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渊浅】三生三世宿桃眠(平行世界向)

第六章(三)
夜华终究是套出司音的身份。
白浅却再不用担心他将墨渊之事告诉天君。
素素是阿离的亲娘,跳了诛仙台的凡人。夜华是墨渊的胞弟,是昆仑虚那朵小金莲。
这消息一个比一个爆炸。
白浅晕了又晕,看着夜华酷似墨渊的脸绽放的花般笑容,默默信了。
夜华拿出结魄灯,白浅很感恩的接了过来。
夜华回眸望着那一池莲花,笑道:“你这般疲懒,一塘花都是自身自灭,却也能养出个天然雕饰的形容,丝毫不比天宫瑶池的差,真是难得。”
白浅呵呵笑了两声:“这莲花种还是当年素素一把洒的,她最爱的便是莲花,昔日昆仑虚,最照料你小金莲的不也是她。”
忽然塘上传来团子一声惊呼。白浅探出半颗头,正看到迷谷提身飞了出去。
唔,想是有人闯青丘。
白浅拂袖收起结魄灯,掏出一把糖,对着独坐在船上的小糯米团子招了招手:“阿离,过来吃糖。”
小糯米团子在荷塘中央甚扭捏地绞了会儿手道:“ 阿离,阿离不会划船。”
一道青影闪过,莲步轻盈,抱着小糯米团子落了下来,自然是小糯米团子的亲娘素素。
白浅抬眼看着夜华、素素,委实是极般配的一对,加上那小糯米团子,真真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白浅暗暗打定主意,等墨渊醒了,说什么也得去十里桃林找折颜把那劳什子的一纸婚约退了。
迷谷呈上破云扇时,白浅正将夜华素素幸福生活脑补到精彩处。夜华凉凉道:“将眼珠转一转罢,我二叔的妾室都找上门来了。”
白浅先在脑子里过了遍他们家那神秘而庞大的族谱,将他定了位,再上溯回去思量谁是他二叔。待看到那把破云扇,才猛然省起他二叔便是那退她婚的桑籍来着。他二叔的妾室便自然是少辛。
在东海时,念着主仆一场的情分,白浅曾许了少辛一个愿望,叫少辛想清楚了便拿着扇子来青丘找她。少辛此番,看来是想得很清楚了。
湖边凉亭,是个赏荷品茗的好地方。
白浅叹口气,随手将破云扇放在桌上。
迷谷脸色青黑地将少辛引进来,少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白浅将手边桌上的茶壶递给迷谷,迷谷沉默着走向灶屋。
这一刻颇为宁静,只有小糯米团子剥糖纸声,格外尴尬。
少辛一动不动,垂着头恭敬地跪着。
直到迷谷走回来,替白浅三人添了杯茶。
白浅给迷谷用个眼色,努努嘴看了看小糯米团子。
迷谷恍然大悟,牵走了嘴里塞糖的小糯米团子。
白浅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甚平和与少辛说道:“你既来找我,必是想清问我讨什么了。可你从入洞就不说话,倒是个什么道理。”
少辛抬头看了夜华一眼,咬了咬唇。
夜华云淡风轻地边喝茶边伸手扣住了素素的手。
白浅将杯子放下来,继续平和说道:“夜华君不是外人,你只管大胆的说就是。”
少辛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怯怯开口求白浅救救她的孩儿元贞。
待少辛一把鼻涕一把泪陈情完,白浅才晓得她为甚对夜华颇多顾忌。
那元贞乃是少辛同桑籍的大儿子。如今奠君虽不再看重桑籍,对元贞这个孙子却还是不错。九重天上天君赐宴,每每也有这个孙子一方席位。不日前天君寿诞,桑籍领了元贞备了贺礼前去九重天上给天君老人家祝寿。夜里在天庭留宿,不想元贞却喝醉了酒,跌跌撞撞闯进了洗梧宫,差点调戏了洗梧宫的素锦侧妃。这素锦侧妃十分刚烈,当即一条白绫悬上屋梁顶。这是理所当然惊动了天君。天君震怒非常,立即着捆仙锁将元贞捆了,颁下旨意,将他打入轮回六十年,六十年后方能重列仙班。
少辛痛哭流涕,直道元贞是个善心的好孩子,走到路上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一只,断不会犯下如此错事。
虽然白浅以为,一个人善良不善良,与他好色不好色并没有什么太直接的联系。
然则这次的确是冤枉了元贞。然则元贞终究还是被投下凡了。
白浅摸着茶杯盖,斜眼觑夜华,感慨万分。
夜华抬手给素素加杯水,淡然说他没有素锦那号侧妃,不用做他人情
白浅自然知晓外边传闻夜华对素锦宠幸很隆是传着玩的,元贞这事是素锦设的计,天君将计就计打压桑吉。这素锦,果如夜华所说,不是良善之辈,真真辱了素锦族一门忠烈的英名。这天君,果如遮掩所说,是个乌龟王八蛋,实在不配坐拥天君之位。
少辛看白浅久久不语,连连磕头哀求。
白浅将破云扇在手心里转上一转,开口应了此事,也断了与少辛的主仆情谊。
少辛含泪凝视着白浅,眼中似有千言万语,都化作无声,她理了理衣裙,头抵地面,对着白浅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少辛托我的事并不多难。她原已打听到元贞转成凡人后,十八岁上将有一个大劫,这大劫将苦他一世,便求白浅将他这劫数度化了,好叫他平平安安过一生。
她将这桩事托付给白浅,也托得很有头脑。是个神仙都有改动凡人命格的本事,然则神族的礼法立在那里,规矩框着,神仙们虽有这本事却毫无用武之地。天君欠狐族白家的帐至今仍摞在那里一分也没兑现,由白浅出面讨几分薄利,他多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桩半大小事囫囵了。
夜华替白浅要来了司命的命格簿子,他将簿子递给白浅时唏嘘了两声。
白浅和素素将元贞的命格翻完,也都唏嘘了两声。
这掌管人间命运的司命星君实是个人才,如此盘根错节跌宕起伏杂花生树的命运,元贞这一生真是传奇。
白浅用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简单概括了下,就是元贞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美人却被老子临幸了,元贞苦逼醉酒与美人暗通款曲有了儿子,在多种复杂感情作用下,元贞悟了,后来和他亲儿子争夺皇位并杀了他,美人留书一封上吊,元贞本想自杀却不得不坐上宝座,深深后悔惶惶不可终日,直到六十岁寿终正寝。
如此一来,白浅推都不必再推,那落水的美人便必然是元贞的劫数了。她对着命格薄子上元贞这一页上上下下看了七八回,觉得每桩事都安排得严丝缝合,唯有孽缘源头那只大鹏鸟。话说凡界真有这么大的鹏鸟么?
夜华施施然喝了口茶:“那大鹏是西天梵境佛祖跟前借来的。”他顿了顿啧啧叹道:“据说我二叔桑籍从前同司命星君有些过节,司命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白浅抖了一抖。不想司命星君是个这么记仇的。此番他好不容易安排一出大戏,不晓得她混进去将其中几个角儿换一换,他会怎么在心中记她一笔。
素素一听,拉着白浅的手,说要替她去这一趟。
两人言语间,夜华抬手将命格子收捡回去:“你们担心什么?他左右还欠我一个大人情。”
此次下凡,白浅颇有收获。迷谷遍寻不到的青丘帝姬白凤九,成了后宫陈贵人。可怜白凤九一片痴心,竟给了石头做的东华紫府少阳君。
白浅思虑一番,想出个较为稳妥的法子。只是要想在凡界寻一个敢于当众将皇帝推下水去的人才,十分难得。帮元贞渡劫的万事皆已具备,只欠推人的这把东风。
好在元贞有个对他巴心巴肺的娘。
少辛此番下界原本是看看元贞的劫渡化得如何,既被白浅撞着,便有些冤屈地承了推皇帝下水的重责。
白浅的主意是很合称的。
届时少辛用仙术隐了身,趁着那命中注定的美人出现时,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美人,她便在皇帝身后将他轻轻地一推,多么方便,多么快捷,多么利落。可用仙术来干这么一件事改元贞的命格,纵然少辛是个孕妇,终归也不大道德,要遭自身法力的反噬,承些立竿见影的报应。
素素瞧了少辛听起来硕大的肚皮一眼,回眸看着白浅,沉吟道:“少辛来做这事怕是有些凶险么,还是找个壮硕的来吧。”
白浅点了点头:“也是。”
少辛思索良久,表示可以由他的夫君北海水君桑籍,来完成这件缺德事。
帮元贞渡劫一事完成的还算圆满,除却陈贵人救了淹的半死不活旱鸭子的皇帝;除却将化形大鹏鸟捧在手中唤小乖乖求白浅说情讨鸟的元贞;除却一道金光劈向元贞面门的折颜。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1 21:11:00 +0800 CST  
第七章(一)
那夜想来是个吉时。
折颜在半空里显了形,神色竟有些疲惫。苍天大地,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情景。
白浅揣摩着该不会是他又做了什么,将白真惹着了罢。
折颜果然将白真惹了还尴尬笑捂着头说白真那毕方鸟委实野性难驯。他将将要走时,却又回身提及了夜华。
白浅将夜华、素素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折颜,央他赶紧将那纸婚约退了。
“果真如我所料。”折颜微微笑笑:“我见那夜华模样像极了墨渊,方才应了天君你与夜华的婚事。只是,浅浅,退了这桩婚事你不后悔?”
“不悔不悔。”白浅连连摆手道:“夜华模样虽像极师父,却终究不是他。夜华爱的是素素,我等的是师父,郎无情妾无意,婚约退了各自安好。”
折颜笑着曲指,敲了敲白浅的脑门,道:“难为你想的透彻。放心,我定把这婚退了。”
“烦你找个好时机。这婚不能白退,最好……”白浅声音顿了一顿,眨眨眼眸,笑道:“将夜华红绳绑给素素。”
折颜嘿嘿一笑:“这个好说,只是真真那……”
白浅连声让他放心,承诺定会在白真那替他美言几句。
折颜谢过,喜滋滋地走了。
这夜真是个吉时。
折颜前脚刚走,夜华这厢拎着个宝蓝衫子神仙落了下来。
白浅近来闲时瞧的戏本子,演到知己好友久别重逢时,少不得要亲厚地你执我的手我执你的手,你道一声贤兄我道一声慧弟,再相携去喝点小酒。情深意厚的,让她很是感动。
夜华此番连个正经招呼也不与她打,将那宝蓝衫子往前一推,身影一闪。
白浅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
宝蓝衫子唇畔含笑,面貌柔和,朝着白浅合掌揖了揖,说是东华帝君的命格今次因了元贞殿下的势变得略微有些不同和,央着白浅能领路带她去找白凤九帮个忙。
那宝蓝衫子忒会说话,东华那命格被元贞小弟带累得,岂是略有些些的不同。
白浅尴尬一笑:“那个,我不认识路啊。”
宝蓝衫子诧异地望白浅一眼,自去拘土地了。
白浅干笑了两声。
宝蓝衫子将土地拘了出来,白浅便跟着他一同去菡萏院,算捞个现成便宜。
白浅临走时见着元贞还扑在地上,夜里风凉,元贞的身子骨虽不纤弱却也不大壮实,病一场就有些受苦。她是个和蔼慈悲的神仙,最见不得人吃苦,便着了宝蓝衫子使个术将元贞送到他寝殿躺着。
在路上白浅已琢磨得明白,从宝蓝衫子方才那一番话里,已很看得出来他便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的司命星君了。
夜华曾说这位星君脾气怪道,依白浅看,倒挺和顺么。
这位司命星君既是为补救东华的命格而来,却巴巴地往白凤九处赶。白浅看这一路上的气氛又这么冷清,便忍不住要与他开开玩笑:“此番这么急巴巴地却往凤九的居处赶,唔,该不是看我们凤九风姿卓然,心中生了爱慕罢?”
司命星君的脸却是一红,呵呵笑说是夜华火急火燎将他从天后娘娘的蟠桃会上拽下来说怕说是有位上神改元贞殿下命格的时候,不小心将东华帝君的命格连带着改了,怕届时东华帝君历不了劫,重返正身时怕与这位上神生些什么嫌隙。他一个蟠桃也没尝便被夜华拎下界补救,却不想这位上神乃是白浅的侄女儿青丘帝姬白凤九。前些时日他见着白凤九时她还是个神女,此番已修成上神了,动作真正的快。
白浅咳嗽一声,笑着说是快是快,心里甚是感叹:夜华关键时刻还是很够朋友嘛,不枉她求折颜退婚给他和素素搭绳铺路。
土地十分乖觉,做神仙做得很本分,将白浅二人引到陈贵人的菡萏院门口便告退了。
司命星君在白浅一旁做出个恭请的姿态来,白浅很受用地从怀中掏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说送给司命星君做个见面礼。司命星君推辞一番便也谢过接了。两人隐了仙身,一同入了菡萏院大门。
白浅想这座菡萏院今日纳了这么多的神仙,往后千儿八百年的,都定然会是块福地。
凤九正在灯下沉思,神情甚悲摧。见着白浅司命两位神仙在她面前现出正身来,并不十分惊讶,只淡淡朝外屋喊了句让侍女奉茶。
白浅一把捂住她的嘴让她回回神。
凤九抖地一怔,打了个激灵,见着是白浅,一把抱住她的腰,音带哭腔说她白日里又丢人了。
白浅安慰她说幸而你暂借的是那陈贵人的凡身,丢的算是那陈贵人的人。
凤九埋在我怀里摇了摇头,说她还坏了帝君的命格。落水美人是会凫水的,若不是她多事救了东华,那美人自然也会来一出美救英雄,如此美人帝君也不能错过。她本来打算今日过了就回青丘,陈贵人本不是受宠的,今夜归天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此番她多事救了东华,今日东华在昏迷中竟一直拉着她的手,将将醒来时一双眼睛望着她,深情地都能掐出水来。
白浅打岔安慰道许是她看错了,东华在水中泡久了,泡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也未可知。
凤九抬起头来凄然地将白浅望着说东华还说要升她的阶品。
白浅默默无言地拍了拍她的背。
司命星君端了杯冷茶兴致勃勃插话,凤九一双眼睛死死定着他半响哭丧脸怨他写的命格太破。
凤九那一句破命格想是有些刺激司命星君。正譬如你不能对着登科的状元说他胸无点墨,亦譬如你不能当着青楼的花魁说她面貌庸陋。归根结底,一个人赖以吃饭的东西,是断断侮辱不得的。
司命捧着那冷茶,嘴角抽了抽说初定东华帝君的命格,确然定得不济,然今东华既已对白凤九种了情根,为今之计,便只能请她委屈着陪他唱一台戏。帝君此番投生,特特要历的劫中,情劫占了个大头。原本他的这个情劫要由那落水的女子来造,如此,便只能委屈凤九来造了。
凤九委屈说此前欠东华帝君的恩情已算是报完,司命不帮她想抽身之法还留她帮帝君造劫,真是罔顾多年交情。”
司命闲闲地用茶杯盖浮着茶水说正如白凤九方才所说,是她乱了帝君的命格,让她与帝君造劫,便是补偿了。若她执意不肯,待帝君这一世寿尽回复正身时,再去与帝君请罪也不迟。
白浅心生不忍,推脱此事与白凤九本没什么干系,原本是她改了元贞的命格才牵出这么些事情……
司命站起来恭敬拜了拜白浅,说她有所不知,天命讲的是一环扣一环的理,上面一环的因结出下面一环的果,白凤九正是东华帝君这个果上的因。白凤九即被卷进这件事,且她还用了两生咒施了法力,若连累帝君命格被大改,她便必然要遭些反噬。他方才提的那个法子,乃是唯一完全的法子。
白浅感伤无限伤感地看着凤九,连连叹气。
凤九凄凉地跌回椅子上,凄凉地倒了杯茶,凄凉地喝了一口,遂萧瑟与司命如何来造劫,已然认命了。
司命星君轻言细语说只需白凤九先与帝君些甜头,将帝君一颗真心拿到手,待彼时帝君对殿下一网情深,再把帝君的这颗真心拿出来反复践踏蹂躏就行。
凤九打了个哆嗦,白浅也打了个哆嗦。
司命仍在补充说届时他与白凤九择些戏本子,正可指引一番她如何,呃,如何践踏人的真心。
凤九趴桌子上哭去了。却听到外头的宦臣通报皇帝驾到。
白浅怜悯地揉了揉凤九的头,与司命一道穿墙走了。
司命说,他是从蟠桃会上溜出来的,此番需得快快赶回去。他抬手拱了拱,白光一闪回了九重天。
白浅回了厢房,素素没有在,留书一封,说是和夜华去了俊疾山。白浅觉得困意袭来,挠了挠头,便转进屋睡了。
第二日睡到巳时才从床上爬起来,睡得十分满足。于是乎,近午时才回到青丘。
白浅不过下界两月,青丘自是没甚变化,山仍是那些山,水仍是那些水。卯日星君仍是对这处地界特别宽厚,日光洒得将将好,不十分厚也不十分薄。
狐狸洞门口见着小别的迷谷,她戏谑问这么些时日,没了她来时时着你些差事,迷谷过得很逍遥么?
迷谷甚含蓄笑了笑,而后奇怪说白浅不是昨日方才来过还带走了墨渊的仙身。
白浅一惊,伸手在迷谷面前一晃。
迷谷晃晃身子,清醒过来,一张脸渐渐雪白。
白浅一怔,一凛,已是明白。
她闭了闭眼。
玄女。
很好,很好,这七万年来她未曾去找过玄女的麻烦,玄女倒是找到她青丘来了。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2 09:58:00 +0800 CST  
第七章(二)
半空里雷声轰鸣,乌云滚滚,一把闪电劈下来,五百多年未使过的玉清昆仑扇在面前的湖泊里显出真形,扬起的七丈水瀑中,映出白浅一双赤红的眼。
白浅伸手轻抚玉清昆仑扇,冷笑道:“扇子,今日怕是要让你再尝尝血气。”
迷谷脸色死寂,死死盯着白浅的眼睛:“姑姑,是我将墨渊上神的仙体交给她的,你将我赐死吧。”
白浅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迷谷在身后哑着嗓子唤白浅:“姑姑。”
白浅转过脸瞧他,安抚道:“我不过去打一场架,将师父好生带回来,你不用如此惊慌,唔,先烧一锅水放着,我回来要洗个澡好好解乏!”
白浅说完,捏了个诀,浓黑的云雾卷到白浅脚下,托着她直飞出去,直逼大紫明宫。
上古时候,一些孽障太深的魔族会遭天罚,生出死胎。有个叫接虞的女魔因杀孽太重,曾一连三胎都是死婴。后来接虞便想出一个办法,将死婴的魂魄用术法养着,杀了一位上仙,把死婴的魂灵放入这上仙的仙体中,死婴便活了。鬼族之乱后的一万年,折颜来青丘看白浅,曾有意无意提到,离镜的这位王后生下的便是个死胎。
若玄女此番胆敢滥动墨渊的仙体,莫怪她不顾两族情谊大开杀戒,血洗大紫明宫。
白浅双脚落到地上,仰头看看大紫明宫宫门上的牌匾,冷笑一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七万年前戒备十分森严的大紫明宫宫门如今却无人把守,想是请君入瓮。
若白浅还是七万年前的那个司音,那个尚须得墨渊深夜相救的那个司音,白浅冷笑一声。手中的玉清昆仑扇略有些躁动,她将它抵在唇边低声道:“你可是闻到血的味道了?”
白浅放下玉清昆仑扇,大步跨入宫门,一路肃杀,一步步迈上大殿外的石阶。
瞬间,成千上百的鬼将从殿门两侧跑出来,从后将白浅重重围了起来。
白浅视若无睹,冷笑着迈入大殿。
大紫明宫王后的流影殿前,玄女正襟危坐在一张金榻上,一左一右皆列满了鬼将。她笑道:“浅浅,七万年别来无恙,听陛下说司音神君是个女子,本宫便料到是你。在昆仑虚初见司音时,本宫便很惊诧,除了浅浅你以外,竟还有人同本宫长得这样像。”
白浅柔和笑道:“王后说笑了,你可不是长得这样的,老身的记性一向很好,至今尚且能记着你当初的那张脸,王后你却忘记了么?唔,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近来一直空闲,若王后当真忘了,老身不嫌麻烦,倒可以将他请来这里,仔细帮你想想。”
玄女一张脸红里透白,白里透青,煞是好看。红过白过青过之后,她咬了咬牙,咯咯笑道:“不管怎么说,今天在这里将你的命取了,世间便再没人能同本宫一样了。”
玄女缓缓起身,笑道:“自昨日得了墨渊的仙体,本宫便知你是要来找本宫的,本宫一直等着你。当初本宫就晓得,即便没有玉魂,你也会将墨渊的仙体保下来,啧啧啧,你果然没令本宫失望,只是让本宫找了这么久,却是个罪过了。墨渊的仙体被你养得很不错,本宫很欢喜本宫的儿子能得到个这么好的身体,浅浅,看在你的这份功劳上,本宫会叫他们给你一个痛快死法的。”
玄女话毕往那金榻后一退,两列的鬼将齐齐朝白浅涌来。
白浅冷笑道:“便看你们有没这个本事罢。”
半空一声惊雷,玉清昆仑扇从白浅手中窜出去,四面狂风呼啸而起,昆仑扇长到三尺来长,她纵身一跃,将它握在手中,底下鬼将们的兵器明晃晃一片,直砍过来。
白浅手中玉清昆仑扇挽个花,将一众的刀枪棍棒格开,再挥出去,招招都是致命。玉清昆仑扇很多年不曾打架,此番舞得十分卖命,穿过一副又一副血肉躯体,带出的血痕淋漓一地。这两列鬼将中有些打得很好,兵器刺过来的角度十分刁钻且有力,好几次差点将白浅穿个窟窿,被她险险避过。彼时白浅正占着上乘。
然鬼族一帮人委实太多,自午时布阵,直打到日落西山,鬼将死伤得还剩下两三个。一时不察,白浅肩背上挨了一刀,深可见骨。
玄女哈哈大笑道:“若陛下见今在宫中,也许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可你竟来送死得这么不巧,陛下正狩猎去了,啧啧啧,满身的伤痕真叫人疼,此番却叫哪个来救你?斛那,将她的命给我取了。”
刺中白浅的名叫斛那的鬼将显见得十分得意。一得意便少了很多警惕,白浅抬手剑刃生生握住,扇子狠狠挥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脑袋便被削掉了。
所以打架的时候,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玄女登时却没了声音。
仅剩下的两名鬼将亦十分难缠,可终归少了第三个人来牵扯白浅,玉清昆仑扇饮血又饮得正是兴起,半盏茶的功夫后,白浅一剑贯穿了两个的胸膛,一并作了玉清昆仑扇的祭品。
白浅在金光中,踩着一地的鲜血,一步步慢慢走向玄女。
玄女面色惊恐,喊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再过来我便将墨渊毁了。”她背后正正是不知什么时候移来的一副冰棺,映着墨渊苍白的容颜。
白浅略略停下步子,玉清昆仑扇撑着地,怒极道:“你将我师父怎么了?”
