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看她身子，跟她爱爱，其实都不存在。只有对这些东西的逼近和后退，或者说登山和下山。
李萧觉得这感觉好玩，他常常回想它，不时产生重新跟瑗探讨它的冲动。
“老婆，猜猜我在哪儿。”他上微信叫她。
瑗来了：“不猜，咬死你。”
“我在这地下商业街里逛，忽然想到去年这附近发生的一件凶杀案。”
“是吗？就想聊这个，不要舔我啦？”这个字他最爱用，她清楚。色鬼嘛。
“有个男人在这里用刀捅死了他的女人，下手特别狠。据说是她老是躲他，总是不给他满足。他一下子爆发了。”
“恩，那女人挺惨的，男人的激情就是火山，一旦喷发就不可收拾。”她懂男人。
“他抱着她屁股狠狠插，那激情跟这杀人的冲动是一个东西。”
她问：“你会这样杀我吗？”
“不会，不，没有产生这冲动的可能。”
她不明白：“什么道理？”
李萧说：“每个男人眼睛都盯着女人的身体，如果我们两人近在眼前，我离你的奶子、你的菊花就只有一步之遥。认为抓住是轻而易举的，是可以、应该随时享用的。”
“于是一定要拿下，不行就疯狂的可能性就很高。一旦受阻，作出可怕的事，包括用刀捅死我就不奇怪了。”她替他补充道。
“但你我相隔千里，这种导致极端情绪的基础没有，我必须一步步接近，靠着耐心得到你。我容易接受这点。”
她说：“你可以拒绝承认这点，把我晾在旁边嘛。”
“那怎么行，我舍不得你啊。只能委屈自己，慢慢跟你耗，慢慢熬。”
她沉思道：“对我来说，糟糕的不是被你捅刀子，而是相反，是你渐渐熬不住，对我死了心，是吧？”
“对，现在你怎么办？”他的灵感来了。
不说话，她沉默。
“绝不能失去这个色鬼。要好好爱他，尽量满足他。”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想起了这个名句。
《萧与瑗的故事》（27）

聊完杀人事件，李萧跟瑗告别，陷入深思。
人有一个个具体的欲望，有欲望就想实现，就要沿着它的无限膨胀之路前进，毫不奇怪。
这个无限性带来什么？不仅仅是人对着一个目标的疯狂，这只是可能性之一。还要看到另一个趋势——向着消极、颓废、退缩走去的无限性。
更进一步，人通常不只处于两者之一。他陷入双方的拉锯战中，失去了自己的主动性和掌控力，在无可奈何中挣扎。这才是最该关注的东西。
有时人能压抑自己，不强迫自己竭力进攻，或反过来，要自己不走向虚无，为生活保留某种份量。这样的人从不出格，也不太让人失望，然而活得很无聊。
那个杀人的男人，他可能认为导致他这行为的只是对方的冷酷很忘恩负义，而他自己毫无责任。而变得颓废的人也会把原因归于女方，说她不够真诚。他们更不会看到，自己的狂热也许就是过去消极的结果，而退缩很可能就源于以前的偏执。
你怎样看生活就决定了你过得怎样，客观条件是次要的。但一个求爱的人往往察觉不到这点，往往把身外的、对方的、环境的东西视为爱之根本。
《萧与瑗的故事》（28）

李萧跟瑗相处，最喜欢的事就是索要她的照片，特别是那种香艳的、让他流口水的。
今天早上他醒来，又习惯性地想到她的身子，又想发出讨要照片的信息。忽然他停住了：“我这样做，图的是什么？”
此刻他的脑子里似乎有很多问号跟在后面，一个接一个排成队伍，等着冒出来。一时间他看不清它们，但有个声音告诉他：应当看看它们是什么。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他有时间赖床，可以借这个机会想想。
“简单嘛，我是她的男人，自然想要在她身上满足性欲。我有这资格，有这机会，为何浪费？”他回答刚才这个问题。
接下来有什么要问自己呢？他想到“资格”二字，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找，资格来自何处，凭啥属于他等等；也可以考虑“机会”，机会具体是怎样的，怎么来的等等；当然，浪费也是一个可以探讨下去的题目。他跟她相爱，还有哪些东西被自己浪费了，如何避免，诸如此类。
李萧的脑子快速转动。一个个画面跳出来，她裸露的样子在他眼前晃动。
还有很多很多，他可以继续罗列下去。
他决定不再继续，而是抓住资格二字用力。他自问：为啥说我有看她身子的资格？他想起自己给她的关怀，一年年对她的付出。顺着这个想下去，能走很远。
他换个方向，想到如何巩固这个资格。这里面可考虑的也很多，也能想出很多，没有个头。
再回来，瑗会如何看待这资格？想这个问题也有意思，把时间用在这里也不错，也是余地无限。
现在他脑子很活，肯定还能继续罗列，长长的一个单子。瑗的光溜溜模样在眼前跳荡。
李萧决定抓住一个仔细想。他在瑗对他的态度上用力。过去她一次次满足他，有主动有被动，有及时有拖延；有时候瑗爽快，有的时候相反。李萧的心在这一幕幕中流淌。
他打开上回她发来的照片，看着，想着。
“今早很有意思。”他自言自语。
《萧与瑗的故事》（29）

一边看她的光光身子，一边对她说话，李萧喜欢这样。
打开微信，从收藏中找出一张她的艳照。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她的身子变化着。
