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抱怨瑗，认为她狠心。今天她似乎准备改变。
“好吧，从现在起我完全敞开，给你无限的满足，如何？”
他开心：“棒极了！你早就该这样了。”
“那好。就说你喜欢的照片吧，要怎样给你，你说。”
他说了，任何角度，所有程度、方式的裸露，最好不加任何限制。
“好的。时间呢？隔多久一次？”她问。
他希望是一周一次，跟目前的两个星期的周期相比，好了很多。
她又问：“够了吗？不想再密集一些？”
没想到瑗这样爽快：“那就三天拍一次给我。”他回答，心里还觉得不够。
“怎么不是每天一回？几个小时就给你一次岂不更好？”她的口气不对了，萧察觉到了。
瑗教训他：“现在是两个星期才满足你一回，所以你兴致勃勃，似乎再多再密也不够。要是彻底放开，情况就大不同了，你会厌倦，就像一盘好菜老是吃。”
他无语。
她继续：“更重要的是，给你完全满足的我，一定会是被你看不起的人，而且越是放纵你就越是蔑视我，对不对？想想那种在家里被父母娇惯的孩子。”
没错，这种孩子最恨的恰恰是自己的父母。
“完全放开，这是对你犯罪。这就破坏了你调动自身力量，寻求自我调整和自我满足的能力，因为形成这能力的机会被我剥夺了。”
他补充：“我会察觉自己的空虚与脆弱，对此感到恐惧，并把责任归于你。”
“还能从其他方面来寻找证据，说明放纵你的不幸后果。怎么样，还要我彻底敞开吗？”
他说：“不用了，恢复现在的密度吧。”
“能不能延长？一个月一次，是否太少了？”
“不是。”
“两个月才跟你做爱一回，残酷吗？”
“也不是。”
“把间隔延长到更久，比如到半年或一年，绝对不可接受吧？”
前面已经表现出宽容，现在她说多久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从前面极度的偏执，到后来极大的宽容，从零到无穷大，你表现出什么来了？你心灵的无限性。这个东西，你是否在乎？”
他点头。只要能得到，光要这个都是幸福。
还没完，她继续带领萧想下去：“想想看，当你趋向某个极端时，我会怎样？跟你的方向相反。例如，当你愿意把间隔放宽时，我恰恰会有缩小它的愿望。就在你不抱希望时，我的甜蜜说不定就到了。”
现在他们都看到了这样一幅美妙的画面：两个人各自独立，当他们都放弃偏执，在多与少、松和紧之间各自随意摇摆时，相遇是偶然的。虽然如此，一旦达到，却是最美的。
李萧问自己：我的最佳表现是什么？是带着自己的一切，同时尊重对方的一切，带着这两个东西，等待相遇时刻的来临。最高的心理状态是从容不迫，是对所有可能的绝对包容。
“如此，那种时刻就会多些？来得容易些？不见得，没有这种保证，也不求这种保证。”他告诫自己。“我以上面所说的表现为满足。”
“全部的不确定性——你的和我的，我们的关系中的——就是我们能够拥有的唯一财富。你同意吗？”瑗语重心长。
回答：“同意。”
“以后你我如何相处？”瑗问萧。
还用回答吗？四个字：顺其自然。
《萧与瑗的故事》（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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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瑗的冷漠，李萧继续思考。
现在她正处于最冷时刻吗？不妨这样看。
他拥有一个无限——由她的最热和最冷，加上两个极端之间的所有状态构成的整体。只是此刻他拿到的是最冷，只是他要求自己安于这一极而已。
这样的选择表明，他愿意把这一无限性视为最高价值，这是聪明的。
他想起自己吃饭。当他愿意以极低的速度吃下米粒时，这是在向一个整体致敬——他爱由进食的这个速度及它之上的所有可能构成的整体。
他又想到他走路的奇妙——安于最慢的步调，据此表明自己能够安于如此走路及它之上的全部可能构成的整体。
还能举出很多同类。在生存的某个领域内，当人愿意趋向其最低点时，他就自然拥有了整个领域。毫不奇怪，比这点更高的点无须他费心，因为有自然之力相助——他身上和外在的自然。很多时候前者就足够有效。所以，当他作出安于最低的选择时，就是向这个整体致敬。
聪明在何处？能使他从此告别情欲压抑的痛苦，能让她受到感动而热起来，可以保证他对她的暂时或恒久的占有吗？不能。聪明在于意识到这个选择与其人生理想的一致，仅此而已。
《萧与瑗的故事》（46）

瑗对萧是恶，他的应对方式是善。那么，后面的善能够扑灭前者的恶吗？正相反。
瑗恰恰从他的善中受到鼓舞，更加坚定、更潇洒地作恶。当然这是有条件的，没法无限延续的。但正因为这样，她要探索自己行为的底线，尽力向它逼近。在这路上她有无限可能可以利用。
再看他。恰恰是在瑗这样肆虐时，他获得了报酬——他的善，由善而来的荣耀以及其他收获借机取得。两者不仅可以并存，而且有因果关系。虽然伴随着苦涩，但这报酬是确切的，份量很足的。他也面临无限可能。
两个无限趋向两个极端，形成强大张力。这张力可能将关系撕碎，具有将她的所有资本完全毁灭，同时毁掉他的一切的前景。她和她都不能不有所忌惮。
于是两人都在等待，在掂量分寸，准备敏捷地捕捉收缩的时机。他们都在观察对方，体会情势的发展，各自都因而保持警醒，就像猫头鹰。
性爱有何意义？它让人作恶和行善，从而帮助人取得生活的极高价值——警醒。
《萧与瑗的故事》（47）

萧喜欢抱怨，“你不爱我。”他对她常常这样说。
她回答：“但你在爱，是不是？”
“但这不够，你懂得的。”
她问：“当初，你是知道我会爱你，所以决定爱我的吗？”
“当然不是。”
“你决定要爱我，跟我商量过，征得我的同意了吗？”
