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来说一个关于他和他舅舅的故事

入魂梦

木床上的雕花是木匠用锉子刻出来的,一般会雕写花鸟虫鱼之类的喜庆之物,极少有雕刻人像的。舅舅只看了一眼,便看出这是木匠才会的画影符。

画影符是《鲁班天经》中的手段,极为高明。以前走四方的匠人,哪个没有一点防身的本事,赶马帮子的有武艺,四大匠人各有一套本事。若非如此,人生地不熟的,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解放后就少了很多,大部分的民间术法技艺都失传了,会的人不多,一般都只有那种家庭渊源很深的人才能学到。

画影符有很多种,曾经有那么一个故事,有一家人孩子娶媳妇,请了一个木匠做婚床,这家人很是吝啬,三餐招待不周,工钱也给的苛刻。那木匠气不过,抓了只苍蝇,用锉刀砍掉脑袋,藏在婚床的楔口里。婚床做好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娶了新媳妇,谁知到了晚上,一对新人睡觉的时候,突然看见床边站着一个无头的人,这可够吓人的。天天夜里都如此,一对新人吓得不浅,喜事差点变了丧事,后来得人指点,找到了木匠,一番赔礼道歉,这才解了法子。

这个木匠的画影符更加高明,叫做合欢灵神,借着这道符,他可以天天夜里跟这姑娘入梦交欢。这个法子太过诡异,若不是舅舅说起,我一辈子也休想见到,由此也可以想到,《天经》为什么被人称为诅咒。

最初的《天经》也许并没用记载着这些诡异邪法,可能是后人加上去的也说不定。以前做这一行的人都是你抄我的,我抄你的,我外公那本《天经》就是抄来的。舅舅现在用的很多经书也都是抄来的,誊抄的过程中,也许被人加了别的东西你也不知道。

舅舅对老头说:“匠师一行也不看什么三世书,不明白三世因果,所以做起事来毫无顾忌。”

说到这里我就明白了,当时礼仪教化还是很严的,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无缘无故被人入了梦,跟个不相熟的人行欢。一次两次还罢了,天天如此,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诉苦无门,加上恋爱不得意,父母管得严,别无他法之下,只好寻了短见。

那老头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好在外面的人被吓了一通,此时不敢进来,若是传了出去,让人笑话不说,还找不到地方说理。

他嘴角一阵抽动,嚅嚅了半天,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抓着舅舅道:“难怪这孩子不肯走,大先生,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不能让孩子走得不明不白啊!”

舅舅想了想,又将李元的事情跟他说了,末了道:“这孩子已经走了,你们抬不动,是因为她还有一口怨气。”

老头听得一阵唏嘘,后悔不迭。

舅舅也没再管他,念了个惊魂咒,拿起戒尺在床头拍了三下,那姑娘脸上顿时褪了血色,变得一片青白,隐隐还有一阵尸臭传来。

舅舅对老头说:“赶紧送出去,在天亮之前,找个向南的地方埋了。”

老头子这才醒悟,叫了人进来,七手八脚地将姑娘的尸体抬了出去,装进薄皮棺材,连夜找地方埋了。

主家有人煮了夜宵,好吃好喝地一阵伺候。

吃过夜宵,这时姑娘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木箱衣柜之类的杂物都搬了出去,只有那张床还留着,换了被褥,孤零零地横在房中。

舅舅对老头说:“今晚我就睡这里,里面有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进来,只管自己睡个好觉。”

老头点着头,这才叫一干人都散去睡觉不提。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40:00 +0800 CST  
断阴阳

待到众人离开,舅舅关上门,掏出八卦图等一干事物,准备斗那木匠一斗。

我问舅舅道:“木匠如果只是为了跟这个姑娘入梦,现在姑娘死了,他还回来干什么?”

舅舅说,《天经》里有一段讲的是修炼阴神,驱物造化的法子,祖师爷做的东西为什么能上天遁地,就是用阴神来驱使的,跟墨工驱鬼附身是一个道理。

木匠要把这个姑娘的亡魂炼成阴神,需要七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前面舅舅在李家开坛,撞破了他的局,他才恼羞成怒跑来找麻烦。

舅舅将八卦图铺在床上,又说:“方才是子夜之交,我让他们把那姑娘送去,找个朝南的地方埋了,木匠就没办法感觉到。待会他再来,我把他的神魂拉出来,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我听得新鲜,对舅舅道:“那你是不是也要进梦里去?”

舅舅指了指床头的画影符,点头道:“待会我用个入梦的法子,进梦里将他拉出来,你看到画影符活了,就敲三下钹,我就能出来了。”

我听得明白,赶紧将钹拿了出来,静待舅舅入梦。

舅舅取了一段麻线,将一头绑在床头上,另一头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坐在八卦图中间,掐个手印,念了一阵咒语,忽然僵住不动了。

我知道舅舅已经入梦了,便拿眼紧盯着床头的画影符,过了一阵,画影符中的两个人影忽然动了起来,互相纠缠在一起。我见机得当,拿起钹哐哐哐地使劲敲了三下。

床上的舅舅睁开眼来,双眼圆睁,抬手将一张纸符拍在画影符上,喝道:“五方鬼使,速来帮忙,镇!”

床头传出一阵吱吱的尖叫声,叫声凄厉,颇有点像逃命的蝙蝠发出的声音。

舅舅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床头的吱吱声依然不断,整张床突然晃动起来,砰砰地在地面上乱蹦一阵,似是要把舅舅颠下来。

舅舅嘿嘿一笑,沉住身子,张手将戒尺往床上一拍,喝道:“还不老实,我替祖师爷用戒尺抽你几下,要你长点记性。”

木床颠了一阵,也不见散架,渐渐地停了下来,依旧安放在原来的位置。

舅舅见他不折腾了,板起脸,说道:“你不守戒律,也轮不到我管,不过你既然先来招惹我,我就用三世通替你断一断阴阳,剥去你命中的吉星喜神,让老天来决定。”

听了这话,床头一阵尖啸直冲房顶,仿佛极为害怕和不甘。

断阴阳,顾名思义,就是判一个人的前世今生的因果。亡魂要投胎轮回,先要在阴司里断过阴阳,了结因果,才能进入轮回。

每个人命中都有无数的吉星煞星相伴,吉星照命的时候,事事顺心,无论好事歹事都能一帆风顺;煞星当头的时候,喝口水都能噎死你。

舅舅要剥去他命中的吉星,等于提前将他送入阴司判了阴阳,到时恶有恶报,善有善果,过了今晚,三灾五难同时来,是死是活看自己的福缘。老话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讲的就是这个。

舅舅也没理他哭天喊地的,掐个手印,缓缓念了一阵咒语,末了喝道:“福禄,长生,善恶到头,命由天定,三世因果从头算!”

说完戒尺一拍床头的画影符,哼了一声道:“好自为之!”

画影符里发出一声惨叫,纸符掉了下来,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舅舅收了坛,脸色不太好,摇头叹息一阵,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舅舅看我迷迷糊糊的,便叫我上床休息,明天再回家不迟。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41:00 +0800 CST  
莫回头

第二天起来,老头一家人都黑着眼圈,无精打采的,显然昨晚被房里的动静吵得睡不着。

山里早晨的太阳明晃晃的,很是宜人,老头跟舅舅在屋檐下坐着说话,问起昨晚的情况,舅舅依实说了,听得胆战心惊,末了一阵唏嘘不止,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舅舅一直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显得心事重重。

老头平息了心情,又问舅舅道:“昨晚您进门的时候,跟我讲了句‘燕子低头水,三年无喜事’,我琢磨了一晚上,还是不明白。”

舅舅指了指屋檐下的排水沟,勉强笑了笑道:“老话讲屋檐水只滴现窟窿,跟长虫一样,屋檐水也不会随便进家门。”

我和老头一看,屋檐下的土坎子上果然被滴水冲出了几道壕沟,但只是正对门的地方才有,其他地方却好好的,很是怪异。

老头点点头,恍然大悟,接着又问:“家宅不平安,原因都在什么地方?”

舅舅说:“一般只看家主的命运流年,其他都是次要的。”见老头正准备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又说:“你也不用担心,过了这事,几年之内都没什么大灾祸。”

言外之意小灾祸还是有的,影响不大。老头干笑了几下,舅舅不给他批流年,他也没办法,强求反而不好。

这时晒谷坪上走来一只大红公鸡,那公鸡歪着鸡冠,全身翎毛都散了,拖在地上,得了瘟病似地,张嘴叫了几声,声音凄厉,倒像是在哭。公鸡走到舅舅跟前,趴在地上,尖嘴使劲地在泥里啄个不停,口水都流了出来,很是狼狈。

老头抬脚踢了它一下,将它踢了个趔趄,又喝叱几声,也没能赶走它,很是奇怪。

舅舅看着那只公鸡,低头默默盘算一阵,叹了口气,对老头道:“这公鸡是你家的么?”

老头点头道:“是的,昨天还好好的,这莫不是得了瘟病?”

舅舅苦笑了下,对老头道:“我向你讨要这只公鸡,行不行?”