玄女虽仍在颤抖,却镇定许多,靠着冰棺道:“如今他一切尚好。不过,你再走近一步,我便不会保证他怎么了?”
白浅凝视着那副冰棺,不言不语
玄女得意道:“将肩上的剑拔出来,把手中的折扇丢给我。”
白浅没答理她,继续撑着玉清昆仑扇走过去。
玄惊慌道:“叫你不许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一刀将墨渊的仙体毁了
果然,她的手中又多了把刀。
白浅抽了抽嘴角,忽而笑道:“左右我今天进来这大紫明宫,便没想过再出去。我守了墨渊七万年,他一直没回来,我也活得很百无聊赖了,若师父仙体毁了,我陪着他一起去了就是。唔,你我都活了这么长的年月了,大家都把生死看开点。”
玄女已是语无伦次,慌乱道:“你疯了,你疯了。”
白浅擦了把脸上溅上的鲜血,觉得自己是有那么点疯,却也算不得太疯。眼前这个人,伤了墨渊,害了墨渊,辱了墨渊,她如何还能咽得下这口气,今日不将这人斩于玉清昆仑扇下?
玉清昆仑扇一怒,怒动九州。扇子今日饮了足够多的血,十分兴奋。大紫明宫上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将一地的血污混成一条血河。
玄女歇斯底里道:“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陛下会将你青丘踏成平地的,你怎能连累你一国的子民?”
白浅呲嘴笑道:“那时我们都死了,人都死了还管身后事做甚?”
何况青丘的子民虽不好战却并不是不能战,离镜若要将青丘踏平,也要些本事。
因想到此处,白浅就免不了再补充两句:“你若真这么担心这些身后事,倒不如担心担天族的那位太子将你们鬼族夷为平地。你早前害了他嫡亲胞兄,他看天君的面上堪堪放过你。然此次你又劫了他胞兄仙体,还打算将他这唯一的胞兄仙体毁了,相信我,以他的个性,委实有可能将鬼族踏平的。”
玄女此时似不能反应,白浅也不打算继续让她反应了,玉清昆仑扇已蓄足了力量。一道闪电的盛光中,急急从她手中飞出去。玄女跟前却忽然掠过一个人影,生生将昆仑扇的攻势逆转到她这一方来。惊魂甫定的玄女抓着那人的衣袖,颤巍巍叫道陛下。
昆仑扇初初便是用的杀人的力,飞得很急,此番被这么一挡,回势便更加猛烈,白浅方才已用尽全力,委实没力气再避,咬牙闭眼,能葬身在自己的兵器下,她这一生也不算冤了。只是尚未见着墨渊一眼就死在这里,便委实太可笑了。身上的痛远没有心中的痛甚。
白浅凝视着冰棺中的墨渊,缓缓闭上了眼。却在闭眼的一瞬间,被谁紧紧抱住往旁边一个腾挪。
白浅转头看着抱住她的这个人:四哥啊四哥,你是掐着时辰来的么,你若提前个片刻来,我也不至于伤得这样。
白真面色铁青,一贯沉寂的眼眸中怒火汹涌翻滚,嘴唇紧抿着,一袭青衫被白浅肩上的血染得一片殷红。昆仑扇引动第腾怒雨被格在仙障之外,嫩枣大的雨滴打在仙障上,溅起硕大一片雨雾。
白真身畔立着折颜,一袭红衣甚是妖娆,抬手医好白浅肩上的伤,又开了冰棺夺回墨渊。
白浅将墨渊的仙体小心翼翼拥在怀里,低眸细细打量:除了脸色苍白些,身体冰冷些,还好,还好。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2 15:27:00 +0800 CST  
第七章(三)
离镜猛抬起头看见白浅,似乎诧异得很,极其不能置信地唤道:“阿音?”
白浅勉强瞥了离镜一眼,冷笑道:“不想这么快就又见着了,鬼君好手法,老身方才差点就被鬼君一招毙命了。”
离镜急行几步到得白浅的面前,却因折颜的仙障挡着,无法靠得更近些。
昆仑扇受牵引之术的召唤,已重新回到白浅的手中,她赞叹道:“鬼君娶的这位王后果然很不错,即便七万年前那场恶战,老身亦没被逼得这样过,今日受教了。”
离镜的脸色比白浅这严重失血的人还要白上几分,惶惑道:“阿音,白真上神?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真呵呵冷笑,沉声道:“离镜鬼君,本君也正想问问你大紫明宫,这是怎么回事?”
白浅转头与白真道:“四哥,你这话却问错了对象,左右是玄女掳了我师父与你儿子,你原该问问离镜鬼君的这位王后才是。”
“小五,你可还记得当日我在若水河畔说的话。”白真侧眼看着玄女,冷冷说道:“这世间生生死死,都是注定。她既然选了鬼族,就再与我青丘无关。日后你遇了她,大可一刀斩杀,无须手软,这是她的果报!”
玄女跪倒在冰棺跟前,恍若未闻,眼神迷乱道:“陛下,陛下,我们的儿子终于能回来了,你看,我给他找了个多好的身体。早知道墨渊的身体对我们的儿子有用,当初白浅那贱人来我们大紫明宫向你讨玉魂,你应该给她的。啊,不过想不到,没有玉魂她也能把墨渊的身体养得这样好。陛下,你往日嫉妒墨渊,从今以后却万万不能这样了,他就要是我们的儿子了……”
离镜大喝一声:“住嘴。”
玄女茫然道:“陛下,难道是我说错了,你当初不愿将玉魂给白浅那小贱人,不就是因为嫉妒墨渊么?可如今他就要是我们儿子了,啊,对了,你还不知道白浅那小贱人是谁吧,青丘的白浅,她就是当年的司音神君呀……”
白浅怀抱着墨渊,撑着昆仑扇走出仙障,冷笑道:“玄女,你尽可以试着再辱我师父一句,试着再辱我一句,我师父的仙体无尚尊贵,受了我七万年的心头血存到至今,怕是你的儿子承受不起。”
离镜猛地转身来,双目赤红,几步到白浅面前:“心头血,你是说……”
白浅退后一步,恨声道:“不错,就是心头血!鬼君当初是怎么以为的,以为我没你的玉魂便保不住自己的师父?青丘的白浅本就是一头九尾的白狐,九尾白狐的心头血有什么功用,你正可以去问问你的王后。”她低眸凝视着墨渊,指着自己的胸口,沉沉笑道:“那时候师父的仙体伤得很重,需每夜一碗心头血连养三月,我在那场战争中身体受损得也很严重,若每夜取自己的心头血养着师父,根本支撑不到三月,想着你我总算早时存了些情谊,还可算你和玄女半个媒人,厚着脸皮来你大紫明宫求赐玉魂,彼时,离镜鬼君,你却是怎么跟我说的?”
离镜凝视着白浅,目光震惊而又心痛,他哑声道:“阿音,那时我并不知道你重伤在身,阿音,我也并不知道你要取心头血,阿音……”
白浅轻拭去墨渊脸上雨雾,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支撑过每夜取心头血的那三个月的?如今,若说我白浅还是个善神,也只是因为我还有份知恩图报的心,师父佑我两万年,时时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将这份恩情报答与他,我白浅就枉称一个上神!”
白浅凝视着墨渊,语气凄凉:“算我无能,那时连取了七夜心头血,便毫无知觉,若不是阿娘及时赶到,渡我一半的修为,司音神君便真如传说所述仙迹永失了。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所说的,同你们大紫明宫不共戴天。如今,我念着神族与鬼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不与你们大紫明宫为敌,你还当真以为我是怕了你们不成?”
离镜面色凄凉,看着白浅,说不出一句话。他将白浅定定地望着,顿了良久,才道:“阿音,不是这样的,那日,那日你离开之后,我找了你很久,便是这七万年,我也未曾片刻停止寻你。后来我想了很多,阿音,玄女说得对,当日我不与你玉魂是因为知晓你要用它来救你师父,我嫉妒他,阿音,我其实,我其实从未对你忘情。”
白浅看了离镜一眼,冷笑道:“离镜,你不是未对我忘情,你这一生永远都在追求已失去或求不得的东西,一旦你得到了,也便绝不会再珍惜了。”
离镜眼中竟蓄出泪来,又是良久,涩然笑道:“你这样说,只是因
从未爱过我对不对,所以我同玄女一处,你如此潇洒,那时候,你早就对我厌烦至极了对不对?”
白浅冷声笑道:“我记得跟鬼君说的甚清楚。老身这七万年来,委实对鬼君无半点儿女私情!你与玄女一处我真心祝福,但也是将你俩认作朋友的。可你们呢?”
离镜脸色苍白。
白真冷笑道:“鬼君先莫忙着算当年的帐,本君便暂且问一问鬼君,今日你的王后做的这一笔账,我们是公了还是私了。”
离镜尚未作答,玄女已道:“私了怎么,公了又怎么?”
白真沉声与离镜道:“私了便请离镜鬼君将你这不懂事的王后剥皮抽筋,魂魄打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以泄本君的心头之愤。公了么,我狐族的将士们许多年没打仗了,已闲得很不耐,我们正可以试一试,这么些年到底是哪一族的兵练得更好些。”
玄女倒吸了口气,大雨中爬去抱住离镜的腿,仰头道:“陛下,救我!”
离镜看了她一眼,道:“你委实不懂事了些。”
玄女凄厉道:“你果然是要将我剥皮抽筋么?你忘了,你忘了当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没有我,你能够这么轻松登上鬼君之位么?如今你却要,你却要……”继而又哀求道:“陛下,狐族不会出兵的,神族鬼族情谊甚笃,天君不会同意的……”
折颜轻笑道:“墨渊是父神嫡子,天族尊神。白浅是狐帝爱女,青丘女君。此番,他们两个却在你大紫明宫受了这奇耻大辱。你说,天族的众将士可咽的下这口气。”
白真呵呵冷笑:“就是天族受的,我青丘岂是忍怒含怨的鼠辈!欺我青丘女君,狐族众将士可咽不下这口气!便是天君,能奈青丘何!”
离镜没理抱住他腿的玄女,神色木然道:“玄女此前就一直有些疯癫,否则也不能犯下如此的错事,还望两位上神能网开一面。”
折颜温声道:“小五,你说,要不要网开一面?”
白浅将墨渊轻托与折颜,撑着玉清昆仑扇,一步步缓缓走到玄女跟前,瞧着眼下那张同她八九分相似的满是血污的脸,轻笑道:“玄女,你可是忘记了?你这张脸是谁给你的?”
玄女猛捂住脸,惊慌道:“你……你休要胡说。没人给我,这就是我的脸!我的脸!”
白浅笑道:“皮相这东西,当初我既给了你,便并不大在意,但如今看着你这张脸,却叫我不大顺心了。”
玄女惊恐得直往后缩,颠三倒四道:“你要做什么?我,我本就长得这样的,你,你不要想夺了我的美貌。就是折颜来,我,我也是不怕的……”
白浅右手捏起手决,诧异笑道:“劳折颜做什么,我少年时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易容换颜这桩法术,你以为四海八荒便只有折颜一个人会么?老身不才,歇下来这七万年里无所事事,这个法术倒学得很精深,你便是要剥皮抽筋,也不能带着我这一张脸去剥皮抽筋么。”
话毕,白浅攒力用咒语将手决一催,明晃晃一片白光过后,玄女呆滞地将她望着。
白浅俯身拍了拍玄女的脸,从袖袋里取出面铜镜递给她,还好,这面铜镜尚未被血污染红,是面光洁的镜子,蔼声与她道:“瞧瞧,你现在的这张脸,不是挺好么?这才是你原本的容貌,可要记得清楚。”
离镜在一旁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玄女却突然尖叫一声,白浅被她这尖叫引得向后一望,她竟生生将自己两只眼珠挖了出来,错乱道:“不,不,不,我不是长这样的,我才不会是长这样的。”
玄女那一脸血糊糊的模样,有点可怖。
离镜仍在失神当中。
白浅摇头叹息道:“明显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又转头与折颜道:“其实她原本的模样,我瞧着也是个清秀佳人。”
折颜笑道:“管她做什么?我且与你说个好消息。”
的确是个好消息。
白浅一激动,晕了过去。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2 17:50:00 +0800 CST  
第八章(一)
半梦半醒浮浮沉沉之间,白浅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她几万年都未成梦见,却在今日功德圆满。
墨渊仙去之后初初几千年,白浅等得心焦又心烦,日日都盼着做梦能梦到他,好问一问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回得来。每夜入睡前,都要将这个问题放在心里揣摩个五六遍,几个字记得牢牢靠靠,就怕梦里见着墨渊时,太过慷慨激动,将心尖上这个疑问忘了。但每每都只是梦魇,算不得梦成功,后来便渐渐地淡了这个心思。但终归是过去的基础打得牢靠,此番做梦,她竟还能牢牢记着将这陈谷子烂芝麻、困扰了她七万年的问题提出来晒一晒。
白浅委实佩服她的英明。
这梦一开初正是折颜领着她拜师昆仑虚的光景。
那时她将将过了五万岁的生辰,因阿狐后生了四个儿子,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女儿,且这个女儿在娘胎里便带了些病,生下来分外皱巴分外体弱,狐狸洞一洞老小便都对她着紧些。四个哥哥皆是放养长大,她却十分不同,起居饮食都定的很严。出行的地界也不过狐狸洞外的青丘同折颜的十里桃林这么两处。她辛苦熬了两万年,被养得十分强壮,狐帝夫妇却仍不放心。
两万岁上,狐帝夫妇因一些事故常不在青丘,便特特着了白真来看着她。
须知白真乃是个拿面子功夫的好手,面上一副乖巧柔顺,背地里却很能惹是生非。
白浅十分憧憬她这个四哥。
狐帝白止一道御令下来,尚且还算不得是个少年的白真叼了根草坐在狐狸洞跟前,慈爱地看着白浅道:“从今天起,就四哥来罩你了,上树掏的鸟蛋,有我一个,也有你一个;下河摸的丁丁鱼,有我一条,也有你一条。”
白浅同白真一拍即合。
那时折颜已十分照顾白真,只要打他的名号,惹了再大的祸事也能轻松摆平。于是白真便带着她全没顾忌地上蹿下跳,整整三万年没个止息。
待狐帝夫妇得空回头来反思这唯一一个女儿的教导问题,觉得既是生了个女儿,便须得将她调养得温柔贤淑文雅大方,她却已被养得很不像样了。
但所幸同白真在青丘晃荡的这五万年,这兄妹俩小事惹了不少,却没摊上什么大事,过得十分顺遂,是以两个人的性子都难免天真骄纵一些。
那时,狐后忘忧觉得白浅不太像样,十分发愁。先是担忧白浅嫁不出去。在狐狸洞里闭关琢磨了半月,后来,终于有一天黄道吉日老天开眼,叫她悟出白浅的性子虽不怎么但模样倒生得不错,怎么也不该嫁不出去,才略宽了心。
但不久却从迷谷处得来一件八卦,说扎在隔壁山脚水府里的烛阴一家新近嫁了女儿。新嫁的小烛阴因自小失了母亲,没得着好调教,便稍稍有些娇气,她的婆婆很看不惯,日日都要寻些名目来惩戒于她。小烛阴难以容忍,才放去夫家不过三月,便哭哭啼啼地回娘家了。
忘忧听说小烛阴为人新妇后受的委屈,再看一看白浅的形容,越发忧愁。忘忧觉得就白浅这个性子,即便日后成功嫁了人,也是个一天被婆婆打三顿的命。想到白浅日后可能要受的苦,一见着她,忘忧便忍不住落泪。
有一回,折颜来狐狸洞串门子,正见着忘忧默默擦眼泪。问了因由,沉吟片刻,喟叹道:“丫头这性子已经长得这样了,左右再调不过来。如今只能让她习一身好本领,若她将来那夫家上到掌家的族长下到洒扫的小童子,没一个法力能比得过她的,她便如何天真骄纵,也万万受不了委屈。”
忘忧听了他这一番话,觉得在理,十分受用,一拍大腿,便将事情定了。
忘忧一向有些要强,觉得既然是诚心诚意要给白浅找个师父学本事,便须得找个四海八荒最好的师父,才不枉费她一番心思。
选了多半月,终于选定昆仑虚掌乐司战的墨渊上神。
此前白浅虽从未见过墨渊,对他这个名字,却熟悉得很。
她同白真出生时,四海八荒的战事已不再频繁,偶尔一出,也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长辈们有时会说起自阴阳始判、二仪初分起几场真正的大战事,如何的八荒动怒,如何的九州血染,好男儿们如何疆场横卧,如何马革裹尸,又如何建功立业,说得她同白真十分神往。
那时候神族里流传着许多记录远古战事的典籍,白浅一双兄妹十分好学,常去相熟的仙友处借来看。倘若白浅得了些珍本,也便同他们换着看。
这些典籍中,处处都能见着墨渊的身姿。写书奠官们皆赞他神姿威武,一副玄晶盔甲,一把轩辕剑,乃是不败的战神。
她同白真十分崇拜他。私下也描摹过他那威武的神姿会是如何的威武法。
两厢虔诚地探讨了一年多,白浅觉得这位墨渊上神定是有四颗脑袋,每颗脑袋面向一个方位,眼睛铜铃般圆,耳朵蒲扇般大,方额阔口,肩膀脊背山峰样的厚实宽阔,双足手臂石柱样的有力粗壮,吹一口气平地便能刮一阵飓风,跺一跺脚大地便要抖上一抖。他俩冥思苦想,深以为如此才能显出他高人一等的机敏,高人一等的耳聪目明,高人一等的耐打强壮。勾勒出墨渊威武的神姿后,她同白真十分振奋地跑去找擅丹青的二哥白奕,央他为他们画了两幅画像,挂在屋子里日日膜拜。
正因有这么段因果,乍听说要拜墨渊为师,白浅激动得很。白真原想与她同去,却左右被折颜拦住,在洞里还发了好几日脾气。
折颜带着白浅腾了两个时辰的祥云,终于来到一座林麓幽深的仙山。这山和青丘很不同,和十里桃林也不同,她觉得很新鲜。
未入山门,折颜抬手将白浅化为男子。
早有两个小仙童守在山门上迎住他们。
入了山门,嗖地一声,白浅身前多了一把漂亮折扇。
白浅看看折颜,折颜笑得云淡风轻,她抬手接了那把折扇。
小仙童将他们引入一进宽阔厅堂。厅堂上方坐了个一身玄袍的男子,以手支颐,靠在扶臂上,神色淡淡的,脸长得有些娘娘腔腔。
白浅其实并不大晓得什么算是娘娘腔腔,只听白真模糊讲过,折颜那一张脸俊美得正好,比折颜长得不如的就是面貌平庸,比折颜长得太过的就是娘腔腔。白真这句不那么正经的话,白浅一直记着。
她因是白真带大的,一向便很听他的话,连他说他俩一同挂在厢房里那副臆想出来的丹青,乃是一种等闲人无法理解的俊美,她也一直深信不疑,并一直在为成为非等闲人而默默地努着力。
所以,当折颜将她带进昆仑虚,同座上一身玄袍的这个小白脸打招呼:“墨渊,七千年别来无恙。”
白浅大受打击。
他那一双细长的眼睛,能目穷千里么?他那一对纤巧的耳朵,能耳听八方么?他那一张薄薄的嘴唇,出的声儿能比蚊子嗡嗡更叫人精神么?他那一派清瘦的身形,能扛得动八荒神器之二的轩辕剑么?
