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来说一个关于他和他舅舅的故事

天门鼓

再说那朱大常,学名叫做朱朝贵,大常只是他的诨号。关于他这诨号,还有个很有趣的来历。

朱大常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苦哈哈,家里穷得叮当响,经常是吃了上顿而下顿还没着落的。当时年景不好,地里种点谷粮也没多少收成,粮食不够,就到处借来吃。朱大常的父亲也是个晃荡子,哪家死了牛马,杀头猪之类的,他都去凑个热闹,顺便混点吃食。

朱大常出生的那天,正是腊月末,他老父亲正在邻村替人杀年猪呢。报信的人好不容易找到那晃荡子,一看气得不行,骂道:“你这个晃荡子,家里老婆在生孩子,你却在这里混吃的,有你这样当家的么?”

晃荡子干笑了几下,手里还拿着一截大肠在拾掇,也舍不得放下,按他的想法,自己家里一年到头也没顿好肉吃,这到口的吃食,怎么也得吞它几口再说。

旁边的人看到他这样子,哪还不明白他的想法,打趣道:“老弟,你这下可是有后了,大喜啊!”

晃荡子嘀咕道:“又多一张嘴吃饭,算什么喜,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时候来,老子这正忙着呢,帮忙只帮到一半,那多不好啊。”

带信的人气歪了眼,没好气道:“好歹先给他起个名,你就是在这里吃死了,他也能知道自己叫什么。”

晃荡子眼都没抬,顺口道:“我会起什么名,干脆叫大肠吧,这名字应景。”

周围的人一听笑得人仰马翻,泪花子直冒。从此之后,猪大肠这名字算是传开了。

家里老婆刚生完孩子,死去活来的,听得报信的人一说,差点没气得晕了过去。

周围有个稍微念过几天书的妇女,这时候忍住笑,变通道:“这名字也太难听了,不如叫大常,大家的大,平常的常,这还像个人的名。”

浪荡子虽然赖皮好吃,多少也还有点良心,吃饭的时候,他偷偷往衣兜里塞了几块梭子肉片,完了带回家来让老婆吃。他老婆做月子的时候,好歹也见了荤,没至于太过亏损。

朱大常长大之后,别的没学着,他老父亲这点赖皮性子却捡了个一点不剩。平日里浪荡胡混,偷鸡摸狗也没少做,走过火坑挨过打,练得一身蛮横脾气。

当时农村有很多邪门道,下咒整人,差鬼弄神,多不胜数。舅舅跟我说,这些邪术有个总称叫天门鼓。天门鼓供的不是坛神,而是阴鬼,喜乐瘟神,三难七苦,天门鼓供的是苦婆。阴鬼不需要你每日供奉,用到的时候,花点香火请出来就行。

天门鼓里最厉害的是自来财、催命鼓、瘟神咒。自来财差不多类似于墨工的五鬼搬运术,家里放个米缸,里面装满了米,一顿舀出三碗来,吃过之后,米缸里的米还是满的。

这米只能主家人吃,你用做别的,或者是舀多了,那就填不满。至于米是怎么来的,当然是别家来的,属于阴鬼盗物的法子。当时农村有个传说,天上有星星掉下来,掉在石山区的铁矿石堆里,你要是捡到了,把它放在米缸里,那米就永远是满的,其实说的就是这个。

催命鼓最为阴毒,那是咒人至死的法子。催命鼓,判官笔,三更一过魂入土,邪异无比。会催命鼓的人,在古代的说法是掌握了这个地方所有人的生死簿,很是可怕。

至于瘟神咒,三湾刘老头死的时候,南通萧家的就使过。萧家的学的也是杂学,瘟神咒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本事,所以也不全。真正只用瘟神咒的人更邪门。

八十年代的农村人都很穷,吃一顿油炸糯米粑,磨一盆豆花什么的,都是看年看月的事。那会瘟神咒的人走到你门前,你要是不叫他吃点,那可不得了。回头过去,糯米粑炸不熟,豆花煮成一锅清汤,很是古怪。

当时镇里有个地方叫沙屯,那里住着个老头子,就会这样的邪门法术。舅舅虽然没跟他打过照面,却也听得他的名声,了解他的来历。

朱大常好吃懒做,整天四下里晃荡,不知从哪里访到沙屯的老头有这么一身本事。他一想这多好的事啊,家里米缸不会见底,上门找吃食还不会遭白眼,当官的都没那么自在,于是便连夜摸上门去,死乞白赖地求着那老头教他些门道。

那老头可没少见过上门学法术的,正眼也没看他,用竹扫把赶出门来,将他晾在外面。

朱大常是个赖皮性子,一旦认了死理,那就不会松手。他见老头不收,性子一起,就躺在了老头家的大门槛下,闭眼睡起觉来。

第二天天没亮,老头起了床,打开大门,抬脚出去就踩到了朱大常。朱大常半梦半醒的,跐溜一声像个泥鳅似地弹了起来。那老冷不防踩了个软不隆冬的玩意,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待他看清那是朱大常,气得嘴都歪了,骂道:“好死不死,偏偏到我门槛下睡着,明天要这样,我就丢你到猪圈里去!”

朱大常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躺在地上不起来,赖皮道:“你要是不收我,我就在你家门槛下躺到老。”

老头冷笑一声,也没理他,关了大门,把偏厢的门打开,从那里进出。老头家里也没别的人,煮了饭,便自己吃起来,也不叫朱大常,两人就这么僵着,比一比牛脾气。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07:00 +0800 CST  
倒头香

当时正是夏天,朱大常被蚊子叮咬了一晚上,很是憋屈,若不是心里害怕那老头的阴邪门道,少说也要给他一顿老拳尝尝。奈何老头子根本不理他,吃过早饭,锁了房门,便上山去捡柴火去了。

朱大常又饿又累,身边也没带什么吃食,瞧见老头园子里种了几棵黄瓜,便翻了进去,摘了个半大的黄瓜来吃。他终究是小瞧了老头子,那薄皮脆嫩的黄瓜一入口,跟个石头似地,差点没把他的门牙给崩掉几颗。天门鼓被称为瘟神,这名号可不是随便来的,你要想在他家里占点便宜,简直比虎口拔牙还要难几分。

老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朱大常被老头这一顿折磨,要不是他还有些脾性,非得流几滴猫尿出来不可。

当天晚上,老头依旧没理他。朱大常饿了一天,昏昏沉沉的,却始终不肯回去,又在那大门槛下躺着。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他忽然觉得有些冷,这时大门突然开了,里面出来两个人,也看不清什么摸样。其中一个对他说:“屋里有稻草铺的床,有白水肉,你要去么?”