“没有，我觉得不需要呀。”
“所以是够了，是吧？”
“但是……”
“你想到我就性致勃勃，老二就挺立起来，这需要我的爱来帮忙吗？”
当然用不着，只要一看她的奶子，鼓鼓的，他身上就有反应了。
她继续说：“你的帐篷搭起来，就急吼吼要我，没有我这种情绪就不会有吗？”
“……”
“你开动脑子，想着如何挑起我的欲望，这个过程我能参与吗？”
“……”
“你想成功，更多的是失败。有苦有甜，百般滋味，我能跟你共同体会吗？”
没说的，萧明白，所有的回答都该是否定，所有这些都在他身上发生，与瑗是否有爱无关。或者说，她的无爱恰恰使他的爱更有力、更坚韧、更有丰富性。
她说：“你应当感激我不爱你，尽管这样说很残酷。”
萧问：“好吧，我同意，那么，我就该鄙视自己的抱怨，不能向你索要吗？”
“不是，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抱怨和索取都是你应得的自由，凭着欲望跟我博弈是伟大的。但你最好同时记住，超越欲望同样伟大。这个自由也要留住。”
他似乎不解：“照你这么说，我就是在保留自己陷入分裂的可能，这合理吗？”
“好啊，太棒了。设想一下，某个早晨，当你准备不骚扰我，不想插我时，忽然想到自己有权这样干，于是你就打电话给我，要是当时我正好身边没人，恰好性欲飞扬，使你当一个快活的浪子，岂不是两人的美事一桩吗？”
他说：“也可能那时你没有兴致，就像如今很多个早晨那样。”他挺沮丧的。
“那也好，此刻你就在自己心中经受撕裂，产生内在的丰富性，岂不也是正中下怀？”瑗鼓励他。
说得对，萧一贯认为，人的自我分裂是人生存的福音，它创造人生活的份量。当然，危险的存在也是清楚的。例如它可能使得萧畏惧撕裂之苦而放弃瑗，这段爱走向死亡。
“死亡，它是生命之源，死亡的威胁时刻存在，生命因之而活跃。”
瑗说：“正确，从最初开始，你对我的爱这个生命就一直被你独自呵护，你难道不渴望它的活跃？”
萧笑了，这个笑容绝对真诚，毫不做作。
《萧与瑗的故事》（48）

在瑗面前，萧老是像只色狼，瑗厌烦了。她要约束他。
“老公，今天好好说话，不许再色我，好不好？”他同意。
“亲爱的，昨晚睡得好吗？”这是今天早上他的第一句。
她觉得不错：“好啊，睡得挺好。”
“做梦没？”
“做了一个好梦。”
“让我猜猜，是个啥梦。”
她欣然：“好嘛，你就猜，看看对不对。”
“你梦到，你的手在玩自己的小穴。”他使坏了。
她生气了：“你是怎么承诺的？不理你了，我走。”
“别走，我改。重新猜一个。”他连忙求饶。
“好，给你个机会。”
“你梦到自己刚刚醒来，发现猫咪不在，于是拿起枕边手机来玩。”
“恩，玩什么呢？”
“你打开相机，随便照。”她认为他会说窗外的风景。“外面的景色如何？”
“你照下面的小穴，要给我看。嘻嘻。”他又来了。
她又生气了：“滚，不理你。”
“好好好，我又犯病了。”再次他后退。“再原谅我一次。”
“最后一次。哼。”
“梦到一个早上，你醒来了，窗外天气清新，你心情不错。”
“然后呢？”
“你看到窗台上有一只小鸟，准备给它照相。”
“继续。”她满意。
“又有一只鸟飞来了，它们在说话。”
“好，再说。”她好奇。
“后面这只说：“亲爱的，此刻你是自由的吗？”
她问：“前者说什么？”
“它说：“对，我是自由的鸟儿。那又怎样？”，他紧接着补上：”正是你色我的好时机，没人打搅，干嘛浪费？””
“……”
“它又说，快让我跟你的那里玩玩。”
“坏蛋，真坏。”她说，却不阻止。
他趁机进攻：“然后前面那只就说：“好，我打开让你欣赏。”它拉开内裤，后面就……”他不说了。
“……”
“然后……”
“……”
“生气啦？我又干坏事了，我该死。”
瑗还是不语。过了一会儿，一段视频来了。那是她脱掉了，脱得光光的，两根手指把下面的双唇分开，鲜嫩的入口，他流口水了。
《萧与瑗的故事》（49）

一次亲热结束了，萧没有放下电话，他还有话说。
“老婆，我还舍不得离开你。”
她嗔怪他：“你就是个饿死鬼，刚才这次还没满足你？”
“不是，刚才你的呻吟声特别棒，爽死了。”他说。“所以就没法一下子丢掉呀。你看，太阳要落山，它的辉煌会立刻消失吗？不还是有美丽的晚霞吗？”
这个色鬼，想不到还有这份情趣，瑗笑了：“好嘛，我就看你还能怎样。”
“简单，给你我刚才的亲热一个告别仪式。看到它我们就会回忆起曾经的浪漫。”
“好，你要一个什么样的告别？”晚霞当然美，谁不想要？
“来张照片或视频，它代表过去。”
瑗沉思了一会儿，发来一张。那是她的脸，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她用一根手指拎着她的内裤，贴在脸边。
哈哈，萧开怀大笑。镜头之外，顺着脸颊下去，没有这条裤子，让人想起什么？不，看到了什么？
所有的奇妙都不见，然而一览无遗。可萧还不够：“老婆，能不能换个拍法，用你的脚趾头把内裤轻轻挑起，就来这张？”
不错，很好的创意。一会儿照片来了，跟他的设计一致。也勾起遐想无限。
“这个更好。内裤在脚上，能让你想到我此刻身上是光光的，这镜头的出现本身又能产生一个引导，让你的想象顺着脚向上。”她说。
得到瑗夸奖，萧得意了。“宝贝，再来一张，把裤子向上移动，放在脚踝上。”
“哼，真是得寸进尺。不干。”
他被自己的想法激动了。可不是嘛，往上多走一步，就离那个神圣之地近一步，多诱人啊。
再想想，要是一开始就把内裤放在这个位置上，他要的感觉一步就到，岂不是省事？拍这样的一张就行了。
他自问自答：“这样好不好？不好。重要的是刚才第二阶段的激动，而这个情绪的根源在于从脚趾头到脚踝的变化，从第一张向第二张的过渡。”
她问：“你认为脚踝就是最佳位置，是吗？不再往上啦？”
他说不是，说最佳是脚踝与膝盖之间的某个地方。