老头愣了下,笑道:“不要说一只了,就是十只都行,不过这只好像是病了,我给你换一只。”

舅舅摇头道:“我就要这只,其他的要了也没用。”

老头搞不懂舅舅的玄虚,也不再问,赶忙进屋找了个竹笼出来。

我也很奇怪,舅舅做鬼事,从来不问人拿什么东西,不过他脸色不好,我也没敢问。我上去把那只公鸡抱起来,它也不反抗,乖乖地进了竹笼,依旧趴着。

草草地吃了个早饭,舅舅也没再留,让我提了那只公鸡就走。

这次走的却不是回头路,而是一直朝着南边走。出了村子,又走了一阵,路上突然慢悠悠地来了一只老黄牛,哞哞地叫着,老泪直流。

老黄牛挂着两道黑乎乎的泪痕,拦在路上,抬眼看着我们,也不走了。

舅舅阴着脸,突然问我:“新安,舅舅昨晚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些?”

我有点莫名其妙,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舅舅给他判了阴阳,只怕他就要大祸临头了。”

舅舅沉吟道:“他现在差这些畜生来跟我求情,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顿时明白了,那木匠也知道大祸临头,便用了个法子暗地里向舅舅求情来了。难怪今早见的东西都那么古怪。

舅舅想了一阵,对那老牛说:“一直向南走,莫回头,碰到井水喝三口。”

那老黄牛得了答复,哞哞地叫了几声,尾巴一甩,自顾着走开了。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42:00 +0800 CST  
化阴缘

道行到了木匠那地步,虽不明因果,却也能预知祸福。他不敢亲自来求舅舅,便差了五鬼牲畜过来,弄得个百兽齐哀的模样。

但凡是人,都有一点恻隐之心,舅舅见他这走投无路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便给他指了条明路。厄运灾劫,只要不是到了百祸及身的地步,都还有解,能解多少看你的福缘、宏愿,宏愿是口德,也是阴功,许了就得做,否则今世不报来世报。

老话说头上三尺有神明,很多人去庙里拜菩萨,去道观拜三清,去山神土地里拜阴神,许了愿,说只要我能如何如何,今后我便如何如何。过了之后没有做,或者做少了,都是无用功,反而害了自己。

舅舅给他指的路叫化阴缘,向南走三年,碰到井水喝三口,喝了别人的井水,就得替人做事,事大事小自己揣摩。倘若别人不要你做事,那就是你自己的福缘浅,就好像你预备去做一件天大的好事,救人一命之类的,偏偏却碰不上,所谓福缘深浅,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三年之后,看你积了多少阴德,到时多还少补,再做定论。当然了,法子在这里,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还得看福缘,就好像禳星官,道场都一样,其他人能用,诸葛亮做了没用,道理一样。

给了那木匠一条明路,舅舅心里也舒畅了好多,不再绷着脸,一路上跟我讲了不少东西。

我听得懵懵懂懂,也不是全明白,当下问舅舅道:“事情都好了,我们不回家么?”

舅舅笑道:“老话说,送佛送到西,替人送葬都还要送出门呢,我不给他引路,他自己是走不下去的。”

我听得模糊,不解道:“怎么引路?跟着他一直走么?”

舅舅摇了摇头道:“搭个桥就行了,待会你会明白的。”

我也识趣没再问。

手中提着那只公鸡,颇为笨重,走了一阵,我觉得手臂酸麻,便打开竹笼把它放了出来,掐破鸡冠,沾血画了个引魂符,将纸符攒在手里,喝了声:“走!”

那公鸡咕咕几声,歪着头看了我一眼,迈开大步噼噼啪啪地跟在后面跑着。

舅舅见了一阵笑骂不止。

走了一阵,约摸中午时分,前面终于碰到了一个村子。进了村,舅舅带着我直朝第一个人家走去。

这时天上挂着明晃晃的太阳,没有一丝云彩,阳光很是灼人。这家屋檐下正坐着个老太太,脚下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孩子满地乱爬。

老太太看见人来,赶忙叫道:“远路来的人,天热得很,喝瓢水再走吧。”

舅舅也不客气,进门喝了水,对老太太说:“老人家,我想跟你讨一样东西。”

老太太鼓着眼说:“你这人,胡须一大把了,莫要把我叫老了。”

舅舅嘿嘿两声道:“大姐,你家有没有用烂的竹扫把,我用这只公鸡能你换。”说着指了指那只灰头土脸的公鸡。

老太太不信道:“你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坏心思?”

舅舅笑道:“那不会,我这是修阴功,化福缘。”

老太太看着舅舅不像是在撒谎,便去柴房里拖了一把竹枝编成的扫把来。

舅舅让我把公鸡抱给老太太,叮嘱道:“这只鸡你能吃,小孩能吃,大人不能吃。”

老太太咧着嘴笑道:“那不是便宜了我两婆孙了么?”

舅舅笑了笑,别了老太太,带着我穿过村子,来到村口的一条岔道上。

舅舅将扫把拆了,编成竹桥的模样,横在路旁,点了炷香,念个咒语,喝道:“阴桥架起,广修阴德,三年之后,祸福自知!”

做完这一切,舅舅便带着我回了家。舅舅跟那木匠从未见过一面,当然,三年之后,那木匠自传来消息的。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49:00 +0800 CST  
吊死鬼

夏季日头虽然长,但我跟舅舅走到半路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农村的山路四通八达,都是小道,一不小心你就会迷了路。舅舅到的地方虽多,路却记得不是很清楚,一路上找了不少人问路,这才七拐八拐的找对了回家的方向。

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从老头家出来的时候,老头很是客气地塞了几个干硬的糯米糍粑给舅舅。舅舅半道拿出来让我吃,我啃了几口,没什么味道,就再也不肯吃了。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跟舅舅才碰到一个村子,进了村,舅舅跟我说:“咱们找个人家搭个火,吃了晚饭再走。”

这正中我下怀,我自然不会反对,一个劲地点头不止。

墨工借宿搭伙食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讨,走村串寨的脚夫货郎常说讨个歇脚处,而墨工是用香米换。做法事的时候,香米是供神灵的,水饭是供鬼差的,各不相同。香米能吃,水饭不能吃,一般人吃了墨工的香米,则可免去一些小灾小劫。

这个村子只有几乎人家,基本都是大木叉支起来的茅草房子,四壁围着竹篱笆,用牛粪黄泥和成的泥浆敷得严严实实的。

舅舅带着我进了路口的人家,里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老婆婆,正准备吃晚饭。

那中年男人老实巴交的模样,起身道:“正准备吃饭,两位哪里来的人?”

一般来说,农村人都比较好客的,只要家里不是揭不开锅,来了生人,都很乐意招待一番。这种风气后来改了许多,当时有很多河南、四川来的货郎,喜欢到村里去兜售些便宜货,蚊帐,衣服都有,但是假货太多,我母亲就买过一个尼龙蚊帐,打开一看只有三只角,大家受了骗,渐渐地也不太欢迎远路来的生人了。

舅舅说了来意,一家人热心得很,赶忙添了两副碗筷,老婆婆笑道:“你们两个真有口福,洗脚没有洗过脚脖子吧?”

舅舅笑道:“那可不敢,要不在外面怎么找得到吃食。”

洗脚脖子是乡下的一个习俗,农村人每天晚上都用木盆洗脚,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洗脚不能洗过脚脖子,否则出门在外碰不到吃食,很是讲究。

老婆婆哆嗦着起了身,用葫芦瓢端了一瓢水来,还没走到桌边,那葫芦瓢的把子啪嗒一声断了,清水洒了一地。一家人躲闪不及,乱作一团。

老婆婆骂了声:“这背时的东西!”

一阵忙碌,将地上收拾干净,老婆婆又找了个海碗给舅舅装了水来,笑了笑道:“家里连个好的水瓢都没有,让你看笑话了。”

舅舅摇摇头,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吃过晚饭,又坐了一会,舅舅也没打算借宿,便起身告辞。将香米拿给主人家,一家人死活不肯要。舅舅也没再坚持,嘀咕道:“迟早还要还给你们的。”

老婆婆一直央着舅舅给她看寿数,舅舅推脱了一番,也没给她看,末了对她说:“喝了老人家的水,送你一句话,这个月要小心防水,过了就没事了。”

防水就是防火,由于避讳,一般都把火说成水。老婆婆刚才无端端地打烂了水瓢,舅舅可能看出了什么,不过他没明说,大家都听得糊里糊涂的。灾祸的预兆没有固定的形势,如果不是有心,一般也看不到。

那中年男人脸上一紧,顾不得避讳,忙问道:“是天火还是人火?”

舅舅摇了摇头道:“小心防备就是了。”便再也不肯说了。

一家人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送出门来。

出了村子,是一条岔道,一棵歪脖子大树张牙舞爪地站在路旁。当时月朗星稀,走着走着,我突然看见大树细密的枝叶间,凌空站着一个人,正伸着脖子把脑袋往横枝上的一个套子里套去,顿时吓得叫出声来。

舅舅顺势看去,那准备上吊的人却突然不见了,只剩下疏疏落落的枝叶微微摇晃。

我心有余悸,对舅舅道:“那是鬼么?他好像在上吊。”

舅舅想了想,摇头道:“倒不是鬼,一个人准备死了的时候,魂魄游荡在阴阳界的交叉口,如果别人能够看到他死的时候的样子,这个人死后就是个厉鬼。”

我听得头皮一阵发麻,便问舅舅道:“那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吊死在大路边,也太吓人了。”

舅舅沉吟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不过不能说,说了他就过不了今晚了。”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49:00 +0800 CST  
索孽债

到了家,舅妈看见我跟舅舅累得不成样,又是一通数落。舅舅自从那木匠的事之后,一直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当下也不争辩,上香谢了祖师,埋头不做声。

舅妈埋怨道:“你这一年也没几天在家的,这下好了,新安这么小的年纪,整天跟着你到处跑,他这么受得了?”