“你是我的人。”他把图像放大。
“难道不是？我那么爱你，做你的奴仆，你不回报？”他再划一下，她变小了。
手指动个不停，她的样子来回变。
是，两个人就是这样。谁要占有对方，就得先摆出被俘获的姿态，先献身是必要的。
他把照片拉向左边，只露出她的半个乳房：“宝贝，要是我不能全情付出，你的回报只能是这样。”
对了，如果我倾尽全力，可她只给我很少的满足，我该怎么办？我能不能跟上她的步调，也减少给她的？李萧想着。
他把她拉回来，整个身子恢复。“这似乎不好办，好像不该这样。”他说。
要是她给得再少，他是不是继续同步？顺着下去，如果瑗发现萧跟她较上了劲，从此一直不让步，两个关系的前景就是死亡了。他把照片关掉：“老婆，我就这样失掉你吗？”
果真如此，那他李萧真正在乎的就只是一张照片，为它愿牺牲一切。这个结论太残酷了。
所有的交流，所有的言语缠绵，一次次追求和一次次胜与败，数不尽的悲欢轮回，难道都比不上一张照片？都要由于它而被抹掉？
“不能。绝不能这样。”他再打开，凝视着她：“老婆，我要的是全部，什么东西也不能取代整体。”
那怎么办才好？假如她老是拒绝，他要照片的请求老是落空，比如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不给，他用什么方式应对？他陷入迷茫。
再看看眼前这张，他释然了：“老婆，不是还有这张吗？不是还有老照片吗？”
就算只有最初那一张，其实就够了。他当然不满，但像此刻这样看着，念叨着，思考着，难道不好吗？她的性感和诱惑能让他生机勃勃，日子有滋有味，没有比这更棒的了。
“宝贝，一张和无数张，在我生活里有啥不同？”他对着她发问，也是问自己。
《萧与瑗的故事》（30）

一天，瑗问萧：“你天天都想要我，比如昨天，你像只饿狼，用电话干我。从你动了邪念那一刻，到终于得手，把我弄出水来，中间没经过什么吗？你是一步成功的？”
“不是，有个中间点——那时死了心，准备放弃。”他回答。
原来是有一个转折啊，她想。“在出发和放弃之间只有空白吗？”
他想了想，答：“不，有激情满怀，装在微信的甜言蜜语中，诱惑你，向你进攻。”
她想起来了，是曾有过那个打动她的信息。
再问：“从起步到发起进攻，路上你经历过什么？”
他低头回忆。对了，在那之前，他经历了一段内心的折腾。为怎样表达欲求而焦虑，为表达的分寸而绞尽脑汁。特别是，如何让她心存怜悯，一步步把防线松开，他动了很多心思。他把这些细节告诉她。
她明白，又说：“你的这种焦虑是一步到达的，一动了心就产生的？”
不是这样的，他对自己说。有了要她的心思后，本来自信心很足。他觉得，凭自己平时付出那么多，有这要求不算什么。
再想想，自信心也不是一下子就有的。他花了整个下午，思考怎样拿下她的计谋。他构思了好多不同方案，反复斟酌之后才选定了一个。
他把这个讲了，又回忆：“几个方案的出现也很不简单。我先预想了三天，每一分钟都带着紧张，对可能失败的恐惧。自信心是在左右为难之后才产生的。”
他们顺着往下说，说个没完。
她再问：“在激情满怀和放弃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们跟前面一样，说了很多。瑗又想到萧从险些放弃到重新追逐她，她知道，这也是个聊不完的话题。
她说：“从你要我到拿下我有很多很多位置，随便哪两个位置之间还有一个位置，还有无数个，每个都精彩，都值得大书特书。你的到来很不容易。这条路是个无限。”
此刻他眼前浮现出一条曲线，从它的起点到终点，他能够插入很多点，任何两个点之间都能插入一个点，无数个点。整条曲线是个无限。
“能舍弃其中之一吗？例如把好几个方案那一步去掉。”萧问道。
“自己想想看，如果你去掉一个，就没有理由保住另一个。就此下去，还会有向我求爱的历程吗？”
没有这个历程，什么都没有。那条曲线不是别的，就是它上面的无数个点。李萧明白。
《萧与瑗的故事》（31）

“好想。”这是他爱说的两个字。
她装傻：“想什么？”都知道，这里面是揉捏，是插，是湿润。在照片上，在电话里。
“想要。”他换个字眼，但她装作没看出来。
瑗暗想，他是男人，狼一样的如饥似渴是正常的。但即使是狼，也不能想吃就吃，无限满足是不行的。
“老婆，你狠心。”又来了。
她回答：“你在哪里，在干啥呢？”扯开话题。
哪怕是草原上真的狼，要健康也要留在饥饿中。不能满足和对满足的渴求，双方都需要。
“宝贝，你已经很久很久没给我了。”他硬要拉回来。一个孩子靠在母亲身上撒娇，跟这差不多。
很久？什么是很久？这是个问题。谁来回答，谁决定答案的对错，这是一个大问题。她想，他也在想。
她抢主动：“瞎说，什么久，我看没到那个程度。”
“到了。”
“还早。”
“已经很多天过去了。”是多少天，他也没谱。
“前两天你才吃了一顿。”她当然知道不是。
类似的角力常常出现，谁都不让步，但知道有让步的必要，可以让。反过来，都能后撤，但都想把住自己，不轻易动作。
就是那点事，但办了不如不办。前者是一瓢水，而后者意味着无边的大海。
男人，常常为这瓢水挣扎，但心里清楚，大海更有魅力。