她又问：“要是又满足了你，把这个关于最佳位置的问题再拿来问你，你会怎样回答？”
没说的，答案是明摆着的。
她走了，把他留在沉思中。


《萧与瑗的故事》（50）

李萧想，当她说：“今晚给你。”或“明天满足你。”时，我要怎样看这表示？
这是在表达一种承诺，这承诺允许他向今晚或明天得到快活的方向前进，仅此而已。
承诺的价值在于制造一个张力——承诺的被违反、被打折扣、受到扭曲与它的完整实现之间的对立。
他意识到这个张力可能产生并畏惧它，于是有一种幸福得到保障——该承诺被她努力兑现时他的快感。若失去这意识和畏惧，这幸福便是浮云。
他将作出努力，设法破坏这张力，或在不能这样做时设法安抚自己。这些行动一旦成功，他也有幸福感。
当然他可能失败，为瑗今晚和明天的食言，为面对这局面没法依靠自己取得安宁而伤感，他不得不自我疗伤，如果能找到一种有效的治愈方式，这也是幸福。
如果他能更积极些，就能发现又一个张力，它也许更有意义——他只求接受瑗履行承诺、今晚或明天完全敞开的可能，与不受这意愿约束的头脑之间的对峙。能够安然承受这张力，也是他的幸福。
如何做到？他可以不在乎瑗对其承诺的态度，而关心自己的欲望的存在，要的是跟欲望相处的全部可能。
明明可以为她能否说话算话而用心用力，但他被另一个领域的无限性所陶醉，而不是被迫如此。现在他是命运的主人，依靠主动性赢得尊严、力量和存在感。
那么他就没有痛苦吗？对她的食言就无动于衷吗？当然不是。当他因她的背叛而痛苦时，不得不趋向对欲望的爱。只要不愿放弃关系，他被逼着走向升华。
《萧与瑗的故事》（51）

李萧正品味着跟瑗的相处，脑子里忽然冒出那句脍炙人口的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真是妙啊，这话精辟地表达了性极大的厚度和没有止境的宽度。性作为人身上天生就拥有的东西，早已稳稳地将其无限交给了人。人无须做什么，用不着挣扎，只要回归自身就能看到。
偷不着固然是最佳状态，但如果丢掉了偷的念头，这份伟大便烟消云散。一切取决于欲念与绝望的共存。
他想起自己在乘船旅游时看到的一个镜头。在船上的泳池中，一个老头与其家人一起戏水。年轻的儿媳穿着泳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她的屁股不时从紧身的裤子下露出，一次次挑逗着他。萧就站在这家人后面，绕有兴味地看着。
偷不如偷不着，此刻这几个字蹦了出来。这儿媳就是老人想偷而偷不着的对象，跟她的这诱人屁股近距离相处的任何可能都不存在，他侵犯这两片屁股之间的任何机会都被割除。然而他能够稳稳地待在一段距离之外，用尽其全部想象力，安然享受这个局面的所有意义。
那个深深的沟，谁拥有随时贴近的资格？谁能在任何性欲冲动之时伸手进去？谁可以不受时间约束，以他能想到的任何方式在里面游走，体会这动作的全部浪漫？谁有权在享用这些之前不担惊受怕，之后又不受任何惩罚？不必说，这个人就在不远处，是这家里与之年龄相当的、得到法律与道德授权的另一个男人，绝非此刻正思考这些问题的他。
一个巨大的张力顿时在他眼前呈现：他远观这年轻女人、这肥美的屁股，产生思考的无限性，但那个年轻男人绝不会带着这番心理活动看她，或者说有他这种愉悦的可能性为零。零与无限构成的两极，一极在她的男人一边，而另一极专属于老人。这就像一只已将羚羊控制在爪子下的猎豹，与已经无力捕捉猎物时的猎豹相比，两种状态的撕裂极为鲜明，惊心动魄。
回到萧与瑗的关系，本来萧也是已将瑗抓住的猎豹。感谢瑗的挣扎，她不时挣脱，有足够的力量使他不能完全掌控她。偷不着成为他的宿命，加上他想偷之心不死，他独有的欢愉得以长存。

《萧与瑗的故事》（52）

岁月荏苒，刘二的浪漫始终不绝。这浪漫与楼上那扇门息息相关，由那条美丽的门缝代表，展现在他向上窥视的紧张与慌乱中。他的心一直悄悄惦记着楼上，把玩着这些镜头。不知不觉间，他越来越衰老了。
今天早上，他起了床，打算像往常一样上二楼，要经过她的房间。他想象着这回能够再一次撞见房门未关，让他的眼光成功地穿越那条窄窄的门缝，潇洒地看见想窥视到的东西。那娇嫩、丰满的身体，它的一个个诱人的部分会再一次迎接他的注视，而其他人再次不在场，他不必担心受怕，事后又能成功逃脱。他有信心。
不错，自从十年前那一回艳遇之后，刘二迷上了这样的历程，十年来一直没有中断。那个门通常是关上的，但不到它面前就不能肯定。每一回从楼下往上看，他都可以说有可能没关上，实际这可能永远存在。另一方面，她永远有心生怜悯或别有用心，因而故意不关门的可能。在不断的博弈，一次次的斗智斗勇之中，在失败无限回归，也就是胜利无限轮回的路上，他始终生机勃勃。
他起步了，从自己在一楼的卧室走出。他要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向楼梯走去。在今天之前，每次的穿越都很轻松，很快就能到达楼梯脚，可今天他觉得不对劲，似乎脚底很沉，感觉每迈一步都挺吃力。这是怎么了？
懂了，自己老了，老到了眼下这个程度。人终将衰退，直至步入死亡，这是生活的常识，对他来说跟任何别人没啥不同。但以往这个观念是空洞的。虽然认同它，但自己的感觉中没有一个鲜明的、可把握的东西与之对应，现在有了。
酸疼，每动一下都感到腿部的难受，而且它在颤抖，同时他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是啊，真的老了，今早之前他的耳朵里会有这种声响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今早肯定是没法享受过去那种快活了。难道我的好日子就从此刻、从这个早上开始完结了吗？