舅舅笑道:“人嘛,生下来不受点苦,成天泡在糖水里,那有什么意思。”

舅妈气结,嘟囔道:“孩子要是带不好,过后三妹那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小话要讲。”

我对舅妈说:“我妈才不会管我呢,她嫌我捣蛋,还说我是八十块钱买来的,早晚把我卖了。”

舅妈笑骂道:“那八十块钱是超生款,你这孩子,莫要乱说。”

当时我其实挺想家的,毕竟年纪还小,在外的新鲜劲一过,便有了回家的念头。我常常在想,天羽和黎乐是不是还在玩独轮车,院子里的黄瓜是不是被哥哥偷偷摘来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我脑袋里翻来覆去。

不过母亲没来接我,我也不好意思自己跑回家去,只好继续在舅舅家呆着。

这段时间,大表哥得了二舅的允许,空闲的时候扛着二舅的火枪到处去打斑鸠。我和二表哥跟在后面拣点便宜,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村里来了两个化粮的人。那时候大家住的基本都是木架房子,容易得火灾,一年到头,碰上几个来化百家粮的人也不奇怪。火灾过后,一世的积累化成灰烬,便要四处去化粮,这家一瓢,那家一碗,吃一年的百家粮,既是无奈,也是为了图个平安。

那两个人来到舅舅家,我才发现其中一个正是那晚我跟舅舅搭伙食那家的男人。那男人姓骆,有个诨号叫骆相爷。

骆相爷一脸凄苦相,进门见了舅舅,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草,一阵哭诉不止。

我记得那晚舅舅将香米给他,一家人不肯收,舅舅说了句迟早也会还给你们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舅舅叹了口气,让舅妈端来茶水,让两人喝了,这才问起情由。

原来骆相爷还有个儿子,叫做骆峰,那晚我们没见着。骆峰是个浪荡子,从小手脚就不干净,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待年纪大了,也没去读书,整天到镇里去跟一帮混混搅在一起。

最近骆峰赌起钱来,输了不少,也没能力还,被那些混混打得不轻。他挨不住打,便回家来向骆相爷要钱,家里家徒四壁的,骆相爷哪里有闲钱给他。败家子,短命鬼,出在谁家身上不是祸害,骆相爷没给他一顿打就算是好的了。

骆峰在老父亲这里触了一鼻子的灰,还被骂得狗血淋头,趁夜偷偷地一把火点了自家的房子,然后自己跑到岔路口的歪脖子树上上了吊。

茅草盖的房子,几分钟就能够烧个干净。当时人慌马乱,骆相爷两口子哭天喊地的,只抢出了两床棉被。等到火势低了,才发现不见了老婆婆,原来这那婆婆跑得慢,竟活生生地埋在房里烧成了灰,焦肉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几天几夜都不散去。

骆相爷两口子四下里找不到骆峰,又气又急,抱成一团哭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一早,有个早起的村民在岔路口看见了骆峰,他正吊在那歪脖子树上,全身都发紫了,舌头伸得老长。那村民吓得不浅,连滚带爬地回来通知了骆相爷。

两口子连遭惨变,已经变得有点麻木了。将骆峰找个土坑埋了,又在村里人的帮忙下,在老房子的地基旁边盖了个草棚子暂时住着。

舅妈心软,在一旁听了眼泪直掉。

舅舅问骆相爷要了骆峰和老婆婆的生辰八字,默默盘算一阵,末了叹道:“前世债,今世还,还不清,命来偿。”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51:00 +0800 CST  
冤孽花

老婆婆死后,老屋的地基上到处飘着刺鼻的焦肉味,一直不散去。到了晚上,地基上阴风阵阵,惨厉的哀嚎声响到鸡叫了才罢休,吵得全村人都不得安宁。

第二天,骆相爷两口子在灰烬里翻了一阵,指望翻出点瓷碗瓦罐什么的,这才发现厚厚的炭灰底下冒出了一片血红的黄泉花,很是碜人。黄泉花是冤孽花,野地里并不少见,但刚刚烧得滚熟的宅基地里突然冒出这么一片来,确实把两口子吓得不浅。

两口子一合计,在别家凑合着吃了一顿饭,也不敢再呆,便带了几个亲戚四处化粮去了。

舅舅说老婆婆跟骆峰有三世孽缘,三世之前是母女,上一世是兄弟,今世是祖孙,前两世估计都怨隙,所以才有前世债,今世还的讲章。至于具体情由,要洒金钱才能看得清。

这就很诡异了,所谓轮回无定案,一般来说,今世是父子兄弟,如果不是有天大的因缘,来世未必能碰在一起。老话说,亲兄弟,有今生没来世,讲的就是这个。普通人怎么会明白前世因果,那就只有今世债,来世还了,生生世世碰在一起,冤孽债越滚越大,算都算不清。

宅基地上长出冤孽花,那就成了阴宅,一是老婆婆冤魂不散,二是她今世福没享尽,要报在生者身上。冤死,枉死的,哪个不是怨气冲天的,更何况是老幼俱往。除非骆相爷两口子搬得远远的,离了这片山神地界,才有可能保得平安,否则就会招来血煞。

但骆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生了根,能搬到哪去。听到这里,骆相爷也没了继续化粮的心思,命都保不住了,化了粮给谁吃?

舅舅也不啰嗦,收拾了下器具,便拉着我跟着骆相爷一起回去。

到了骆家村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晚间太阳的余晖将天上的云彩染得血红一片,仿佛在酝酿着某种让人不安的事情。路过岔路口那棵歪脖子树的时候,我不禁想起那晚看见生魂上吊的事情,一阵头皮发麻。

骆家老宅的四周到处撒满了灰烬,地基里铺着厚厚的一层,齐泱泱的黄泉花从土灰里冒出来,迎着晚风微微招展,让人不寒而栗。

周围的村民见骆相爷带了先生回来,便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一阵议论不止。

其中一个老头认出了舅舅,一阵寒暄,摇头晃脑地说:“相爷这一家子惨得很呐,这边这个每晚都在哭,那边那个每天都要吊一回,煞气重的很,村里牛马都不得安宁。”

旁边一个后生点头道:“他吊在那里之后是我看见的,这几天夜里路过岔路口,次次都看见他往上吊,吓人得很,胆子再大都害怕。”

舅舅点点头,便问骆相爷道:“土地神位在什么地方?”

骆相爷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带着舅舅去看土地神。

土地是守护家宅不让阴鬼随便闯入的阴神,也是修家立宅的根本,房子都烧了,土地也没了落脚之处,如果不把它请回来,家里是做不了法事的。

骆相爷家的土地供在地基的壁坎上,此时里面塞满了泥灰。骆相爷将泥灰刨了出来,露出里面的供台。

舅舅点了一炷香,掐个手印,念了一段咒语,末了喝道:“灶神土地,速速归位!”

那清香上的青烟一阵摇晃,突然像搓麻绳一般互相绞在一起,拧成一股,直冲向半空。

围观的人看了,一个个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请了土地,舅舅吩咐骆相爷找来一只大红公鸡,抱着公鸡上了地基后的高坎,舅舅对骆相爷道:“这只鸡要能过了地头,以后立新房就能平安,要是过不了,那就另找地基吧。”

骆相爷点点头,紧张兮兮地看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公鸡。

舅舅点了一炷香,取出一张纸符,掐破鸡冠,将纸符沾了血,绑在公鸡的脚上。依旧念了一阵咒语,末了喝道:“火德星君,灾去人安乐,急急如律令!”

骆相爷急忙将手中的公鸡往半空一抛,那公鸡嘎嘎一阵怪叫,扑啦啦使劲拍打着翅膀,往地基另一侧飞去,飞了一阵,堪堪越过地基,掉在外面的坎子下。

众人松了一口气,舅舅对骆相爷道:“准备香案水盆,晚上我给他们清算因果。”

骆相爷见识了舅舅的手段,深信不疑,不过家里的东西都烧得清光,他只好急匆匆地到别家借去了。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52:00 +0800 CST  
鬼上身

入夜过后,在地基上摆了香案,舅舅让我沿着地基每隔三步插一支清香,围成一圈,摆出个引魂阵来。

老婆婆尸骨都找不到了,骆家也没办丧事。无人送终,缺乏供奉,那就是孤魂野鬼,阴司路难行。

舅舅对骆相爷说:“老人家不得善终,才会有那么大的戾气,先得把她的骨灰找出来,才能化解。”

骆相爷看着满地的灰烬,一阵发愣,喃喃道:“这都混在一起了,怎么找?”