朱大常如同狗望见了家门,想都没想,喜道:“老人家肯收我了么?”

那两人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一左一右拖着他就进了屋。到了屋里,只见灶上正架着口锅子,里面煮着几块白花花的肥肉。锅头一旁蹲着个老太太,一脸木然地看着他。

朱大常早饿昏了头,也顾不上那老太太哪里来的,用铲子捞起那白肉就吃。兴许是太饿了的缘故,他也没吃出什么味道来,很是古怪。吃过了白肉,灶房里正好用稻草铺了一张床,他打着嗝,倒上去便睡。

到了早晨,朱大常正睡得舒服,突然觉得身边有人推他。他睁眼一看,只见一个老大的猪嘴对着他,长长的嘴筒子拱地似地翻他的脑袋。朱大常这回可吓得不浅,一骨碌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那猪圈里,一头老母猪正哼哼哧哧地对着他。他想起昨晚的事,气得头顶冒青烟,扯着嗓子骂道:“你这断子绝孙的老不死,不收就不收,有你这样整人的么?”

老头开了门,嘎嘎笑道:“我是断子绝孙了,你也好不到哪去,你还要学手艺么?”

朱大常虽然气昏了头,但还有些理智,见老头态度有转变,也顾不上骂了,喜道:“你肯教我么?”

老头看着他这副赖皮相,哭笑不得,点头道:“三难七苦你都受得起,教你也没什么。”

当下拜过神坛,授过香火,老头便留他在家里。邪术门道传弟子不需要批命书,你既然要学这个,早就抱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念头,哪还管你命中因果。朱大常在老头家里,平常给帮着干农活,闲了就学那瘟神咒。

大概过了个把月,这一天,老头正在屋外劈柴。朱大常想起老头之前将他丢进猪圈的事,恶向胆边生,悄悄进屋上了炷香,念了个丧门神咒。

老头子劈着柴,突然像被冷水淋了似地,全身一哆嗦,手中的斧子砍在了脚上。老头穿的是个烂草鞋,一斧子下去,大脚趾砍成了两半。

朱大常一看傻了眼,他本来只想捉弄下那老头,没想到邪撞邪,一头黑,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老头的大脚趾豁了个口子,却没流血,两边分开像个螃蟹脚似地,十分骇人。

老头吃得痛,老眼里泪花子直冒,这时醒过神来,指着朱大常骂道:“你这个没教没养的,祖宗都不认了,还好我留了一手,不然老命都要丢在你手里!”

天门鼓的邪术基本都是口口相传的,没有书本文字,师傅教徒弟,一般都留上一手,以防徒弟学全了回来害自己。老头子这下气得肺都炸了,忍住痛,进门点了炷香,把香倒过来插在香炉里,念道:“三难七苦,无父无母,关门一炷香,逐你出门墙!”

把清香倒过来插,叫做倒头香,也叫关门香。天门鼓虽然不讲人情伦理,却还讲个重师恩,朱大常这么一闹,老头说不得就要收了他一身邪法了。

朱大常见老头这么绝情,再加上心里惶恐,撒腿就跑,指望着先躲过这一劫,以后再慢慢盘算。

老头那会这么便宜他,当场使了个转山咒。朱大常刚跑到屋后的一个土坨子里,突然像迷了路一般,围着那土坨子牛拉磨似地转起来。老头出了口恶气,也不再理他,自顾着收拾脚丫子去了。

朱大常这一转就是三天三夜,一刻都没消停。到了第三天,老头子放开路,朱大常这才醒了过来,整个人枯槁憔悴,跟个吊死鬼差不多摸样。

朱大常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在床上一躺就是半个月,像做了重工虚脱了似地。邪法没学到,反而受了无数的折磨,他也知道了厉害,从此收敛性子,好好地居家过起日子来。

吃大锅饭的时候,舅舅跟朱大常还是一个生产队的,一来二去也就混得熟了。朱大常偶尔跟舅舅说起这事,又是后怕又是得意,要不是当初犯了混,说不定还真能把那老头的邪门道给学全了。

拆观音庙那会,朱大常仗着请过几回阴鬼,天不怕地不怕的,事事都带头,这才引出了后来的祸事。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07:00 +0800 CST  
山上鬼

当时大家靠的是工分吃饭,很多家庭大大小小七八口人,顶打顶的劳力却只有两三个,一天挣的工分,还不够一家子塞牙缝。现在回头过去问,饿急了吃过米糠玉米杆子的人绝不在少数。

这样的境况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身边有这么一个浑人也是件好事。朱大常游手好闲惯了,贼胆子奇大,收玉米黄豆、芋头红薯的时候,他经常能藏一些在地头里。到了晚上,偷偷地刨回家来,关上门,熄了灯,温火煮个半生不熟的就吃。

舅舅跟他在一起,倒是少挨了不少饿。后来朱家搬到了观音庙下面的土坨子里,渐渐地就少了来往。人就是这样,即便是患难之交,没了往来,那情分也很难保得住。舅舅念着黄经,突然说起了这么一通旧事,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这天下午,念完黄经,收了经坛,舅舅收拾了下书本器具,对我说:“咱们去访一个人。”

我想起之前舅舅说的,问道:“是朱大常么?”

舅妈给了我一个爆栗子,笑骂道:“朱大常也是你叫的么,见了他,你还得叫声表叔,出门在外,可不能没大没小的。”

舅舅点点头,跟舅妈交代一声,带着我便出了门。观音庙在镇子的不远处,我们走的还是赶集时走的路,也算轻车路熟。

我问舅舅道:“你要去访他干什么?”