但他不甘心。现在他不想上楼后的美妙，只想走完从卧室到楼梯的这条路。刚才这感觉提醒他，这不会轻松。
好了，一步一步向前挪，忍着脚下、身上的种种不适，他终于到了楼梯脚。大口喘息之后，他休息了一会儿，准备抬脚上楼梯。
刚一使劲，刘二就觉得无力。这条大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不听使唤，它拒绝上升。他再次向它发出指令，颤巍巍的，终于把一只脚放上了楼梯第二级，再花上两三秒钟，把另一只也送上去。身子刚刚稳住，酸疼的感觉再次袭来。不过他有一丝安慰：看来希望还没断绝。
虽然难受，但看来似乎是能上楼的。他揉揉大腿，鼓起勇气，向第三级前进。接下来是第四级、第五级。他的信心有些恢复了。
站住休息一下。抬头看去，她的房门的上沿就在上方不远处。那个奇妙的时刻仿佛在向自己招手。暂时看不清门关了没有，但能够想象。他似乎已站在门前，门真的是开着的！当然这只是幻想，他微笑了。
继续攀登。从一楼到二楼总共二十级，到底那门是不是开着的，得走完整个楼梯才知道。她是不是躺在床上，姿态如何，没到楼上就不能肯定。好吧，刘二喘着气，又开始努力。他的信心更足了。
回顾刚才，他距离目标越来越近。接下来，诱人的春色就要呈现在眼前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他一兴奋，脚下就觉得有了力气。第六级到了，他再次站住喘气，觉得更累了。
他好像已经到了门前，正在从打开的门缝看进去，她的一只脚，接着是一条大腿出现了。跟过去一样，皮肤还是那样娇嫩，从小腿到大腿，每一段依然是那样圆润。他又笑了，没想到自己的想象力这么好。
第七级，第八级，想象伴着艰苦的攀登，他心情舒畅。虽然感觉越来越乏力，但眼前出现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好像伸手就能抓住。
终于，刘二停留在第十级楼梯上，再也无法上升了。他先是很沮丧，后来释然了：我走过了一段原本认为根本走不了的路，保住了未来的希望。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功。明天也许体力好些，再争取更上一层楼。
再一想：无论能上到多高，无论距离理想有多远，我在这路上有一份美好的心情。这还不够吗？
他决定，今后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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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萧与瑗聊起一个话题：羞耻。
事情要从一张照片说起。
他问：“宝贝，那天你录视频，好像挺不自然。跟过去相比，给我这个感觉。”
“是吗？”她没有领悟。“从哪里看出来？”
“你没有捂住下面，却用手掌遮住肚子，好奇怪。”
女人应该羞于露出自己的阴毛，以及阴毛下面的部分，而她并不在意这个。而小腹应该不怕被人看见。她的表现恰好相反。
“是呀，我不愿让你注意我的羞耻之处。那里有赘肉，代表我不再年轻，失掉了对男人的诱惑力。”
经她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是的，当时是有点不悦。作为男人，女人的腹部平坦之美是自然的。
他连忙说：“老婆，我没注意到这个，光看你的私处了，那里在吸引我，让我快活呢。”
“假话，你难道不喜欢少女那样平滑的小腹吗？”
“这是当然。”他老实交代，“但我不会因为你这点不够好而嫌弃你。”
“谢谢。”
“不管你肚子是否好看，你身体的哪个地方不如别人诱人，我都爱你，永远不会蔑视你。”他觉得这样说很动人，一定能消除她的耻辱。
然而出乎意料，她说：“亲爱的，你是被自己的宽容感动了。可对我没用。”
她告诉萧，跟男人偷情，她的真正耻辱不是通常女人面对异性时的那种，而是自己不够诱惑，是失掉了作为偷情者应具有的优势，是没法在这场合里为自己感到骄傲。
“老公，此刻我是小偷，价值观与常人相反。懂吗？小偷最懊恼的是什么？是因为偷窃的功夫不够而被同行蔑视，是干得不够漂亮。”
“懂了。别人拼命要向异性掩饰的，恰恰是你要向我炫耀的，生怕我没发现到的。”
说完，一张照片来了，这是她丰满的乳房。“这会让我感到羞耻吗？相反。”
他表示同意，忙不迭地欣赏。
一个视频来了，她在抚摸自己的隐秘之地，手指灵活，手势熟练，萧看呆了。
“人们常说这是女人的隐秘之处，换句话说意味着我的耻辱，可此刻我是在收获自豪，因为你会硬起来，对不？”
萧回答：“没错，真的硬了。”
“有多硬？”她还不满足。
“像一根铁棍。”她很开心。
他知道，此刻瑗打死也不会再让他看自己的肚子。那是她的耻辱。
《萧与瑗的故事》（53）

萧觉得意犹未尽，他还有话说。
“老婆，肚子是你觉得遗憾的地方，但你身上还有很多很多地方能让你自豪，你知道吗？”
她觉得奇怪，这男人除了注意我的乳房和下体，成天缠着不放，还会看到别处？
“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能吸引你。”她说。
“哈，可多了，还记得不，有一回你趴在桌上，脸几乎贴在桌面上，看着镜头。这姿势我始终不忘。”
想起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角度，当时随手拍的，但是独特，有吸引力。
他继续：“你不知道，你让我着迷的地方很多很多，可你就是没让我好好欣赏。”
“说说看。”
“比如你洗脚，能看着你的脚趾头动来动去，这种视频美死了。”
“真的？这不是拍光屁股，容易多了。”