白浅觉得典籍里关于墨渊的那些丰功伟业都是骗人的,一种信仰倒塌的空虚感迎面而来,她握着折颜的手,十分伤心。
折颜将她交给墨渊时,情深意切地编了大通的胡话,譬如“这个孩子没爹没娘,我见着他时正被丢在一条山沟里,奄奄地趴着,只剩了一口气,一身的皮毛也没个正形,洗拣洗拣才看得出来是个白狐狸崽子。”譬如“我养他养了五万年,但近来他出落得越发亭亭了,我家里的那位便有些喝醋。”再譬如“我将他送来你这里委实逼不得已,这孩子因受了很多苦,我便一直宠着他些,性子不好,也劳你多花些心思。”
白浅因觉得折颜编这些胡 话来哄人有些不好,伤心之余便也分了一些精神来忐忑。墨渊一直默默无言地坐在一旁听着。
墨渊既收了她作徒弟,还将玉清昆仑扇赠与她。
折颜便算大功告成。他功成身退时,着白浅陪他走一走,送他一程。至山门的一段路,折颜仔细嘱咐:“你如今虽是个男儿身,但洗澡的时候万不可同你的师兄们一处,万不能叫他们占了便宜,仍旧要懂得做姑娘的矜持。”
白浅耷拉着头应了。
墨渊果然处处要多照看我些,她却嫌弃他长得不够英勇,便不太承他的情。
她对墨渊一直有些不恭顺,直到栽了人生里第一个坎,遇到一桩伤筋动骨的大事。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2 18:34:00 +0800 CST  
第八章(二)
这桩事,须得从折颜酿的酒说起。
折颜擅酿酒,又很宠着白真,酿的酒向来由得白真搬,白真一直很照顾白浅,她沾着他这一点光,往来十里桃林的酒窖便往来得很勤,渐渐就有些嗜酒。她因白喝了折颜许多,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逢上大宴小宴的,便都替折颜在一众仙友中吹捧几句。诚然那时候折颜的酿酒技艺已很不凡了,但终归还有些提升的余地。但她年少天真,一向有些浮夸,有三分便要说五分,有五分便要说十分,所以常在宴席上将折颜造的酒吹得天上无地下也无,自然引得一些好酒之人看不惯,要另列出一个酿酒的行家来将折颜比下去,挫她的锐气。
昆仑虚上便有这么一个人,她的十六师兄子阑。如今她仍觉得子阑有些小家子气,别的师兄听她赞赏折颜时,不过也就微笑着听听而已,纵然有些意见相左的,但顾念她是最小的一个师弟,便也容她过一过嘴瘾。子阑却分外不同,总要将那嘴巴嘟得能挂个油瓶,极轻慢地从鼻子里哼一声:“啧啧啧,能好喝过师父酿的?”他说的这个师父,自然便是墨渊。
因彼时她有些不待见墨渊,便很不能容忍旁人夸他。见着子阑不以为然的模样,心头火刷刷刷地往上冒,心中暗暗拿定一个主意,次回一定想个办法,让他当着所有师兄的面承认墨渊造的酒没有折颜造的好喝,墨渊不济,墨渊十分不济。
她想的这个办法是个很质朴的办法,不过去昆仑虚的酒窖里偷拿一壶墨渊酿的酒,令折颜有个参考,好做一壶好过它百倍千倍的,回转带给子阑,叫他折服。
昆仑虚的酒窖管得不严,她十分轻松便拿到一壶。毕竟做的事是个偷偷摸摸的事,便不好意思从正门走,打算从后山桃花林绕一绕,绕下山再腾云奔去折颜府上。绕进桃花林时,却不仔细迷了路,累了半日也没走得出去,口却有些渴了。因身上只带得一壶墨渊酿的酒,她便取出来解渴。
一口喝下去,她有些懵。只一小嘬罢了,香气却砰然满嘴地散开,稍稍一些灼辣滑进喉头。折颜的技艺,再提升些,便是这个火候了。
墨渊竟果然有这样一手好本事。一个小白脸怎能有这样一手好本事。
白浅悲愤得很,满腔郁结,手上的酒即便送给折颜也断断再没什么用。她悲了一会儿,干脆咕噜咕噜将一壶酒喝得个干净。
哪里晓得这酒初初喝着虽不呛人,后劲却大得很。她头晕眼花地靠了会儿桃花树,不多时便睡着了。
白浅醒的时候,与往日有些不同,既不是自然地睡醒转来,也不是被叠风几声梆子催醒转来,却是被一盆拨凉拨凉的冷水,泼醒转来。
泼水的人想来是个有经验的,方位和力道掌握得很稳,只一盆水,便泼得她睡梦中一个激灵。
正是初春的化雪天,那水想必是方化的雪水,透湿的衣裳裹在身上,不过喝口茶的时间,便逼得她打出一个又响亮又刁钻的喷嚏。
捧着茶碗坐在一把乌木椅上的女子,确然也便只喝了一口茶水,便将手中物搁下了,只漫不经心地凉凉看着白浅。她两旁各排了两个侍女,头上都梳的是南瓜模样的发髻。
在白浅将将拜入师门的那日,便得了大师兄一个嘱咐,叫我千万不能招惹梳着南瓜发髻的女子,即便是对方无礼在先,身为昆仑虚的弟子,也须得礼让三分。因这些梳着南瓜发髻的,又常常来昆仑虚游逛的,十有八九皆是瑶光上神的仙婢。这位瑶光上神是个闲时温婉战时刚猛的女神,一直思慕着墨渊上神,近些年单相思得特别厉害,便干脆将仙邸搬来了临近昆仑虚的山头,隔个几日就着婢女来昆仑虚挑衅滋事,想将墨渊激得同她战一场,看看她的本事,便好折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与她永为仙侣。她这个算盘打得很不错,但墨渊却仿佛并不大当一回事,只嘱咐了门下弟子来者是客,能担待便多担待些。
面前这几个侍女的南瓜发髻提点了白浅,令她弹指一挥间便看透她们的身份,坐在乌木椅子上喝茶的这个,保不住正是单相思墨渊的瑶光上神。
瑶光趁着白浅醉酒绑来这里,大约是想一尝夙愿,激得墨渊同她打一场,好在这一场打斗里与墨渊惺惺相惜,继而暗生情愫,继而你猜我我猜你,继而真相大白郎有情妾有意,继而琴瑟和谐双宿双飞。
却连累白浅成这一颗垫背的石头子,她觉得无辜得很,委屈得很。
瑶光侍女一番言辞,左右不过说昆仑虚昆仑虚是四海八荒一等一的清洁神圣地,司音一身媚气的公狐狸却是怎么混进去勾引墨渊上神的;左右不过说墨渊很护司音,有些荒废仙道,瑶光念是同僚一场,不忍生见着墨渊上神误入歧途,不得不施以援手;左右不过说虽则司音犯下如此大错,瑶光上神却自来慈悲,让司音随着瑶光做一个座前童子,悉心修行,也消一消她的顽兴尘心,她应快快跪谢瑶光的恩情。
白浅懵了一懵,啊了一啊,呆呆将她们望着,完全不能明白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想了半天,却觉着她自来昆仑虚,除了背地里暗暗偷了壶酒以外,一直活得中规又中矩。若还要寻她犯了什么错,便只有开初走了关系才拜得这个师门。
白浅理直气壮得很,分外热血道:“我没对师父怎么,师父待我好些是因为得了故人嘱咐,怜悯我身世凄惨。你把我抓来这里,还泼我的水,师父一根指头都比你好百倍千倍,我才不当你座前的童子。”
瑶光猛拍了一回桌子,气得哆嗦,着侍女拉她关水牢三日。
白浅如今想来,那时瑶光正被妒火烧红了眼,虽是个误会,她一个小孩子却年轻气盛地忒不会说话,生生将一个尚且可以扭转的误会打上一个死结,后来两日吃的苦头,也着实活该。
瑶光府上的水牢,比一般的水牢得趣许多。起初只是齐腰深的水,将一个活人投下去,那水便慢慢由腰而上,渐至没顶。虽则没顶,却也淹不死人,只叫你时时领受窒息的痛苦。若一直这么窒息,兴许窒着窒着也就习惯了,但窒个半时辰,水却又慢慢退去,叫你喘一口气,再从头来。
白浅因游手好闲了很多年,使出吃的气力来,也全敌不过一位上神,反抗不能,只有挨宰的份。
墨渊找来时,她已被折腾得生生去了半条命。
即便去了半条命,到底是生机蓬勃的少年人,迷糊里也还记得墨渊沉着脸一掌震开牢门上的玄铁锁链,火光四溅中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外袍一裹抱在怀里,冷嗖嗖与脸色苍白的瑶光道:“二月十七,苍梧之巅,这笔帐我们好好清算。”
瑶光凄然道:“我的确想与你较量一场,却不是这样的情景,也不是……”
白浅尚且没将她那句话听完整,便被墨渊抱着大步离开了。门口碰着叠风,要伸手来接她,墨渊没给,就这么一同走了。
那时,白浅第一次觉得,墨渊即使没长一张阔口,说话的声儿也洪亮沉稳。即便手臂并不如石柱粗壮,也很强健有力。墨渊并不是个小白脸。
方回到昆仑虚,她便睡死过去。醒来听叠风说,墨渊已前去苍梧之巅同瑶光上神决斗。因这情景千万年难得一见,从她二师兄到十六师兄,便都悄悄跟着看热闹去了。叠风甚遗憾看着我:“你说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就钦点了我来照看你?”不能去看墨渊和瑶光的这场打斗,我也很遗憾,但为了使叠风觉得不那么遗憾,只好承情地嘿嘿傻笑两声。
叠风是个关不住话的。听他絮叨了几日,白浅才晓得瑶光掳她这个事,其实掳得很严密。
白浅自个都忘了被掳次日是她的生辰,偏偏墨渊还记得,去折颜十里桃林讨了几坛桃花醉,想送她做贺礼。不想那夜灭灯时她未归房,叠风一众师兄们十分着急,上上下下找遍了也找不到人,便怀疑她招惹了瑶光上神座下的仙婢,被缠住了。虽然做出了这个推测,却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他们都很忧虑,不得已,才去惊动了墨渊。墨渊听了这个事,只披起一件外袍,便领着叠风杀去瑶光府邸。瑶光本抵死不认,墨渊亮出轩辕剑,也没顾什么礼仪,一路闯进去,才寻到的她。
叠风啧啧感叹:“若不是师父的这个魄力,十七你大约便没命重见生天了。”继而笑道:“你一回昆仑虚便甚没用得晕过去了,睡梦里还直抱着师父的手嚷难受,怎么也扒拉不下来,师父听得不是滋味,只好边拍你的背边安慰‘不怕了,不怕了,有师父护着你’,呵呵,你那副模样,真跟个小娃娃没区别。”白浅脸红了一红,他又疑惑道:“话说你到底怎么得罪了瑶光上神,她戾气虽重些,以往也并不见这样心狠手辣的。”
白浅一番调养,将这事前后思量一遍,心里已有一个本子。本想告诉他,因那位上神此次喝了些莫名的飞醋。但又觉得背地说他人是非的行径不大好,便讷讷地随便应付了两句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3 08:32:00 +0800 CST  
第八章(三)
白浅此番梦到墨渊,便正是梦到这一桩事。
梦中的场景,至此都与现实毫无二致。原本苍梧之战后,那日下午墨渊便回了昆仑虚,瑶光输得很惨烈,这一战后,彻底对墨渊死了心,府邸都迁得远远的,直到赴死壮烈都没再踏上昆仑虚。但在白浅的这个
梦里,二月十七苍梧之战后,墨渊却再没回来。她日日抓着叠风问,师父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叠风皆答的是,快了,快了。
即便在梦中,她总算将这问题问出来了,这个问题,却也问得忒迟了些。
但她信任叠风,他说的快了,快了,她便觉得真的快了,快了。
白浅在梦里也墨渊等了七万年,即便等了七万年,在那个梦里,她却一直傻乎乎地信任着叠风,信任着快了,快了。那份天真而坦荡的心境,与现下委实没法比。
这位帅哥就是她师父大人。
梦里一番沧海桑田,恍惚睁眼一看,月明星稀,却不过两三个时辰。
这一场梦下来,仿佛多捡了七八万年的活头,平白令人又苍老些。
当年白浅在昆仑虚学艺时,山上的规矩立得很严整。早不过辰时便必得起身应早课,晚不过子时便必得灭了桐油灯安歇。
因她同大师兄叠风走得亲近些,待墨渊出山时,便偶尔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缺堂把的课,多躺一个时辰,睡到巳时末。但顶多也便只是巳时末了。这习惯经年地养下来,虽如今白浅已出师门七万年,却一直带在身上。即便冬日里人懒些,也是一过巳时便在床上躺不下去。
于是乎,纵然今日她甚畅快去大紫明宫闹了一场,又听得折颜好消息晕睡过去,却还是巴巴地醒转过来。瞧着躺的正是狐狸洞里她自个儿屋子的雕花大床,便稍稍地心安了。
此时不过亥时,她晕睡得有些不巧,未曾亲见白真、折颜带着墨渊并她两个全身而退,但谅得他俩的修为,做这一桩事应是不难。
迷谷素来伶俐,想来已将墨渊的仙体承回炎华洞中。但白浅却不知他放的那个姿势是不是墨渊一向入睡的姿势。她不大放心,便要掀开被子跑去了炎华洞。
今夜月色正好,炎华洞的雾却是更浓了些,笼着墨渊的身影看不清楚。白浅捏了个手决,身影一闪冰塌近在身前。
果然是她操多了心,迷谷将墨渊伺弄得甚妥帖,连散在枕上的一头长发也一缕缕仔细打理过了,便是她这等独到细致的眼光,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只是洞中更清寒了些。
白浅将墨渊双手抱在怀中,坐了好久,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阳光正好,洒在白浅脸上暖洋洋。白浅又枯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桂花的花期,正可以用上年积下的细柳条将它们串起来,做成一副花帘挂在炎华洞口,彼时一洞幽香,墨渊躺着也更舒适些。
回到狐狸洞时,已是巳时末。
白真拎着个食盒,朝白浅招招手:“小五,过来吃饭。”
白浅喜滋滋步过去,打开食盒,芳香四溢食指大动。
白真不时给她夹菜,都是她爱吃的,她边吃边谢过,吃的甚是开心。
折颜笑着调侃道:“早饭午饭并一处,小五还真是好养活。”
白浅又喝了碗汤,方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勺,狠狠白了他一眼。
折颜漫不经心笑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折扇,递给她,呵呵道:“小五莫要动气。呐,这柄扇子是请西海大皇子画的扇面,便宜你了。”
白浅喜滋滋接过,面上还是哼了一声。
折颜却收拾出一副凛然的庄重模样来。
他这个模样,令她心中抖地一颤。
五百年前,白浅与擎苍大战飞升上神、昏睡两月有余。自她从那场沉睡中醒转过来,急匆匆去了炎华洞,却发现墨渊的仙体不用她的心头血也保存得很好。
那时,折颜端出的便正是这幅模样,敛着眉沉着脸,敲着炎华洞的冰榻缓缓安慰她:“墨渊兴许要回来了。”
害得她空欢喜一场。
如今,白浅怔怔望着他一双细长的眼睛,心中不长进地隐隐又生出丝念想,但害怕这个念想终归又是个行将落空的念想,便只得往这蹭蹭上窜的一株火苗上狠命浇一桶冷水。
听得心尖上滋啦啦一忽儿响过之后,白浅甚沉稳地将两只握紧的手揣到袖子里去,淡淡道:“你便将关子这么卖着罢,左右我也不急。”
折颜收起那副庄重的嘴脸,倜傥一笑,道:“若是我说墨渊要醒了,你也不急么?”
方才还在火中炙烤的一颗狐狸心猛地一窜,直窜到白浅的嗓子眼。她听到自己哑着嗓子的一句回话:“你,你又是在骗我。”这一句话,竟微微地带着两声儿哭音。
折颜愣了一愣,敛了本就不深的笑容,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过来拍了拍白浅的背:“丫头,这回绝不是在骗你了。”
白浅伏在桌上,哽咽道:“我不信,先前你就,就骗过我……”
折颜轻叹口气:“昨日我在大紫明宫说的墨渊可自补元神是真的。前几日我寻真真,恰好他在西海,遇着那西海水君的大儿子,那时我觉着他身上的仙气有些不一般,便施了追魂术查探了一番。这一番探查下来,竟叫我发现他身上有两个魂魄。一个是他自己的,睡着的另一个……”
白浅埋着头,焦急道:“另一个如何?”
折颜顿了顿,沉声道:“便是你的师父,墨渊。”
白浅低低瞧着她从裙子底下隐约露出的一双绣花鞋,木楞楞道:“你怎知道,那西海水君大儿子身上的另一个魂魄,就是墨渊的?往常,我看凡界的笔记小说,便有那神怪故事,说男子也能怀娃娃,兴许你探出的那另一个魂魄,是西海大皇子瞒着老父老母怀的儿子也说不定。”
白浅因低着头,眼睛跟前又莫名有些潮,便不大看得清折颜的神情,只听得他叹息一声道:“你年少时,也曾随我学过追魂术。使出追魂术来,自然能对一个魂魄追本溯源。西海大皇子身上沉睡的那一个魂魄,我追着它的源头探过去,却探得它是靠着破碎魂片自身的灵力,一片一片重新结起来的,试问这四海八荒,还有哪个能凭着魂片自身的灵力,将一个碎得不成样子的魂魄重新结起来?也只能是墨渊有这个本事了。
白浅这时才抬起头,依然不敢置信地看着折颜。
折颜轻声道:“再则,他是父神的嫡子,我是父神养大的,小时候一直处在一处,他的仙气,我自然也是熟悉的。从前,你说墨渊灰飞烟灭前嘱咐你们十七个师兄弟等他,我只以为那是他留给你们的一个念想,叫你们不必为了他难受,他虽一向言而有信,却终归敌不过天命。后来,见到太子夜华,我曾恍惚过,以为夜华就是墨渊,这才为你应了那桩婚事。可我又觉得他如此一个人,绝不会用另外的身份活着。直至在那西海大皇子身体里探得他沉睡的魂魄,才叫我真正佩服,墨渊这一生都未曾叫他着紧的人失望过,这才是峥嵘男儿的本色。”
白浅失声轻唤:“墨渊……”
折颜赞叹道:“怕他是用了七万年才集好自己的魂魄,那魂魄如今还有些散,暂且不能回到他原来的身体里,须得借着旁人的仙力慢慢调养。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墨渊才令自己的魂魄躺进了那西海大皇子的身体,借以调养。”
白浅喜极而泣:“却不知那西海皇子可担的起?”
折颜沉声道:“你那担心自有道理。那大皇子的根骨不过普通尔尔,一身仙力除了自己苦修,还要分来调养墨渊,渐渐地就将身子拖得有些弱了。墨渊既是将魂魄寄在他这幅不大硬朗的身子里,少不得还要调养个七八千年。”
白浅听他说了这么大一通,每一个字都进了她的耳朵,却在脑子里挤巴挤巴地搅成一锅米浆,神思被这锅米浆挤到了九天之外,令她既圆满又糊涂。
心心念念了七万年的大事,今日竟修成了正果。
白浅哽了半日,恍惚里抓住折颜话中的一个篓子,急急道:“师父他,他若然借用了那西海大皇子的仙气来供自身调养,欠下的这一桩债,却该怎的来偿?”
折颜咳嗽了一声,缓缓道:“墨渊既挑的是那西海大皇子,自然便有他的道理,我记得这西海的大皇子幼年曾欠了墨渊一个大恩情,此番,便算是他在报恩罢。”
白真扶着白浅的肩,递给她一方手帕。
折颜一只手抬起白浅的头,锁眉道:“丫头,你哭什么?”
白浅没接手帕,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确确触到了一片水泽,膝盖一软,便从椅上滑倒在地,幸得有白真在后扶住她。她甚没用地抓住折颜一角的衣袖,讷讷道:“我,我只是害怕,怕这又是一场空梦。”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3 13:46:00 +0800 CST  
第九章(一)
折颜一席话,叫白浅分分钟不愿多等。她定定神,便扯着折颜白真一道去了西海。
即便墨渊此刻还只是那西海大皇子身上一个沉睡的魂,她也想去瞧一瞧他。这一颗奔赴西海的殷切的心,正譬如山林中一只早早起来捉虫的母鸟,捉得一口肥虫子时,便欢欣地扑棱着翅膀飞快往鸟巢里飞,要急急地将这口虫子渡给巢中的雏鸟。
从青丘下西海,腾云约摸需腾个把的时辰,折颜踩着云头十分无趣,一直在白浅耳旁絮絮叨叨。万幸近日他同白真过得顺风顺水,才叫她一双耳朵逃脱一劫,没再翻来覆去地听他讲白真那一桩桩一件件丢人的旧事。
折颜此番絮叨的乃是西海水君一家的八卦,白浅宝相庄严地坐在云头上,听得津津有味。
东南西北四海的水君,白浅印象最淡的,便是这个西海水君。开初她还以为,大约是她在青丘待得久了,没时常关怀关怀这些小一辈的神仙,才令他在她这里的印象十分寡淡。如今听折颜一说,方晓得原是近两代的西海水君为人都十分低调,才令得西海一族在四海八荒都没甚存在感。然就是这样一位保持低调作风一保持就是很多年的西海水君,近日却做了件很不低调的事情。
这件事情,正是因他那被墨渊借了身子调养魂魄的西海大皇子叠雍而起。
说是自六百多年前开始,叠雍那一副不大强壮的身子骨便每况愈下,西海水晶宫的药师们因查不出症结,调理许久也没调理出个所以然来。请了天上的药君来诊断,药君带了两个小童子上门来望闻问切一番,拈着胡须儿开了两服药,这两服药却也只能保住叠雍不再咳血罢了。药君临走跟前悄悄儿拖着西海水君到角落里站了站,道叠雍大皇子这个病,并不像是病在身上,既然没病在身上,他区区一个药君自然也奈何不得。
眼见着连药君都无计可施,西海水君一时悲愤得急红了眼,思忖半日,干脆弄出来个张榜求医,亮堂堂的榜矽满了四海八荒,上头写得清清楚楚,三界中有谁能医得好这西海大皇子的,男的便招进来做西海大皇子妃,女的便招进来做西海二皇子妃。
唔,是了,这西海大皇子叠雍,传闻是个断袖。
西海水君因一时急得焦头烂额,出的这个榜文出得忒不靠谱。诚然这天底下众多的能人都是断袖,譬如当年离镜的老子擎苍。但还有更为众多的能人并不是断袖。他一袭不靠谱的榜文,生生将不是断袖的能人们吓得退避三舍。待终于发现这榜文上的毛病,这榜文已犹如倒进滚油里的一碗冷水,将四海八荒炸得翻了锅。
从此,西海水君庭前,断袖们譬如黄河之水,以后浪推前浪迪滔之姿,绵延不绝。可叹这一帮断袖们虽是真才实学的断袖,却并不是真才实学的能人。
墨渊的魂魄藏得很深,非是那仙法超然到一个境界的,绝瞧不出那叠雍身体里宿着一个日日分他仙力的魂魄。
于是乎,大皇子叠雍被折腾得益发没个神仙样。西海水君的夫人瞧着自己这大儿子枯槁的形容,十分哀伤,日日都要跑去夫君跟前哭一场,令西海水君十分悲摧。
人有向道之心,天无绝人之路。叠雍那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二皇子叠风,同白浅尚有一番同窗之谊。说白真从西山寻了毕方回十里桃林后,有一日与折颜斗了两三句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路中遇到了叠风。
正碰上西海水晶宫一派愁云惨淡之时,他看叠风心情不佳问了两句
,叠风将家中这桩不像样的事挑巴挑巴全说了。白真听了叠风家中这一番辛酸的遭遇,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更念着昔日昆仑虚他对白浅颇为照拂,立即表示可以请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来帮一帮他。纵然折颜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是个“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本不欲淌这一趟浑水,可抗不住白真一番割袍断交的裸威胁,终归还是揣着架子奔去了西海。这一奔,才奔出的墨渊快醒来奠大喜讯,圆满了白浅的念想。
折颜挑着一双桃花眼道:“我同真真离开西海时,答应了西海的一群小神仙,隔日便会派出仙使去西海亲自调养叠雍。要令墨渊的魂魄恢复得顺遂,那叠雍的身子骨确然也是该仔细打理一番的。”
他说的虽有道理,白浅却皱皱眉头,轻声问道:“可你那桃林中却什么时候有了个仙使?”