这样想有用吗？他还是郁闷，依然不甘：“老婆，我想，我想。”好像前面的较量没发生过。
“……”
“说话呀，给不给。”
“……”
干脆不说话，让你难受去，不信天会塌下来。她想。
双方眼里的，所有话语围绕的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重要的是保住它的健康，它源源提供金蛋的能力不该被毁。她想。
他难道不明白？但是，若只求保住这只鸡的存在，不逼迫它，不让它面临被杀的危险，这存在还会有吗？一只死鸡或病鸡而已。
他走了，她也离开。
接下来几天都不联系，一切归于沉寂。但他分明感受到一种紧张，这叫剑拔弩张。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有。
让这神秘留着吧，他自言自语。
《萧与瑗的故事》（32）

《刘二之死》
刘二的病越来越重了，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觉得。
体力越来越差，连走两步都会喘，拿一只水杯都费劲。浑身上下都难受。所有的信号都提醒他，生命的终点不远了。但刘二似乎不慌。
早上醒来，他艰难地下床，上了厕所，然后走向沙发，喝了一杯水，下面是他自己的保留节目。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支毛笔，笔毛上干干的，没有墨。过去的二十年，它总是吃饱墨，陪着刘二在纸上驰骋。刘二这辈子写了数不清的字，都来自它的陪伴。到了现在，他体力极弱，无力再写，它的笔头也就干瘪，徒有笔的形象了。
他吸上一口气，把毛笔杆举起来，举到跟水杯差不多的高度，停顿两秒，同时屏息两秒，然后缓缓放下来，肌肉开始放松，同时缓缓呼气。他闭上眼睛，心里注意所有感觉，跟着这个过程。
尽量慢，越慢越好，他心里默念着。呼吸和肌肉的动作尽量延长，延长。他好像跟着一片悬在空中的羽毛，向着深邃的星空飘去，以极慢的速度飘去，越来越远，指向无限远处。
接下来，他结束呼气，开始吸气，从无限远处返回。他的肌肉跟着，缓缓收紧，眼睛缓缓睁开。手里的毛笔杆跟着，从最低处升起，再次到达跟水杯一样高的高度。
接下来他重复刚才的一套动作，再重复。在十次之后他放开笔杆，全身松弛，闭目养神。
过去他爱散步，现在已经不能出门了，他就呆在家里。除了用笔杆运动，没有别的活动。
他一天有三段这样的活动，早中晚各一段。大约一年前也是这样，但每段都是二十次举起和放下。现在他把循环数改为十。过去的数量他容易完成，不觉得很累。现在身体越来越差，没法坚持，只得把强度再降下来。经过尝试，感到十次没问题，于是沿用下来，已经一年多了。
他知道自己还会到达更衰更弱的一步，那时怎么办？想了想，简单。可以把这次数减到更低，例如八次或五次。还可以保持每段十次，但毛笔杆的高度降低些，比如以茶杯的高度为限。
他要的是什么？他要保持跟这支笔的相伴。这段生活已经过了几十年，他要延续下去，直到最终闭眼的那一刻。
《刘二之死》（1）

刘二把毛笔放下。他靠在沙发上，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的自己。自从生病以后，特别是病情愈见严重，这镜头的出现更多了。
他坐在办公桌前，手拿毛笔，在纸上奋笔疾书。他觉得自己就是古时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在战场上纵情驰骋。他紧握的刀剑，就是手中的这支笔。
他爱写字，字写得漂亮，早就获得众人交口称赞。但他跟别的书法爱好者不同，他不太关心字本身写得怎样，而是享受自己握住笔杆，一次次运笔时的那种有力感，手上的轻盈和灵活。他是它的主人，它被他轻易耍弄，在纸上左右翻飞。一股豪情充满他的心。
别人在旁边看他写，你一言我一语：“瞧这笔锋，刚劲有力！”，“嗯，刘二的字有大师风范！”，“我要是他，准写字来卖钱。”他当耳旁风，只顾留在自己的感觉中。
刘二喜欢写字，而单位的领导恰好是个书法爱好者。写得不好，没法跟刘二相比。见人就说：“刘二这小子，不错。”
“刘二，这个通知写好了，你给抄写一下，贴上墙。”领导叫他。他答应着，立刻接过来。脸上泛着一股红光，好像他得了嘉奖，或接过来一笔奖金似的。
“刘二，我们这个科室的工作总结就交给你了。”他的同事跟他有默契，心照不宣。都知道领导喜欢书法，也喜欢刘二的字，即使这份总结写得不好，光是字的漂亮就能应付了。
在单位里，不管公家或个人要写什么，都是他心情愉快的时候。回到家里，左邻右舍有人求他写什么，总是来者不拒。每逢过年，各家各户门口的对联都是他的作品，不在话下。
每逢人们来找刘二，围在他身边。他微笑着拿起毛笔，深吸一口气，俯身下去，一场战斗开始。他觉得，每写出一个字就是杀死一个敌人。他刷刷写着，敌人的脑袋纷纷落下，有如砍瓜切菜。每写完一篇就是一场战役获胜。他直起腰来，面带矜持的微笑，迎接人们的感谢和称赞。
“你们发现没有，刘二不光是字好，他写字的那种气势，一股大师的范儿，是不是挺牛？”有人叫道。
“是啊。”众人一致赞同。
《刘二之死》（2）