“再比如，你吃东西的照片或视频，活生生的样子，生活气息很浓。如果再加上一点表情，那就更爽了。”
“这个？简单啊。”
萧还想起网上看过的一张照片，那是女人把手伸进裤子的一瞬间，没有下面的动作，却引人遐想，很美。
恩，她身上还有很多美妙之处，下回再说吧。
《萧与瑗的故事》（54）

你未必是个富于伟大成果的创造家，可你能够建立对这种成果的崇高敬意，将它至于价值链的顶端。
即使拿不出最高级的成果，你也能够不甘于较低等级的创造，总有向上的激情。
不是那样的伟人，但你向往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绝不排除有朝一日这梦想成真的可能。
没有傲人成绩，但你可以是个勇于创造、始终为之生机勃勃的人。你愿意一直留在创造的情境中。
你可以竭力发挥自己已有的所有创造潜能，无论它当下多么弱小、不值一提。
你可以为自己的创造才能制造提升它的条件和机会。
你能够为最伟大的创造成果在自己身上的出现准备最好的条件和机会。
你不是伟大的创造者，但你愿意为自己成为这样的人付出任何代价。
你乐于在头脑中、在情感中扫除阻止你实现最高级创造的所有不利因素。
如此等等，不论你此刻何等卑微，这些努力的任何一个你都不难做到。它们都有助于你成为伟大创造成果的拥有者，有些时候其中某一个就能使你与史上任何伟人站在同一高度上，也可能越过他们。

今天，萧是一个医生，而她是一个女学生。他要给她体检。
“下一个，瑗同学，过来。”他在微信上叫她。
“医生，检查哪里呀？”她很配合，其实她早就等着了。
“第一项是皮肤。我摸摸你的脸。恩，不错。”
她撒娇：“医生，我的皮肤光滑吧？”
“光是脸上看不出来，还要看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要检查。”
“医生，你的手好细腻，摸得我好舒服。”
“严肃点，不许想入非非，不许冲动，湿润更是禁止。”
“医生，你的手下去一点，别怕那条带子。”
“恩，你的态度很好。”他觉得好像真的在突破，正在一片光滑的平原上遨游。
她开始喘息：“医……生，你觉得……下面的皮肤……怎样？”
身体轻轻扭动，那只手在诱惑，要享受。
“恩，不错，我要检查后面。”他的手顺着裤带绕到后面，整个手掌张开，轻轻移动，上到一座肥硕的山峰，又到另外一座，然后来来回回。他是个好医生，工作认真。
她舒服死了，闭上眼睛哼哼：“医生，结果如何啊？我……我……”
“很好，现在回到前面。咦，再下去，皮肤不对劲了。”
“有丛林，浓密的树丛。”
她叫道：“傻医生，我是女孩啊，难道那里只是光秃秃的山坡才正常？”
“那片丛林中间有条小河沟。”
“对呀，还有河水冒出来，是不是？哎哟……哎哟……受不了了。”瑗呻吟，爽死了。
“现在进行第二项，检查深度。把裤子脱了。”
她好开心：“医生，你要怎么检查？”
他打开她最深之处，手指进去探查。一股股液体冲出来，把手指弄湿了。
“医生，不好了，发大水啦，怎么办？”
“我给你堵上，来。”他用一根粗粗的、长长的、硬度很高的棍子，扑哧一下插进去了。
“哎呀，我的医生，你真是……天下最负责任的……好医生啊。”她感觉要飞起来了，要上天了。
…………
猛然间一个声音传来：“喂，你在干啥？有客人要买东西，别老是玩手机！”
她赶紧收了手机。心里怦怦跳。
“你要买什么？”她笑脸对顾客，心里还在回味。
忽然觉得不对，原来下面真的湿了。
《萧与瑗的故事》（55）

爱哲学的人玩小说，这是一件奇妙的事。
妙在何处？他可以用别人没有的方式面对自己的小说。例如对它的具体生动作抽象之举，把他在写作中获取的种种体会拿到哲学的眼光下来看。他能从理论的视角审视自己的创作过程及其成果。他可以尝试回答：自己的一般观念能赋予自己的小说什么意义？而他的具体形象的文字又能为抽象观念带来什么？未来的方向是什么、通过怎样的途径去实现等等。他有一种自觉和习惯，总是站在自己的广义思考的背景下反省自己的小说。
还有很多。重要的是，面对小说创作，与其他人相比，这个本来就有哲学趣味与相应才能的人独有的自主性。那些在抽象领域里不善跋涉的人，他们缺乏超越的眼光，能够获得的东西层次不高，其作品到底有怎样的意义，怎样的质量，通常要由他人来定位。
当一个人初涉小说创作时，有没有哲学修养会很不同。若没有，他不得不借助于他人关于这项活动的经验、论述来看待自己，特别是那些众人已有定论的大师对小说创作的研究及其结论。他没有足够的经验积累，成果不足，加之没有思考的深刻和广泛，只能如此。
而如果他在写小说之前已有哲学基础，情况就明显不同。他无须去找别人的东西，即使世上现存的、众人一致认同的关于小说写作的高论也不见得会使他感兴趣。他可以在创造一部部小说的同时，创造跟那些思想、体系同类的东西——从哪里入手写小说、作品的结构如何是好的、描写的技巧应当怎样选择等等。他也可以承认自己独自弄出来的这些东西某些方面不如前者，是浅薄、零碎、片面的，甚至可以说是错误的。但这无关紧要，因为它们打上了他的印记，来自其自主性，并彰显他的自主性和个人才能的光辉。
进一步，他还能因此对自己的哲学能力洋洋自得——世上大多数写小说的人没有这能力，无法得到这样的自豪感。
如此一来，他将更自觉、更坚定地两条腿走路：一边写小说，一边创作小说理论，不论自己是不是写小说的新手。
更重要的是，他在两方面都是不断前进的。其浅薄可以一步步厚实起来，零碎可以一天天趋于完整，他的片面随着写作的进展越来越宽广。他有强大的能力储备，他的一切都在生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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瑗跟萧的做爱很快活，对比她与猫咪做有何不同？她仔细琢磨，得到以下发现：