折颜倜傥一笑道:“上回东海水君办的那个满月宴,听说有一位白衣仙娥,送了东海水君一壶桃花酿做贺礼,自称是在我桃林里头当差的?”
白浅抽了抽嘴角,哈哈一笑。
左右有白真在前头顶着,那日东海水君的满月宴,她祭出折颜的名头来折颜也不好再说什么。
此番能亲手来调养那西海大皇子的仙体,以报答墨渊,她十分感激折颜。能以这一袭白衣女装去见西海断袖,则是恩赐了。
煎熬了个把的时辰,总算到得西海。
折颜端着一副凛然的上神架子携着白真直直将白浅领进海里去,水中兜转了两三盏茶,便瞧得一座恢宏宫邸大门跟前,西海水君打头的一众干西海小神仙们盛装相迎的大排场。
因她是被折颜这尊令人崇奉的上神亲自领进西海的,即便折颜口口声声称她只是他座下当差的一位仙使,那西海的水君也没半点怠慢她。依照礼度,将折颜、白真恭请至大殿的高位上,仔仔细细地泡了好茶伺候着,又着许多仙娥搬来一摞一摞的果盘,令他们这二位上神歇一歇脚。
折颜、白真歇脚,她自然也便跟着。
白浅的二哥白奕在万儿八千年前,有段时日曾醉心文墨,常拿些凡界的酸诗来与她切磋。其中有一首便是一个凡人们公认的虽无德却有才的大才子写的,全篇白浅记不得了,只还记得其中的两句,叫做“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白奕细细与她解释,说诗人远走他乡,多年杳无音信,此番归心似箭,回得故乡来,可离家越近,却越不敢向旁人打探家中的消息。这两句诗,将诗人一颗想往又畏惧的心剖白得淋漓尽致,非大才不能为尔。那时她听了白奕这一番话,心中并不苟同,只觉得这诗人思乡情切却又裹足不前,乃是他略有变态,正常人显见得是不能做出这一番踌躇模样来的。
直至今日,她才悟出那两句诗的深意,才晓得做这首诗的凡人并不是个变态,确然有几分大才。因她此刻坐在西海水晶宫的大殿之上,怀中揣的,便正是一颗近乡情怯之心。既想立刻见着墨渊的魂,又害怕立刻见着。
折颜并没歇多久,闭着眼睛喝了两口茶,便提说须得走了。因他是揣着上神的架子说的这个话,西海水君即便有那个心想留他一留,也碍于他不苟言笑的凛然神色,只得招呼一众干的西海小神仙再前呼后拥地呼啦啦将他和白真送出去。
送走折颜,西海水君持着一派忧愁的脸,谦谨地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亲自领了白浅去见他那大儿子叠雍。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浑身上下紧紧崩着,生怕见着那叠雍时作出些失仪的形容。
白浅窃以为,墨渊既将魂魄宿在西海的这位大皇子的身上,那这位大皇子周身的气泽,总该隐隐约约令她感觉些亲切和熟悉,那一身的形容,也必该因了墨渊的魂魄而染上些许他的影子。可待那西海大皇子住的扶英殿被两个宫娥柔柔推开,她尾随着西海水君踱进去,见着半散了头发歪在榻上发呆的叠雍时,一颗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躺在床上的这个病弱青年,眉目虽生得清秀,可气派上过于,一星半点也及不上墨渊。那形于外的周身的气泽,也是软绵绵的模样,没半分博大深沉。
乍一看,要让人相信他身上竟宿着曾在四海八荒叱诧风云的战神的魂魄,正有如要让人相信公鸡能直接生出一枚煎荷包蛋一般的难。
想是墨渊的魂魄实在睡得太沉,一星儿也没让这叠雍得着便宜,沾染些他沉稳而刚强的仙气。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3 13:49:00 +0800 CST  
第九章(二)
白浅凝视着叠雍默默无语。
西海水君在一旁语重心长地絮叨了许久,大意便是告知他这儿子,他面前立着的这一位瑞气千条的仙君,便正是折颜上神座下首屈一指的弟子。今后他这几百年不愈的顽疾,便全全地仰仗这位仙君来打理,望他能怀着一颗感激的心,小心配合于这位仙君。
唔,“这位仙君”勘勘指的正是不才的白浅上神。
西海水君那一番絮叨实在絮叨,白浅同叠雍无言地两两相望。
伺候叠雍的小婢女搬了个绣墩置到床榻跟前,供白浅坐着同叠雍诊脉。她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腕后,这一部脉不虚不实,不缓不洪,不浮不沉,正如折颜所说,再正经不过的脉象。
西海水君甚操心,赶紧地凑过来:“小儿的病……”
白浅勉强回他一笑:“水君可否领着殿中的旁人先到殿外站站?”
她将殿中的一众干闲人支开,乃是为了使追魂术探墨渊的魂。追魂术一向是个娇气的术法,又势力。若非修到了上神这个阶品,纵然你仙法如何卓越,要将它使出来也是一百个不可能。且使的时候必得保持方圆百尺内气泽纯净平和,万不能有旁人打扰。
自白浅进殿始便一心一意发着呆的叠雍轻飘飘扫她一眼,她朝他亲厚一笑,一个手刀劈过去。叠雍张大眼睛晃了两晃,歪歪斜斜横倒在床榻上。
白浅许多年没使追魂术,所幸相配的咒语倒还记得清清楚楚。双手间列出印伽来,殿中陡然铺开一团扎眼的白光,白光缓缓导成一根银带子,直至叠雍那方光洁的额头处,才隐隐灭了行迹。她呼出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将神识从身体中潜出去,顺着方才导出的银带子,慢慢滑进叠雍的元神里。这一向是个细致法术,稍不留意就会将施术人的神识同受术人的元神搅在一起,半点马虎不得。
叠雍的元神中充斥的全是虚无的银光,虽明亮,却因是纯粹的明亮,便也同黑暗没什么分别。白浅在他的元神中纠缠了半日,也没寻到墨渊的沉睡之地,来来回回找得十分艰辛。正打算退出去再重使一趟追魂术时,耳边却悠悠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沉稳悠扬,空旷娴静,她竟依稀还记得,调子约莫正是那年冬神玄冥的法会毕时,墨渊用太古遗音琴奏的一曲大圣佛音。她心中跳了两跳,赶紧打点起十足的精神,循着乐音跌跌撞撞奔过去。
却在她被绊倒的一瞬,大圣佛音噶然而止。
白浅一双手抖抖索索去摸方才绊倒我的东西,触感温和,似有若无的一丝仙气缓缓爬上手指,在指间纠结缭绕。神识流不出眼泪,却仍能感到眼角酸疼。她的眼中脑中皆是一派空白,此时她抚摸的这个,正是,正是墨渊的魂。
可墨渊的魂魄却沧桑成了这般模样。她的师父墨渊,四海八荒里唯一的战神墨渊,他那强大的战魂,如今竟弱得只依靠一缕仙气来护养。
怪不得叠雍同墨渊没一丝一毫相像。
不过,还好,总算是回来了,折颜没有骗她,比她阿爹还要亲近的墨渊,总算是回来了。
白浅在叠雍的元神里待得太久,方才神识又经了一番波动,再耽搁下去怕就有些危险。这片银白的虚空虽不能视物,她怀着一颗且忧且喜的心,仍跪下来朝着墨渊的魂重重叩了三个头,再循着外界一些混沌之气的牵引,谨慎地退出去。
解了追魂术,叠雍也悠悠的醒转过来。
叠雍睁开眼见着白浅一愣,讶然道:“你哭什么?难不成我这病没治了?没治了你也不用伤心得哭啊。就算要伤心得哭一场,那也该是我来哭啊。你别哭了,我这么拖着其实也没什么,左右都拖习惯了。”
白浅摸了摸脸,确然有几分湿意,想是方才神识涌动得太厉害,便连累原身洒了几颗泪珠儿。遂讪讪笑道:“我是喜极而泣。”
叠雍皱眉道:“你这个人,我原以为你心肠软,见着我的病感同身受,替我伤心。不想你见我受苦,却很开心么?”
白浅被叠雍的话逗得一笑,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谦虚道:“哪里哪里,也没有多开心。”
白浅抬手一挥,叠雍头一歪,昏睡过去。她静静坐在床头,拂袖拿出了一盏桐油灯,谨慎地点燃了。
结魄灯,以心火点之,燃三日不灭,能结好魂魄。只是三日间,须呵护火焰,仙气了无用。
关于天族的那盏结魄灯,白浅活了这么大年纪,虽近日才得见真容,却早已在典籍中瞄过一些记载。这些记载皆称结魄灯乃是大洪荒时代父神所造,能结仙者的魂,能造凡人的魄。譬如一位仙者被打散了魂魄,只将结魄灯在他床头燃上三日,便能将打散的魂魄结得完好如初。轮到凡人便更了不得,即便是这个凡人已灰飞湮灭了,只要将带着这凡人气息的东西放在灯上烧一回,令这盏灯认准这凡人的气息,它便能慢慢吸收这凡人当初留在方圆千里内的气泽。待将这凡人在天地间留下的气泽都吸得净了,便能仿着当初那个灰飞湮灭了的魂魄,再造出来个相似的魂魄。
唔,这结魄灯的确是个一等一的圣物。
折颜说得没错,若仅靠着叠雍这幅不大健壮的身子骨,墨渊的魂少不得需调养个七八千年才能回到正身上真正醒来。不过,若有天族的结魄灯一用,将他那有些疏散的魂修缮完整,再将她身上这十四万余年的修为度他一半,那他醒来这桩事便也指日可待。
结魄灯在叠雍床头燃了三日,白浅在叠雍床头守了三日。南海水君的夫人每日都要着些仆婢来殿门前探头探脑一番,生怕她将叠雍弄死了。所幸一一被拦在门口的几个南海水君心腹挡了回去。
殿中一众的小仙娥也是如临大敌,平日里都是争着抢着服侍叠雍,此番却没一个敢近床头三尺,连走个路都是轻手轻脚,生怕动静一大就把结魄灯上的火苗子惊熄了。
白浅坐在床边上看叠雍睡觉确实没什么趣味,便令候在一侧的小仙娥端了些坚果过来,剥剥核桃瓜子。三日守下来,叠雍床前积了不少瓜子壳,她也熬得一双眼通红,且因一直盯着结魄灯,一闭眼,跟前就是一簇突突跳动的火苗。
叠雍睡的这三日,睡得神清气爽,醒来后精神头十足。他自觉六百多年来精神头从未像今日这般足过,激动不能自已,吵着要去西海上头游一游,见一见久违了六百多年没再见过的景致。幸而他还通几分人情,晓得白浅这三天受苦了,没拉着她一同去。
墨渊的魂算是结好了,可若白浅要渡他修为,还差一味良药。
因每个仙的气泽都不同,神仙们互渡修为时,若渡得太多,便极易扰乱各自的气泽,凌乱修为,最后堕入魔道。而神芝草正是净化仙泽的灵草,此番白浅要渡墨渊七万年的修为,为免弄巧成拙,便须得一味神芝草来保驾护航。将她这七万年的修为同神芝草一起炼成颗丹药,服给叠雍食了,估摸不出三月,墨渊便能醒来。
因神芝草有这样的功用,当年父神担忧一些小神仙修行不走正途,将四海八荒的神芝草尽数毁了,只留东海瀛洲种了些。便是这些草,也着了浑沌、梼杌、穷其、饕餮四大凶兽看着。父神身归混沌后,四大凶兽承了父神一半的神力,十分凶猛。
白浅尤记得当年炎华洞中狐后忘忧要渡她修为时,狐帝白止去瀛洲为她取神芝草回来后那一身累累的伤痕。似白止那般天上地下难得几个神仙可与他匹敌的修为,也被守神芝草的凶兽们缠得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若此时素素在,定会笑她这一番去,倒像是疯子行径,估摸许得捞个重伤来养一养。
可她也抱着实在打不过那四头凶兽,掉头遁了的心思。全用不着拿命去换的。左右取不回那神芝草,她便再守着师父七八千年罢了。
白浅既已打定主意,接下来便该筹备筹备去东海的瀛洲取神芝草。
别的倒没什么可筹备的,她的体力却实在需积攒些。她一路回房,嘱咐小仙娥们紧闭大门,想了想再在房中加一道仙障,扑到床榻上便开始呼呼大睡。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3 15:03:00 +0800 CST  
第九章(三)
这一睡竟睡了三四日。
待白浅睡醒后收了仙障,正打算去见见西海水君,向他告一个假,甫打开房门,两个跪在门前的仙娥却将我吓了一跳。这两个仙娥看来跪了不少时辰,见着出门的她,面上虽呆着,口中已麻利道:“仙君可算醒了,折颜、白真上神两位上神已在底下大厅里候了仙君整整两日。”
白浅一愣,忙抬脚走在前头,两个小仙娥爬起来踉踉跄跄跟在后头。
白浅拐下楼梯,折颜正抬头往这边望。见着她笑了笑,招手道:“过来坐。”
白浅蹭过去坐了,顺便打发跟着的几个仙娥都出去拨草,从桌上摸了个茶杯起来,倒了半杯水润嗓子。
折颜从头到脚扫我一遍,道:“瞧你这个情形,墨渊的魂想是修缮好了。下步便是该去瀛洲取神芝草了。”
白浅目瞪口呆:“你,你晓得我想渡修为给墨渊?”
折颜掩着袖子咳了两声,道:“哦?你果然想着要渡自身的修为给墨渊?”
白真急声道:“小五,当年你独自封印擎苍时,周身的仙力已折了好些。此番竟想自己一人去瀛洲取神芝草。小五,你可知道父神留下的那四大凶兽,便是爹爹去了也很难讨到便宜。你……好生胆大!”
白浅忙上前拽拽白真的衣袖,撒娇道:“四哥。我想着此番前去,若能打过凶兽捞到神芝草极好,若是实打不过也可以逃嘛,又没真的想送死。左右取不回神芝草,我再守着师父七八千年罢了,师父总会醒过来的。”
“你啊!”白真抬手点点白浅的额头,轻声说道:“小五,你是昆仑虚弟子,你随墨渊去战场、封东皇钟、救墨渊,哥哥都没说什么,阿爹阿娘心里虽疼也绝不拦你,这是身为一个嫡子该做的。可是小五,你可记得,你还有四个哥哥,无论出了什么事都用不着自己扛着。”
白浅哽咽道:“四哥。”
折颜一旁笑道:“好了小五,别哭了。你再哭下去,这避水的西海水晶宫就要被你淹了。”
“小五”,白真瞪了折颜一眼,抬袖擦擦白浅眼角的泪,轻声道:“此番四哥陪你。”
“我是墨渊的哥哥”,折颜笑道:“此番也要一起去的。”
三人正欲离开西海,却见素素一脸焦急地奔了过来,旁边跟着堪堪扶着她脸露忧愁的迷谷。
素素的眼睛不好,跑的又急,一个不留神迷谷没扶住,素素差点摔倒在地,被白浅扶住了。
白浅忙上前扶起她,她猛地抓住白浅的衣袖,满脸泪痕道:“浅浅,救救夜华,求你救救夜华!”
白浅一怔:“夜华怎么了?”
素素软着身子,哭道:“夜华,夜华他去了东海瀛洲。”
东海瀛州,天地一片盲白,一道金光笼着山洞。倾盆的血,如暴雨一般从半空洒下。
巨大的野兽嘶鸣声中,山洞地动山摇,不断有凶兽倒下,砸的碎石漫天。
碎石雨中,夜华浑身是血,一步步蹒跚着走向神兽尸体中的那几株神芝草。
离镜拉着玄女的手让她赶紧跟他走,玄女一双眼紧盯着神芝草,猛地将怀中婴儿塞给离镜,夺去了离镜手中的长剑。
白浅等人入洞时见得就是这一幅场景。
玄女冲过去,趁着夜华不备,抬手一剑向夜华身后刺去。
“夜华”,素素扑了过去。
那一剑刺在素素的心口,鲜血淋漓。
夜华猛回身,拦腰抱紧素素,一掌击中玄女的肩。他身后传来一声凶兽嘶吼,可此时他一颗心全是素素,竟连身子也没有转。
白浅玉清昆仑扇出手,一剑刺中凶兽头颅,凶兽挣扎着嘶吼几声,倒地死了。
素素蜷在夜华怀中,一张惨白的小脸,嘴角溢出丝丝血痕,一袭青衫被鲜血染上了红花。她轻笑着,抬手摸着夜华的脸,喃喃道:“我想……我还是爱你的。”只这一句话,她便昏了过去。
夜华脸色苍白,凝视着怀中素素,双眸通红。
折颜俯身拍拍失了心神的夜华肩膀,轻声笑道:“放心,有我在,素素丫头会没事的。”
夜华猛然回神,抬眼看看折颜,满眼复杂情绪。
白浅过来蹲下与夜华对视,坚定说道:“夜华,你且放心,有老凤凰在,素素一定会没事的。”
夜华眼眸亮了亮,感激地看着折颜。
折颜笑着捏个手决,一道白光笼着素素,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夜华略微放放心,看了一眼白浅,低语几句。
白浅点点头,抬手将几株神芝草连根拔起,捏起手决,手心聚起一道白光,向余下的神芝草在她掌下毁于一旦。
玄女方被夜华一掌拍到石壁上,重重一摔昏了昏,方睁眼看见白浅意欲毁了神芝草,她大吼一声不要,不知从何来了力气,提起剑刺向白浅。
离镜闪身过来,一掌拍在玄女心口。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离镜,喷出一大口鲜血,嘴角扯出苦苦的笑容,跌落在地上。
地震的越来越厉害,树木刷刷倒下。折颜捏起手决,拎着众人闪出山洞,白浅犹不忘带走了子阑和胭脂。
海岸边,夜华将长剑狠狠插在地上,右手捏诀,嘴唇微动。
海水翻涌,整个海岸线都开始剧烈晃动,土地裂开一道道长缝。夜华从怀中摸出一枚玉叶,丢入海中幻化成一条船。
众人跳上船,缓缓驶向大海。
海岸线越来越远,白浅立在风雨中,却不知有四个巨大的暗影将她围住,钻进身去。
突然,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瀛洲随着绝大的轰鸣塌陷声,沉入了海底。
夜色如水,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艘船漂泊在海面上。
一侧,白浅怀揣着神芝草笑得欣喜;夜华圈着醒来的素素笑得甜蜜;折颜白真相视含情,笑得开怀。
另一侧,胭脂怀抱婴儿一言不发;子阑默默凝视她一言不发;离镜抬眼看白浅心中五味杂陈一言不发;玄女已是一副尸体一言不发。
破晓,船到了东海海岸。
夜华陪着素素回了俊疾山,白浅并白真、折颜二人将回昆仑虚。
胭脂追上来,跪在白浅身前:“胭脂求白浅上神能赐胭脂一株神芝草。”
白浅看她一眼,没有言语。
白真低头看她:“就算你拿了,也无法用。这是天族圣物。”
“胭脂知道,可我怀中这孩子她有一半天族血统,胭脂想,他或许真的能用。”胭脂眼中含泪,重重叩头哽咽道:“求白浅上神不计前嫌,赏赐一株神芝草给这个孩子,胭脂知道,如今东海瀛州已经毁了,这天下再也不会有神芝草的存在了。上神手中的东西,是这个孩子唯一活过来的机会。”
胭脂说完,抬头,额头上已有丝丝血痕。
白浅轻叹口气,从怀中拈出一株神芝草,放在婴儿褓中,离去。
这世间没人比她更明白,苦苦执念的辛酸煎熬,她也愿予她人苦苦执念的梦想成真。
胭脂喜极而泣,重重叩首,跌撞爬起来,抱着婴儿跑到离镜前,含泪将神芝草给他看。
离镜静静看着神芝草,眼前浮现的是玄女死前模样,他缓缓闭上眼睛:这七万年,到今日他才记住她。他们这夫妻做的何等可笑,又可悲。终究,是他错负了她。
离镜深叹口气,疲倦起身,携着胭脂离开。
白浅站在昆仑虚石门外,神色很是惆怅。
折颜长叹一声:“当年昆仑仙雾缭绕,众仙朝拜,如今竟也沦落到这般地步了。”
白浅揉揉发涩的眼角,抬脚步入。
大殿很是干净,想来有人打扫。白浅细细想了想,估摸着是她九师兄令羽。
三人避开令羽,去了墨渊的炼丹房。
白浅将炉门打开,从怀中掏出泛着莹莹红光的神芝草,小心翼翼放入炼丹炉内,缓缓关了炉门。
白真上前一步,看着白浅笑道:“小五,你还要照顾墨渊,委实不该耗费修为。让四哥来。”
白浅摇摇头,轻声道:“师父为我挡雷,我还他心头血。若此番师父受了四哥修为,却要怎么还?还是我来,我和墨渊的师徒情,早已说不清,身为徒弟为师父耗损修为也是应该的。”
白真还要劝解,折颜拉住他,看着白浅笑道:“你是墨渊的徒弟,为他耗损修为是应该。我是墨渊的哥哥,为他耗损修为更是理所当然了。真论起来你还得唤我一声师伯,于情于理此番也该我来。”
折颜说着盘膝坐了下来,周身慢慢散出耀眼的白光,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光过,天空几声惊雷,淡淡金光萦绕着炼丹炉。
白真忙上前扶起折颜。
白浅颤抖着手,打开炼丹炉,从里面捧出一颗红色丹药,紧紧攥在手心。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3 18:35:00 +0800 CST  
第十章(一)
白浅眼眶子润了一润,将丹药小心翼翼放进锦盒里,望着折颜神色郑重:“不管你与墨渊情分如何,墨渊他是我师父,为了这颗丹药,你也当受我一次大礼。”她说着,就要下跪行礼,被折颜托住了手臂。
“礼就不必了。”折颜云淡风轻笑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客气。”
白真扶着他的手抖了抖,捏了捏他的胳膊肉。
白浅捧着丹药起身默在一旁。
折颜抬起眼皮来看看白浅,笑道:“我们也该走了,你回西海后找一天叠雍精神头好的时候给他服了。他那身子骨服这个丹也不晓得受不受得起,你还是在一旁多照看些。”
白浅点头称是,目送白真、折颜驾云而去。她也不耽搁,欢欢喜喜回了西海。
叠雍近来的精神头无一日不好,西海水君的夫人很开心,西海水君也很开心,于是整个西海上下都开心。但叠雍的身子骨天生不大强壮,服下白浅这颗凝聚了折颜上万年修为的十全大补丹,定要被补得月余下不了床。白浅本着一颗慈悲的菩萨心,决定让叠雍在下不了床之前先多蹦跶几天。在他四处蹦跶的这几天里,白浅遇到了她大师兄叠风。
叠风看着白浅脸色刷地变了,立在她房门前,愣愣看着她。
白浅无处可藏,也只能傻傻回看着他。
“你是……司音?不不,你是女人,怎么会是我的十七师弟?”叠风的话忽而顿住,目光灼灼含着怒意:“莫非你是玄女?”
