提退婚前，确实应先与夜华讲明白。仔细算算，夜华对她也没有太多亏欠，更何况神芝草一事后夜华重伤，她始终避而不见，也是有些气量狭小了。
当下有了计较，迎上大师兄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无妨，我自去见他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