又一回亲热结束了，两人的心情平复下来。瑗问道：“刚才爽了吗？宝贝。”
不必说，那是尽情释放，够酣畅的。
“当然，用电话进攻你的最深之处，这是进天堂啊。”他乐滋滋的。
她笑了：“看把你美的。”其实她没啥不同，心灵相通。
“是，电话是个好东西，有机会就充分利用，这是咱俩独有的方式。”他自豪地说。
“好了，我问你，每次满足之后，你是不是很快就忘记，心里的东西一下子就消失，只管等着下一回？”
他立刻摇头：“哪里哪里，从你的深沟出来，我的意识走上一条很长的路，这路上一站一站数不尽，美妙久久散不去。”
“是吗？举个例子。”
“比如，说不定半个小时后我会重新点开手机，凝视你的身子，前面的经历回到眼前。”
“半个小时前心里肯定没我，早注意别的东西了。”她不放过他。
他坦然：“不，可能只离开十分钟，我就按耐不住，感觉重回你身上，又快活一阵。”
她追问：“十分钟之前呢，时间都花在游戏上了吧？”
“不是，也有重温的可能。”
“还没到五分钟时，你肯定一直在逛朋友圈。”
“不是。”
她还不死心，追问不停，似乎决心找出证据，证明李萧跟她做爱后会很快丢掉她。
“这样跟你说吧，从开始退出的那一刻起，从没放过你。”他总结道。
“我不信，过了那么久，那些细节，点点滴滴你都记得吗？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当时的真实吗？”她还要追究。
不错，他用的字眼是“可能”、“说不定”之类，不像描述真实那样确切。
他告诉瑗，是不是完全属实并不重要。但这一步步的后退，这整体是真的，且最有意义。借着回答她的疑问，在似真似假、亦真亦假的这番陈述中，心灵展开想象，用创造性的活力掌握真实。即使是凭空创造，也来自对这进程的信仰，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她还是不甘心：“回到前面说的半个钟头，那之后你就忘了，只管等待将来吧？”
李萧说不是：“不会。也许两个小时再来一遍，再过些时间，说不定一天后某个时刻再次想起，又是鸳梦重温。就这样下去。”
“每两点之间依然有数不尽的点，是吧？”她补充道，好像理解了他的思想。
李萧眼前浮起一幅画面：一块石头被扔进湖面，一个水花涌起后不会原地消失，而是余波荡漾，向远处渐渐而去。
生活里任何东西都是这样，他相信。“宝贝，你身上所有的甜蜜是什么？是我从那里长长的退出。”他像是告诉瑗，又像是自言自语。
《萧与瑗的故事》（33）

时光荏苒，所有的色都是空，一切美好都是毁灭。在李萧的眼里，上帝正在用瑗的肉体给他以昭示。
“老公，我老了。”她说。
他庄重回答：“你不老。再老你也是我老婆。”
“瞧我肚子，都有赘肉了。”在视频中，她向他裸露身体，却用手紧紧捂住肚子。
他答得干脆：“你身上的所有东西我都要，包括此刻我看不见的。”
他是在干什么？是在表达尊重——
他必须接纳真实的人，向人的真实求欢。现在他向她的真实性表达尊重；
生活必须是完整的，两性之欢的组成少不了缺憾。他向这完整性表示敬意；
跟她相伴，欲望的本身超越其实现，至高无上。他正在向欲望致敬；
认同是生存的自然，过去的所有要继续保留。他向两人关系的延续表示尊敬；
他需要性爱，哪怕它面临威胁。现在正是尊重自己这个意愿的时刻，他将这尊重表示出来；
由高到低，由盛而衰，他们的欢爱与万物同步。这不仅是阻挡不了的、正常的，也是伟大的。现在他向这伟大的后退致敬；
她的表现是悲凉的，他从中看到了女人命运的残酷。他向她的心、她的命运表达尊重；
不珍惜对方，谁也无法自爱。他向这信念致敬；
如果没有宽容，缺乏仁厚之心，所有的美好都是浮云。他正在尊重自己的这一信念。
还能列出很多很多，他刚才所做的具有无限性。最高的敬意必须向这无限性奉献，李萧告诫自己。
《萧与瑗的故事》（34）

李萧是一只饿狼。看起来都是瑗闹的，其实他也是参与者。
“我想。”他常常发出呼唤，或者说哀嚎，真的像草原上的那只好久没抓住猎物的狼。
瑗当然听到了，但她往往装作不知。
“我好想。”又来了。瑗继续稳住，不动声色。
就这样轮回。你等着我让步，我等着把你击退。双方僵持着，空气是凝固的，时间在静静流逝。
几个回合下来，萧看看无望，自己就泄气了。接下来一两天甚至四五天两人都沉寂，仿佛处于冷战。这局面也是循环，来了又来。
有时李萧想：我凭啥受这折磨？干脆废了这段情，从此不来往算了。但转念一想，不。
在交往的停滞中，关系看似虚幻时，真正的不幸是什么？不是吃不上，而是失掉了食欲。看起来对他的考验是能不能击溃她的傲慢，脱掉她，控制她，其实真正的考验应该是他能不能把自己的欲望拿住，能否依旧保持其鲜活，别让它萎靡下去。
他自问：“我的伟大是什么？就是当一只不自杀的饿狼。”没错，垂涎欲滴地活着，这比什么都了不起。
想通了这点，他的眼前一片光明。他想起晨练时自己喜爱的运动——行禅。以极慢极慢的、有如乌龟的速度前行，这是有意的收敛生命。明明可以走得比这快很多，却不让它释放。当时的感觉是什么？浑身充满力量，头脑格外清醒，整个人生机勃勃。