舅舅笑了笑说:“念经的时候突然想起,也不知道他近几年怎么样了,索性闲着无事,就去看看罢。”

舅舅没说清楚,我倒是明白了一点。念经是清净道场,五贼俱去,看什么事都能通透明了。以前墨工学鲁班天经里的符咒,大部分都在子夜,也是为了图个清净。舅舅刚过命关,大愿还清了,小愿却还多,道场里想起的,那就得去做,否则又是债多理不清。

舅舅一路上又跟我说了些旧事。当时朱家还没搬到观音庙去,朱大常经常在舅舅家搭伙吃饭。一来二去,他也知道舅舅家传了个坛神。他阴法学不成,便想要学一学阳法,于是便央着外公给他讲点命理。

外公哪里会教他这个,拿了一本《三命通汇》让他自己看。天门鼓的邪法都是口诀,而墨工的本事大部分都在书上。朱大常没念过几天书,接过书来,看了个摸马无角。他那火爆性子哪受的了这个,丢了书,从此再也没提过。

自从搬到了观音庙,朱大常娶了个老婆,第一胎生了个姑娘,却是个先天的软骨头,十来岁了才学会满地爬。第二胎是个男孩,倒也还正常,只是脑瓜子比较迟钝,没有进学堂的命。

一路扯着闲话,过了镇子,前面就是一片大石山。这时候天色已晚,天灰蒙蒙的,还下起了鹅毛细雨,却是个死人天。观音洞下面的土坨子里也没几户人家,看起来没一丝人烟味。山上倒还好些,几只老羊在啃着树叶,不时还叫唤出点动静来。

快到土坨子的时候,路上忽然来了好几个人,前面抬着个白盒子,也没有人说话。看到这情景,我心里有点发毛。以前碰上送葬出殡的,那叫撞瘟神,老远都要避开,实在避不开的,便要站到高处。亡魂看生人看的是阳火气,你要站在比它低的地方,它说不得就要找你晦气。

一行人抬着白盒子,突然发出几声惊叫,抬杠的齐刷刷地丢了,炸了窝似地跑到一边。那盒子咚的一声杵在地上,却没有散架。一群人看着地上的白盒子,有害怕的,有叫骂的,谁也不敢上前碰它。

舅舅拉着我正要回避呢,见了这阵仗,想了想,便走了上去。那群人看见我们过来,连连打眼色,示意我们不要上前。

其中一个秃了头的老头仔细一看,愣了半晌,叫道:“天源老哥,我没认错人吧?”

舅舅点点头道:“贵老表,你们这是?”朱大常的学名就叫朱朝贵,这老头原来就是朱大常。

朱大常叹了口气,哭丧着脸,嚅嚅道:“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啊。要在平时,我还叫你上门坐坐,碰上这事,我也不留你了。”

旁边一个年轻后生嘀咕道:“里面还有响动,不知道是不是活了。”

另一个年纪稍大点的一听,顿时给了他一耳刮子,骂道:“晦气,叫你乱嚼舌根。”

正说着,地上的白盒子里微微一晃,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响声,还有那指甲挠木板的吱吱声。我一听吓得毛发根子都竖了起来,这不是鬼敲棺么?当时天已经麻黑了,装着个死人的盒子突然来了这么一下,确实把我吓得够呛。

朱大常脚下一软,扑在地上,边哭边骂道:“你这个短命鬼,死了就死了,还要折磨老子一顿,惹急了老子,一把火烧了你——”

舅舅皱了皱眉,起了个手宫,默默盘算一阵,豁然道:“酉戌山上鬼,命从水中来,他是不是落水死的?”

朱大常一个愣神,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下午去挑水的时候,一头栽到了水塘里,捞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没气了。”

舅舅嘿嘿一笑道:“那就死不了,把盖子打开,晚了就憋死了。”

周围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没人敢动。装进棺材了的,即便是没死,谁还敢去开那盖子?以前就有这样一个例子,当时有个老太婆,吃饭的时候噎死了。家里开着道场,老太婆在棺材里装了两三天,突然哔哔啵啵得敲起了棺材。

大家吓得不浅,主家人以为老太婆又活了,便要开棺来看看。那送葬的先生说:棺不送空,她不走你走。主家人听了,也没敢开棺来看。过了好一会,棺材里没了声息,大家也就去了疑虑。

朱大常听见儿子还没死,如同抓了把救命稻草,哪会管那么多,这时一骨碌爬起来,解开棺材绳,用杠子把棺材盖撬了开来。

盖子一开,里面传来一声哀嚎,一只浮白的手伸了出来,在棺材口一阵抓挠。舅舅拉着我上前一开,只见里面躺了个年轻后生,那后生全身浮肿了,嘴角流出一股黄白之物,很是瘆人。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07:00 +0800 CST  
菩萨像

大家见那后生果真没死,这才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了出来。那后生叫朱才,这时半睁着眼,肚子圆滚滚的,全身都水肿了,像个死漂似地,口鼻里还淌着血丝,模样很是凄惨。

朱才虽然没死,一只脚却还搭在鬼门关。当时大家也不会什么急救之法,一个个热锅里的蚂蚁似地干着急。舅舅提醒道:“赶快抬回家,牵头牛出来,把他放在上面颠一阵就好了。”

朱大常也不犹豫,招呼大家抬起朱才就跑。到了家里,早有人赶了头老水牛出来,大伙把朱才搭在牛背上,赶着老牛四下里乱跑。跑了一阵,朱才吐了无数黄汤似地秽物,人也清醒了过来。

送葬没送成,帮忙的人触了一鼻子的晦气,看见朱才醒了,大家避瘟神似地走了个一干二净。主家人也没留客,在农村里,你帮我我帮你的事很是平常,倒也用不着客套。

朱大常在鬼门关拣了儿子的命回来,大悲大喜之下,半晌回不过神来。他一辈子就这么个儿子,虽说不上宝贝,但也是宗堂香火的所在。人活在世间,安身立命,要是绝了代,那是再凄惨不过的事。

舅舅拍了拍朱大常道:“过了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算没有福,也能保得平安,以后可不能这么闷头使蛮力了。”

朱大常勉强笑了笑,也没问舅舅的来意,拉着他就进了屋。朱家里是个老木架房子,四壁透着风,被烟熏得乌黑一片。屋里还有个老妇女,迷糊着眼,却是个掉梢眉的苦命相。门槛下趴着个软骨头,那软骨头全身脏兮兮的,眉眼倒是富态,乍一看像个菩萨似地。

两家人多年没走动,这时都上来认个脸,以后碰见了也好招呼。家里刚出了这档子事,除了朱大常,其他人也都闷闷不乐的。平常撞个鬼倒也罢了,阎王都找上门来了,谁还高兴得起来。

大家坐着唠叨了下家常,朱大常对舅舅道:“讲起来也奇怪,当年拆洞里的菩萨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到了这几年,晚上睡觉的时不时就看见些菩萨鬼怪,老表,是不是我的报应到了?”