白浅思索着要不要告诉他她的身份。
叠风刷地抽出剑,持剑怒视,愤恨道:“玄女!说!你为何会在我西海?”
白浅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慢慢向前一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抬手唤出玉清昆仑扇,哽咽道:“大师兄!是我,我是十七!
叠风一愣,打量着白浅结巴道:“玉清昆仑扇……你……你真的是司音?”他仓惶着向前两步,一把攥住白浅的手臂,问道:“你真是我的十七师弟?司音?”
白浅跪倒在地,湿了眼眶:“大师兄,十七顽劣,带着师父的仙体离开七万余年,无颜面再见各位师兄……”她说着说着,就再也说不下去,低声哭泣起来。
整个大殿里,都是白浅轻轻噎泣的哭声。
叠风用力把白浅拽起来,一把按在胸前,紧紧抱住,红了眼眶:“十七!你让师兄们好找啊!七万年了!大师兄终于将你找回来了!”
白浅轻泣道:“大师兄……”
叠风松开白浅,仔细打量她的脸:“你为何扮作女人?宫中人说这里住着折颜上神派来的仙使,莫非就是你?你这七万多年都住在十里桃林?师父呢?师父的仙体现在何处?”
白浅抹了抹眼睛:“十七本就是女人,当年为上昆仑虚拜师,才化作男儿身。”
叠风一惊,瞪大了眼睛:“什么?”
白浅站直了身子,内疚地看着叠风:“十七是狐帝白止的幺女,白浅。瞒了师父和师兄们,是十七的错。”
叠风怔忡半响,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凝视着白浅道:“你真是女的?”
白浅点点头:“真的!”
叠风后退一步,盯了白浅半响,脸红了一红,忽而笑起来,有些无奈:“你啊你,竟骗了我们这么久!”他上前拍了拍白浅的肩:“青丘白浅,青丘白浅……”,忍不住大笑道:“难怪几百年前都说擎苍破钟而出,是青丘两位姑姑联手再次封印了它,才换得四海八荒又一次的太平。那位姑姑想来是素素了。难怪啊!这种事也就我们昆仑虚的人做得到!好!好!”
白浅笑了笑。
叠风说完,忙又拉住白浅的手:“十七,我先问你,师父的仙身在何处?你可知道昆仑虚前几日龙气大振,这是师父回来的征兆啊!”
白浅愣了愣:“昆仑虚也有征兆么?”
叠风点点头,轻声道:“不错!莫非,你也知道师父要回来了?”
白浅凝视着叠风,轻声笑道:“不错,我知道。”
叠风惊讶地凝视着她。
叠雍逍遥了半月,半月后,白浅亲自服侍他吞下了那颗红色丹药。叠雍身子骨虽不济,却也不至于像她和折颜估摸的那么不济。吞下这丹药后,不过在床上晕乎了七天。
自他晕在床上以后,这七天里头,西海水君夫人日日坐在他的床头以泪洗面。虽然白浅也保证过他这症状不过是补过头了,稍稍有些受不住。但他她望着白浅的一张脸仍旧饱含愤怒。
她那一张脸白浅瞧不见也就算了,但她因太着紧自己的儿子,害怕昏睡的叠雍一时出了什么岔子找不着白浅,便央着西海水君来托白浅随着她一起日日守在叠雍的床榻跟前。白浅不好拂西海水君的面子,只得僵着脸应了。她日日坐在床头悲她的儿子,白浅剥个核桃也能叫她无限忧伤地瞪半日,白浅剥了两三回之后,便不再剥了,日子过得很凄凉。
第七天夜里,补过头的叠雍总算顺过气,醒了。此时房中只有她和叠风二人。西海水君夫人前几刻本还守着他的,可因守了他七天见他仍没醒过来,又不好实实在在迁怒于白浅,一时悲得岔了气,也晕了,方才正被西海水君抬了出去。
叠风忙步进来,不敢相信地凝视着叠雍,疑声道:“师父的元神当真就在我大哥这里?”
白浅微微颔首,轻声笑道:“我用追魂术查探过,千真万确。”
叠风轻声笑道:“难怪宫中除了娘亲都说你对大哥无比上心,照顾的无微不至。原来,是因为师父。果然,能让十七如此这般上心的,也只有师父了。”
白浅凝视着叠雍,低声说道:“大师兄,我怕……”
叠风怔了怔,问道:“怕什么?”
白浅趴在床头,低声道:“怕一切都是徒劳,怕师父还是回不来。”
叠风叹口气,揽住白浅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声道:“自你和师父消失,我这七万年来一直在找你们,从没有半刻停止过。十七,大师兄告诉你,这几日能在西海见到你,就已经是老天给我最大的恩赐了。至于师父……我相信,我们一定能等到师父重掌昆仑虚,受群仙朝拜那一日。”
叠风回身将那碟子瓜子核桃放在白浅面前:“你也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吃点东西补补元气,也能打发下时间。”
白浅谢了谢,拿起瓜子,慢悠悠剥开,凝视着叠雍:师父,你还记得吗?当初我被绑到大紫明宫,正嗑着瓜子您就来救我了。
叠雍缓缓睁开眼时,一眼看到的便是白浅,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仙使。”
白浅一个瓜子壳儿卡在她的喉咙口,她忙拍拍胸口咳出来,愉悦地起身一把捏住叠雍的脉搏,沉吟道:“嗯,如今真是好的差不多了!”

她松开手,却被叠雍一把握住。他神色复杂,望着她道:“我睡的这几天,你一直在我旁边守着?”
叠雍这话说得很是,她点了点头道:“你可还有哪里觉得不大好?”
他却没答她,只皱了皱眉道:“不知仙使可记得,我父君在四海八荒张贴的那榜上写的内容?”
白浅抽出手来从容答道:“记得,若有谁能医治好殿下,就可嫁入西海为妃。”
叠雍眉毛拧着,道:“当初父君张榜时,我就没有同意……仙使虽然生的、生的极美,但叠雍爱的并不是你这模样的。”
白浅探手过去替他诊脉,敷衍道:“哦,我知道,我听说殿下你是个断袖。”
叠雍眉毛拧成一条:“不错,我的确是个断袖。仙使竟都知道了?”
白浅抽回手,干干一笑:“偶尔听到的。”她关怀地凝视叠雍:“你当真没什么不舒服的?”
叠雍被她看得脸一红,不自然地别过头,为难道:“仙使既然知道了。感情这事实在不能勉强,仙君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很感激你。若不是殿中的侍女们同我说,我其实也没察觉你的心意。我没察觉你的心意之前,对你的殷勤照看十分心安理得,可如今我晓得了你这个心意,终归又不能回应你,叫我觉得很对你不起。”他顿了顿,无限忧愁。
白浅愣了半天的神,抽了抽嘴角。
叠风在旁愣了又愣,噗嗤笑出声来:“大哥,你多想了。仙使早有心上人,此番是看我的面子,才对大哥多为照拂。”
叠雍张了张嘴,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
叠雍的脉很稳,气泽很平和。
但为了把稳,白浅觉得还是得再使个追魂术探查探查他体内折颜的仙气是否如了她的愿,在好好地护养着墨渊的魂。
叠雍上回吃了闷亏,却丝毫没学得精明些,又栽在白浅的手刀上。因是第二次对着叠雍使追魂术,白浅一路没什么阻碍便入得了他的元神。这一回她没靠着大圣佛音的指引,一路顺风顺水地寻到了墨渊。
白浅见着墨渊时,只一缕微弱的仙气护养着他。此番护养他的那片仙气却十分庞大汹涌,我根本无法近他的身。这样强大的仙力,非几万年精深的修为不能炼成。看来墨渊的醒转,已是指日可待。
她心满意足地退出叠雍的元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4 10:50:00 +0800 CST  
第十章(二)
今夜月色正好,白浅哭笑不得地仰头看天上的月亮。
叠风走过来,看到白浅这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浅白了叠风一眼,气道:“大师兄,你还笑!你也听到你大哥方
才说的!”
“这也不能怪我大哥。”叠风笑得开道:“你看他的眼神,似看师父,自然让他多想些。”
白浅怔了怔。
叠风轻声笑道:“你若不方便,以后大哥就交与我照顾了。反正他已经醒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白浅忙拱拱手,谢道:“有劳大师兄了。那我先回炎华洞,守着师父。”
叠风笑道:“好。”
次日,白浅方收拾好行囊,方步出殿外,抬眼看到了折颜、白真。
折颜含笑问道:“你这是要去何处?”
白真拱他一下,笑道:“明知故问。小五这样子,肯定是去炎华洞。”
白浅呵呵一笑,问道:“老凤凰,你们怎么来了。你可好些了?”
折颜含笑道:“有真真在,我自然神清气爽没病没灾。且不说我,叠雍怎样了?”
白浅挠挠脑袋:“我不知道啊。昨日他醒来我就把他托付给大师兄了。”
折颜闻言,抬脚向叠雍寝宫步去。白浅忙跟上。
叠风迎上来,笑道:“昨夜十七走后,大哥突然觉得不舒服折腾了一夜,我还担心他会有什么反复,没想到,今早一睡醒就说是周身松快,仿佛多年桎梏散去,多吃了不少东西。”
折颜忽而一笑:“当真?说不定,要有大喜讯了!”
白浅、叠风俱是愣了愣。白浅激动地抓住折颜的手臂:“老凤凰,你的意思是……”
折颜含笑看着她,轻声说道:“你师父,要回来了。”
白浅身子一软,被白真扶住,她和叠风齐声惊喜问道:“真的?”
折颜喜形于色:“快,带我进去看看叠雍!”
叠风忙引了折颜进去,白真扶着白浅在后。
折颜坐在床畔,缓缓闭上眼,抬手按在叠雍胸前。突然他睁开眼,回眸看着白浅,大喜过望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如今你师父的元神已经不在这里,我估摸着,他是元神归位了!”
白浅失了心魂,泪流满面:“师父……师父……”
叠风大喜,手忙脚乱道:“那、那,那我……我该怎么办?”
折颜笑道:“别慌。你现在就回昆仑虚,安排你那些师兄弟们聚齐,等着迎接墨渊回去。我和真真带小五立刻回青丘炎华洞,看看墨渊是不是真的元神归位,醒过来了。”
叠风抱拳道:“是!我这就回昆仑虚!”说完,他冲出房间。
白真笑道:“看这模样,倒不像什么昆仑虚的大弟子,反倒像个毛头小子!”
折颜笑道:“你别说他,你看小五,怕是魂都没了。”
白真拍拍白浅的肩,让她回回神,笑道:“别说小五,我都激动。小五这七万余年,总算没有白等。”
折颜笑道:“我这心里,也欢喜得要乱了方寸了。快,别耽搁了,回青丘!”
这日,昆仑虚上响起了巨大的钟声。钟声一声一声,没有停歇,响彻四海八荒。
白浅踩着云穿行在半空,猛听到这钟声一下子傻了,脚下一空,差点从云上摔了下去。
白真忙拉她一把,她痴痴地发呆出神,结巴道:“这、这钟声……师、师父他醒了?他真醒了?”
折颜笑道:“不枉我散了半生修为,他这么快就元神归位了。”
白真一双眼睛冒光,笑道:“小五,今日你便能一偿多年的夙愿了。”
白浅酸着眼角点点头,眼角含泪笑得灿烂。
白真看她还是有些失心魂,怕她一不留神再跌下云头,便扶着她驾云赶回了青丘。
白浅走到炎华洞外,突然停住了脚步。
当初她拜师昆仑虚学艺时,很不像样,极难得在墨渊跟前尽两回弟子的孝道。后来懂事些,晓得尽孝时,他却已躺在了炎华洞中。
此番墨渊既醒了,她强抑住一腔的欢喜之情,很想立时便让墨渊看看,他这个最小的弟子也长大了,稳重了,晓得疼惜人了。
小十七过得很好。
因她做墨渊弟子时是个男弟子,白浅啪的打开折扇,正欲捏个诀幻成当年司音的模样,却被折颜抬手止住了,道:“凭墨渊的修为,早看出你是女娇娥,不拆穿你不过是全你阿爹阿娘和我一个面子,你还当真以为自己唬弄了他两万年。”
白浅收好折扇,讪笑道:“说得是,你那个术法唬弄唬弄我十六个师兄还成,我一向就怀疑要唬弄成功师父他老人家有些勉强。可我总觉师父见我男儿身会比较习惯。”
折颜好笑道:“你就别自欺欺人了。”
折颜抬手,指了指洞口:“去吧。”
白浅怔忪站着,有些忐忑地看白真。
白真笑道:“别怕,快去看看你师父。”
白浅点点头,慢慢挪动脚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有两行清泪,沿着她绝美的脸庞滑落。
七万年,四海之内,六合之间,她避在青丘,虽没历那生灵涂炭天地暗换,却也亲眼看着青丘大泽旱了七百七十九回,看着那一座百年才移一丈的谒候山从烛阴直移到狐帝夫妇的狐狸洞旁。七万年,是她人生的一半,她用一半的人生做的这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等着墨渊回来……
半山月桂,幽香阵阵。
踩着这十月的清秋之气,白浅一路撞进炎华洞中。
缭绕的迷雾里,洞的尽头,正是墨渊长睡的那张冰榻。
这样要紧的时刻,白浅眼睛却有些模糊,她胡乱搭手去抹了把,手背指尖沾了些水泽。
冰榻上隐隐绰绰坐着个人影。
白浅几步踉跄过去,堪堪扶住墙壁,早已哭得不成样子。
那侧靠在冰榻上的,正是,正是她沉睡多年的师父墨渊。
他偏头瞧着近旁瓶子里养的几朵不值钱的野花。那神情姿态,同七万年前没一丝分别,却看得白浅几欲潸然泪下。
七万年前,司音师兄弟轮值打扫墨渊住的厢房,她有个好习惯,爱在屋里的小瓶中插几束应节的花枝。墨渊每每便是这么细细一瞧,再对她赞许一笑。
那时她每每看到他对她这一个赞许的笑,便觉得自豪。
白浅哭出声来:“师父……”
墨渊转过头来,淡淡一笑。
白浅与他对视的那一瞬,无数光阴从眼前掠过。她泪流满面,胡乱搭手去抹眼泪,哭的已经说不出话。
墨渊屈腿抬手支着腮帮,上下打量白浅,淡淡笑道:“小十七?唔,果然是小十七。过来让师父看看,这些年,你长进得如何了。”
白浅掐了把手颈子,揣着急擂鼓般的一副续声,扑到墨渊身上,紧紧抱住他,抖着嗓子喊了声师父,千回百转的,又伤感又欢喜。
墨渊抱紧白浅,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唔,这身裙子不错。”
白浅噗地被逗笑,窝在墨渊怀中抬眼凝视着他,又是哭又是笑地哽咽道:“师父,你没有变,一点都没有。”
墨渊含笑道:“是吗?”
白浅看着墨渊身上那件白亵衣,脸微微一红,嘟囔道:“嗯,还是那样好看。”
墨渊含笑道:“像极了后花园中和小姐私会的小白脸?”
白浅脸更红了,低声喃喃道:“不。师父,师父是我心中峥嵘男儿。”
折颜撩开雾色踏进来,后头跟着白真,他很是欣慰地看着墨渊,笑道:“你睡了七万年,可算醒了。”
墨渊略一沉吟,轻柔地摸了摸怀中白浅的长发,轻叹:“已经过去七万年了么?”
折颜长叹一声:“是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小五为了你也在青丘藏了七万年。就为了守着你的仙身,等你回来。”
墨渊听着,低眸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白浅。他扶着冰塌,缓缓走下来,单手将白浅从地上拉了起来,淡淡一笑:“此处太阴寒,我们先出去吧。”
墨渊拉着白浅先一步从洞中走出,淡淡的日光洒在他周身,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太阳,神情略有沧桑。
折颜走到墨渊身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七万年,你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吧?”
墨渊回眸,与折颜相视,各自一笑。他云淡风轻道:“元神被震成碎片,拼起来花了不少时间,只是费了不少力气,倒没受什么罪。”
白浅凝视着墨渊,心里抽抽的疼。
当年昆仑虚上,她上头的十六个师兄,除了九师兄令羽是墨渊捡回来的,另外十五个师兄的老子们在天族里头都挺有分量。七万年前墨渊仙逝后,听说师兄们寻了她几千年,未果。后来便一一被家里人叫回去,履他们各自的使命去了。那日炼丹悄悄回昆仑虚,当年人丁兴盛的昆仑虚,如今只剩一个令羽和几个小童子撑着,可叹可叹。如今虽是叠风赶了回去,却不知他能否将些师兄弟们聚齐,迎接墨渊回去。
她不晓得若墨渊问起她昆仑虚,她该怎么将这桩可叹的事说出口。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4 15:49:00 +0800 CST  
第十一章(一)
白浅一路忐忑地回到狐狸洞。
墨渊脸色苍白,仍有些虚弱。白浅忙取了轻盈保暖的披风,给他披上,扶他坐在上座。
迷谷端着一壶热茶,快步走来。白浅接过茶壶,给墨渊斟上,又为众人手边茶杯满上茶。
趁着白浅倒茶的这个空隙,墨渊问折颜道:“我睡的这些年,你可曾见过一个孩子,长得同我差不多的?”
折颜笑着瞥了白浅一眼:“确实有这么个人,还是你小徒弟的未婚夫。”
白浅手中瓷壶一偏,不留神,将大半茶水洒在白真膝头。
白真烫得呲牙,咬牙切齿地对着白浅笑了一笑,隐忍地将膝头热水拂去了。
折颜仍在笑道:“如今你醒过来,小五的喜事也就近了。倒是你这师父,一定能吃份的好酒。”
墨渊手中茶杯一歪,洒了半杯水出来。
白浅忙冲过去收拾,给墨渊续杯水。
折颜咳了两声,一脸玩味地看着墨渊。
墨渊浮茶水的手顿了一顿,低头润了口嗓子,半晌,不动声色道:“这个选娘子的眼光,唔……”他抬头凝视着白浅,低声问道:“你那位未婚夫叫什么?何时出生的?”
白浅想了想道:“大约是七万年,我将师父你带离昆仑虚后。”
墨渊掐指一算,垂眸喝了口茶:“小十七,我同胞的亲弟弟,就被你这么拐了。”
折颜和四哥全目瞪口呆,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白浅连连摆手,慌忙解释道:“师父莫要听老凤凰瞎说。那婚约是他和阿爹定下的,我前番还央他早早把婚约退了。今师父醒了,十七定要在昆仑虚守着师父的。况且,夜华爱慕的是素素,他还是一朵小金莲时,就已对素素情根深种。他还眼巴巴等着师父回来叫声大哥,眼巴巴盼着师父为他主婚呢!”