*跟猫咪做，因为在现实中，所以对他应该如何做有复杂的期待，对方不易做到，因而她会失望。跟萧就不会，因为单纯。
*就在眼前，跟猫咪做爱时她自己某些做得不好之处就赤裸裸显示出来，让她不爽，对自己失望。而跟萧不会。
*跟猫咪时，因为就在眼前，条件齐备，所以对做爱的质量要求较高，如果达不到就难堪，而跟萧本来就相隔千里，条件本来就差，失望就不容易有。
*不想跟萧做爱就推说不方便，然后不做，不必怕对方不高兴，而跟猫咪在一起，没这理由，有时需要勉强自己。
*跟猫咪做爱需要动作的很好配合，一旦配合不好就不爽，或因对方不爽而郁闷，跟萧就不会，因为是自摸，无须配合。
*跟萧做爱可以随意呻吟，说很多疯狂的话，配合手上动作，完全释放自己，而跟猫咪做不到。
*因为跟萧不在一处，所以有想象的乐趣，比如如何粗如何长等等，跟猫咪没有想象余地，跟口渴时喝一口水差不多。
*跟萧有做小偷得逞的快感，而跟猫咪不是。
*跟猫咪做爱有一定的套路，天天如此就烦了。而跟萧可以有种种变化，例如在路上，例如创造出新的意境，设计出以前没有的语言等等。这些变化很容易实现。
*跟猫咪相处，实际问题很多，物质生活里种种不快和现实的忧虑会影响做爱的质量，而跟萧很单纯，仅有性爱关系。
*跟猫咪相互占有，相互约束，不能打破这局面。而跟萧的关系完全自由。这感觉影响做爱时的感受，想到这自由，心情舒畅，身体就更舒服。
*她身上有某些地方不够漂亮，这些都表现在身边人眼前，于是自己不开心，而萧看不见。
*多年夫妻，猫咪对她的身体早就失去了新鲜感，做爱只是敷衍了事，没有激情。想到这点她会难受，而她对萧来说总是新鲜的。
*跟猫咪，她是他的妻子，被婚姻牢牢锁住，不能做自己。当她回到萧这里，她就摆脱了这枷锁，在快活的呻吟中，她是个纯粹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女人，完全支配自己身体、自己的幸福的女人，想到这点身心都十分愉悦。
*跟猫咪做爱，她要承担做妻子的所有义务，例如做家务，例如照顾孩子等等，她要付出跟性无关的很多辛苦，但跟萧用不着，只想着做爱就行。
《萧与瑗的故事》（56）

刘二好像不是个老人，他每天都找机会路过儿媳妇的门口，每天乐此不疲，生机勃勃，似乎这种艳遇会一直属于他，不会结束。
然而他明白，这只是暂时的感觉。毕竟很老了，总有一天他会没力气这么干，会气喘吁吁，举步维艰，那时来到她面前就是奢望。也许这一天就在不久后到来。想想这个样子他就觉得难受，恐惧将他悄悄抓住。
但他不甘如此。他希望现在的美好能一直陪着他走下去，直至死亡。怎么办呢？他陷入苦苦思索。
现在的美好里有什么？未来的生活里能够保存其中的什么？他发现，其实每回他从一楼的卧室出发，爬上二楼，悄悄去偷窥她的身体，重要的不是非要看到两条娇嫩的、光溜溜的大腿。能悄悄拍到她的半边屁股固然爽，但这是次要的。他是个性欲旺盛的男人，要在这条路上与自己的欲望相处，要带着这欲望去追逐，这才是要紧的。
确定了这点，刘二开始谋划一件事：找一种方式，或者说设计一种办法，未来无论多老、身体多差都能用，都能帮助他享受欲望的存在感。具体说，就是让他能够一直活在这条路上。未来距离此路的终点会越来越远，但可以让自己向终点迈步，不论走出多少步，离那个终点有多远。
这条楼梯，现在他上上下下似乎都不费力，以后年纪越来越大，势必有爬不上二楼的那一天，这还没完。从下面数上去总共二十级台阶，肯定会有一天他到不了第十九级。同样，第十八级、第十七级等等，无论下来多少级，都能这样说。未来到了衰老的极点，他还会连最低的第一级都登不上，这是一定。
现在问题很清楚，假如刘二想在余生里实现那个愿望，一直都在性欲中活出滋味来，就要根据这一残酷事实来设计那个方式。它必须涵盖他所有可能的状态，包括临死前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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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眷顾，让一个长者偶遇一个年轻的异性。一个无限性就此打开。
本来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挡在两人之间。那个拥有鲜活的人没法染指对方的醇厚、稳重和深沉等等，得不到与之相配的才华。那是未经岁月的积淀不可能产生的东西，是上帝只赐给长者的价值。而被年轻人仰慕的人早已越过了青春的界线，且渐行渐远，绝无返回的可能，也就永远告别了曾经的、让自己现在垂涎欲滴而不得的新鲜生命。他们都无法进入对方的领地，本该都安于这个隔离及其造成的生活缺陷，顺从社会规范给自己的定位，然而命运制造了不安分出现的机会。
这个长者向对方释放其独有的光芒，被那颗稚嫩的心看到。当双方都没开始向对方迈步时，这光芒是纯粹的、强烈的、难以抗拒的。它遮蔽了所有。年轻人看到的只是自己的缺陷，没发现对方的丑陋，貌似完美的形象将这孩子紧紧抓住。然而这个情境的存在极其脆弱，当一方开始启动，丑陋就会冒头，幻觉被打破的危险就立刻到来。也许就在第一步之后，幼稚的心就清醒了。原来自己的悲哀正是自己的光荣，在长者的美好后面是自己的毁灭。年轻人只得收住脚步，或者反身而逃。
吊诡的是，假如这位长者看到这点，知道自己受限而止步或后撤，对方可能又回到那个幻境之中，关系原先的局面似乎也返回，接下来年轻者的退缩也再次出现。这轮回有持续下去的倾向，一个无限回归就在前方。