再一想，如果不放弃，保持对她的欲望，这也是拯救她。她的性欲，她抵抗他、定要击败他的那种欲望也必须是不死的饿狼。假如把她击倒，这只狼就死了；要是他放弃，狼就吃饱了。都是她的毁灭，也就是李萧的毁灭。
“老婆，我想。”他又发出哀鸣，其实这声音里有别样的滋味，那是让他安宁的东西。
“我想。”这样的呼唤不能停，要永远在她的天地里回响。
《萧与瑗的故事》（35）

一天，李萧又要她，她屈服了，答应晚上给他。
他明白，得到满足的希望并不大。很可能跟过去一样，到时候她又是沉默，还是一场空。
他已经想通了，做一只饿狼是好的。想到这里他释然，不再把她的承诺放在心上。
没想到晚上她发声了：“亲爱的，今晚没拍成，对不起。”
原来这样，他回复：“没事，知道你心里有我。”
发出去了，但他隐约觉得不妥。这岂不是一项声明：我不饿，或者说我不在乎自己的欲求？应当说：“我想要，但你有难处，没事。”
还是不好。我是只饿狼啊，饿狼对它的猎物是这样的态度，想的只是克制和优雅吗？要是回到当初，他要说：“好想好想要，被你逃掉了，我恨。”
这样表述好多了，但他依然觉得不够味。“明天一定要你，扒光你！”这种语言才来劲。
能不能更上一层楼？他想。“我不干，今晚非扒了你身子不可！”刚才要是如此火辣，一个晚上都耐不住，这就是饿狼本色。
既然能到这里，干脆来个更有力度的。他决定，要是下回重现今晚的她，要把下面这段话扔回去：“臭老婆，你以为能躲过今晚吗？快脱光，把屁股高高翘起来，等着我来插。你不是说最爱我从后来干你吗？不是希望被我日傻了吗？快点摆好！”
忽然他想起她说过的：“把大腿放在你肩上。” 对，我的肩膀上挎着她的大腿，太棒了，接下来的奇妙情景可想而知。把这话加进去！必须的。
要猛，要浪荡，要像机关枪突突射击，来个快性！对，今后就这样。他笑了。
这种回应会有报答吗？不知道。管她的，自己说出来了，激情表现了，饿狼的本色向她呈现，这是她需要的。更重要的是向自己表现和自我确认，要保持活跃的欲望，这个意志再次得以强化，太妙了。
回到已经发出的回复。看似温柔和理智，其实是一步很臭的棋。他又笑了。
他想，安心当饿狼固然不错，但不能毁掉不甘心的冲动。非要吃饱不可的这股狠劲是宝贵的。
我是一只如饥似渴的野兽吗？眼下是不是垂涎欲滴，保持向前扑去的姿态？这必须是每个时刻对自己的追问，李萧对自己说。
《萧与瑗的故事》（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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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萧上了公交车，他要去超市买点东西。超市在三里铺站附近，他要在那个站下车。
车开动了，他看着车窗外的景物掠过，抽着烟，悠然自得。
忽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这时候瑗要起床了，跟她亲热亲热。”赶紧掏出手机。
瑗远在天边，虽然没法到她床边，但要挑逗她、自己在车上快活一把是不难的。他打算在到站前发一封香艳信息给她。
写什么呢？可以写：“宝贝，别起床，我马上就到，我要进你被窝。”也能写：“老婆，醒来没，不许穿裤子，我要看你。”这类句子他常用，跟她浪荡惯了，灵感说来就来。
本来还能再设计几段不同的，看看时间有些紧，他放弃了。
两段话都不错，他掂量着哪个更妙。对瑗这个色女来说，让情人悄悄钻进被窝和裸露着让他看，两个都够刺激的。李萧品味着点点细节，好像真的来到她的床前，正在享受这些情境。悄悄看看车上周围的人，他很得意。
好了，别自顾着自己舒服，得赶紧写。他按耐住心跳，把心思拉回来，想：发哪个给她更好？
李萧调动想象力，比较两种方案的优劣。其实各有长短，真要掂量下去，肯定没个完。
时间一点点流去，怎么选择还没谱，猛然间他发现三里铺站就在前方了，车站旁边那幢超市大楼远远的已经进入视野了。怎么办？算了，干脆下车后找个机会再说。
大楼越来越近，忽然他产生一种感觉，这楼房好像是个魔鬼，正向他扑来，要搅他的好戏，不准他快点发出想发的信息。
“不行，我不能败给它！”李萧发了狠，他不加思索，就写后面这段，要以最快的速度写好，到站前发出去。
心跳怦怦，呼呼直喘，快，快，已经能看见那个公交站牌了。再快！他拼命点击屏幕。
终于写完了，就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发了出去。好险！
李萧不动声色，可心里欢欣鼓舞，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下车了，李萧像个孩子，跳跃着前进。“老子太他妈厉害了！”他仰起头，对着天空大喊。
赶紧闭嘴，旁边有人在诧异地看他。他偷偷笑了。
再看看刚才发出的信息：“老婆，醒来没，不许穿裤子，我要看你。”他一个字一个字品味，觉得写得太妙了。“肯定会勾起她的疯狂。”他想。
刚才写字的那种劲头，李萧又回味一番。今天的动作，乍就这么快呢？嘿嘿。
果然，她回信了：“好嘛，来啊，我正光着呢。”后面是一张刚刚拍的照片。那诱人的玉体，真的一丝不挂。