舅舅道:“那就要靠你了,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你身上有老人家的魂气,待会我将她引上你的身,你自然就能找到了。”

引鬼上身,那跟老寿星上吊没什么区别,一个不好自己的生魂也要受到牵连。很多人因为鬼上身,生魂被鬼拖出身体,找不回来——生魂自然进不了黄泉路,只能徘徊在阴阳两界的交叉口,浪荡无依,自己就变得既傻又痴,跟个植物人没什么分别。

骆相爷也知道这一点,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我妈弄成这样,也是我这个儿子没尽孝道,她要害我也是应该的。”

舅舅微微一笑道:“你也不用担心,我自然有办法保你没事的。”说着用朱砂在骆相爷掌心画了一道符,又道:“不要怕,找到骨灰就捧起来装在罐子里,草木灰不要捧进来,以免她不高兴。”

骆相爷点点头,抱着早已准备好的陶罐,战战兢兢地看着舅舅。

舅舅伸手在骆相爷脑后拔了一撮毛发,夹在一张纸符中,在香案上点燃了,丢在水碗中,用戒尺一拍香案,念了个咒语,喝道:“尘归尘,土归土,往生去,莫回头,亡魂寻尸,起!”

地基里无端端刮起一阵阴风,满地的黄泉花在月光下波浪似地此起彼伏,甚是骇人。这还不算,随着阴风吹来,隐隐响起一阵凄厉的哀嚎,哀嚎声阴惨惨的,仿佛就在耳边,让人毛骨悚然。

骆相爷脸色一变,身体弓了下去,忽然像被蟒蛇缠上一般,打摆子似的抽搐起来。折腾了一会,只见他脸色变得惨白无比,白眼珠子直往外翻,十分诡异。

舅舅用戒尺一指,喝道:“去!”

骆相爷喉咙里嘶吼几声,依旧弓着背,颤颤巍巍得向地基中央走去。走了几步,他忽然蹲了下来,双手哆嗦着在地上一番乱摸。摸了一阵,他似乎发现了骨灰的所在,嘴里嘿嘿阴笑几声,捧起地上的灰就往陶罐里塞去。

以前听说过亡魂捧尸,想想已经很恐怖了,这回亲眼见了,若不是舅舅在,我非吓得尿裤子不可。

骆相爷蹲在地上,嘴里时哭时笑,还不停地喃喃自语,捧了一阵,似乎捧完了,便抱着罐子站了起来,翻着白眼,对着舅舅一阵阴笑。

舅舅眉头一皱,端起案上的符水,走上前去,一把掐着骆相爷的脖子灌了进去。

骆相爷腾出一只手向舅舅抓来,却被舅舅一把捏住,动弹不得。他挣不脱舅舅的手,身体筛糠似地摆起来,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吼,吐出一阵黑白相间的秽物。

舅舅张手在他脸上抽了几耳光,喝道:“醒醒!”

骆相爷甩了甩头,眼珠子翻滚几下,恢复了人样。他看了看手中的陶罐,脸上一阵煞白,显然被吓得不浅。

舅舅取了陶罐,放在香案上,用纸符镇住,这才对骆相爷道:“赶紧去喝几口清水漱漱口,不然还有一场灾祸。”

骆相爷的脑瓜子这才稍稍清醒一些,赶紧去喝了清水,又吐了一阵,半晌才缓过劲来。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53:00 +0800 CST  
三世桥

骆相爷脸色青白,仿佛大病初愈一般,不用想也知道,被亡魂上身,看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景象。

舅舅安慰道:“凡事都是祸福相依,人事鬼事都一样,老人家上了你的身,你为她捧尸,今世没享尽的福缘就落在你身上了。”

骆相爷苦笑道:“老人家只有长寿福,我这个样子,家破人亡,就算是长命百岁,又有什么念想?”

舅舅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等我看过老人家的三世,再跟你说。”

骆相爷不明所以,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舅舅将老婆婆的生辰帖烧了,掐个手印,念了一阵咒语,末了唱道:“生者往者,草木牲畜,三世因果,不拖不欠,福有福报,恶有恶果,三世因果从头算!”

念完抄起案上的金钱,张手撒入水盆。金钱在水盆里炒豆似地翻滚一阵,渐渐沉在水底。

舅舅俯下身,接着明灯的光一阵细看,末了道:“难怪难怪!”

骆相爷瞪着眼珠子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什么明堂,忙问道:“有什么讲章?”

舅舅沉吟道:“老人家三世之前跟骆峰是母子,不过没有缘分,没出生就将他流掉了;上一世两人又碰在一起,还做了兄弟,为了争宗堂家业,反了目,还有刀兵之灾;今世再凑到一起,所谓事不过三,出了这事也就不奇怪了。”

骆相爷听了低头不语,前世因果,怎么都没有今世家门之祸来得惨痛,这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舅舅当然知道他的心情,想了想道:“我就让他们上一上三世桥,照一照返乡镜,明了因果,一来是消解戾气,二来是避免下一世碰在一起的时候又酿出惨祸来。”

骆相爷茫然道:“麻烦大先生了。”

舅舅叹了口气,取了备好的阴桥架在水盆上,用黄纸写了两人的命帖,搁在阴桥上。

焚香请了六丁六甲护身,又请了阴神开路,舅舅拿起戒尺,在案上拍了三下,念了一串咒语,末了喝道:“前世因,今世果,三生桥上走一遭,各去往生无怨言,去!”

水盆中的清水顿时煮开了一般翻滚起来,灰白的水雾夹杂着阵阵寒气冲起老高,在月光的辉映下,触目惊心。阴桥上的两个命帖滚入水中,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舅舅不理盆中的动静,闭目念起一段往生经来。

白雾鼓鼓荡荡,不时有各种怪声传来,有嬉笑怒骂的,有哭喊哀嚎的,有吹拉弹唱的,不一而足。

骆相爷看着这番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阵,各种古怪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白雾也渐渐散去,水盆又恢复了平静。

舅舅睁开眼来,戒尺一拍,喝道:“各去往生,莫再纠缠!”

香案下刮起一阵阴风,转眼间吹得不知去向。再细看四周,满地基的黄泉花霜打一般焉了下去,没过一会,已经看不到一支站着的花骨朵了。

舅舅焚香送走各路鬼神,这才对骆相爷道:“老人家命中该有两个孙子送终,放心吧,你应该还会有个孩子。”

骆相爷听得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问:“大先生,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舅舅笑了笑道:“高堂之上不说假话。”

骆相爷大悲大喜之下,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双手在衣服上搓着,嘴里嘿嘿几声,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骆相爷两口子也不过四十多岁,要说真的再有儿女也说不定,不过这要待以后才有分晓了。

舅舅指了指装着老婆婆骨灰的罐子,吩咐道:“等立了新房,先供在家里,三年之后再办丧事,至于另一个,已经怎样就怎样了,不要再去动他。”

骆相爷连连点头,表示省得。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53:00 +0800 CST  
黑面神

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在农村广泛地流传着一种恐怖的邪术,叫做放蛊。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法子叫蛊术,南方各地都用,而且基本上都是少数民族的人用得多。

舅妈常跟我说,哪家的姑娘在集子里被人勾去啦,人影都找不见;哪家的男人因为得罪了瑶胞啦,被人放蛊整的死去活来。凡此种种,也不知道真假。

当时没有电话什么的,最先进的就是写信,消息传得很慢。但九十年代全国扫盲之前,农村里会写信的还真没几个,在我们村里,但凡有后生小伙年轻姑娘外出打工,偶尔写封信回来,老头老太大眼瞪小眼,也认不出几个来,于是就去找黎老师给看信。

在这种情况下,口头传话才是最简便的法子。口头传话口误很多,经常有好事被说成歹事,歹事就不用说了,经过口口相传,到了你耳中没准就成了捅破天的大篓子。农村有句话叫做天干(干旱)出谣言,天灾人祸一来,大家很是恐慌,于是就有了很多假诸鬼神的猜测出来。

当时镇里是每隔七天开一次集,赶集就成了极为奢侈的事情。打我记事起,父母亲总共也不过带我去了两三次,而且差不多都是年尾。年尾了,大家都去赶集,多少买点年货,给小孩买一身新衣。至于别的时间,想都不要想,因为集子里人多杂乱,还有那会放蛊的人正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盯着你呢。

大姑娘小媳妇赶集都是成群结队的,一般不敢落单,不管怎么样,小心驶得万年船。

舅舅从骆家回来之后,也没什么事,整日里闲着。舅舅家的地是租给别人种的,每年分点收成,也足够老两口吃的。舅妈在家种了一园子的菜,养着一头猪,几只生蛋的母鸡,勉强也能过得去。

舅舅这天一时兴起,便要带着我去赶集。这时两个表哥已经开学了,我一个人正呆得闷,当下很是高兴。

舅妈倒没那兴致,不去凑热闹,临出门时候对舅舅说:“集子里乱得很,你要看好新安,莫要让放蛊的人给勾去了,听说镇里有几个小孩就在赶集的时候丢了。”

舅舅翻了翻眼珠子,笑道:“那是扯淡,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勾魂的蛊,要是真的有,我也有法子再勾他回来。”

舅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莫要仗着祖师爷的福荫,就不知道天的边在哪了。”

舅舅嘿嘿一笑,也不与她争辩,拉起我就走。

舅妈赶上来,塞了几张毛票在我兜里,叮嘱道:“买点吃食,莫要贪玩。”