原先长者仅仅借助于其年长本身的魅力吸引这个年轻异性，但后来有变化、有增加。例如长者的温暖情怀，例如在坚决后撤时呈现出来的、作为强者的自信，又如在战战兢兢中表现出来的、对对方的畏惧、怜惜与尊重，在这些观察中对方自豪感的上升，如此等等。这些都可能使这年轻人难以舍弃，在掂量了局势的可控性之后，这孩子也许不会撤出战场。原先看到的资源依然存在，假如对自身的威胁有限，不至于造成真正的毁灭，何必离开？
当然恐惧还在，且不可能消除，因为威胁可能被低估，可能增长。于是掌握恰当的分寸便成为年轻人的主要课题，撤退和向前时机的及时捕捉不可忽视，这些方面经验和教训的总结是其关注的焦点。他（她）在荣耀与耻辱、侥幸和惊慌的张力中前行。
就在这过程中，长者也在思考。难道距离的缩短带来的仅仅是这孩子的危险？在社会伦理的制约之下，他（她）追逐鲜活的代价是其生存基础的毁灭，只是在年轻异性后退时自己看不到这点，因为对方的努力使安全距离得以保持。年轻人的残忍其实是对他（她）的保护，尽管保护即是锁链。他也有留在战场的理由。
后面将会有什么？一切待定。安分或不安分，内含的可能性无限。对双方来说，安心享受这无限是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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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之路》
春节到了，她跟家人每天泡在一起，忙吃忙玩，时间过得很快。
大年初二的早上，她偶然打开手机，微信上跳出一个久违的名字，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老早前她就以为不会再收到他的任何信息了，真是意外。
先是一句：“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然后是：“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看日期，是年三十那天发来的，只是自己没及时听到。她心里涌出一股滋味，不知是喜是悲，一时难以名状。
这里面是一种温柔吗？好像是。距离最近的一次被他拒绝已有两个月以上，差不多半年了吧？比起交往的当初，本来两人的联系已经越来越淡，间隔越来越长，而那次他的转身比过去任何一次都用力，都更加决绝。从那时到这回，中间的时间超过了过去的每一段。她早有心理准备，承受住所有复杂的感受，同时告诉自己，两人的故事应该是彻底完结，他肯定再也不会来找她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按理说她该高兴才是。
可是又不对。在这层外壳之下，分明还是感受得到他精心的的控制，就像他离开后多次表现出来的那样。每回对话他都小心翼翼，生怕露出自己软弱的把柄，被她趁虚而入。他可以接受她的问候，也能主动找她，但能感觉到他很是费心，表达时总是尽力选择没有意义的字眼，绝不说出她想听到的东西，一个字也不露。好像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抽身而逃的姿态，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气息。此刻她正在体会这种滋味。
再品品这寥寥几个字，毫无瑕疵，合情合理。但她分明看到的是一把坚固的门锁。如果她想在字里行间发现可以放纵的一点点允许，希望情感的翅膀得以张开，那绝对是妄想；要是任何人企图在此感受到想象力的飞扬，准备期待双方交流的热络和张扬，肯定会失望。然而她知道，在这世上，在他的联系人里，她有绝对的理由得到相反的、超过任何人的待遇。实际上，他跟别人的交流绝不会只限于这样几个字，即使话不多，人们也知道大门是敞开的。现在她好像一个被带到这扇门前的人，对方此举没有别的，只是让她看这门紧闭的样子。
这几个字规规矩矩，稳如泰山，但这稳意味着沉重，她觉得唯有自己能体会这沉重。一个人的脚被压住，实际上是自己有意压抑自己，更是不许别人活起来。在他的其他朋友面前，他会活泼得多，像只轻盈的鸟儿。她知道他跟朋友们的来往状况。
然而，假如他要说她该受到如此待遇，也有足够的理由。从这方面看，她彻底在他生活里消失才是正常的。他应当把她扔进冰冷的深渊，绝无爬上来的可能。这样的局面应该持续下去，没有尽头。
两种可能都正常，他却两边都躲着。他是仁慈的吗？或者，他是残忍的？都不是，也都是。他是高尚还是卑贱？都是，也不是。他是在拯救她，还是毁灭她？看来他没法承担其中任何一个结论。
是的，他的表现合情合理。这理是春节期间一般人的常理，却不是这两人最熟悉的那个理。他的熟悉来自他对它的极力逃避，而她的来自她一贯的渴求，尽管早已开始自己主动去消灭它。
她想起一幅场景：一个人被推向刑场，他只求速死，一刀让自己上路，可侩子手却只有一把钝刀；又想起一个镜头：天寒地冻时某人被人从野地里救回，穿上厚厚的大衣，但后者执意不许那个被救者扣上领口。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两个不幸之人。
我该向那把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刀致敬，或者感谢从领口阵阵吹来的寒风，是吗？她像是在问他，也是问自己。
《林秀之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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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思。