墨渊轻飘飘看了白浅一眼,淡笑道:“小十七都知道了?”
白浅挠挠头,呵呵一笑:“只是偶然听夜华提了一两句,略知一二。”
折颜插嘴道:“墨渊,这究竟是怎回事?我竟不知,父神何时多了个儿子,我何时多了个弟弟?”
墨渊转着茶杯道:“怪不得你们惊讶,就连我也是在父亲仙逝时才晓得的,当年母亲虽只生下了我一个,我却还有一个同胞的弟弟。”
墨渊说,这件事须从母神怀上他们一对兄弟开始说起。
那一年,四极摧,九州崩。母神为了补撑天的四根大柱子,大大动了胎气。生产时,便只能保住大的没能保住小的。父神深觉对不住小儿子,强留下了那本该化于天地间的小魂魄,养在自己的元神里,想看看有没有这个天数和机缘,能为小儿子做一个仙胎,令他再活过来。父神耗一半的法力做成了仙胎,小儿子的魂魄却无论如何也唤不醒。父神便将这仙胎化做一颗金光闪闪的金莲,藏在了昆仑虚后山,打算待小儿子的魂魄醒过来再用。
可天命如此,没等着他们小儿子的魂魄醒转过来,母神父神已双双身归混沌。
父神仙逝前,才将这桩事说给墨渊听了,并将元神中小儿子的魂剥了下来,一并托给墨渊。墨渊承了亲兄弟的魂,也同父神一般,放在元神中养着。沧田桑海桑海沧田,墨渊养在元神中的胞弟却一直未能醒来。
墨渊淡笑道:“大约我以元神祭东皇钟时,他终于醒了。如今我能再回来,估摸也是我魂飞魄散之时,他费神将我散掉的魂一片一片收齐了。我隐约间有这么一些印象,一个少年坐在我身旁补我的魂,补了七八天,魂魄方拼凑起来,却有一道金光直达我们处的洞府,将他卷走了。他走了之后,我便只能自己来补,多有不便,速度也慢下来。此番听你们这个说法,他已是天族太子,估摸那时天上的哪位夫人逛到昆仑虚,机缘巧合触碰了金莲,仙胎在那位夫人腹中扎了根,才将他卷走的。”
折颜干干笑了两声,道:“怪不得我听说夜华那小子出生时,七十二只五彩鸟绕梁八十一日,东方的烟霞晃了三年,原来他竟是你的胞弟。”
昔日白浅初听得这个消息时五雷轰顶了一回,总是觉得不信,可夜华那副模样饶不得她不信。如今她听墨渊说完这段因果,忒从容地步入了大定境界,更觉得夜华他长得那个样子,生来就该是墨渊的胞弟的。
九重天上的史籍明明白白地记载道,父神只有墨渊一个儿子。可见这些写史的神官们都是些靠不住的。信这些史籍,还不如信司命闲来无事编的那些话本子。
墨渊看了白浅一眼,轻笑道:“十七,而今我既醒了,也想去瞧一瞧我那位胞弟。他现下可好?”
白浅轻咳了声,讪讪笑道:“师父你将将醒来,要想恢复得往常那般,还须正经闭关修养个几年。且听闻现在夜华恰好去了凡间,素素也追着去了。故一时半会我也寻不到夜华的踪迹,不能等师父你好了,我再寻得夜华和素素,把你弟弟弟媳妇带到你跟前来。”
墨渊沉声道:“也好。炎华洞虽灵气汇盛,但清寒太过,不大适宜我此时将养了。我倒想回昆仑虚后山常年闭关的那处洞府住着,而今,那里是一番什么光景?”
白浅左右张望折颜和白真一回,欲言又止。
墨渊明白了七八分,沉声道:“十七,我们即刻动身,回昆仑虚。”
白浅不大愿意他瞧着如今昆仑虚凄清的模样伤情,但到底纸包不住火,他终归是要伤这么一回情的。想着晚伤不如早伤,喝过两回茶后,她便跟着墨渊同回昆仑虚了。折颜和白真闲来无事,也要跟着,毕方便也跟着去了。
墨渊一行五人飘着三朵祥云翩然挨近昆仑虚。
白浅怅然望了望面前的昆仑虚,叹了一叹。
折颜揽住白浅的肩,轻声笑道:“是不是想起年少时,我带你上山的情景?”
白浅轻轻点了点头:“嗯。”
自山门往下,或立或蹲或坐着许多小神仙,紫气青气混作一团 ,氤得半座山云蒸霞蔚,仙气腾腾复腾腾,是个人都看得出它是座仙山。
白浅惊讶道:“呃,我在此间学艺那两万年,昆仑虚一向低调,不过七万年,它竟如此高调了?”
毕方驼着白真,缩了爪子,挑了个老实巴交的小仙攒拳求教。
小神仙眨巴眨巴眼睛,道:“我也不晓得,我是出来打酱油的,路上听说有道龙气绕着隔壁山头氤了三遂,许多仙友都凑来瞧热闹了,我就一道来看看。这一趟没白跑,那龙气,啧啧啧,不是一般的龙气啊,真好看,我都坐在这里看了两天了。你把这个鸟放出去捉会儿虫子吧,下来和我们一同看,保准能饱你的眼福,我这还有个位置,来,我们俩蹲着挤一挤……”
白真道了谢,推辞了那小神仙的一腔好意,默默无言地回来,咳了声:“没什么,他们仰慕昆仑虚的风采,特地过来膜拜膜拜。”
折颜笼着袖子亦咳了声,揶揄笑意从眼角布到眉稍,与墨渊道:“昆仑虚本就是龙骨顶出的一座仙山。许是它察觉你要回来了,振奋得以龙气相迎罢,是以吸引了周边一些没甚见识的小仙。”
墨渊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
为了不打扰半座山的小神仙们看热闹,墨渊一挥衣袖,瞬间隐去了众人的踪迹。
山道上看热闹的一群神仙顿时傻了眼,方才被问话的神仙神色大变,颤抖着声音道:“这……这……这……就连九重天的天君和东华帝君,也须得遵照规矩,一步步走上这石阶。自父神身归混沌,能在昆仑虚用仙法的也只有一个人啊……”他惊慌失措地仰头,望着云雾中的昆仑虚,拜道:“墨渊上神!方才那领头的是墨渊上神!”
众神仙纷纷神色大变,不敢置信又恭敬地跪了下来,对着昆仑虚行叩首大礼,声音此起彼伏:“墨渊上神!是墨渊上神!恭迎上神重回昆仑虚!”
白浅本想着她九师兄忒因循守旧了些,山门的禁制数万年如一日,丝毫未有什么推陈出新。她以为今日大约只能见着令羽和叠风,甫进山门,十来步开外列出的阵仗却将她唬了一跳。
她的十六个师兄,皆穿着当年昆仑虚做弟子时的道袍,梳着道髻,分两路列在丈宽的石道旁。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7 14:23:00 +0800 CST  

第十一章(二)
院中的树仍是当年西方梵境几位佛陀过来吃茶时带来的娑罗双。白浅的十六位师兄垂着双手肃穆立在娑罗双树下,仿佛七万年来他们一直这般立着。
叠风率先红了眼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前几日九师弟传来消息,道昆仑虚龙气冲天,时有龙吟之声,不知是什么兆头,我们师兄弟连夜赶回来,虽想过许是师父您老人家要回来的吉兆,却总不能置信。”他的眼泪不觉流下来,哽咽道:“后来在东海,我得知师父您借着大哥的仙体养护元神,虽服下丹药,可我还想着,至少也要三个月。没想到,没想到……”他声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子阑也扑通一声跪在墨渊身前,颤声道:“今日在殿中觉察到您于山门外徘徊的气泽,我们匆匆赶出来,却终赶不及去山门亲自迎接您,师父,您走了七万多年,总算是回来了!”话毕,已是泣不成声。
昆仑虚众师兄弟一一跪下,齐声道:“弟子恭迎师父!”
他们身上众小道童也都一一跪下,齐声道:“徒孙恭迎师祖!”
众人拜完,纷纷哭出声来,泣不成声,有的用袖子遮掩着,有的索性伏倒在地放声大哭。
白浅凝视着她一众师兄,他们面容虽还是年轻时的面容,年纪却也一大把了,哭得这样,叫人鼻头发酸。尤其是她的十六师兄子阑哭得尤其不成声。她忍不住用袖子掩着,哭出声来。
墨渊沉了沉眼眸,道:“叫你们等得久了,都起来罢,屋里叙话。”
墨渊并折颜、白真落了座。
余下众人都站在墨渊身前,仍旧忍不住,偷偷抹着眼泪。
子阑泣不成声道:“还有,司音……司音,师父走了之后,不晓得因何司音也不见了,这些年来我们不停歇地找,却毫无音信,想必小师弟大约已凶多吉少。”子阑悲得几欲岔气。
叠风红着眼,看了眼白浅。
一众师兄皆是哭红了眼睛,都抢着回话,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当年本是白浅给他们下药,又盗了墨渊的仙体连夜赶下的昆仑虚。她的这一番错处众师兄绝口不提,只连声道没能看住她,将她搞丢了,是他们的错。这些年他们不停歇地找她,却毫无音信,大约她已凶多吉少。他们身为师兄却这般失职,连小师弟也保不住,请师父重重责罚。
白浅听得他们这么说,甚为羞愧,她红着眼圈欲言又止:“我……”
众人齐刷刷看向白浅。
白浅红着眼圈,对着一众师兄郑重长揖,哽咽道:“我没有凶多吉少,我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我不过换了身衣裳,我就是司音。”她越发羞愧,声音越来越低:“师父,当年是我给诸位师兄下药,盗了你的仙体连夜下了昆仑虚,这些十七都不想瞒你,诸位师兄方才对此事绝口不提,想来也是为了保我。”
众位师兄傻了一傻。
子阑瞠目结舌,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缓了好一会儿,爬起来抱住白浅抹着泪珠儿辛酸道:“九师弟说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断袖梦,当年那鬼族二王子来拐你时,我们打得他绝了这个梦,却没及时扼住你的这个梦,可怜的十七哟,如今你竟果然成了个断袖,还成了个爱穿女装的断袖……”
白真忍不住扑哧笑了声。
白浅忍着泪珠儿悲凉道:“十六师兄,我这一张脸,你看着竟像是男扮女装的么?”
长衫拉开子阑,愣愣地瞅着白浅,讷讷道:“你以前从不与我们共浴,竟是这个道理,原来十七你竟是个女儿家。我方才还以为师父收服了玄女那个叛徒,带了回来呢。”
白真拉长声调笑道:“不错啊不错,她就是个女……娇……娥……”
白浅恨恨瞪了白真一眼。
叠风红着眼,松了口气道:“我还怕你不敢坦白,看你穿了一身女装来就晓得了。只是不敢替你说穿,哎!”
子阑惊讶地看着叠风:“大师兄,原来你早就晓得了,竟然还在一旁看戏!”
叠风连连摆手,笑道:“不敢看戏,不敢。十七如今是青丘的白浅上神,四海八荒都要尊称一声姑姑,论我品阶都该先行礼问安。所以,十六师弟你要晓得,我是不敢妄自替十七拿这个主意,她不说,我怎敢开口。”
白浅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了墨渊一眼,轻声道:“师傅在此处,我就还是那个昆仑虚弟子,你们的小十七。”
众人破涕为笑,围上来,纷纷伸手拍拍白浅的头,俨然当初嬉笑的模样。
墨渊看着他们闹成一团,始终有些沉默。
众人叙过白浅后,纷纷笑着入座,又叙了叙他们七万年来各自开创的丰功伟业。
白浅的这十六位师兄,年少时大多不像样,她跟着他们,虽不再上树打枣下河摸鱼了,却学会了斗鸡走狗赛蛐蛐儿,学会了打马看桃花、喝酒品春宫,纨绔们做的事她一件件都做得娴熟,瞒着师父在凡界胡天胡地,还自以为是颗千年难遇的风流种。
将她带成这样,她的十六位师兄功不可没。可就是将她带成这个模样的一堆师兄们,如今,他们竟一一成才了。老天排他们的命数时,想必是打着瞌睡的。
但老天打的这个瞌睡却打得她很开怀,想必墨渊师父他老人家也很开怀。
开怀一阵后,白浅耳朵里灌着师兄们的丰功伟业,再想想他们建功立业时她都做了些甚,两相一对比,惨淡之情沿着她的脊梁背油然而生。
彼时子阑啪的一拍书案,讲的正兴起:“那九婴乃水火之怪,能喷水吐火,其叫声如婴儿啼哭,哭时天降烈火,我为降伏它,特特去西海向大师兄借了西海水龙珠,才免于火烧之痛,将他射杀于北狄凶水之中,却也因此,在水中躺了足足九九八十一日。”子阑说完意犹未尽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感叹道:“那一战真是过瘾啊!过瘾!”
白真拿只笔在一旁刷刷记着,不时抚掌大喝:“传奇,传奇。”惨淡之情之外,便又令白浅油然而生一股丢人之情。
偏偏白真还看了眼白浅,揶揄道:“你看看你,都是墨渊上神的弟子,你竟没什么拿出手的经历。”
白浅自觉相形见绌,默默不语。
长衫体贴安慰我道:“你是个女儿家,呃,女娇娥么,女娇娥无须建什么功立什么业的,我的妹妹们便成天只想着嫁个好婆家,十七你只须嫁个好婆家就圆满了。”
子阑笑嘻嘻道:“十七如今这年岁,不用说婆家了,孩子怕已经好几个了罢,对了,何时让师兄们见见你的夫君。你这个容貌品性,也不知嫁到了怎样一个夫君。”
叠风笑道:“青丘白浅上神早与天族太子夜华有了婚约,你们竟不知道?想是喜事近了,近了。”
他这些话真是句句踩白浅的痛脚,她抹了把头上的汗,讷讷干笑两声:“夜华君的小娘子可不是我,另有其人。不过嘛,你们到也认识。”
叠风诧异地看着她,众师兄抬眼看她目光也很是好奇。
白浅笑道:“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名唤素素。”
叠风等人的眼睛蓦然瞪大圆溜溜的。
白浅甚是欢喜他们这副模样,她抬眼看了看墨渊,见墨渊也是笑着回望她一眼,她便本着一付八卦大家享的好心肠,以她凡间听书的口吻添油加醋的讲了她所知的故事:
那时夜华还是昆仑虚的一朵小金莲,素素来昆仑虚后最照拂的便是他这朵小金莲。金莲受墨渊元神滋养,机缘巧合竟被素素唤醒了,金莲每每听素素诉说心事,便化作少年出来陪伴他。素素在昆仑虚过得甚是安心,竟也飞升上仙。后鬼君擎苍来战,墨渊元神生祭东皇钟,魂飞魄散……
白浅眼框红了一红,抬眼凝视着墨渊,心抽抽地疼,一时降不下去。
墨渊笑着看她,沉声道:“小十七,这讲故事留一半可不是个好习惯。为师也想听听,我这胞弟的好姻缘。”
墨渊这声胞弟如惊雷般在叠风众徒弟耳中展开,劈的他们目瞪口呆。
白浅看着他们这副模样,不由笑了笑,接着讲:
金莲渐渐枯了,素素用了许多方法终究无果,只得告知长衫。长衫慌忙将它捧上大殿,谁想那日天宫了乐胥娘娘来得巧,因缘巧合下金莲投胎成了天族太子夜华。司音将墨渊仙体盗离昆仑虚回青丘不久,素素也去了青丘,陪伴司音数万年,直到有日白浅感到东皇钟异动前去封印擎苍,不想素素也跟去了替她挡下了最后一击。白浅力战擎苍机缘巧合飞升上神昏了过去,等她醒来素素已经不见了。整个青丘寻了素素三百年,却不曾想她竟被擎苍封印了法力、记忆、容貌,成了凡人。她在东荒俊疾山过了两百年,遇到了太子夜华……
后来种种,白浅怕墨渊为胞弟忧心,故没再多说,笑着将话题引到了叠风身上,说的是他和东海公主缪清的婚事。
白浅回眸看看墨渊,不经意对视一眼,皆是一笑。只是不知为何,白浅总觉得墨渊此时看她的眼神,有点她不明白的味道。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7 15:46:00 +0800 CST  

第十二章(二)
白浅想着墨渊最喜桃花,昆仑虚的桃花因龙气滋养,四季皆有。她去后山折了些桃花,敲开墨渊的房门。
墨渊坐在一张古琴跟前沉思,晕黄的烛光映的他面上神色略显沧桑。
白浅立在门口愣了一愣。
墨渊一双眼从古琴上抬起来,凝视她淡淡笑道:“站在门口作甚,进来罢。”
白浅默默蹭过去,沉默着将花瓶里的桃花换了新的,转身去看墨渊,欲言又止。
墨渊轻声笑道:“你这时时走神的毛病真是数万年如一日。”
白浅摸着鼻子笑了一笑,一步步挪过去,笑罢凑到墨渊身旁:“徒儿明日起就去帮折颜给你炼丹,怕是好几日都顾不上来给你请安,所以今夜来给师父将花瓶里的桃花换成新的。只是这桃花插一日便不在好看了,我已嘱咐了十六师兄,要为你日日换新枝。”
墨渊微怔了怔,低头复随意拨弄了三两下琴弦,淡淡道:“你今夜过来,只是为了这桩事?”
白浅抿了抿嘴:“是……也不是。折颜说师父要闭关了,这一闭关,或是十天半月,或是十年数载都有可能。十七,十七想来见见师父……”她讪讪笑道:“自回了昆仑虚,终日接待访客,都没能和师父好好说上两句。”
琴音缭乱处戛然而止,墨渊的手按住了琴弦:“十七?”
白浅嗯了一声。
墨渊抬头一双眼瞧过来,瞧了白浅半响,却又转开头,望了望窗外。
窗外,竟然开始飘起了夜雪。
白浅侧头看窗外,急声道:“师父冷不冷?”
她忙走到窗边,抬手想要关上窗,却听得墨渊低低一声:“不用关。”
白浅哦了一声,又忙跑到柜子前,打开来仔细翻找,翻出一件厚重的披风,转身拿去给墨渊披上了,细声道:“师父还是小心些,勿要受凉了。”
墨渊收回视线,仔细看着白浅,随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白浅忙乖乖地坐下来,忍不住笑出声来,眼中满是幸福。
墨渊淡淡一笑道:“笑什么?”
白浅轻声笑道:“想起刚来昆仑虚时,那时我不懂事,听得师父是掌乐司战的神仙,折颜又常提起师父的琴艺,比起他这个用伏羲琴的人还要强上不少,就日日缠着师父,要听曲子。”
墨渊垂眸,一言不发地将手放在琴弦上,缓慢地弹奏起来。
白浅撑着下巴,安心的听着,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数万年前。
折颜站在大殿外,听见悠扬的琴声,凝神片刻后,长叹口气:“一个闷葫芦一个少根筋,真是愁人。”
长衫步过来,问道:“上神在做什么?”
折颜回过神,看了眼长衫,随手指了指桃花树:“我啊,我是看这桃花,想起你师父说过,你们昆仑虚弟子最好酿桃花蜜?”
长衫笑道:“那是哄小孩子的东西,甜的要命,上神也有兴趣?”
折颜笑了一笑:“很甜吗?那正好,给我装些回去,真真最喜欢吃甜的,尤其是从小不好好吃药,就一定要吃蜜糖才肯喝。”
二师兄诧异道:“真真?上神什么时候……成婚的?”
折颜摸了摸鼻子,坦然道:“哦,不是我的孩子,是白真上神。”
长衫怔了怔,旋即笑道:“也对,和折颜上神一比,白真上神还真就是个孩子。上神稍等,我这就给你多装些去。”
琴声戛然而止,墨渊有些疲惫的按住琴弦。他没有抬头,低声道:“夜深了,你回房歇着吧。”
白浅慌忙起身,愧疚地看着墨渊:“是十七不懂事,竟忘了师父身子是要休养的,师父也早些休息。”她恭敬地抬抬衣袖:“十七先告退了。”
白浅缓缓步出,回掩了房门。
墨渊静静地坐在古琴前沉思,在她掩门的瞬间抬眼望去,蹙了眉头。
白浅辗转反侧了很久,次日一大早去了酒窖。
白浅步入酒窖,被灰尘呛得咳嗽,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将半张脸遮住,一步步走了下去。
酒窖依旧是老样子,只是灰尘忒多了些。
白浅嘀咕一声:“这九师兄也真是的,守着昆仑虚,也不打扫这酒窖。”
她挽起衣袖,拿起墙角一条鸡毛掸子,开始认真打扫起来。
墨渊缓缓步入昆仑虚酒窖时,迎接他是白浅的抱怨声。
白浅左手一块抹布右手一条鸡毛掸子,边咳嗽边拭去酒架上的灰尘:“哎,怎么我从回了昆仑虚就是这打扫的命。”她边说边洗了洗手中的布,拿着抹布认真擦着大酒坛,又随意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嘟囔道:“这些男人们,一个个都懒死了!”
许久,白浅长吁口气,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酒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墨渊笑着凝视她许久,放轻脚步一步步走近她。
察觉身后有人影走近,白浅吓得转身,险些撞上身后的墨渊。
墨渊扶住她的肩,淡淡揶揄道:“没想到好吃懒做的十七,过了七万年倒是转了性了。”说完,他缓缓摘下白浅脸上脏兮兮的帕子。
白浅的一张绝色容颜露出来,她笑吟吟看着墨渊。
这一瞬,墨渊看的出神。
白浅笑嘻嘻道:“师父,你来了。你看我收拾的干净吗?”