我兜里揣着钱,连连点头,一颗心早就飞到集子里去了。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急匆匆赶路的男女老幼,多半也是去赶集的。走了约摸两个钟头的山路,才到了集子。

说是集子,其实就是一条铺着沙石的破破烂烂的街道。沿街摆满了背篓摊子,卖写瓜果蔬菜之类的,一应俱全。街道两边还有些小店,卖点小百货,最热闹的当然属于卖录音机的地方,那里有一台录音机整日里放着歌曲,很多人眼巴巴地来到集子就是为了听一阵子歌曲,学着哼几句。

当时录音机也是稀罕货,只有家境稍微宽裕的家庭才有,属于陪嫁三件套之一,另外两件分别是棉被和缝纫机。但凡有哪家嫁女儿,如果嫁妆里有录音机,立马就能让人另眼相看。

舅舅带着我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也没预备买什么。

走了一阵,舅舅碰了几个熟人,寒暄几句,其中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头子便拉着舅舅进了米粉店,预备打两碗酒来喝喝。

舅舅很少喝酒,量也浅,耐不过那老头的言语,便只好跟着去了。他掏了五毛钱给我打了一碗肉粉,自己便和那老头打了两碗酒喝起来。

没一会,舅舅一碗酒没喝完,就喝得个红光满面的,跟那老头的脸看齐了。

这时店里又来了个打酒的中年人,这人灰头土脸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估计很久没洗过。他一进门,汗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直捂鼻子。

中年人从兜里摸出两毛钱,打了一碗酒,刚喝了一口,突然咕咚一声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全身一阵抽搐,嘴里吐着泡沫,顿时吓得店里的人鸡飞狗跳。

粉店的老板急忙跑出来,揪着中年人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只见那中年人眼珠子直翻白,脸上变得黝黑,像涂了漆似地。

老板吓得一松手,将他丢回地上,颤声道:“这不是中蛊了么?”

店里吃粉的人一听说蛊,捅了马蜂窝似地往外跑,转眼就走得干干净净的,老远围在门外看着。

舅舅跟那老头喝得有点高,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时放了碗,走上去看了看,摇头道:“这哪里是什么蛊,这是黑面神。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54:00 +0800 CST  
老山鬼

那老头也顾不得喝酒了,丢了酒碗,有模有样得翻开地上中年人的眼皮看了看,点头道:“我还以为是羊癫疯呢,原来不是,你看他脸黑得像个锅底似地,黑面神这说法倒也蛮妥贴。”

粉店的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店里出了事,正急得不得了,忙问道:“两位老人家不要打马虎眼了,黑面神是什么瘟神?”

舅舅揉了揉亮红的脑门,笑道:“这个待会再说,麻烦你拿几颗蒜米,兑一碗水给我。”

那老板才不管什么是黑面神呢,她只想把地上的瘟神送出门,这下听得有救,赶紧找蒜米兑了一碗水来。

舅舅叫老头一起帮忙,将中年人的嘴掰开,将蒜米水灌了进去。

喝了蒜米水,那原本死狗似的中年人胸膛一阵起伏,剧烈地咳了几下,张嘴吐了出来。

老板看得直皱眉,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瘟神,好死不死,偏偏到老娘这里来。”

那中年人吐了一地的黑水,脸色变好了些,他抬眼有气无力地看了看周围几人,也不说话,爬起来就往外走。

舅舅翻了翻眼珠子,也不再喝酒了,跟老头告罪一声,拉着我也出了门,远远地跟着那中年人。

中年人醉酒似地,一路跌跌撞撞出了集子,寻了条路往山里去了。

我禁不住好奇,便问舅舅道:“什么是黑面神?”

舅舅可能还有点晕,甩了甩脑袋,沉吟道:“黑面神是坛神,跟舅舅家的邪神一样,听说是从九里山一个瑶族老婆子那里传出来的,这种法子邪得很,跟降头术差不多。”

我听见不是勾魂蛊,便放心了许多,这时见舅舅大有跟着那中年人回家的势头,便问:“那人不是好了么?我们还跟着他做什么?”

舅舅摇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舅舅家虽然供着邪神,只是当做一种传统,从来不用。老话说不见棺材不流泪,坛神是不到黄泉不松手。这人中了黑面神,先是半夜鬼敲门,接着是五鬼勾魂,七天一到,阎王落轿,神仙都救不了。”

我听得有点毛骨悚然,好容易赶一次集,却碰上了这档子事。舅舅也不是烂好人,他既然要跟去,那就是有不得已的缘故,我也不好再问。

那中年人走了一阵,见我们始终在后面跟着,便停了下来,黑着脸道:“你这老人家,跟着我做什么?我又没有香米给你。”

舅舅微微一笑道:“也别怪我冒失,你如今事事不顺,月前走了媳妇,家里留下个半大的孩子,天天喊娘,这两天晚上,一到半夜就有鬼敲门,我说的对不对?”

中年人脸色一变,眼珠子瞪得像牛眼似的,指着舅舅骂道:“原来是你用邪法害我?”

舅舅一愣,笑道:“莫急,我要是想害你,只要一炷香,动动口就行了,何苦跟着你,你家徒四壁,又没什么可图的。”

中年人想了想,也觉得没道理,转身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急切道:“老人家,是我瞎了眼,你能不能救救我,我给你打一辈子长工都行。”

舅舅一把将他扯起来,摇头道:“我可受不起,你把事情说来,我才好想办法。”

中年人得了希望,说话也灵便了许多,这才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这男人叫石三,一个月前老婆跟人跑了,他带着孩子寻死寻活也没能找回来。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家里乱成一团,也没心思干活,整日里觉得了无生趣。

就在前天晚上,两父子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他以为是老婆回来了,赶忙起来看时,却看见个老山鬼杵在门外,顿时将他吓破了胆。两父子关紧了门,战战兢兢地睁着眼过了一夜。第二天晚上又听见敲门声,他知道是那老山鬼,便再也没敢开门去看。

这一阵惊吓将他折腾得不轻,他今天到镇里赶集,心里压抑得很,就想着去打一碗酒喝,谁知道酒刚喝了一口就觉得脑袋里炸开了一般,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5:55:00 +0800 CST  
勾魂法

石三家里还真是一贫如洗,一栋三开间的木架房子,顶上盖着茅草,四壁围着几块糙木板,像老太太漏风了的牙。

石三三十岁上才娶了个老婆,叫王桂芝。两人清苦日子凑合着过了几年,生了个儿子。老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两口子平常也没少磕磕碰碰,吵吵闹闹的,石三是个火爆脾气,时不时还给王桂芝一顿老拳尝尝。

月前,家里来了个收山药的男人,那男人走惯了四海路,嘴上能跑马,一通说辞将这一家三口说得一愣一愣的。两口子跟那男人谈得投机,一拍即合之下,就让儿子拜了那男人做寄父。谁知道这寄父也不是什么好来路,看上了王桂芝,第二天天没亮,他就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带着王桂芝悄悄走了。

石三一早起来不见了老婆,也没在意,还以为她下地去了。到了晚上,仍不见老婆回家,他这才觉得不对劲,丢了孩子,连夜寻了过去。

那男人也是本镇的,住的也不算太远。石三到了那男人的家,看见王桂芝正在那忙里忙外的做家务呢。不过王桂芝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好说歹说,死活都不跟他回来。

两口子结婚了几年,也没领过证,找不到地方说理去。石三在那家附近徘徊了几天,老婆没领回来,反而挨了一顿打,只得灰溜溜的回来了。

石三带着我们到家的时候,门口正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玩泥巴。那小孩穿着开裆裤,全身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他看见石三回来,立刻丢了泥巴,叫道:“爸,你帮我买了什么啦?”

石三从兜里摸出一个青苹果,丢给小孩,嘱咐道:“慢点吃,莫要一口吞了。”

孩子得了苹果,也没理会其他人,自顾着躲到角落里啃了起来,生怕别人抢了去。

石三将舅舅引进屋,一阵端茶倒水,好生伺候。

舅舅对石三道:“你有没有看清那老山鬼是什么模样的?”

石三揉了揉脑门,想了想道:“有半人高,披毛散发的,头上的毛是白的,眼睛跟个血球似地,吓人得很。”

舅舅点头道:“只有头顶的毛是白的,那倒也不怕,估计那人的黑面神也只学了个皮毛。”

老山鬼我也听说过,传说每个猴群当中都有一只成了精的老猴子。老猴子成了精之后就四下里游荡,专门在夜间捉弄走夜路的人,我们那就把这种猴子叫做山鬼。但山鬼大部分都是在野外,很少有进家门的。

石三诧异道:“这有什么讲章么?”

舅舅笑了笑道:“供黑面神的家里都会养这种老山鬼,以前是替人守大墓,现在也没什么墓可守了,就让它干点别的。真正厉害的老山鬼是那种全身白毛的,跑起来一阵风似地,喜欢吃人脑髓,勾人魂魄。”

石三打了个寒战,苦着脸道:“老人家,莫要再吓我了,您有没有法子治它?”