她问自己：他的意外表现，我该在乎吗？该怎么回复？其实重要的是，要不要理睬？
脑子里浮现出两个字：尊严。是的，我要守护自己的尊严。
假如理睬他，或者说在乎他这个表示，那就等于是一项宣布：她许久以来的抗争失败了。自从他离开后，虽然两人相距越来越远，情感的浓度日渐淡化，她已经越来越适应这种状态。不，是已经长出一层自我强化的硬壳。她能够扮演一个受虐中的强者角色，甚至享受这份荣耀。而现在他却要剥夺这个成果，短短两句话就想达到目的，她岂能轻易屈服？
如果给对方某种回答，不论说什么，哪怕字数更少，如他那样绞尽脑汁，玩弄文字的分寸，只要信息发出，也是他的一场胜利。这意味着他还有操控局势的能力，未来可以继续耍花招，还有以某种轻浮的方式从她这里夺得自尊的机会。两人分开之后，他对此一直热衷，一直抱着她能与之配合的希望。凭什么要这样？她不干。
她在心里对他说：想要什么，拿出真诚来换吧。退一万步，即使从我与你的关系中残存的部分来看，你也该问候我更多的东西，表现出更轻松的心态，有更多交流的兴趣。“老师，好久没联系，过得好吗？”，或者说说自己的近况之类的。总之再傻的，不，再无情的学生也会这样说话，也有这样起码的热情吧？而他只是“新年快乐”，只是“红包拿来”。
当然，字数的多少不是真诚与否的证据，然而这说法与他无关。重要的是，他明明早就知道她想要什么，要多少。只要乐意，他轻易就可以满足她。更何况两人已有那么久没有往来。
假如不愿如此，那么他还能表达出另一种真诚：让她好好享受安宁。既然得不到温情，每个人都有权不被打扰，躲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过自己与世无关的生活。他要满足她这点需要很简单，闭嘴就行了。
然而这样浅显的施与他都不给，而且用今天的行动把这态度告诉她。
她想，要是能对话，她一定要质问他：你为何如此虚伪，如此的残忍你能体会到吗？
好吧，那我就给自己一份热情与真诚。这就是最简单不过的行动：沉默。在不理睬中我的头颅是高高扬起的，这姿态绝非虚空，绝不是忸怩作态，有足够的份量在其中。
对了，要提醒他，她原先拥有一个不错的花园，后来被他逐出，扔在一块不毛之地上。然而经过她的努力，它已经变成另一个生机盎然、更加缤纷多彩的天地。她已经安于其中，一天天享受自己创造的充实，欣赏它的不断成长。她每天很忙。要是他忽然跑来，要她重返原来的那一个花园，这意味着什么？等于贬低她今天的存在，要把现在的价值化为一片浮云，这是自己难以接受的。
什么是我要的尊严？这就是了。她这样想着。
《林秀之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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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双方此刻关系的全部吗？不，还有很多奇妙值得挖掘。她还要想下去。
他像是个狡猾的、战战兢兢的勾引者，戏耍对方是其唯一目的。他精心掌控着诱饵的位置，随时准备将它前移或后撤。既要让对象动起来，让它垂涎欲滴，又要让它每次都扑个空，一片碎屑都捞不着。他自以为强大，似乎所有的机会都在自己的掌控中。而她就是他企图把玩的对象。今年春节发来的这几个暧昧不明的字，就是他最近的一次尝试，是诱饵最新的一次前移。
怎么办？我就好好扮演他为我设定的这个角色吧，她想。
如何做？简单的很，啥都不做，把诱饵晾在那儿。她想起电影《钢琴教师》，那个被诱惑和玩弄的人不堪受辱，抓住机会，果断将勾引者强奸，显示其力量的强大。她有这样的力量吗？没有。那就保持沉默，这是另一种强大。
假如诱饵能被一口吃掉，它就消失了；要是它被闲置，不再被对方注意，它还能是诱饵吗？换句话说，也等于它的消失。都是勾引者的失败。
忽然，她眼睛一亮：要是这个回合我赢了，不仅挽回尊严，而且双方的地位将互换。这次他受挫后，只能等着我采取主动。只要我一直稳住，等着他的就一直是失望和不安。然而他会放弃吗？从两人开始相处至今，他对她的需要不会变。这次他的主动就是最新的证明。
自然这不会是他最后一次的冲动。未来他或者死了心，或者再次被她晾在一旁，无论怎样都失去了勾引者的独立性和主动性。而她将高高在上，整个局势将被她牢牢掌控。这跟那个钢琴教师被压在地上，狠狠强奸有何不同？
当然，他也可能预感到这些，于是逐渐放弃她。这又能怎样？假如被勾引者有自己的娱乐、自己的丰富生活，时间只会是自己的仆人，随时显示其强大。而她正是如此。
其实，自从他离开后，在断断续续的博弈中，她早已将生活完全转移到别处。她有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她乐于做个思考者，包括思考他们两人的关系，探索其中的所有内涵，进而研究人性。假如他从此真的彻底偃旗息鼓，她完全没有了骚扰，这是思考者求之不得的。
不仅是宁静，还有激情。这安宁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与他的沉默形成一个悄悄存在的、长期延续的张力。无需任何条件，她可以独自观赏这点，激情油然而生。
想到这里，她笑了。这次的对抗之后，一份最佳礼物到手了。
《林秀之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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