舅舅摇头道:“年代是那样,形势比人强,能有什么办法,你不去还得别的人去,打仗还有个前锋呢。就算要报,也报不到你一个人头上。”

朱大常苦笑道:“当年沙屯的老头子骂我断子绝孙,我也认了。反正这些年没一天好日子过,生个姑娘还是个软骨头——”

朱大常的老婆哼了声说:“要我说,这都是你自找的,仗着火焰高,到处出风头,这下好了吧。”老婆子是个瑶胞,喜欢抽个旱烟袋,这时正蹲在火坑边上,捞点火灰捂在烟嘴上,慢慢抽着,听见朱大常诉苦,忍不住顶了他一句。

那姑娘在地上螃蟹似的一阵乱爬,爬到舅舅脚边,咧嘴笑了笑,一副憨厚样。

舅舅仔细打量了那姑娘一阵,笑道:“傻人自有傻人福,这孩子本来不是你命中的,莫要嫌弃她。她吃你点米粮,时候到了自然就走。”

老两口面面相觑,大眼对小眼一阵,朱大常点头道:“很多人都是这么讲,她是庙里来的,这倒好了,别人家有这样的,都是大富贵,我家这个却是来要债的。”

舅舅摇头道:“那倒不是,她修她的,你活你的,她也不会白吃你米粮。”

老婆子点头道:“这倒也是,自从有了这姑娘,家里小灾小病都很少。要不是这样,这些年跟着这浪荡子,都不知道怎么才过得来。”

朱大常气得双眼直翻白,干笑了几声,也没理她。要按他以往的性子,人不犯我我都要去犯下子人的,老婆子可不敢这么说话。老话说风水轮流转,就算你有捅破天的烈性子,运势衰了,你也蹦不起三尺高。

朱大常吃了老婆子一顿揶揄,甚是没趣,转头望见朱才正在角落里蹲着,全身依旧湿淋淋的,也没去打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阎王都要不了你的命,你装出那副鬼样子干什么,现眼么?”

朱才看了老父亲一眼,也不回话,他脸色泛青,嘴里念经似地嘀咕着什么,很是古怪。

舅舅皱了皱眉道:“不要怪他,有阴人跟着他进了家门。”说着舅舅起了身,掐个手印,拇指在朱才眉心一按,反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朱才无端端打了个冷摆子,喉头里吼了声,梦醒了一般,抬眼望着舅舅,疑惑道:“表伯父,什么事?”

老两口凑了过来,朱大常气道:“天知道你惹了什么东西,昨天晚上回来讲了一夜的鬼话,问你也不说。”

朱才没敢看他,嚅嚅了半晌,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了起来。

当时观音庙四面的山上还有很多野兽,白面野猫猴子之类的。朱才没事的时候便去山路上装个铁猫子,偶尔还能逮到一两只野味,饱一饱口福。

就在昨天晚上,朱才装了铁猫,便顺着山路慢悠悠地往下走。当时天都漆黑了,天上挂着个毛月亮,勉强能看得见路。朱才走到半山腰,迎面撞上了个戴斗笠的人。那人用斗笠遮住了脸,也没个声响,闷声从一边走了过去。

朱才正寻思着这是不是村里的人呢,猫腰一看,这一看把他吓得毛根子都炸开了。只见那人绷着一张灰白的死人脸,也没什么表情,眼睛却是闭着的。走夜路闭着眼睛的,不用想就知道那是什么。

朱才只觉得周围冷飕飕的,连那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扭头就跑。跑了几步,心里没个谱,转头再看的时候,那人已经没了踪影。朱才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一路连滚带爬地回了家。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08:00 +0800 CST  
白虎星

阴魂灵神可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人若是没个三灾九难,身败神衰,要想撞一回鬼,那简直比天上掉下个老大的馅饼还要难几分。普通人撞鬼,一是魂气衰败,阳火太低,压不住鬼物;二是对鬼脸,属于自找的。

朱才这回就是这样的,路上撞了鬼,他还找着跟那鬼物打了个照面。你要是不看它,那也就没事,一旦对了鬼脸,它说不得就要跟着你走了。

朱才回到家的时候,魂气差不多都散了。一个人要是惊了魂,魂不附体,那就跟个行尸走肉差不多,浑浑噩噩的,做什么自己未必知道。那鬼物跟着朱才,到了家门口,却被灶神土地拦着,进不去,于是便在屋外扯着嗓子喊起来,让朱才放它进去。

朱才虽然被吓傻了,但心里还记着它的模样,哪里肯放它进来,又是叫骂又是哀求,叫它莫要跟着自己。朱大常两口子听着儿子在屋里咿哩哇啦,跟个鬼念经似地,随口问了几声,也没太在意。

就在这前一年,当时有个远路来的货郎,在朱家歇脚。那货郎会一手摸骨算命的手艺,他见朱家人招待得周全,便替朱才摸了一回骨。摸完骨,货郎摆了讲章,说朱才来年逢白虎,近不得水。

朱大常虽然学过几天阴法,对命数流年却一窍不通。那货郎批得模糊,他也没当一回事。这就是偏门手艺的缺憾之处,须知凡间水分为两种,一种是天落水,一种是阴河水。天落水是活水,卦象中一般指的是江河;阴河水是死水,指的是塘中水。货郎算不出是哪一种水,主家人也不好记挂,农村人耙田捞沙挑井水,你要是什么水都近不了,那不是绝了活路了么。

再说朱才,这天晚上被那阴鬼折磨到五更天。阴鬼走后,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大天光,到了下午才起床。起床之后,他见家里的水缸见了底,便拿起扁担水桶到水塘子里挑水。