舅舅点头道:“那人的道行不够,没办法千里驱鬼,他肯定在你家里放了什么东西,那老山鬼才能找上门来,赶快找找。”

石三脸色一变,一骨碌站起来,满屋子乱翻一阵,结果也没翻出什么来,回头对舅舅说:“找不到,不知道他放的是什么东西。”

舅舅想了想说:“他障眼法遮住了,你看不到,我来找它。”

说着舅舅取了罗盘,平放在桌上,又要来三支清香,点了香,掐个手印,念了一段咒语,末了喝道:“家宅神明,朗朗清清,去!”

桌上的罗盘滴溜溜转了一阵,指着大堂的神坛,端然不动。

舅舅哼了声,掐个手印,嘭地一掌拍在桌上,喝道:“破!”

只听神坛上哐当一响,掉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石三赶忙捡起来,突然妈呀的一声,差点就将木人像丢了出去。
舅舅眼快,一把抢了过来,仔细一看,却是个黑乎乎的木人像。木人像只有个轮廓,五官四肢都没有,却像是活生生的一般,透出一股阴邪的味道。人像的顶部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很是吓人。

舅舅沉吟道:“这叫五鬼勾魂法,跟打小人,下降头是一个道理,山鬼夺魄,五鬼勾魂,七天一过,奈何桥上过一过。”

石三脸都青了,眼珠子瞪得老大,结结巴巴道:“他勾了我老婆,还想害我命?”

舅舅拍了拍石三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急,你老婆跟你还有缘分,等我破了他的法子,她自己会回来的。”

石三醒悟过来,一阵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恨婆娘不争气还是恨那山药郎的狠毒。

舅舅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也没好再说什么。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6:02:00 +0800 CST  
还魂经

老山鬼刚一走,香案上镇着的木人像突然嘭的一声掉了下来,贴在上面的纸符风化似地碎成几块,人像顶部吱吱地冒出一股黑水,顺着像身流了下来,浴血似地,极是诡异。

石三脸色一僵,失了魂一般,仰面直挺挺地翻到在地。

那孩子看见父亲没来由地一头栽倒在地,顿时吓得哭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正要去扶。

舅舅赶忙拉开他,摇头道:“不要动他,一会就好了。”

说着掐指在石三眉心一按,喝道:“三火聚魂关,开!”

石三喉咙里嘶吼一声,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突然睁开眼睛,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喘了几口粗气,骇道:“老人家,我刚才好像死过去了,看到了很多过世了的人,我父亲也在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舅舅笑道:“那人知道我破了他的驱鬼法,情急之下,才催动符咒,要将你生生地拉下黄泉。还好我提前闭了你的魂关,要不然你就真的下去了。”

石三脸都青了,喃喃道:“这世界上真有阴曹地府?”

舅舅笑了笑,摇头道:“你去的那地方,只是阴阳交界,地府的边都没摸着呢,生魂是进不了阴司路的。”

旁边那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用双手死拽着石三,身体筛糠似地发抖,又哭了起来。

石三不耐烦道:“你怕什么,活人还怕死鬼?老子都死过一回了,没什么好怕的。”

舅舅说:“这孩子阳火弱,害怕是正常的,一会我给他画张符,贴身戴半个月就没事了。”

石三点点头,问道:“这事成了么?我老婆呢?”

舅舅沉吟道:“那人下咒不成,自食其果,如果他没有法子解,自己便要受那五鬼勾魂的滋味,他哪还有空去管你老婆。给我一件她随身带的东西,我用个法子将她叫醒,她就自己回来了。”

石三赶忙进屋找了一阵,翻出一张裹头发的帕子来,递给舅舅说:“这是她经常戴的,行么?”

舅舅点点头,将帕子放在香案上,贴了张符,焚香念了一遍醒神咒,喝道:“五鬼引路,生魂返乡,去!”

堂前吹起一股冷风,呼啦啦出了门,往远处去了。

石三舒了口气,拍着儿子的脑袋哈哈笑道:“你妈就要回来了!”

那孩子惊魂未定,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眨巴了下眼睛道:“你不是说我妈在舅舅家帮忙收苞谷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石三脸色有点尴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索性不再理他。

他想了想,转头期期艾艾地对舅舅道:“老人家,那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邪法,如果他有法子解开,那我这一家子不是白遭罪了么?我想求您,用个法子,也整他一回,好让我出口恶气。”

舅舅摇头道:“三灾六难命中苦,也是命中福,老话不是说,受的一苦,添得一福么。况且他以后自有报应,你要是去报复他,以后还要还到你头上。”

石三嘿嘿两声,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嘴上道:“老人家,您真是菩萨心肠。”

舅舅也知道他言不由衷,叹了口气,也没再理他,当下收了坛,画了个平安符给那孩子,便坐着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

过了个把钟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妇女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那孩子眼尖,叫了声妈,一阵风扑了上去。

那妇女却是王桂芝,只见她蓬头垢面,全身湿漉漉的,衣服还破了不少,狼狈得很。

王桂芝看见儿子,一阵迷糊,仔细想了一阵,恍然大悟道:“我这段时间迷迷糊糊的,也没个记性,我都做了些什么了?”

石三诧异道:“怎么回来这么快?”

舅舅笑道:“阴鬼引路,当然快了,你没听说过有人半夜撞了鬼,一口气走过几个县城的么?”

王桂芝看见家里有生人,忙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客人?”

石三这才确定老婆真的回来了,走上去,一家三口凑到一处,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前因后果。

说了一阵,王桂芝终于明白出了什么事,顾不得诉苦,赶忙对舅舅道:“老人家,您真是活命的菩萨,您救了我们一家子,我们就是给您打一辈子的长工也回报不了——”

舅舅笑了笑道:“我又不是地主,要长工做什么,不过我还真想跟你们讨一件东西。”

石三爽快道:“老人家,您只管说,只要拿得出的,我石三没有二话。”

舅舅说:“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也听说过他,你们家有一本还阳经,我想借来看一眼。”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6:04:00 +0800 CST  
死婴灵

石三的父亲人称石太公,老头子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本还阳经,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有一手活死人的偏门。活死人当然不是将死人给弄活了,而是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将你救回来。

石太公凭着这一手,倒也真救回了不少人,也算是一个奇人。在农村,会这些偏门的人不在少数,就比如说草药,有些人只懂一味草药,会治一种病,高血压冠心病偏头痛之类的,百试不爽,但别的就不会,这就叫偏门。

外公在世的时候,也曾想将还阳经借来抄抄,但两人没什么交情,石太公也没答应。还阳经又叫还魂经,属于术法一途,家里不供坛神的,将经书给你也没用。就像我父亲一样,虽然学了《天经》,但家里没坛神,那就是个空架子,用处不大。

石太公能活死人,自己却没什么福禄,家境很是惨淡,五十岁不到便死了。留下一对孤儿寡母,老太太熬了几年,也撒手西去,最后只剩下石三。在舅舅看来,这是他不懂三世书不明因果造成的,须知同样是将死的人,有些人阳寿已尽,回天乏术,而有些人福缘还没享完,属于枉死,他不分因果一囫囵地救了,那便要自食其果。

石太公死前可能有了觉悟,也没将坛神传给石三,还阳经的法门也就失传了。

石三两口子见舅舅要借还阳经,一阵面面相觑。犹豫了一阵,石三说:“书倒是还在,父亲没传过我,放在我这里,也只有让老鼠咬的份,老人家想要,就拿去吧。”

舅舅笑道:“我只是看一眼,也不要你的书。”

石三这才宽心,点点头,进屋翻了一阵,拿出一本皮纸写成的经书,递给舅舅。

王桂芝对舅舅说:“您就在这住几天吧,也可以好生琢磨。”

舅舅摇头道:“一晚上就够了,怎么好意思多打搅你们——”

一阵客套,王桂芝给我和舅舅铺了床,安排歇息。家里还没通电,石三便给舅舅拿了一盏油灯,顺带装了一碗茶油,让舅舅晚上看书。

待一家人出去了,我问舅舅道:“他要把经书送给你,你怎么不要啊?”

舅舅笑了笑道:“老话说,各师各法,他家坛虽然冷了,但是神还在,我如果要了他的书,石太公一生做的因果就落到我头上了,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我说:“坛神能随便接么?”

舅舅说:“当然不行,做鬼事走的是阴间道,八命不够硬,那就接不了。接坛神的时候要有师傅授香持戒,批过命书才算入门,家里没有传承,想接都接不到。”

舅舅要看书,便叫吩咐我先睡了。

我脑子里幻想着以后舅舅会不会将邪神传给我,想了一阵,便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全身鸡皮疙瘩直冒,睁眼一看,床头赫然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这小孩只穿着一件花肚兜,全身青紫,眼珠子翻白,小胳膊正拖着我的手,张着只有两颗门牙的嘴就向我咬来。

这时不见了舅舅,我便知道是鬼迷眼,顾不得害怕,翻手在掌心画了道符,念道:“天地清明,梦死还生!”

那小孩的嘴堪堪咬到我的手臂,我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脑袋一昏,突然醒了过来。

房间里的油灯依旧亮着,灯芯烧得噼里啪啦地响,舅舅靠在床头上,眼睛直勾勾的,失了魂一般,手里的经书居然着了火,正冒着烟,已经烧了一半。

我立刻反应过来,他也着了道,心里一急,赶紧摸出铜钹哐哐哐地敲了三下。

钹声一响,舅舅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珠子动了动,哎哟一声将经书丢在地上。

我急忙问道:“舅舅,发生什么事了?”