墨渊抬眸看了看四处,,轻声道:“干净。”他伸手,轻轻拭去白浅脸上的灰尘。
白浅微微侧侧头,凝视着墨渊,笑道:“师父,你还记得吗?当时我和素素在这大醉一场,师父被逼得早早出了关。”
她抬手指了指座榻,往日光景一一再现眼前,她轻声道:“就在那里,师父许我今后不会再受伤。”
墨渊怔了怔,沉声道:“是师父失约了。”
白浅上前缓缓抱住墨渊,低声喃喃道:“没有,师父说等我。我等了七万年,终于还是等到师父了。”
墨渊回抱着白浅,没有言语。
白浅将头靠在墨渊的臂弯,低声问道:“师父可早知道我是女儿身了?”
墨渊轻声笑道:“从你踏入昆仑虚大殿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是狐帝白止的幺女。”
白浅抬起头来,诧异道:“那师父为何还收我为徒啊?昆仑虚不是有规矩,不收女弟子吗?”
墨渊低眸深深凝视她的眼眸:“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白浅认真的想了想:“是因为折颜吧?老凤凰这人最不好惹,师父如此随性的人,肯定是怕被他给缠上。只是,师父没想到收我为徒后,还是如此麻烦吧,就连飞升上仙的劫都要给我挡。”她说完,从墨渊怀中出来,面色严肃,对着墨渊郑重地抱起拳:“说起这飞升上仙的劫,当年我就只晓得哭了,还没谢过师父……”
墨渊抬袖,止住白浅的话,声音低沉,心疼道:“那日折颜说,你为我剜心取血足足七万年,可是真的?”
白浅笑了笑,轻声说道:“师父待十七恩重如山,哪怕用十七的命去换,十七都不会说什么。区区心头血,能保师父仙体至今,十七以为十分值得。”
墨渊眼中一时涌起惊涛骇浪:“倘若为师没有以元神祭东皇钟,今日你……是否还会在昆仑虚?”
白浅颔首笑道:“那是自然,我原本就打算长久留在昆仑虚的。”
墨渊怔道:“长久留在昆仑虚?”
白浅笑道:“不怕师父笑话。我一直想着,留在昆仑虚,每日陪着师父逍遥。喂喂仙鹤,学学道法,多好?”
墨渊淡淡一笑:“你是女儿身,迟早有一日是要嫁人的,你就是想留,你爹娘也不会同意。”
白浅怔了怔,低声道:“我没有想过那么多,总觉得能在师父身旁,才最快乐。”
墨渊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低声道:“十七,你可知道我这七万年来日夜都在修补自己的元神,没一刻停歇过,为的是什么?”
白浅颔首:“十七知道。折颜说过,师父这一生从未让自己着紧的人失望过。师父当年在若水河畔说等我,就一定会回来。师父这些辛苦,都是为了我们。”
墨渊轻声重复:“从未让自己着紧的人失望过……”他笑了笑,目光灼灼凝视着白浅:“他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为了自己着紧的人。”
白浅含笑道:“十七晓得。师父看重我们每一个。”
墨渊目光越发灼热,低声问道:“你心口的伤,可还严重?”
白浅微微笑道:“还好。”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原来以为留不下什么疤痕,但是时间长了,每日都要扒开来取血,伤口就加深了些。不过没关系,这个位置,寻常人也看不到。”
墨渊更近了一步,伸手按在白浅心口,低声问道:“是这里吗?”
墨渊的手附在白浅的心口瞬间,熟悉的温暖,竟让她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微微点头:“嗯。”
墨渊凝视着白浅,长久压抑在心底的感情,一点点涌出来,他一手将白浅圈入怀中,一手仍附在她的心口,低声问道:“可还疼?”
白浅的脸微微一红,结巴道:“不……不疼了。”
墨渊怀抱白浅的手又紧扣了几分。白浅也抱住墨渊,闭上眼,幸福的笑了:“师父,当初你去大紫明宫救我时,也是这样。真好,师父,你终于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墨渊合了眼:“是啊,师父回来了。”
他放开白浅,白浅也松开了手,两人相视笑着。
子阑跑进来,探头看了看,笑道:“十七,大殿有贵客寻你,快来!”
白浅微微蹙眉,疑惑道:“贵客?”
子阑啊了一声,嘿嘿笑道:“师父也来吧。”
白浅回眸看着墨渊,笑道:“师父,一起去吧。”
墨渊紧随白浅,缓缓步出酒窖。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8 11:20:00 +0800 CST  
第十二章(三)
白浅走入大殿,看到一众师兄围在一处。
她诧异道:“贵客呢?”
一众师兄们立刻散开,小糯米团子立在那里,笑得可爱。
小糯米团子抬眼看见白浅,乖巧地笑了,小巧跑过来,抱住白浅的大腿:“浅浅姑姑,阿离很想你。”
墨渊脚步微微一顿,停在大殿门外。
叠风众弟子忙敛容,齐齐行礼:“师父。”
白浅立刻笑了笑,拍拍小糯米团子的头,伸手将他向墨渊推了推,低声笑道:“快,喊大伯!”
小糯米团子恭敬地走过去,直接噗通一声跪下,叩头:“阿离拜见大伯!”
墨渊目光沉沉,淡淡点头:“起来吧。”
小糯米团子起身,回眸看着白浅问道:“浅浅姑姑,这位和阿爹长的很像的大伯是你夫君吗?那阿离该唤声姑父才是,为何浅浅姑姑让阿离唤他大伯?”
白浅一个踉跄差点没栽下去,她勉强站直身子,欲哭无泪道:“这是墨渊上神,是姑姑的师父。”
小糯米团子听后又恭敬地跪下叩头:“阿离拜见墨渊上神。”
墨渊拍拍小糯米团子的头,淡淡笑道:“起来吧。”
小糯米团子一本正经地起身:“阿离此番本是代替父君,同娘亲一道来拜见墨渊上神的。只是娘亲身体略有不适,已去厢房歇息,故留阿离一人在此等候。”
墨渊颔首:“你父君娘亲是?”
阿离答道:“我父君是九重天太子夜华,娘亲是青丘白素素。”
子阑忍不住笑,咳嗽道:“十七啊十七,没想到啊,你未婚夫和人素素娃都这么大了,你呢?还没嫁出去呐!”
长衫笑着附和道:“不错,不错,素素是你义妹,昔日也得师父师兄传授过术法,勉强还能算是我们十八师妹,结果人家捷足先登,绝对是我们这些人中最早有子嗣的。十七,你要抓紧啊!还有大师兄,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你怎么好意思将和东海公主的婚事吹了呢,赶紧的啊!”
叠风咳嗽道:“别说我,师父不也没娶妻嘛。”
墨渊轻咳一声,微蹙眉头。
叠风一众弟子噤住了声。
白浅脸微红着笑道:“别把我家团子吓坏了。”
叠风一众弟子又纷纷笑起来。
小糯米团子看着白浅,问道:“姑姑还没说,为何让阿离唤墨渊上神大伯啊?”
白浅拍拍小糯米团子的头笑道:“这个啊,可是天大的隐秘,姑姑跟你说……”
墨渊在一片欢闹中缓缓步到白浅身畔,打住了她的话,低声道:“十七,你可以带着阿离去莲池。”
白浅牵着小糯米团子的手,紧随墨渊走到莲池畔。
小糯米团子惊讶叹道:“昆仑虚也有莲池啊,比九重天的还好看。”
“是啊。”白浅蹲下身子,笑道:“而且这莲池对你父君和娘亲很重要。”
白浅抬眼看了眼墨渊,看他微微颔首,清了清喉咙:“姑姑告诉你天大的隐秘,你父君其实是我师父的胞弟,父神的儿子。当初因为一场大战,元神沉睡,所以一直被当作金莲养在这莲池中,先得我师父元神滋养,后得你娘亲精心照料。后来机缘巧合下,才成了太子夜华。”
小糯米团子啧啧叹道:“原来父君和娘亲还有这么一段美好前尘,阿离都不知道呢。”
白浅拍拍小糯米团子脑袋,笑道:“是不是比凡间话本子还精彩?”
“嗯!”小糯米团子点点头:“话本子上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若加上父君凡间一生,和娘亲也算的三生三世,姻缘想是三生石上都写好了呢!”
白浅闻言噗地笑出声,墨渊嘴角也多了一丝笑意。
小糯米团子笑着,看看墨渊,愣了一愣,回眸看着白浅问道:“父君,是姑姑师父的亲弟弟?”
白浅颔首笑道:“嗯。”
小糯米团子茫然道:“那我该如何称呼墨渊上神?是大伯,还是太师父?我今后又该如何称呼你,浅浅姑姑还是十七师姐?这辈分好像差了很多。”
白浅有点懵:“呃,这个,回来问你父君吧。”
墨渊淡笑道:“团子,你若唤我,自然是要随夜华的辈分,唤一声大伯的。至于十七……”他笑着看了白浅一眼。
白浅忙回神,说道:“你还随着素素的辈分,唤我一声姑姑吧。”
“哦。”小糯米团子似懂非懂看看墨渊又看看白浅,小声嘟囔:“还是差了辈分啊。”
白浅不想小糯米团子纠结下去,牵起小糯米团子的手,笑道:“团子,昆仑虚的桃花蜜很是好吃。走,姑姑带你去尝尝。”
小糯米团子一听吃的把辈分的事情通通抛到脑后,点点头说好,还不忘回头看着墨渊招手:“大伯,大伯,一起啊。”
墨渊看着小糯米团子,嘴角的笑浓了几分,一步步走过去,牵起了小糯米团子的手,看着白浅低声笑道:“昆仑虚的桃花羹味道也很好,一会让长衫做给团子尝尝。”
白浅点点头:“好。”
小糯米团子笑嘻嘻:“谢谢大伯,谢谢姑姑。”
桃花灼灼,随风飘落,小糯米团子黑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看看墨渊,又看看白浅,心里暗暗地想:他大伯和姑姑,真是极般配的!
夜深,白浅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蒲扇,不停给炼丹炉煽动火苗,时不时拿衣袖擦去额头的汗。
子阑大步走进来,挑眉笑道:“你在这炼丹房一关就是六日,闷不闷?”
白浅轻声笑道:“不闷,为师父炼药怎么会闷?”
子阑长叹口气,盘膝而作,撑着下巴失神地望着炉火。
白浅轻笑唤道:“师兄?”
子阑嗯了一声。
白浅轻摇蒲扇,笑着问道:“还记得我们刚拜师的时候吗?”
子阑笑了声:“怎么会不记得,你我同时步入大殿,同时想要拜师,就为谁做十六,谁做十七争执了好久。”他连连叹气:“说起来师父真是偏心啊,虽然让我做了师兄,却把刚炼出来的玉清昆仑扇给了你。你啊,就是命好!”
白浅嘟囔道:“为了把扇子,我还不是叫了你九万年的师兄?你也没吃亏啊。”
子阑笑道:“没吃亏。不过现在想来,师父该不会一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才对你宠爱至极?”
白浅绝色的脸映着炉火红了一红,踢了子阑一脚:“师兄说什么呢?你揶揄我就得了,师父是断断不可亵渎的。”
子阑笑道:“是是是。”
白浅凝视着炉火,眉眼温柔,轻声笑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在我心中,他可是比我阿爹还亲。”
子阑笑了笑,微微摇头步了出去。
白浅轻摇蒲扇扇着炉火,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有人步入炼丹房。
小糯米团子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姑姑。”
白浅没回头,凝视着火苗,轻声笑道:“团子,你怎么来了?”
小糯米团子在白浅身畔盘膝坐下,撑着下巴失望地凝视着炼丹炉下的火苗,说道:“娘亲将阿离托付给姑姑去凡间陪父君。姑姑在这炼丹房一关就是六日。还有大伯,阿离也不能常见到他。阿离不开心!”
白浅边煽火边安慰道:“师父方醒来身体尚且虚弱,姑姑炼丹给他闭关时用,所以都不能陪着团子。可是团子那么乖,师兄们都那么喜欢你,二师兄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怎么还会不开心呢?”
“他们待阿离都是极好的。”小糯米团子眨眨眼睛,嘟了嘟嘴道:“可阿离还是更喜欢姑姑和大伯!”
白浅听得心里美滋滋,笑道:“阿离真乖。等姑姑给师父炼完丹药,看的师父闭关,姑姑带阿离去凡间玩,看看你娘亲和父君。”
“好!”小糯米团子连连点头,又问道:“姑姑,昆仑虚酒最多的地方是哪里?”
白浅诧异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酒太烈了,你若是馋,让二师兄混着果酒给你煮碗桃花羹。”
“不是,不是”,小糯米团子连连摆手:“我刚刚看见了大伯,想是离的太远唤他一声他没理我。我便跟他身后,看见他缓缓步下台阶,满屋子都是酒坛子,可等离近时屋门已经关了。于是我就来找姑姑了。”
“团子”,白浅担忧道:“你帮我找师兄来,谁都好,要快!”
小糯米团子点点头,哧溜窜了出去,不一会叠风、长衫急匆匆跑进了炼丹房。
白浅把煽火蒲扇往叠风手中一塞,边跑边说:“大师兄、二师兄,劳烦看好炉火,这是给师父闭关用的丹药!”
叠风、长衫面面相觑,蹲下来煽起了炉火。
深夜,墨渊背靠着大酒缸坐着,右手握着一只酒葫芦,消无声息地喝了一口又一口。最后,墨渊仰头,高举着酒葫芦,将剩下的酒都倒入口中,喝完闭上眼,背靠着大酒缸,堪堪用手背遮住了双眼。
白浅轻悄悄步入酒窖时,一眼便看见墨渊背靠一只大酒缸坐着,右手边散落着一只酒葫芦,似是睡着了。这一幕似曾相识,她眼角一酸,步子放的更轻更慢,一步步挪过去,抬手结了个手决,淡淡白光萦在墨渊四周。她俯下身去坐下,轻轻伸手,将墨渊抱在怀中,倚着大酒缸闭上了眼睛。
师父,若是天下苍生的担子太重。不如放下歇歇,有十七陪你。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8 18:09:00 +0800 CST  
第十三章(一)
小糯米团子在昆仑虚过得还算快乐。这一日,他更快乐了。
素素陪夜华凡间历劫归来,给小糯米团子带来许多好吃的。
小糯米团子喜滋滋地吃着,白浅逗他说再吃下去真的可以滚一团了,素素接着揶揄道那就滚回庆云殿了。
其乐融融间,天枢大步进来,毕恭毕敬地跪在素素身前,抬手呈上一碧玉雕花盒子。
素素笑着接过,轻轻打开,怔住了。莹莹清水映着玉盒,中间是一副秋水双瞳。
白浅也怔了,迟疑道:“素素,这……这是你的眼睛。”
素素手中玉盒一抖,白浅抬手接住,喜道:“想不到你这丢失多年的眼眸竟还能找回来。快,我们去找折颜,他给你换好眼睛!”
“不,不!”素素慌乱拽住白浅的衣袖,急声道:“浅浅,我们去九重天!夜华,我怕夜华一人应付不来!”
白浅不知出了何事,看着素素的神情想是有些严重,她回眸看着天枢:“你带团子去十里桃林请折颜上神,就说小五有事相求,劳他去九重天一趟。再将团子带去青丘,与迷谷一同好生照料,不得有误!”
小糯米团子拽着素素的衣袖,急声道:“不,阿离要与娘亲一处。我们是一家人,有何事要瞒着阿离?”
素素迟疑了片刻,眸中目光变得坚定,她温柔地牵起小糯米团子的手,轻声说道:“好,娘亲带你一起,我们一家人风雨与共,不离不弃!”
九重天上,白浅双脚落下,两个门将立刻将长枪交叉,横在白浅身前。白浅冷声,斜了一眼两个门将:“青丘女君,岂是你们能拦的?”
两个门将大惊,对视一眼后,立刻收了长枪,恭敬抱拳。
素素携着小糯米团子翩然落下,两个不长眼的门将立刻将长枪交叉,横在素素身前。
小糯米团子眼一瞪:“我娘亲,未来天后,岂是你们能拦的!”
两个门将面面相觑。
白浅冷笑道:“她是我小妹,太子夜华的心上人,小天孙的亲娘,岂是你们可以拦的?”
两个门将怔了怔,相视一眼后忙将长枪收了,抱拳道:“小将有眼不识泰山,拜见两位姑姑!望姑姑恕罪!”
白浅长袖一挥:“免了!”
说完,身影一闪,三人消失不见。
素锦捂着眼睛,满脸是血,在辛奴的搀扶下步进大殿,伏在天君身前,声声泣道:“求天君给素锦做主!夜华,夜华为了素素那贱人,生生剜掉了素锦的眼睛。”
天君蹙眉,倒着手背看跪在殿中的素锦,又看看立在一侧的夜华,沉声道:“夜华,你有何话说?”
夜华冷笑道:“那本就是素素的眼睛,如今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你!”天君气的指了指夜华,沉声道:“当年那凡人素素心如蛇蝎,将素锦推下诛仙台伤了素锦的眼睛,是你亲口应了剜她眼眸赔给素锦,替她挡了天雷。如今却又这般,视天规于何物?”
“好!说的真好!”白浅笑着步入大殿,拍着手掌道:“天君这番言辞还真是铿锵有力,颠倒黑白,委实让老身叹服!”
天君紧蹙眉头,不喜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本君如此无礼!来人……”
白浅抬袖打住他的话,冷笑道:“本君不才,青丘白浅!”
天君的话一顿,脸色黑的难看,强忍不喜道:“你和夜华虽有婚约,却未下聘礼,算不得婚配。此乃我天宫家事,你莫要插手的好!”
白浅冷冷一笑:“天君想是老糊涂了。”
天君脸色更黑了几分:“放肆!你虽是青丘女君,但也不能在本君面前无礼。我顾念天族与青丘的情谊,”
白浅无视天君的黑脸,一步步走向素锦,挑起素锦下巴:“你这个歹毒的女人,当初竟然诬陷素素推你下诛仙台,害的夜华挖走她的双眼,害的她伤心欲绝,从诛仙台上跳了下去!你这双眼睛本就是素素的,自然是要还给她!”她声音一顿,又拍拍素锦的脸,冷笑道:“呵呵,也亏的你。不然,我们青丘就少了一位女上神!”
天君脸色一沉,眉头拧成一条线。
白浅回眸看着天君,冷笑道:“方才天君说那是天宫家事,委实可笑!你这素锦天妃,诓我小妹跳诛仙台,怎能算是天宫家事呢?老身此番前来,也是为了青丘家事,为我小妹讨个说法。”
天君脸色阴沉道:“你小妹是何人?本君竟不知狐帝何时又添了女娃?”
白浅呵呵冷笑道:“天君还真是老来多健忘。皓德君十三万三千零八十二年秋青丘女君白浅与其义妹白素素封印擎苍于若水,飞升上神闭关青丘不出。”
天君嘴硬道:“这段本君自然知晓。”
白浅冷冷笑道:“天君不知晓的是,老身义妹素素封印擎苍时一不留神也被其封印,敛去法力、容貌、记忆,丢在东荒俊疾山。我青丘寻了两百多年不得所踪,不曾想,素素竟在你们天宫受尽欺负!天君,依青丘规矩,请你务必给老身一个说法,给青丘一个说法!”
素锦强撑着愤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分明是素素假扮柔弱,推我下了诛仙台,伤了我一双眼睛自然是要赔给我。哪怕她是上神,也要赔给我。你们青丘的女人是高贵,一个个出生就是帝君,可又如何?难道我天族的女人就该被欺负吗?”
白浅冷笑道:“你这张伶牙俐齿,委实可以颠倒黑白。”
素锦发疯一般地推开白浅:“你义妹推我下诛仙台在前,诓夜华剜去我眼在后,我有什么错?难道她是上神就能为所欲为了么?”她大笑道:“你以为这是哪里?这里是九重天,有天君在,难道凭你们姐妹俩说得话,就能颠倒黑白了吗?白浅,无论你今日说什么,天君都该给我个公道!将我的眼睛还回来!”
天君脸色沉得狠,他看着白浅,沉声道:“素锦说的没错。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便是青丘给你撑腰,你就能在这胡言乱语,真是没规矩!”
素锦爬到天君身前,抽泣道:“求天君为素锦做主。”她扯住天君的衣服下摆:“天君,当年的事天君最清楚,求天君给素锦做主!”
天君低头看着素锦,沉默不语:当初的事,他确实实清楚,如果责罚素锦,岂不是等于他要认下当年的错?
他来回走了走,长叹口气,伸手想扶起素锦:“先起来说话。”
素锦抽泣道:“不,素锦不能起来。素锦若是起来就等于认下来这桩罪名,夜华不仅挖去了我眼睛,还要我……还要我为当年素素跳下诛仙台的事赔罪,让我自请出去仙籍,去守若水之滨囚着擎苍的东皇钟,永生永世再不上天!”
天君脸黑如铁,怒瞪夜华,斥责道:“荒唐!素锦乃忠义之后,你竟如此欺悔她,怎对不起昔日牺牲的素锦一族!”
夜华冷声笑道:“天妃所作所为,早辱没了素锦一族忠烈。夜华此番,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墨渊、东华齐步进大殿,身后跟着折颜、白真、司命三人。
墨渊看着夜华,轻声笑道:“不愧是父神之子,我的胞弟!”
天君一愣,素锦脸色一白。
夜华正色,朝墨渊一拜:“大哥!”
墨渊扶住他的手,轻声笑道:“你我同胞兄弟,何须这些繁文缛节。”
天君疑惑道:“不知墨渊上神和夜华?”