观音庙这土坨子是个漏水底,下雨的时候,四面山上流下来的雨水都涌到坨子里,从中间的一个大坑里渗下去。那大坑不知道通向哪里,好像永远也灌不满似地。朱家搬到观音庙之后,又陆续搬来了几户人家,大家一合计,便用大石板堵住了下水坑,垒起了一个大水塘。四季的雨水都蓄在这里,足够全村人吃喝喂牲口。

朱才到了水塘边,猫腰就伸了水桶下去打水。这时天阴沉沉的,好像老太婆板着的老脸,也没点光彩。朱才一桶水没捞起来,突然看见水里浮起一个人来。还没等他看清那是死漂还是活人,那人从水里伸了只手出来,连人带桶地把他扯了下去。

待到村里别的人来打水的时候,才发现朱才已经喝得个脑满肠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朱大常听了儿子一通诉说,黑着脸道:“活人最怕病赶病,本身有灾劫,你还撞了回野鬼,这凑在一起,那就是个死局了。”

舅舅摇摇头,笑道:“凡事都可以从两头讲,不管是凶星劫煞,还是吉星贵人,都是后天命数里的东西。先天造就,后天可改。白虎星虽然是血煞,但你要用它来求个官位,那又是一大助力。”

朱大常鼓着眼道:“用神用鬼,那也得会用才行,沙屯那老不死的当年也没讲过这些东西,要不我也不至于摸马无角,弄成现在这样。”

老婆子有些心急,横了朱大常一眼,对舅舅道:“大先生,他这个该怎么解?”

舅舅摆了摆手道:“解灾劫分阴解和阳解,阴解是靠你自己的运势福缘,稀里糊涂地度过去。阳解还得用点手段。孩子过了这一关,已经算是度过了,还要解什么。”

朱大常点点头,问道:“他身上这个是什么来路?”

舅舅问清了朱才撞鬼的时辰,默默盘算一阵,末了说:“当年拆观音庙的时候,还有什么没有找到?”

朱大常仔细想了想,恍然道:“难道是那老尼姑?对了,还有一座石像,滚下山来之后,怎么都找不到,邪门的很。”

舅舅笑道:“那就是她了,现在看来,她也不是什么出家人,只不过借了这么个地方,摆她自己的鬼门道。”

朱大常诧异道:“那怎么可能?我当年也见过她几回,都是一副尼姑子的打扮,不是出家人还能是什么?”

舅舅莞尔道:“衣服谁不能穿,现在不讲究这个。念经的也不一定是和尚,我这一行都念经,有什么奇怪的。”

我想起她送给奶奶银簪子的事,便说了出来。

大家听了连说古怪,老婆子忍不住道:“老尼姑的事我倒是听说过一点,她姓盘,祖上都是石匠出身,可能还真有那么一回事。以前的人都讲,在庙里,她念她的经,你拜你的佛,她不管的。”

舅舅点头道:“父亲在世的时候也跟我讲过,以前那盘石匠的手段就厉害了,差点就能摸到天门。老尼姑可能也会一些,要不然,在那种年头,你一个姑娘家,就算是出了家也不得自在。”

朱大常颇为不信道:“摸到半边天,那是扯淡,沙屯那老头子那么厉害,还不是烂成一滩黄泥了。”

舅舅懒得跟他这样的浑人争论,笑了笑道:“管他是真是假,她既然找上门来了,把那块石头找出来,还给她就行了。”

朱大常摇头道:“找不到了,当年那么多人都找不到,鬼知道钻哪里去了。一块烂石头,还长了腿不成?”

舅舅摇头道:“估计是个坛神像,当时大家没注意,以为是个佛像。坛神像跟是灵神,它要让你见到,你才能见到,门道多着呢。”

老婆子点头说:“这旮旯子,谁见什么佛像,也没人真的去讲究这个。八磅锤都打不碎的,肯定是坛神像了,大先生,你有没有法子找到它?”

舅舅眯着眼说:“也不难,多费点香火罢了。”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08:00 +0800 CST  
唤神术

在古代,匠师的手艺一般都不外传的,即便是传了,也会偷偷地留上一手。家里世世代代都做同一个行当,手艺到了一定的地步,近乎通神。现在农村还有不少这样的人家,家里姓张,祖祖辈辈都是木匠的,那就叫张木匠家;家里姓李,是石匠的,就叫李石匠家。在地方上,这是独一份的称呼,很是难得。

传统匠师都有一套自己的秘术,那是行当的核心秘密之所在。你要是学不会这一套秘术,那就算不上是匠师,顶多能算个学徒。拿木匠这一行来说,很多人都会点机关算计,修房造屋之类的,但真正学全了《天经》的却没几个。匠师祭祀天地灵神,算尽五行祸福,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鬼神见得多了,自然会有超脱的想法。陆地神仙,延年益寿,祸不沾身,那得是多么逍遥自在啊。古代皇帝、大富贵之人都有个长生不死的念头,更何况本身就有点道行的人呢。老尼姑祖上最有名的盘石匠,据说差点就能摸到天门,那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到了老尼姑这一代,手艺早就没落了,再加上她是个女儿身,变乱之中,要想保得个自在身,殊为不易。到了最后,终落了个削尽青丝伴古佛,空守一世神仙梦。在农村,鳏寡奸夫浪荡子,走夫和尚尼姑子,不守五伦,或是不入正行,那都是受人轻视的。

老尼姑在世的时候,也没受过多少敬重。镇里的老人骂小孩的时候就说:你要是不实诚点,长大了就要学洞里的那个。自从观音庙拆了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她的亡魂既然在这一带游荡,估计早就死在山上,化成一滩黄泥了。

老婆子对儿子喝叱道:“破庙长恶鬼,以后少去山上东游西逛的,再要有个什么事,看看谁还救得了你!”