舅舅甩了甩脑袋,沉着脸道:“我们被人用降头术勾了魂,还好你机灵,不然舅舅的老命都要丢在这里了。”

我听得一阵后怕,咂舌道:“什么人有那么大的本事?是那山药郎么?”

舅舅吁了口气,摇头道:“他哪有这本事,恐怕是他自己解不开黑面神,找了个靠山来对付我们,想用我们的魂魄来代替他。”

我顿时明白过来,那山药郎既然能学得黑面神,肯定也能请得师傅,当下问舅舅道:“现在怎么办?”

舅舅看着地上已经烧成灰的经书,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他看见我的手臂,一把拉了过去,骇道:“死婴灵,好厉害的法子。”

我这时才觉得手臂一阵酸痛,仔细看时,手臂上印着一对青黑的牙印,牙印有点模糊,好像是从皮肤里渗出来一般,里面一阵痛痒,如同有虫子在里面乱爬。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6:04:00 +0800 CST  
绝命蛊

身体里有别的东西在爬,那是什么滋味,我吓得不浅,下意识地用手挠了一把,这一挠不要紧,一阵钻心的痛痒传来,那道青黑的印子像墨水滴进了清水中,越扩越大。

舅舅一把拉开我的手,说:“这是尸毒,不要挠,等它走进血脉就麻烦了。”

我说:“这不是跟被鬼打一样的么?”

以前常听人说,被鬼打的时候身上就会莫名其妙地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还以为就是这种。

舅舅摇头道:“那可不一样,这是死婴灵的尸毒,死婴灵,光听名字就知道,是用枉死的婴儿弄成的,邪得很。”

我一听觉得很熟悉,急忙问道:“是不是萧家养的那种?”

舅舅说:“萧家那个是恶鬼,可没这个厉害。死婴灵用的是三绝时生的婴儿尸体弄成的,所谓三绝时就是绝命、绝后、绝三世,那个时候出生的人,活不了,也没有投胎重新轮回的机会,很少见。死婴灵专门用来勾人魂魄,老话说,死婴灵,绝命蛊,黄泉路上不回头。”

我看着青黑一片的手臂,害怕道:“舅舅,那我是不是没救了?”

舅舅嘿嘿一笑,半开玩笑地说:“你知道以前中了死婴灵的人怎么样么,他们觉得又痒又痛,于是就使劲挠,谁知道越挠越痒,后来就到树上去蹭,像牛蹭痒一样,还是不管用,就用刀把肉挖出来,挖着挖着就没气了。”

我见舅舅说得轻巧,倒也不怎么害怕了,只是再也不敢用手去挠。

舅舅吓了我一阵,又说:“这尸毒会传染的,比瘟病还厉害,我们先出去吧,留在这里只会害了他们。”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烧成灰的经书,问道:“那经书怎么办?”

舅舅叹了口气,说:“还好我已经看完了,留给他们也没用,不懂因果,用了只会害了自己。”

当下舅舅也没跟石三告辞,拉着我悄悄出了门。

这时天还没亮,夜间山里雾气重的很,到处茫茫一片,只依稀看得到山势,很是阴郁。

进了山路,舅舅掐个手印,反手扯了一根茅草,在手背一带,划了个口子,沾了血,绑在我手腕处,叮嘱道:“不要解开,要不真的神仙难救了。”

我点头表示省得,问舅舅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舅舅沉吟道:“对方既然使出这么歹毒的法子,连我都着了道,说不得要上门去找他了。再说,这尸毒也只有他能解。”

我说:“你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么?”

舅舅笑了笑道:“那死婴灵怎么来,我们就怎么去。养死婴灵的人,一生孤寡,近不得生人,所以他们都自己住在偏僻的地方,也不怕他人多势众。”

说着从挎包里取出一张符,折成个纸蚂蚱的模样,念了一阵咒语,喝道:“巡夜鬼差,指路神仙,去!”

身边无端端吹起一阵阴风,那纸蚂蚱扑啦啦沿着山路向前飞去,也不管黑灯瞎火的,好似认得路一般。

纸蚂蚱寻着路,穿过老山林,一直向上飞。四周已经没了人烟,到处都是灌木丛,荒草遍地,一片寂静。

走了好一阵,终于到了一个山坳,拗口朝南的山壁下搭着一座小茅屋,纸蚂蚱飞到这里便消失了。

舅舅带着我来到茅屋前,只见屋前横着一个用篱笆围成的园子,园子里种了些瓜果蔬菜,倒像是是普通人家,任谁也想不到这里面就住着个会使黑面神的瘟神。

舅舅示意我不要出声,伸出手指在篱笆上弹了几下,将竹片弹得咚咚响,喊道:“老人家,远路来的人,借个福缘。”

那屋子里黑漆漆的,也没见动静,我小声对舅舅说:“他是不是睡着了?”

舅舅嘿嘿一笑,说:“谁睡了他都不能睡,他只是不想见我们。”

我望着园子中的路,硬着头皮说:“我们过去敲门吧。”

舅舅摇头道:“别看着园子小,进去了也许就出不来了,窍门多着呢,他既然不出来,我们就在这等他吧。”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6:04:00 +0800 CST  
猴医生

屋里的人不出来,我和舅舅也不敢随便进去,便搬了块石头靠着篱笆坐下等天亮。

这家人周围的环境古怪得很,死水潭似地,飞禽走兽,蛐蛐爬虫等活物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静得可怕。

舅舅跟我说,家里养了凶神,那就是生人勿近,不但这样,连鸟兽爬虫都要避得远远的。俗话说阴司鬼神阎王管,凶灵尸煞避三尺。恶灵、尸煞、毒蛊,这些都是大凶之物,阎王见了也头痛。

舅舅家供的邪神也是近似于这类凶物,只不过坛神具有镇宅辟邪的作用,才显得稍微和善了些。

坐了一阵,屋里突然亮起一盏灯,灯光从窗窟窿里照出来,照得园子里影影绰绰的。

我只觉得头脑一昏,舅舅一把将我拉起来,脚下倒踩三步,掐了个手印,望着前面,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这时再看,眼前哪里还是那个巴掌大的园子,只见一个差不多一亩大小的菜地横在面前。菜地四周围的也不是竹篱笆,而是尖利野毛刺,筷子般粗细的绿幽幽的倒刺挂满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这要是不小心撞上去,非得弄个皮开肉绽不可。

菜地中间有一条小路直通到茅屋的门前,茅屋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窜出一道白影。白影一阵风来到近前,却是一只白毛老猿。

老猴子鼓睛暴眼,冲着舅舅一阵龇牙咧嘴,样貌很是凶恶,仿佛一个不好就要张嘴咬来。

舅舅嘿嘿笑了一声道:“你这畜生,难道也想讨一点苦头吃?”

老猴子抓耳挠腮,人模人样地想了想,吱吱几声,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跟它进去。

我被这屋子里的主人那诡异的障眼法吓得不浅,忙对舅舅道:“这个人厉害得很,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舅舅笑了笑,拉着我跟上那老猴子,一边说:“子夜莫问鬼,访贤须趁早,现在不进去,换了别的时辰来,舅舅可不是他的对手。”

我顿时也明白了,访人问鬼都是一个道理,讲究的是时运。掐准了时辰,做事事半功倍,否则只会劳心劳力,说不定还做了无用功。

进了屋子,只见大堂中央弓背坐了个半百老头,老头头上包着个帕子,脸色灰白,一只眼珠子浑浊无光,却是半个瞎子。

老猴子一进屋,纵身跳到它主人身边的一张凳子上,也学着老头子弓背坐着,很是滑稽。

舅舅也没跟老头打招呼,径直走到神坛前面,那神坛上供着个黝黑的神像,神像怒眼横睁,很是凶恶。在农村,家里不是做这一行的,基本不会供什么神像,顶多只能供个画像。舅舅取了三支清香,掐个手印,伸指啪地一弹,凭空点着了,插在香炉里。

那老头脸色一变,皱纹都堆了起来,半晌才问:“你学的是哪一门?”