《萧与瑗的故事》（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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瑗是个色女，这是她早就给自己的定位。
然而她仅仅是个色女，而非愿意以性去追逐爱的人。不，应该说她缺乏这样做的能力。
萧不同，他有追爱的明确动机，总是力求从性关系、性感受中发现爱的迹象，创造爱的机会。
于是，瑗总是等待，特别是情感的浓度下降，或增强的努力受到客观条件阻碍时。她当然希望对方一直爱自己，但拿不出主动性来。
她害怕萧对她失掉了追逐的兴趣，但不知道怎样去保持对方的兴趣，或者说不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
她也知道他希望得到什么，也不希望他因为没有得到满足而失望，但在具体的场合就是没有给他的强烈意愿。
有时候她的性欲来了，就努力一下，有如流星闪过。
怎么办？不要紧，等着流星来临吧，她对自己说。
《萧与瑗的故事》（38）

疲软，这是近来李萧脑子里常常冒出来的字眼。
“宝贝，我们好久没有亲热了。”他对瑗说。
她有同感：“是的，老公，我发现你不再像以往那样积极，对我的欲求不像过去那样高了。真的就像你的老二软了下去似的。”
“怪你，你一贯都不如我主动，最近更是。”他想确定责任。
“是，我也不愿这样，但我就是拿不出你常有的那股子劲头来。”看来她是个明白人。
她的话挺实在，是没法怪罪她。
距离上次做爱，已经过去一周。这段时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有股冷冰冰的味道。
她说：“老公，跟以前你的热度相比，这是走向死亡。这一周是死亡的征兆。”他没法不同意。
他想起傍晚的散步。太阳已经落山，大地失去了光照，天色晦暗，接下来就是黑暗，白天的辉煌彻底消失。这晦暗当然是死亡的符号。
忽然他又想到，这暗淡难道只能有一种意义吗？他不光喜欢傍晚的，更爱清晨的散步。那时世界刚刚从夜晚的黑暗中醒来，眼下的亮度正是太阳升起的前奏。感受着它，人心中只有喜悦，白天的辉煌即将来临。
他说：“宝贝，你说的不错，但跟你我彻底断交相比，这一周难道不是高于毁灭，是指向爱的高峰吗？它也是生长的符号。”
她想了想，果然是这个理。
两种起点，可以从顶峰往下看，也能从地面向上观察。一个带来沮丧，一个为人注入能量，然而人往往更容易选择前者，特别是习惯于顶峰生活的人。
“你的老二的疲软，既是从原来插我屁股时那种硬度的下降，令人想到完全塌下去，但当你兴冲冲剥掉我衣衫，要干我时，难道是一下子就硬如钢铁吗？也要经过这个阶段。”她说。
“对，只要你恨塌下去，希望我硬，能有这番心思，你就会发现疲软是强硬的征兆。”他答。
瑗理解了。他们都不满当下的交往现状，这说明都渴望兴盛，这就对了。
“跟你做爱，我想张开，想湿润，想要你进来，这对我来说最重要。不放弃这份自然，比什么都有价值。”今天瑗像个哲学家。
她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怎么做都行，都有益处。但首先是要确认刚才你我的认识，让不甘于死亡的激情站住。”
“无论如何，它都能单独活着，只要我们不扼杀它，对吧？”瑗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层次。
萧有点激动：“亲，你太可爱啦。”
《萧与瑗的故事》（39）

“老婆，你能解释什么是释放吗？”李萧问。
她好像很懂：“我在你面前呻吟，要了还要，这是我的释放。”
“再说。”他鼓励瑗。
“你察觉了我的湿润，然后大举进攻，直捣黄龙。这是你在释放。”不错，这是激情张扬的顶点。
他又启发她：“没有啦？”
“还有，你卸下我的所有包装，刚刚窥见我流着蜜的土地时。”退后一档，依然是辉煌。
“还有呢？”
当然还有。两人用语音相互撩拨，激情如野火燃起，越来越旺，向高处步步进逼。她把这情景告诉萧。
“想不出更多的了？”
“还有发照片和视频。”不用多说，看着它们时自己的欢快，那种发自内心的炽热他最熟悉。
“再说一个。”他继续。
“那就是微信上的放肆聊天，没有了。”放荡的言语来来去去，那景色也是动人。
“提醒你，假如你担心自己身体变得难看，听到我依然迷恋你，你为此感到快乐，算不算释放？”
她醒悟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再来一个。当我的微信响起，打开消息通知，屏幕上你的消息上标注的是“视频”二字，我立刻兴奋起来。这不算释放吗？”
一种种说下来，他们走过一层层的阶梯。瑗明白，最平淡之处也是生命的真实，也值得珍惜，值得人去追逐。
他进一步：“虽然如此，我们仍然最爱生活浓郁的味道，眼睛只盯住它们，是不是一种浪费？”
“说得对。仔细注意还能发现，距离顶峰越远，选择越多，创造性的余地越大，越容易有意外之喜。”她真像个哲学家。
“当我看到你发来的光屁股相片时，快感强烈，却转瞬即逝，而只看你的脸，却想得很多很多，那是一个无限天地。”他举例。