不用老母亲唠叨,朱才这回可谓是撞鬼撞到老坟堆,没个十天半个月也缓不过气来。他这时跟个鬼东哥似地蹲在墙壁下,天黑了连屋子都不想出去半步,哪还有那空闲心思。

朱大常几十年没见舅舅,数起情分来,高兴得不得了,当下便去谷仓里翻了块老腊肉来煮着。自从成了家,朱大常还真的踏踏实实地过起日子来,很少四处晃荡找吃食了。家里经年拖着两头猪架子,喂点杂粮菜叶子,到了年尾,宰上一头,在灶楼上晾成腊肉,不但自家人有了口福,外面来了客人,也不至于太过寒碜。

正煮着饭,家里又来了个年轻后生,这后生敲着倒还眼熟,晚间抬棺材的人里就有他。后生姓陈,小名叫陈三,方才见了舅舅的手段,这时摸索着过来,预备请舅舅给他看姻缘。

一般做这一行的都不赶趟子,谁家请的先生来,谁家便是主。隔壁邻居要看什么的,得等到主家的事做完再去请,不能一拥而上。朱大常见了陈三,脸黑了下,闷头不做声。好歹陈三也帮过自家的忙,再加上都是邻居,你还真不好说什么。

这陈三也是个毛头青,可没顾得上这些讲究,手里端着一碗香米,连同几张毛票的红包钱一骨碌要塞给舅舅。

舅舅也没要他的,笑了笑道:“坐一家厅堂,收两家钱米,这可要不得,你把生辰给我吧,我替你看看。”

陈三愣了半晌,拿着香米,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很是尴尬。

朱大常瞪了陈三一眼,骂道:“你这个憨包,大先生说不要就是不要了,你还愣杵着干什么?”

陈三这才反应过来,干笑了几下,赶忙报了生辰。

再说这陈三,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当时还有个故事,陈三的父辈有两兄弟,都穷得揭不开锅,过年的时候,别家都煮点腊肉什么的,肉香味四处乱飘,唯独自家是清锅冷灶的,别提多寒酸了。

两兄弟既苦又愁,后来老二叔出了个主意,从院子里拔了几根老萝卜,砍成梭子肉的模样,用酱油拌着炒得焦黑,老远看去,跟腊肉没什么分别。待到吃年夜饭的时候,两人用大碗盛了几碗萝卜,一边吃一边吆喝,兴高采烈的。外面的人从门缝里一看,乖乖不得了,这家人虽然穷,过个年排场可够大的,光是梭子肉都摆满了,小看不得。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09:00 +0800 CST  
屎不屎更得快了点,看帖不回的神马心态?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09:00 +0800 CST  
两兄弟本来都是光身汉子,这事一传开来,四邻八乡都得刮目相看,要娶个媳妇,也就没费多大事了。

到了陈三这一代,家里稍稍好了些,可惜陈三却长得比一般人都要矮上好几分,二十岁上的年纪,看起来像个中年人似地。家里四处给他访了不少姑娘,要么就是人家看不上眼,要么就是事到只差临门一脚却又作了竹篮打水。为了这事,一家人可没少操心。

舅舅拿了陈三的生辰,立起四柱,排了八字,默默盘算一阵,末了笑道:“你两年前就动了姻缘,可惜都隔了水岸,经不起旁人的挑唆磨难。你今后还有姻缘,夫妻无刑克,只是少靠,儿女不孤,可以依靠。”

为妇少靠,那意思就是女方没什么劳力,不傻即痴,不残即缺,没有旺夫命。当然还有另一种意思,那就是女方多挥霍,劳动得来的勉强够自己吃喝,没有余福荫及夫儿。

陈三点点头,对他来说,能有个老婆传一传香火,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至于有无依靠,那都是后话了,当下又问舅舅道:“大先生,我以后这门亲事顺利么?”

舅舅摇头道:“还是隔岸水,得架个婚姻桥才行。这几天日子不合适,我也不能多呆,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个人。”

舅舅给他介绍的,却是那供着黑面神的瞎眼老头。老头是瑶胞,做鬼事没什么讲究,只要是单日子就行,倒也是个好人选。

陈三得了个准信,也没再强求,又将香米递了过来。朱大常看得不耐烦,过来给了他一爆栗,骂道:“莫要啰里啰嗦,惹得大先生不高兴。”说着将他赶了出去。

当下草草地吃过晚饭,大家便准备找那坛神像。由于道坛灵神不进别家门,只能在门外开坛。舅舅让朱大常在门外摆了个香案,上面放了香米罗盘。

香案摆好,舅舅清净了口舌,焚香燃纸,请了六丁六甲护身,接着念了一段咒语,末了喝道:“盘氏道坛传千年,一朝无后少供养,神山高在半天外,莫念人间香火愿!”

坛神像是灵神,可不像找人找物那么简单。舅舅用的是传承道坛的唤神术,只要把它找出来,它就自己回那道坛神山了。

舅舅咒语念完,旁边的一棵老梨树上突然传来几声呱呱呱的鸟叫声。那叫声如同号丧一般,听的人耳发麻,心透凉。大家借着天光一看,只见那老树上不知何时蹲了只老大的呱呱鼬。那呱呱鼬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头,竟然有脸盆那么大的模样,骇人至极。

突然见到了这么个东西,大家腿根子都吓得软了。对比起我之前见到的老山鬼,这东西可恐怖得多了。朱大常咦呀一声,顺手扯了根柴棒子就要丢上去。

舅舅一把扯住他,摇头道:“莫要惊它,它要走了,那麻烦就大了。”

说着舅舅取了一支清香,掐个手印,在香头上一捻。那清香冒出一串子火花,沾了油一般燃了起来。舅舅看了看罗盘,把香给了朱大常,低声道:“一直往西走,走不过去的时候就停下来,把香插在地上。”

朱大常斜眼看了看那恐怖的老鸟,硬着头皮接了清香,一步一回头地朝西走去。走了没多远,前面却是那水塘子,朱大常见走不过去,便把香插在水塘边上。

舅舅念了一段咒语,抄起案上的戒尺,嘭地一声拍在案上,喝道:“没尸没骨,你在地下做什么,起!”

水塘子里突然喷泉似地冒起一股水花,那水花借着天光,像煮开了一般滚起来。水花翻了一阵,水里慢慢浮起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那影子跟个小孩的身体差不多大小。

树上的老鸟见了,呱呱几声,扑啦啦飞了起来,飞到水塘上面,跟个老鹰抓小鸡似地,一把抓起那黑影,转眼就往山上飞得不知去向了。

朱大常打着摆子走了回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东西怎么在水塘里?”