舅舅笑了笑道:“我学的是杂学,比不得您老人家的法门。”

老头苦着脸,干巴巴地说:“你可不要糟践我,一般人进了我的门,可不敢去上香,就算是上了香,坛神也是不受的。”

舅舅也没跟他解释,指了指我的手臂说:“老人家,我这孩子命薄,受不起折腾,我想跟你讨个方子,治一治他这怪病。”

这时,我那条手臂自茅草捆着的地方往下,已经变得像个发了霉的萝卜似地,不痛也不痒,完全失去了知觉。

老头看得明白,叹了口气,向他那只老猴子招了招手,叽里咕噜几句,接着对我说:“小娃娃,不要怕,把手伸出来。”

我看了看舅舅,见他点头示意,便把胳膊伸到老头面前。

老头拿着手,叽里呱啦念了一阵,那老猴子早得了吩咐,这时凑上来,张开嘴,在我手上啃骨头似地舔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被老猴子舔了一阵,我手上的青气渐渐地消了下去,手臂虽然仍旧微微有点肿,但已经有了酸痛的知觉。

老头喝退猴子,嘎嘎笑道:“我家这只猴子,能治百病,一般的医师可比不得。”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6:06:00 +0800 CST  
继续还是..............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6:42:00 +0800 CST  
既然帖子恢复了,那鄙人便厚着脸皮继续更了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6:50:00 +0800 CST  
无归路

在农村,还真有人养猴医生的。这种猴子聪明无比,但凡家里有牲畜,或者是人得了头痛、胀气之类的毛病,将猴子牵来,让它捣鼓一阵,多半都能药到病除。

老头这只猴子就更不用说了,通过精血喂养而成,可以称作是老山鬼,近乎灵异,阴阳两界都可去得,这也是黑面神这一门的最大倚仗。

猴子得了老头的夸奖,龇牙咧嘴地直叫唤,显得很是兴奋。

舅舅看得直皱眉,哼了声,对老头说:“做我们这一行的,讲究的是一个缘法,不撞神山不回头。我拜了你的坛神,也算敬你一尺,如今坛神碰了头,你得给我个说法。”

老头将那只完好的眼睛眯起来,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说:“你学的是阳法,我修的是鬼术,不到鬼门不罢休,回不了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舅舅摇了摇头,说:“那可不行,要不是你弄点把戏,害我烧了经书,我也不会欠那石三一世因果,这担子我可担不起。”

老头忽然一阵嘎嘎的怪笑,带动着那只坏了的眼珠子也一抖一抖的,很是恐怖。笑了一阵,他将脸一沉,说:“我接了黑面神,就没想过走轮回路,所谓债多不压身,你要我还也可以,只要你拉得动我!”

舅舅嘿嘿一笑,说:“拉不动你,那是我自己没用,活该受罪。”

说着舅舅从挎包里掏出八卦图,径自铺在地上,又将桌上的油灯放在图中间,自己坐稳了旗门,便拿眼看着老头。

老头叹了口气,起身在神坛上了炷香,用块黑布将坛神盖住了,这才过来,眯眼坐在舅舅对面。

见了这阵仗,那只老猴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一阵抓耳挠腮,很是焦躁。它冲舅舅吱吱几声,张牙舞爪的,却又害怕,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舅舅掐了个手印,拇指在老头眉心一按,念了一阵咒语,喝道:“坛神还愿,福禄喜神,起!”

大堂里无端端刮起一阵阴风,阴风吹得两人衣服、毛发都飘了起来。两人中间那盏油灯闪了几闪,灯光忽然变得阴惨惨的一片,很是诡异。灯光一暗,大堂里好像变成了鬼域一般,各种恐怖的尖叫声、哀嚎声、阴笑声响成一片,整一个百鬼夜行的景象。

舅舅眯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念动咒语。对面的老头可就精彩多了,皱巴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时哭时笑,嘴里叽里呱啦乱喊,听不懂他在喊些什么。

念了一阵,舅舅突然喝道:“福禄,喜乐,长寿,不拖不欠,去!”

对面的老头咿呀一声,似乎是咬破了舌尖,张嘴吐了一团血沫子出来。老头气得直翻白眼,骂道:“你们这些饿鬼,得了吃食,趁早走开。”

阴风吹过,那团血沫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见一点印迹。

舅舅收了印诀,油灯亮了起来,鬼叫声也不见了,屋子里顿时又恢复了平静。

老猴子一个纵身窜到老头肩上,爪子在老头的头顶刨地似地乱翻,待到确定老头无事,这才消停。

舅舅点点头,对老头说:“有你的宏愿,石家这代倒是可以保得平安,至于富贵,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头脸色青白,有气无力地说:“唉,谁让我一时贪心,把法门传给了外人,这下倒好,早晚三通祈愿经,老头子我嘴皮恐怕都要磨破了。”

舅舅笑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了?”

老头苦着脸道:“那人,一张嘴皮子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耐不住他唠叨,收了他十斤红糖,传了他一手——”

舅舅叹道:“手艺不好传,坛神不好接!”

老头也说:“谁说不是呢,你倒还好些,我是没有回头路的,只能走到黑。”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6:50:00 +0800 CST  
鬼新娘

舅舅跟那老头非但没有结怨,反而有点彼此惺惺相惜,当下两人坐着扯起了老黄历,讲点鬼神经,一直到天亮。

那老猴子坐不住,上蹿下跳一阵,跑进屋子里,捧了个小陶罐出来,递在我手上,吱吱叫个不停。

我这时也不害怕它了,接过罐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却是白花花的一片,跟猪油似的。

老头哈哈笑道:“这个鬼东西,什么都藏不住,小娃娃,吃吧,那是蜂蜜。”

老头说,这是岩蜜,只有石山区才有。蜜蜂在石窟窿里筑了巢,每日里采百花之精炼个不停,等待蜂房熟了,蜂蜜就会滴下来,掉在石头缝里,天长日久的,就结成了膏状,很是稀奇。

舅舅点头道:“你身上刚去了秽气,正好吃点岩蜜,洗洗肠胃,免得落下病根。”

我用勺子舀来吃了几口,甜而不腻,很是新鲜。那老猴子看我吃得欢,耐不住馋,张嘴就向罐里舔来。我想起舅舅说老山鬼专吃脑髓,虽然也不一定是人的脑髓,但总让人觉得恶寒,被它这一搅,便没了胃口。

又坐了一会,天已朦朦亮。舅舅跟老头聊尽了兴致,正要起身告辞,就在这时,隔壁的偏厢里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两块老木头冷不丁地撞在了一起。

老猴子听得响动,哐当一声丢了蜜罐,冲着那屋子吼了几声,样子很是凶恶。在这一行里头,老山鬼被叫做黑面神的守山门神,邪异得很。民国以前,大户人家的墓葬里放的东西可不少,金银首饰,瓷碗陶罐什么的,招人眼红,于是就用老山鬼来守墓,弄点古怪,吓唬那些想发阴财的人。

时代在变,世道人情也在变,现在的墓葬习惯可就简单了许多,顶多在死人手里塞几个铜钱。老山鬼无墓可守,便只好呆在家里,做个镇宅灵神。家里有灵神镇宅,不但百鬼莫近,连家什器物的响动都很罕见。老猴子这个做派可就让人奇怪了。

舅舅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吭的,起身拉着我就走。

出了大门,穿过菜园子,老头在后面慢悠悠地赶了出来,叫道:“老弟,莫要急着走。”

舅舅停下步子,笑道:“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头整了整头上的帕子,怪笑道:“出门三尺地,转头无人情,这是你们的规矩,我可不讲究。”

在那时候,但凡进门做客,得了吃食,主家有事求你,你也不好拒绝。出门三尺地是墨工在外做客的道理,那意思就是,在别人家做客,碰上不愿沾染的事情,出了大门三尺地,离了高堂,主家要是强求,你也可以不讲人情。

舅舅没想到这老头百无禁忌,一时失算,当下无奈道:“老人家,你都办不了的事情,找我有什么用?”

老头摇了摇头,叹道:“你也知道,我这一行不走轮回路,阴司鬼神,菩萨神仙都请不动,很多事情只能做个虚架子,这次要不是真的难办,我也不愿求你。”

舅舅想了想,半晌才说:“是个什么东西?”

老头见舅舅松了口,赶紧摘了舅舅的挎包,一边说:“你自己来看吧。”

当下老头又带着我们进了屋,向偏厢走去。偏厢里头堆着些杂物,一个石磨,还有一个舂米的臼窝,靠墙的地方,赫然用凳子支着个黑漆漆的棺材。

我这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其中的玄虚大概就在这里了。

见了棺材,舅舅皱眉道:“你还把它弄到家里来了?”

老头点头道:“主家人抬不动,后来勉强埋下去了,无端端的又从土里面钻了出来,我只好让阴鬼抬到家里来了。”

老头说着向老猴子打了个眼色。老猴子得了吩咐,窜到棺材边,伸爪在棺材盖上咚咚地敲了几下,接着将盖子挪开一半,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只见里面躺的却是一个穿了老衣的姑娘,这姑娘大概也就十七八岁年纪,样貌很是普通。只是这姑娘脸色惨白,瞪着双眼,眼珠子已经没了黑眼仁,像两个剥壳的煮鸡蛋似地,很是瘆人。

老头摇头晃脑地说:“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刚结婚三天就死了,什么福分都没享到。这不,每天晚上自己开了盖子,一阵风似地出去,天亮了才回来。”

舅舅伸手到棺材里,掐个手印,在姑娘眉心一按,反手将她眼皮合上,沉吟道:“走鬼我倒是见得不少,行尸还没见过,她去哪了?”

老头脸皮抽了抽,咧嘴道:“还能去哪,鬼新娘,夜回房,她自顾着继续做她的新娘去了。”

这倒着实吓了我一跳,阴鬼还魂倒也罢了,没听说过拖着尸体还魂的,这简直闻所未闻,难怪老头办不了。

舅舅挠了挠头,说:“既不是鬼煞,也不是尸煞,如果真是拖尸还魂,那可就麻烦了——”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6:50:00 +0800 CST  

楼主:___大象___

字数:136838

发表时间:2013-08-11 21:5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08 21:23:45 +0800 CST

评论数:32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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