“那么，以后就拒绝给你裸露的，只有脸的照片，如何？”
“你只管顺其自然，别限制自己就行了。”他说。
瑗进一步：“你的意思是，如果只许你看我的脸，跟只让你欣赏我的下面一样，都是有害的限制，都是扭曲生命、扼杀天然。”
萧很开心：“哈，你完全懂我了。”
“重要的是生命的释放，是能够单独体会欲望的存在，别的都是次要。”
他又补充道。
《萧与瑗的故事》（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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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有联系，萧与瑗的世界是冷漠的。
早上醒来，他像以前的很多个早上那样等着瑗发来照片。这是两个星期前说好了的，但一直都没动静。不过他坦然。
中午，依然怀有希望的他还是没盼到她的安抚。他依然稳稳的。
到了晚上，情况依旧。他知道，时间还能再延长，自己还是有从容不迫的定力。
她就象没事一样吗？相信不是。跟他一样，想前进却受阻，想放弃也不能，双方在共同的僵局中挣扎，被它所伤害。但心情是宁静的。
他想，人是必须受伤害的。当人敢于使自己与别人适当受伤时，有一种健康的能量在悄悄积聚，各自的生命、两人关系的活力都能复苏。
在适当的程度上，每个人都能调动自己的抵抗力，都有这样做的余地和自由。很多时候人的不幸就在于失掉了这种感觉。
他想问她：“你的抵抗力是什么？”
“是一种自信，相信你无论怎样都没法舍弃我，受够折磨也不放手。”他替她回答，“还有，要检验自己的强弱的欲望。我不信离开你就会崩溃，想看看是否如此。这想法来自我的自尊，帮助我傲然站立在你面前。”
他再问：“万一我作出你意想不到的举动，例如愤而撕碎你我的联系，从此彻底消失，你不就失算了吗？”
“有这可能，那就换成新的检验，看看自己能否承担这种伤害。”
如此想下去，萧相信伤害还能给瑗更多的、健康的东西。那么他自己呢？他要想想。
除了刚才替她设想的那些对自己同样适用，还有别的。例如他能表现自己的自由——在受伤时寻找当下价值的自由，用种种方式自我安抚的自由等等，这些都是帮助萧抗拒伤害的东西，而且是更多、更有意义的收获。
他再替她问：“都那么坦然，如此说来，我们的关系不就走向死亡了吗？”
“不会不会，恰恰相反，在自己的尊严与力量都得到保障时，我们更不愿分开，而且盼着关系的回暖，会付出必要的努力。”
萧没有跟她对话，只是在自己心里完成上述过程。他更加坦然了。
对了，如果说适当的伤害对人有益，现在这心情的出现不就是一个例证吗？
明天，后天，两人可能依然没有亲热，他们的世界可能依然吹着寒风，怎么办？
他笑了：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一句套话，用在这里十分贴切。
《萧与瑗的故事》（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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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了瑗的冷漠，他本来打算今天向她示爱，用这主动来感动和安抚她，来改变相处的僵局。后来再想想，决定不这样做。
什么道理？他不能毁掉瑗独自承受，不，独自享受恐惧的自由。
眼前好像浮现出她的脸，她在问：“怎么，你要剥夺我这份宝贵的、在其他场合都没法得到的财富吗？”
“我这是帮助你脱离苦海，难道有错？”他不解。
再仔细想想，他懂了。
瑗当然不要恐惧，然而正因为这样，它对瑗极具意义。这些意义专属于她的个人世界，任何人的参与都是干扰。
靠着这种情绪，她能够审视自己，到底她最需要的是什么，在这段感情中是什么与她的心灵深处紧紧相连。
有这恐惧，她必然要挣扎，于是使自己体会到自己在这种状况下的表现，再进一步认识到所有恐惧下的自己。离开情感纠葛，人是很难这样自省的。
如果她发现跟他相处的危机算不了什么，与生活里其他的害怕相比可以淡化，那么她恰好借此比较获得抓紧后者的动力。实际上人往往就是在这种局面下爱自己的。
要是相反，她就会在自身中获得逃离恐惧的力量，也就是改变对萧的冷淡，重新给他快活的内在动力。通常人总是在两种状况下被迫善待他人：一是出于道德的怜悯，一是被恐吓，还有别的可能，总之都不来自个人的选择。
当然，她未必能有意这样面对恐惧，只是自然地、单独地承受。在这进程中，它的加重和减缓，两者的来回激荡能造成其生活的丰富性，供她独自品尝。实际上很多人的空虚恰恰是因为危机被外部因素消除，这种机会被剥夺了。
瑗独自享受恐惧，这一命题还有很多表现。综合起来，这是她获得存在感的良机。要是他只注意温情的美好，那就是对此机会的破坏。很多时候，人正是憋着一股劲，要跟内在的恐惧单独相处。若他人的干扰到来，就像饱胀的气球被戳了一针，这是遭人痛恨的。