墨渊沉声道:“天君应知本尊昆仑虚莲池养着一株金莲。”
天君应道:“本君知晓。”
墨渊沉声道:“那一年,四极摧,九州崩。本尊娘亲为了补撑天的四根大柱子,大大动了胎气,只生下本尊一个。本尊父君俯身耗一半的法力做成了仙胎,那株金莲乃本尊父君身归混沌时托付于我,形是金莲,养的是本尊一母同胞亲弟弟的元神。本尊以元神封印东皇钟后,金莲机缘巧合投生成了天族太子夜华。”
天君迟疑道:“这……”
墨渊脸色一沉,低声问道:“天君莫不是信不过本尊?”
天君脸色一白,讪讪笑道:“怎会。夜华是父神次子,是我天族太子,此乃普天同乐之事,我自然是高兴,高兴。”
墨渊微微一笑:“如此甚好。”说完,他又抬眸看了眼白浅,轻声笑道:“十七,过来!”
白浅眨了眨眼睛,缓缓步至墨渊身前,恭敬拜道:“师父!”
“无须多礼。”墨渊看着白浅微微一笑,继而沉声道:“十七,见过天君!”
白浅微微笑道:“昆仑虚十七弟子司音见过天君。”
天君整个人傻在那里。
墨渊没有看他,凝视着白浅,淡淡笑道:“十七莫要多言,随为师在此处,听天君断案。”
白浅颔首笑道:“是,师父!”
素锦脸色又白了几分,强撑道:“夜华便是父神之子、战神胞弟,白浅是战神之徒,可夜华为了素素挖去我的眼睛,白浅为素素颠倒黑白污蔑于我,也该给我个说法。”
夜华看着素锦,面无表情:“今日,本君也要为两百年前素素所受的冤屈讨个公道。”
白浅冷冷一笑,没有言语。
天君看了看夜华,又看看素锦,回眸望着墨渊一干人等,脸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一时没了主意。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9 09:02:00 +0800 CST  
第十三章(二)
墨渊淡淡看了东华一眼。
东华淡淡看看众人:“这件事扑朔迷离,每个人都说的不同。”他瞟了眼天君:“天君,本帝君有句话,虽然有些得罪天君,但还觉得,必须要说。”
天君恭敬地看着东华:“帝君请说。”
东华说道:“这件事,牵扯天族和青丘,而素锦又曾是天君的天妃,本帝君以为,这件事天君不该出面。否则难免留下口实,让四海八荒以为我们在断这个案时,是有私心的。”
天君微微一怔:“帝君的意思是?”
东华面无表情道:“天下人都知道,本帝君是曾经的天地共主,且和任何部族都无亲近关系,后宫空置、远离红尘。本帝君认为,这桩公案要由我来主持,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天君暗暗揣测墨渊元神方归昆仑虚,东华去凡间历劫百年,折颜退隐十里桃林不问尘事,今却为了这桩事齐齐聚在大殿,况还有青丘白真、白浅两尊上神在。他又看了眼抽泣地素锦,叹口气道:“好,本君也以为,帝君这番话很有道理。那本君就在一旁听审,不再多言了。”
天君说完,转回自己的高座上,坐下。
东华也走到自己平日的位子,坐下。
墨渊抬袖化作一张座榻,携白浅坐下。折颜亦抬袖化作一张座榻,携白真坐下。
东华看着素锦,冷声道:“素锦?”
素锦可怜兮兮地看着东华帝君:“你可觉得本君会偏袒夜华?”
素锦愣一愣:“素锦……不敢怀疑帝君。”
东华颔首道:“那,素锦,你就慢慢说吧,从七万年前说起。我久居太晨宫,又方历劫归来,并不知道你们这些,现在就给你个机会将此事说清楚。”
素锦抽泣道:“是。”
连宋带着几个人匆匆赶来,一眼看到殿外的小糯米团子和素素。
素素看着桑吉,携小糯米团子迎上去,盈盈一拜:“素素见过二叔。”
桑吉一愣:“姑娘是?”
素素微微笑道:“青丘白素素,阿离的亲娘。”
桑吉怔了怔,疑惑道:“你,你不是一凡人,跳了诛仙台么?”
素素微微笑道:“此时说来话长,不如以后慢慢说。今日辛苦二叔走一趟,是为元贞平反,还他一个公道。”
桑吉愣住,旋即苦笑道:“算了,既然元贞已经历劫归来,白浅上神又保他在凡间没有受太苦,这公道我们也不要了。”他叹气道:“我知道,当年父君惩治元贞,也是因为看我被贬去北海后,仍旧宠爱少辛,气不过,想要给我个教训。身为儿子,当初做了那么让父君伤心的事,让元贞受过,也没什么可说的。”
素素沉默看看桑吉,又看看元贞,微微笑道:“二叔是性情中人,少辛能得夫如此,我也替她高兴。”
元贞打量素素许久,迟疑道:“你,你是素素师父?”
素素慈爱地看着元贞,微微颔首。
元贞恭敬跪拜道:“元贞见过素素师父。你和浅浅师父助我渡劫,元贞无以回报,请受元贞三拜。”说完,元贞叩了三个响头。
连宋在一旁忙说道:“二哥,你一片孝心三弟理解。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不把这件事搞清楚,日后元贞,或者是你的其他子嗣还会接连受过?就是因为你是得罪父君最多的儿子?”
桑吉一怔:“这……”
素素附和道:“二叔,三叔说的没错。是非曲直,总要闹个明白,否则对元贞也太不公平。
桑吉看看元贞,略微思索后,点点头:“好,稍后你告诉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素素慈爱地看元贞道:“元贞,只要说实话,知道吗?”
元贞点头:“好。”
众人正说着,连宋眼尖望见央错携着乐胥步来,他迎上去,笑道:“大哥大嫂前来,可是为了素锦的事情?”
央错不语,乐胥急声问道:“究竟出了何事,我竟听宫女说夜华挖了素锦的眼睛,素锦来此求天君为她主持公道,竟还惊动了东华帝君和墨渊战神。”
连宋呵呵笑道:“我也不知情。不如进去一听分晓。”
“好。”乐胥微微颔首,不经意看了眼素素,一怔:“你,你是那个凡人……”
素素微微行礼,轻声说道:“青丘狐帝义女白素素见过了央错殿下,见过乐胥娘娘。”
乐胥怔了怔,连宋忙插嘴道:“我们进殿吧。”
大殿中,东华端了杯茶,吹着茶叶,很耐心地听素锦哭诉。
素锦抽泣道:“夜华还、还要我,要我来天君这里,让我请罪,去守……”
东华沉声道:“守若水之滨囚着擎苍的东皇钟,永生永世再不上天。对吧。”
素锦嗯了一声。
连宋一众人等走入大殿。
素素牵着小糯米团子的手步至夜华身畔,微微行礼:“青丘狐帝义女白素素见过东华帝君、墨渊上神、天君。”
东华、墨渊轻声道:“无须多礼”。
素素微微一笑,直起了身子。
天君脸色沉了一沉。
素锦脸色一白:“你,你是那个凡人素素?”
素素微微笑道:“我是凡人素素,也是青丘狐帝义女,白素素上神!”
东华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既然是秉公断案,本帝君也不好听一面之词。不如夜华、素素,你们也将此事说上一说。”
两人便将前尘往事说了说。
素锦慌乱道:“说谎!你们在说谎。”她抬手往素素方向一指:“你,你这个贱人,明明是你强装柔弱推我下诛仙台,伤了我的眼睛。”
夜华脸一沉,冷声喝道:“住嘴!”
东华沉声道:“诋毁上神者若按天族律法该如何处置?”
司命轻声说道:“当除去仙籍,坠入畜生道。”
东华沉声道:“素锦,本帝君估念你失去眼睛乱了心神,本次就宽饶你,切勿再口不择言。”
素锦哭道:“是,素锦,素锦记住了。”
夜华冷冷看素锦一眼,一挥袖大殿上又立了一个木头人一样的素素,呆呆地上前,给素锦行礼:“娘娘!”
素锦怔住,旋即恐慌:“你、你是谁?为何要叫我娘娘?”
人偶素素上前一步,唤道:“娘娘。”
素锦慌乱后退:“不要叫我!我不认识你!”
人偶素素跟上去,行礼:“娘娘。”
素锦尖声啊啊叫着,捂住耳朵:“这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天君蹙眉,看着人偶素素。
央错打量着人偶素素,皱眉道:“这是……人偶?”
夜华冷看素锦一眼:“不错。这次儿臣去凡间历劫,有人特意做出这个来,放在我身边迷惑引诱。不知父君和母妃以为,做出这个人偶的人,若按天族律法该如何处置?
央错沉吟道:“用妖法邪术迷惑天族储君,当除去仙籍,堕入畜生道。”
素锦慌乱地后退,狼狈辩解道:“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东华轻轻一指人偶素素,她化作一道白光,跌落在素锦身旁,重归人偶的模样。他冷声道:“木偶识主。你认为本帝君会冤枉你?”
素锦忍不住哭道:“素锦,素锦是爱慕太子心切,一时糊涂,才……”
东华抬袖打住她的话,指指司命,冷声道:“记下来。”
司命恭敬道:“是。”他自袖中掏出本子和笔,刷刷记了几笔。
东华含笑看看桑吉和元贞:“怎么今日北海水君也这么闲,竟带着大皇子来大殿了?”
桑吉上前一步拜道:“儿臣是为了元贞昔日被错判的案子而来。
天君皱紧眉头:“错判?你是说本君罚错了?”
桑吉看了眼元贞,低声道:“你来说。”
元贞乖乖上前,恭敬对众人行礼:“天君,帝君,墨渊上神,各位叔叔伯伯,姑姑婶婶,元贞给你们请安。”
东华颔首道:“不必多礼,直接说吧。今日本帝君在此,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元贞点点头,轻声道:“我没有调戏过素锦娘娘。那日天君生辰,我陪着父君来贺寿,父君先去面见天君,让我在外守着。素锦娘娘就在此时来到我这里,说天君其实在洗梧宫,还笑着说要亲自带我去。后来,素锦娘娘就用仙法让我昏迷,还把我灌醉,扯开我的衣服。我再醒来时,她就哭着喊着说我调戏她,场面很混乱,我就傻坐着,直到看着她要拿白绫上吊,天君就来了。”他看了一眼东华帝君,拱手道:“帝君,我说完了。”
东华含笑道:“说的不错,很清楚。素锦,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素锦猛然摇头:“他说谎!他就是喝醉了要闯入我寝殿,意图对我图谋不轨!”
东华看着元贞,笑道:“元贞,那是你第几次来天宫?”
元贞轻声说道:“回帝君,第一次。”
东华回眸凝视着素锦,目光冰冷:“所以素锦,你以为第一次来九重天的人,会顺利找到洗梧宫,又成功从洗梧宫诸多寝殿里找到你的寝殿,去非礼你吗?”
素锦结巴道:“他……他……”
东华冷笑道:“想不出理由,就先不要说话。”他侧眼看了乐胥一眼,问道:“乐胥娘娘以为,陷害天君之孙的罪,要如何罚呢?”
乐胥看着素锦,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当除去仙籍,堕入畜生道。”
东华含笑道:“司命,记下来。”
司命应声是,刷刷刷又往本子上添了几笔。
东华站起身,长叹口气:“这还没开始审素锦和夜华、素素的案,怎么已经这么多罪名了?”
素锦争辩道:“不,帝君你……你和夜华串通一气冤枉我!帝君你、你冤枉我!”
天君沉声道:“放肆!”
墨渊脸色一沉,侧眼看了看折颜。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9 16:43:00 +0800 CST  
第十三章(三)
折颜微微颔首,笑着摸了摸鼻子。
素锦哭着爬向天君,哭喊道:“天君,你不要听他们的。他们一个个都是趋炎附势,想要巴结青丘和昆仑虚,才、才诬陷我,诬陷我!”
东华冷声笑道:“你的意思是,本帝君也是趋炎附势吗?”他看一眼墨渊,又看眼天君:“身为太子侧妃,却信口雌黄,污蔑昔天地共主和天族战神,不知如此能有什么罪名?”
连宋笑道:“这罪名可就大了,比前两者都大得多了。素锦你可想好,是否真要这么说?”
素锦噎住:“我……”她仓惶找夜华的方向,噎泣道:“夜华,夜华你不能如此狠心,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对你痴心不悔,你,你为什么这般对我?”
夜华往后退了两步,冷笑道:“那你觉得本君该如何待你?”
素锦哽咽道:“我从小爱慕于心,一心盼着嫁给你,可你一直都把我往外推,把我……往外推。无论,无论我对你多好,都没用。”
“我早就同你说过,敬你是我的姑奶奶。”夜华瞟了素锦一眼,回眸凝视着素素,紧紧扣着素素的手,深情道:“我心中从始至终爱的只有素素一人。”
素锦忍不住大哭起来。
东华叹口气,看着天君:“天君,你说,这接下来还要审吗?本帝君认为就不用再审下去了,以夜华和白素素的人品,对比面前这劣迹斑斑的女人,真要再审下去,怕是会丢了天族的脸面。”
天君蹙眉道:“确实……不用审了。素锦,你真是让本君太失望,太失望!”
央错叹口气,对天君行礼道:“臣也以为,帝君说得很有道理。身为抚养素锦长大的儿臣,教出这样的一个女人,也很惭愧。儿臣请父君早早下旨,按着白浅上神的意思,早早处置了素锦,以免再生出什么麻烦事来。”
乐胥凝视着素锦,叹口气,默不作语。
素锦慌乱地爬过去,一个个揪住衣衫:“不能,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啊……我,我是公主,九重天的公主,老天君钦赐的公主啊……难道你们忘了吗?昔日是我一族人牺牲了性命,才救了你们!救了你们啊!”
央错低斥道:“你看看你这样子,可对得起你那忠烈的父母!”
素锦心神大乱,叫喊道:“我冤枉,冤枉……明明是素素推我下的诛仙台……”
折颜起身,淡淡笑道:“既然素锦天妃抵死不认,本尊请大家一观好戏。”
他一抬袖,座榻前多了两张琴。
“这……”白浅悄悄问墨渊:“师父,这不会有伏羲琴吧。”
墨渊淡淡一笑,低声道:“任何人都不能带兵器入大殿。况且,义兄的伏羲琴早在我父君身归混沌时就已封印。”
“哦”。白浅微微颔首,笑着眨眨眼睛。
折颜坐在琴桌前,抬眸笑看着墨渊。
墨渊缓缓起身,步至琴桌前,安然落座。
琴声袅袅在殿上飘起,光韵流转,一幕幕众人似是亲见。
素素别了眼眸,泪光点点。夜华抬手将她拥在怀中,亲吻她的额头:“不怕,我在。”
连宋拿手遮了小糯米团子的眼睛,小糯米团子挣扎哭道:“三爷爷,我,我承受的住。”
琴声袅袅,不绝于耳。
白浅上前扶起墨渊,低声道:“师父,琴转时光会耗费心神,你……你可好?”
墨渊淡淡笑道:“无妨。”
折颜缓缓起身,挥袖收回古琴:“真相大白。素锦天妃,如今你可还有何说的?”
素锦哭道:“天君,天君,你救救素锦。素锦做的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啊!天君。”
“住口!”天君呵斥她一声,叹口气道:“素锦,本君念你是忠臣之后,就不再追究你做人偶蛊惑太子夜华的罪了,但元贞的事,还有白素素上神那里,你都要给个交代。你今日就自请了命,去若水吧!”
素锦震惊,身子一歪,哭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浅笑着走到素锦身前,冷眼看她,叹气道:“真是辱没素锦一族英烈。情字一人扰人,不如忘了吧。”她边说边掏出个瓶子,嗑出数粒药丸,硬撬起素锦的嘴,倒了进去。
折颜笑道:“你这些忘情丹倒进去,她怕不只忘了夜华,连自己是谁怕都不记得了。”
白真笑着附和道:“这样倒好,可安安心心去守那东皇钟。”
天君转而看夜华:“你与白浅上神的婚事也别再耽搁了,本君这就亲自去见狐帝,定了日子,迎娶她上九重天。”
白浅冷声笑道:“这婚事还是退了吧,我是昆仑虚弟子,自要回了昆仑虚守着师父!”
夜华站直身子,手中仍拥着素素,冷声道:“我心中只有素素一人。若天君执意如此,这天族太子之位我不要便是!”
“逆子!”央错斥责道:“你怎可与父君这般说话!”
墨渊淡淡笑道:“他不只是天族太子夜华,他还是父神次子,本尊胞弟。若这九重天容他夫妻不下,本尊自要带他们回昆仑虚!”
央错一怔,抬眼看着天君。
天君怔道:“这……这……”
折颜轻声笑道:“这事倒也好说。天君这婚事若是奔着青丘白浅去,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婚事也不成太子也失去。若婚事是奔着青丘去,素素不也是一样的。昔日狐帝昭告四海八荒认她为义女,狐帝夫妇待她若亲生女儿般,真真等哥哥、小五也待她如亲妹妹,她是上神,封印擎苍有功,论今地位、才貌、功绩哪点配不上太子夜华?且她还是夜华心尖尖上的人,天孙的亲娘。”
天君沉默不语。
折颜又笑道:“素素一事天君多有参与,若真要论起来,天君怕是脱不了干系。本上神方才施了法术,素锦一事殿外众仙都已听得,堪堪抹去天君相关的。本上神这般给天君个面子,天君是否也该还我个人情。”
“这……这……”天君看着殿中一干众人,略一思索,呵呵干笑道:“折颜上神说的极是。只是,夜华和白浅上神的婚事四海八荒皆知,,如今该如何是好。”
折颜摸着鼻子笑道:“白浅上神乃昆仑虚座下弟子司音,以天下苍生不为己任,愿随墨渊上神静再守昆仑虚数载,不染红尘。其妹白素素上神,与太子夜华前尘有缘今生再续,三生石上姻缘已定。此乃四海同贺八荒同喜之事,折选良辰吉日大婚,普天同庆!”
“不好不好。”白真摆摆手,沉声说道:“青丘向来一夫一妻,天君赐个素锦天妃给夜华,惹出这堆乱子,让本君六妹平白受了不少气。若以后再有类似,本君妹子该如何是好?”
天君看着白真,怔怔问道:“上神的意思是?”
白真抬眸看着夜华,笑道:“一夫一妻,你可能做到。”
夜华凝视着素素,目光温柔,深情道:“当然!”
白真又看看天君,笑道:“天君觉得可好!”
天君连连说好,承应了下来。
白浅侧眼看看天君,却又冷声笑道:“本君还有一事需问天君。少辛乃我洞中婢女,得二皇子青睐,得上九重天。本君封印擎苍又飞升上神耽搁了些时日,当时没能亲自处理。听闻天君将少辛关进锁妖塔,敢问天君何敢关我婢女?天君怕是没把本君放在眼里?”
白真附和道:“小五所言极是。少辛乃小五婢女,便是犯了错,也该小五来罚,该我青丘来罚。天君将她关进锁妖塔实无道理,怕是整个青丘,天君也没放在眼里吧?”
天君一怔:“这、这……怎会……”
白浅冷声笑道:“天规严明,天君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给青丘个说法?”
“这……这……”天君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看看东华看看折颜。
“天君所作的确有些逾越。”东华沉声道:“不知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白浅看着东华,微微笑道:“既是帝君问了,白浅也不好太过。想少辛昔日是我婢女,先被天君关了锁妖塔,如今连个正名都没有。这打蛇还得看主人呢,天君这般,明白的人说天君为本君出气,可那不明白的,肯定会说天君瞧不起我青丘。本君守了师父七万年,往事尽是过眼云烟。少辛好歹服侍我一场,她与二皇子也算的情同意合,二皇子待她如宝后宫虚置倒也令本君佩服。本君今日心软,少不得为她求个正妃之位!”
天君看看东华,东华微微一笑,天君叹口气道:“那,便如此吧。”
桑吉喜眉笑眼,携元贞恭敬跪下,拜道:“儿臣谢过父君!”
诸事皆聊,墨渊携着白浅,后面折颜一众步出大殿。
桑吉追过来,携元贞跪倒在白浅身前,满是感激道:“上神不计前嫌,昔渡小儿元贞历劫,今为少辛求得正妃之位,请受桑吉三拜!”
白浅轻抬衣袖,冷声道:“免了。我并不因你。”
桑吉默默无语,仍是拜了三拜,起身。元贞伏倒在地,恭敬跪拜道:“师父,请再受元贞三拜!师父渡元贞渡劫,元贞今昔方能亲口谢谢师父!”
白浅笑着扶他起来,轻声说道:“你我师徒无须俗礼。”回眸又看看墨渊,笑道:“师父,十七也是有徒弟的呢?”
墨渊淡淡一笑。
白浅轻声笑道:“元贞,还不拜过为师的师父,墨渊上神!”
元贞忙上前跪下,恭恭敬敬叩首:“徒孙见过师祖。”
“十七收了个好徒弟。”墨渊抬手让元贞起来,淡淡笑道:“元贞,你是个好孩子,要固守本心,懂吗?”
元贞点点头,正色道:“元贞明白,谨记师祖教诲。”
墨渊与白浅相视一眼,皆感欣慰。他回眸看着白浅,淡淡笑道:“十七,我们走吧。”
白浅微微颔首,师徒二人并着折颜白真下了九重天。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29 18:53:00 +0800 CST  
喵,今天不更了
楼主心情郁闷至极
一大早出门排队体检,中午才折腾完
还回学校补了个章
下午去审核之前考过教师资格证
那时审核不需要带毕业证楼主就没带
结果排了一下午队好不容易到了楼主和楼主小伙伴
那个审核的人居然要毕业证
带学位证没用
嘤嘤嘤楼主和小伙伴回家拿赶过去
明明还没到下班的前面也没人了
可是审核的说明天再让楼主和小伙伴过去

楼主 我是洞天腾红  发布于 2017-03-30 17:39:00 +0800 CST  

楼主:我是洞天腾红

字数:216950

发表时间:2017-03-15 06:4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02 22:41:38 +0800 CST

评论数:96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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