舅舅见那老鸟走了,松了口气,嘿嘿笑道:“当年滚下来的时候就在那里,你们看不到而已。”

刚才一连串的怪事来得太突然,朱才和老婆子都还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失了魂一般。

舅舅望了一眼那老鸟飞去的方向,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们都没福分,要是有那福分,这几天去山上碰一碰,说不定还能捡到一门手艺。”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16:00 +0800 CST  
镇灵符

老婆子被那老鸟的模样吓得脸都青了,待它飞得远了,这才回过神来,哎呀一声道:“祖祖辈辈都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东西,那是呱呱鼬么?”

舅舅笑道:“估计是盘家祖上养的,有些年头了,老尼姑死了,它也没了着落,要不是我请坛神,它也不会出来,你们也没这眼福。”

在以前,做这些行当的,用精血来喂养守山门神的还真不少,黑面神养老山鬼就是一个例子。当然也有养其它飞禽走兽的,诸如飞虎、呱呱鼬之类,野物受了精血供养,寿命变得极长,而且多少都有点通灵的本事,驱使起来方便。鬼神异术自古以来都上不了台面,养个灵兽,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就让它去,也是一种便宜之法。

《三国》里提到的驱兽之法,用的也是这种门道。养灵兽,养小鬼,养蛊,说穿了,道理都一样。养守山门神不像养小鬼,因果要小很多。养小鬼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败身邪术,今日三更起火,明日五更熄灯,富贵荣华到不了头。自古养小鬼的,要么是生活无望狗急跳墙,要么就是入行太浅不识因果。

老婆子是瑶胞,祖祖辈辈都有养鸟斗鸟的习惯,山中百鸟道来如数家珍,她都没见过,那也只有是守山门神了。

朱才可不知道这个,担忧道:“听见呱呱鼬叫好像要死人,我们看见了这么大一只,会有事么?”

舅舅摇头道:“呱呱鼬叫蛇吞象,长虫结队狗背娘,话是这么说,那也得看什么场合,要是一囫囵都要死人,那还了得。”

朱大常不耐烦儿子的唠叨,赏了他一个脑刮子,着他去收拾香案,转头请舅舅进了屋,不死心道:“你是说盘家的那套家伙落在了山上?”

舅舅点头道:“家里供了坛神的,只要坛还在,铁錾子铁锤什么的就不会烂掉,谁要有那福分,捡到那套工具,少说也能学个七八分的手艺。”

朱大常一听来了兴致,央着舅舅道:“老表,你要知道它在哪里,就告诉我一声,我不贪图这个,让朱才学着,会这么一门手艺,也能糊个口。”

舅舅嘿嘿一笑:“你也不要想了,刚才那老鸟去的不是道坛神山,估计盘家香火还没断。这下坛神动了,应的是他们,还轮不到别人。”

朱大常顿时泄了气,霜打的茄子似地,没了精神头。这也难怪,但凡是人,都有个好奇之心,谁也不例外。

四大匠师里,最风光的要数木匠,但要说到底,石匠才是最厉害的。前面说了,普通的石匠,没那匠师秘技,顶多会打点石磨石碓,墓碑石梁,能养家糊口就算不错了。

石匠的秘技,从镇灵符到指路神仙,再到那号称能以凡身摸上南天门的上青天秘术,要是编成符册,半点也不比《鲁班书》差,甚至还有过之。古时候的大石匠,修陵墓造宫殿,奇技淫巧如同造化,几近通神。单说镇灵符,石匠打磨出来的石兽神像,地梁陵碑,小能镇阴宅阳宅,大能镇国之气运,直到今天依然普遍沿用,已足以媲美木匠的画影符了。

至于那上青天秘术,舅舅也只是耳闻。老尼姑死后,即便有人接了坛,估计也是难得一见了。民间手艺大都是如此,难得圆满。手艺外传的,师傅也不让你学全了,因为人心难测,保不定哪天徒弟调转头来在背后给你那么一下子,就像朱大常那样。内传的,一旦有个天灾人祸,断了香火,那也是一场泡影,终究是难于上青天。

舅舅跟朱大常终究是多年没见,老话说两马一错蹬,你往上走,我往下走,各有各的苦之后,你说你家话,我说我家话,没了共同言语,很是无味。闲扯了半夜,在朱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舅舅便带着我回了家。

到了家里,我便缠着舅舅教我些术法门道。按我那时的想法,读书上学哪有做鬼事逍遥自在。像舅舅一样,到了哪里都受人尊重,还不愁吃穿,总比苦哈哈熬日子要强得多。当然了,我还存了点小心思,要是舅舅突然死了,这一门手艺岂不是也没地方去学了。

舅舅倒是没在意我这些小算盘,琢磨了一阵,也没教我。一是我年纪还太小,没什么决断;二是见识太少,做鬼事得先通世情人情,否则学了个一知半解,也没多大用处。

老话说风移俗就变,墨工要是不解世道人情,那也是一场空。就拿三世书来说,民间的三世书有很多版本,有的抬头写着诸葛亮,有的写着袁天罡,其实都是后人改编的。鬼事做得多了,都会有自己的见解,八字命宫里最根本的用神部分,古时候传下来的,到了今天未必有用,你只好自己去手抄改编。

墨工用的三世书也是如此,框架可能还是老文章,但内容已经出离很多了。做这一行得有个来历渊源,自己编修的命书,写上前人的名字,只是为了能在接坛神批命书的时候能数出个渊源。古时候的文人写文章,说师承某某风骨,也是这么个道理。一本命书讲古今,终究不可信。

这年冬天,难得下了一场大雪。棉絮似地雪花子一连下了好几天,草木都盖住了,到处白茫茫一片。山上的林木哪受过这苦楚,噼里啪啦地断了个一干二净。我闲着无事,便用衣兜装了好些谷粒子去喂那找不到吃的麻雀。

大雪封了山,舅舅也没再出去。他看我淘得不行,也是头痛,跟舅妈商量了一阵,等雪一化,就把我送回家过年了。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16:00 +0800 CST  
亡魂路

在山区,大多数人都只种一季谷粮。入冬以后,收过红薯芋头,大家便闲了下来。有那勤劳一点的人家,趁着年关没到,赶紧到山上砍点柴火,预备过冬。

小孩盼过年,大人盼种田。在农村,到了冬天,反而是一年当中最清冷萧条的日子。大人们都忙着盘算来年的生计,稻谷够不够吃,要吃多久的玉米面,该到谁家去开口借粮,谁家有红白喜事,该送多少钱礼,都是一场煎熬。