既然如此，他就放心了，而且还能成全她。他想：“假如她明天主动示好，我要不要故意装作不知，让空气更冷些？”他笑了。
以后他当然还要善待瑗，还要为破除关系中的寒冷而努力，肯定还要一次次重返相处的热烈。但一定不会忘记眼下思考的成果，一定。
《萧与瑗的故事》（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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瑗问萧：“我的冷漠对你有一种价值，你想过没有？”
“什么价值？”
她说：“作为外在于你的力量，为你制造无力感和绝望感。”
看来是的。萧想占有她，但她远在千里之外，想怎样就怎样，他完全没有制约她的能力，除了干瞪眼还能怎样？无力与绝望自然就产生了。
”好嘛，我同意拿你没辙，但这有啥价值呢？“他想知道。
”先看看你现在的心态。“她启发他，”你对我好，真诚地爱我，这是不假。然而正因为这样，你就容易产生偏执，对我和对你自己的强迫性情绪与行为易于出现。“
他仔细想想，的确如此。长期以来，他对瑗一片真心，付出很多很多，而且将来还要继续。一种危险情绪随之而滋生——对得不到回报难以承受；总想掌控两人关系，对这样做的失败感到不满和焦虑；对自己的想法得不到瑗的理解产生抗拒心，等等。
“我关怀你，于是建立了一个由此善行而来的世界，我想做这个世界的主人。如果如愿我就满意，否则就痛苦。”他陷入沉思。
瑗替他深入：“每个善良人都把这种愿望看得高于对方的意志和生活，只是没有意识到这点，或不想承认罢了。”
萧无言。这个断言一点没错。
她继续：”想想看，如果这些东西不被制约，而是膨胀起来，那将怎样？你会伤害我，破坏我们的关系，还将危害你自身。“
没错，这种危害常常出现，他心知肚明。
“真正的敌人不是你不满足我，而是我这些不良情绪。是吗？宝贝。”他回答。看来两人有共识。
“对，糟糕的是你可能对此毫无自觉。”
”说的不错，那怎么办呢？“他来了兴趣。
”简单呀，把不良情绪赶走，恢复你的心理健康。“
”刚才你不是说了吗？我很难有自省，更不幸的是，即使意识到自己正走入歧途，我也没有挣扎出来的力量。“萧说得很诚恳。
”没错。“她为他补充。”这不仅仅是头脑是否清醒的问题。刚才说了，真爱创造了一个被你珍爱的世界，你有要维护它的强烈意愿。这愿望暗暗制止你逃离那些危险情绪，干脆说它就孕育了它们。它是强大的，你没法挣脱。“
”好吧，我就该对这局面绝望吗？“他说。”剩下来的只有一条路：从此再也不对你真诚了。“
瑗说：”不必，有我呢，我可以成为你的自尊的有力对手。我无视你的那些情绪，我行我素，以有限的、不时出现的冷漠让你清醒。“
”你的无视使我感到无力和绝望，清醒就是这么来的。“
”对呀，于是你就得救了。“
”哼，这样说来，你不给我，还是一种恩惠？“
”难道不是？“瑗得意地说。
《萧与瑗的故事》（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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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在于萧，独立于他，所以瑗能够为他提供无力感和绝望，由此拯救他。他懂了。
“想过没有，世上不属于你的人和事物无数，他们不也是无力与绝望感觉的提供者吗？”她说。
不错，万物都有这能力，但他并未从它们那里感受到瑗给他的那些感受。为什么？他问瑗。
她答：“因为你只是对我有欲望，这欲望深植于你的体内，支配你在我面前的表现。”
没错，走在马路上，一个个陌生路人擦肩而过，他会对其中任何人产生那些痛苦的感受吗？一只小鸟在空中盘旋，花儿在花坛里开放，他也绝不会有面对瑗的体会。不奇怪，所有这些都不是他渴求占有的。
如此说来，是他在自救，是不是？他又问她。
“的确，人制造了自身的危机，然后将自己救出来。一生将这样折腾，没完没了。”她说。
他有点疑惑：“我不明白，要是人不给自己造麻烦，不对别人产生占有欲，那就不用拯救了，岂不是很好？”
“好嘛，那咱们就断绝来往，如何？”她逗他。
“那怎么行，我喜欢你的身子，舍不得跟你做爱、看你裸体的快乐。”
明白了，性是个多么好的东西。它不由分说，不论人是不是乐意，迫使人进入欲望，进入为之痛苦、挣扎的一个天地，在不断的毁灭与拯救的进程中，人的存在感得到保证。
“如果我对你无欲无求，也可以对生活里很多东西都失去欲望，这是一脉相承的局面。”他说。
她问：“我对你有何意义？”
“让我的生命有了一个具体、可靠的支点，所有的毁灭和拯救有了一个特定的场合，产生特定的成果。”
“现在你好像懂事了，但平时你是怎样的？只看到我的冷漠，只察觉到我带给你的绝望与毁灭。”
“是。”
“要不要感谢我？”
他诚恳地说：“谢谢。”
《萧与瑗的故事》（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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