待到雪化的了,舅舅送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中旬了。舅妈早早地给我缝了一身蓝卡布新衣,让我穿着回家,以免母亲看我穿着寒酸,背地里说些闲话。临出门前,她又装了几个煮鸡蛋在我的衣兜里,让我路上饿了就吃。

一路之上,到处都是残枝败叶的景象。路过了几个村子,也不见人声响动,只有那无人看管的牛马在田间野地啃点枯草杆子。我这一离家就是半年多,心里正想家得紧,撒开双腿野马似地在前面乱跑。舅舅又好气又好笑,拖着老胳膊老腿在后面追着,生怕我一不小心就摔个大马趴之类的。

冬天里日头短,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和舅舅才老远望见了老家所在的弯坨子。山间的晚风吹得人直打哆嗦,路边的老椿木树上,胡乱蹲着几只黑漆漆的乌鸦,似乎是冻僵了,看见人路过,嘎嘎叫了几声,也不见动弹。

又过了几道山湾子,这时节,沟里已经没了流水,地上铺着厚厚的断枝败叶。沟里并排横着几根老木头,也算是一座桥了。桥头上撒了些香火纸钱,很是古怪。小的时候,恶鬼棺材板,坟湾买路钱,那都是很恐怖的事物。我心里好奇,对舅舅道:“路上撒了那么多买路钱,谁家死人送葬么?”

舅舅揉了揉脑门,皱眉道:“这可不是死人过路的买路钱,而是有人送鬼亲,孝敬山水灵神的。”

我只觉得背心一凉,忙道:“送鬼亲?现在么?”

舅舅摇头道:“早就过了,不过也说不准,阳间路短,阴间路长,说不定这会还在路上呢。”

听舅舅这一说,我似乎听得一阵锣鼓唢呐的响声。那声音很是模糊,像隔了一座山头传来的,格外瘆人。

在农村,有那迎亲的,姑娘都是天没亮就出门,逢水过桥的时候,都习惯撒几个旧铜板,也有买路钱的意思。你要进这地界,阳间路走通了,还得买一买阴间路,否则你就是个外乡人,阴司山神可不会照拂你。至于送鬼亲,谁也没见过,只听说那是阴间有势力的人才有的排场。

我没敢告诉舅舅自己听到了鬼锣,急忙说:“咱们还是赶快走吧,万一碰上了,还得抬鬼轿。”

活人碰上送鬼亲的,听了鬼锣,你还得帮着抬一阵鬼轿。鬼轿里坐的指不定是什么东西,它要不伸头还好,你抬它一段,自然放你走。它要一回头,看了你的模样,说不定就要你抬进鬼门关了。

舅舅点点头,拉着我闷头走路。还没等出了山湾,锣鼓声却越来越响了,仿佛转过弯道就要迎面撞上了似地。舅舅似乎也听到了鬼锣声,脚下倒踩几步,停在路中间,脸色很是难看。

我跟了舅舅这么久,也算见了不少东西,却从来没这般害怕过。当时脚都软了,想跑也跑不动,焦急道:“舅舅,怎么办?”

舅舅摇头说:“不要怕,先看看是什么来路再说。”说着从地上捡了一张火纸,张手一拍,翻开来一看,却是一枚老铜钱。

我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疑惑道:“怎么会是这种东西?”

舅舅嘿嘿一笑,说:“鬼老爷送亲,撒的都是金银纸马,真铜钱是活人才用的。我们只是进了亡魂路,找地方出去就行了。”

我忙问舅舅道:“什么亡魂路,不是死人走的么?”

舅舅摇头道:“这个不一样,死人走亡魂路,那是回不了头的。我们走的这个,是石匠的一种手段,叫做指路神仙。估计是哪家娶新媳妇,主家跟这石匠有仇,他才用这法子来整人。刚才咱们碰巧听了鬼锣,就被扯进来了。”

我对舅舅说:“那我们怎么出去?”

舅舅笑了笑,左右一看,刚好看到路边的坎子上立了块指路碑。当时农村里有很多这样的指路碑,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往左去哪里,往右去哪里。指路碑也不是随便立的,一般是那些修阴功渡灾厄的人才会立这个。碑是石匠打的,立碑的时候,还得请动阴司山神,发了愿,记了名号,这才有用。有那半道里被鬼迷眼的,你要找到那么一块碑,拜上一拜,多半就能寻了正路回家。

舅舅掐指念了一段咒语,张手将铜钱拍在石碑上,喝道:“生人过路,请开阳关道!”

话音一落,本来近在咫尺的鬼锣却突然没了声息。我心里一松,对舅舅道:“盘石匠不是要绝后了么?怎么还有人会这个?”

舅舅笑道:“世上的石匠又不是只有姓盘的,偶尔有人学会了其中一种手段,也不奇怪。所谓指路神仙,有七七四十九条路,上神山过阴河,只有天上去不得,否则就圆满了,厉害得很。”

我听得明白,担心道:“哪家人惹了这么个凶神,不是倒霉到家了么?”

舅舅点头道:“那当然了,阴间送鬼亲,一般人相见都见不到。那石匠开了亡魂路,用了个鬼替身的法子,那接回家的新娘子只不过是个野鬼,自己的魂魄早就不知道被抬到哪里去了。”

娶媳妇娶了个野鬼回家,到了晚上,那还不得吓死人。我对舅舅道:“你知道那媳妇是哪家的么?”

舅舅笑道:“方圆不出五里,应该是你们村的,咱们赶快走吧,趁天还没黑,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17:00 +0800 CST  
来点轻松的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27:00 +0800 CST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43:00 +0800 CST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44:00 +0800 CST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44:00 +0800 CST  
秒懂的面壁去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46:00 +0800 CST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46:00 +0800 CST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47:00 +0800 CST  



亮点一种存在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47:00 +0800 CST  

亮点自己找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48:00 +0800 CST  



你看到几匹马?

楼主 ___大象___  发布于 2013-08-11 17:49:00 +0800 CST  

楼主:___大象___

字数:136838

发表时间:2013-08-11 21:5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08 21:23:45 +0800 CST

评论数:32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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