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玄幻】夺王半步

亥时,人定。
嗅到丝丝袅袅的安神香,焰珽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还未睁眼就感觉到阵阵威严的气场。
“舅父,您……”
“你太纵容他了。”离着锦塌一丈之遥,有名老者负手而立,沉声打断他的话。
老者奉行君臣之道,焰国主也深得长幼之礼,他坐起身,面对着老人拱手拜了拜。老人躬身回礼,片刻后起身,眸中的威严不减丝毫,“龙虎暗斗,不日明争。颢予麟此刻前来朱雀,绝不会仅仅为了探望故人。白虎之祸,起于尚非,他定是来拉拢殷朔,为他找寻祭天大典上心存忤逆之人。”
“殷朔素来与他交好,出手相助,理所应当。舅父在担心什么?”
老人深深地看他一眼,声音提高些许,“你可是在说笑?”
焰珽又按了按微痛的前额,淡淡道,“本王既已向先王承诺,保护王弟性命,就绝不容变数发生。四日后,殷朔禁闭结束,还望舅父撤回些许驻扎在行彷客栈外的眼线。殷朔是我们的血脉之亲,不是随时会翻脸暴怒的虎狼。他本就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这般监视,对他不公。”
老人沉默半晌,将一个檀木方盒奉到焰珽面前,“国主所言,老臣谨记。只望国主权衡一举一动时,不要忘记眼前应见的是什么,肩上应担的是什么。切莫因为一己私情,寒了一百六十七万朱雀子民的心。”
言罢,老人又行一礼,拂袖离去。
焰珽默然打开方盒,毫无意外地见到躺在里面的戒指。暗金色神秘金属镂成精雕细琢的指环,上方镶嵌着涌动着墨绿与淡蓝二色的宝石。墨绿即铁腕,淡蓝即仁心,二色如绸带般交替游走,此消彼长,却总会回归到天蓝地绿呼应的平衡点。铁腕冷酷无情,仁心温暖重义。面对无时不刻的纷繁局势,孰重孰轻,权衡取舍,是每一位优秀的君王在位期间的必修课。
这是朱雀国主历代相传的佩戒,贤者之石。
白虎少主从未见过。今日,他本有机会的。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4-30 08:22:00 +0800 CST  
终于从直播贴换成主题贴了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4-30 20:18: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又二日。立夏。
巳时落雨,午时方霁。杨柳依依,波光粼粼。这片离星州不远的湖,名为不器湖。乍一听,是个很怪异的名字,其实这是为了纪念一个名为不器的书生。
书生的父母为他起名的寓意是好的。君子不器,不像器具般拘泥于某一方面,是希望他能成为全面发展的栋梁之才。可偏偏,这个书生姓苏。苏不器,就是输不起的意思了。不知道是不是爹妈自作聪明的缘故,书生草草了结了一生,确实根源于输不起三个字。他本爱慕邻家青梅,不料遭到双方父母强烈反对。书生悲愤欲绝,于月圆之夜跳湖殉情。
要是放到其它三邦,这绝对是遭人耻笑的事儿,或许还能拿来吓唬贪玩的小孩子,让他们月圆之夜不敢去湖边玩。可这里是浪漫之邦朱雀。星州的百姓被苏不器的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编成评书,记入大事纪,并将这片埋葬着有骨气的痴情人的湖命名为不器。
此刻,不器湖畔的亭子里,桐双正双手托腮,望着涟漪骀荡的湖面发呆。她刚自止鸣山归来,身边放着满满两筐山珍,都是为饯春准备的食材。回星州的路上恰遇落雨,姑娘只得来此躲避。
桐双空洞的眼瞳蓦地聚焦,随即她眨几下眼,略略偏头。杀气是自她右方传来的,尽管姑娘小心地装作漫不经心,还是被那人转移了阵地。姑娘伸个懒腰,沿着亭子四角踱步,似是在伸展手臂活动筋骨,实则将亭子周围一草一木察得仔细。
来者有十多号人,应该都是善于藏匿的轻功高手,明明与她不超过三丈之遥,却连个影儿都瞧不到。但这群杀手又不吝于暴露杀气,这能让猎物生起恐慌感,满足他们诡异的心理。
这就是杀手比刺客变态的地方。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02 09:34:00 +0800 CST  
自此,杀意蔓延至四面八方,团团包围亭中姑娘。或许有二十多号?桐双暗自改了判断,眯了眯眼,却没泛起半分惊惧颜色。第一,她是个良民,没做过偷鸡摸狗的盗贼,更没干过伤天害理的恶事,不可能被六扇门盯上。第二,她是位姑娘,江湖上无名无姓,没擒过盗王,没斩过剑圣,不可能被各大武林门派盯上。第三,她是个客栈的厨子,深谙职业操守,为客人奉上的每道菜都是用心烹饪的,万万不会发生食物中毒之事,她又没抢酒家厨娘们的生意,不可能被恼怒的客人与同行盯上。
即便能隐忍一炷香的时间不出手,这些人也绝不是在忌惮姑娘。他们在等她自投罗网,寻找机会一击拿下。而且,单看来者人数,不像要简单取她性命,很可能要活捉。
桐双抬手拔下簪子,任如瀑长发散落。这是她仅有的武器,有件利器护身,总比赤手空拳好。她不动声色地缓步走出亭子,绷紧神经,感受杀气的方位。
左后方!姑娘转身横踢过去,见一个黑衣人闪身躲过,还未站稳脚跟就扑向她发动第二招进攻。姑娘以守为攻,瞧准机会,狠狠地将利器插进黑衣人的胸膛。那人痛得长刀脱手,姑娘扑过去先一步抢到,并一刀砍伤了他的小腿。
杀气缩至一丈远,姑娘提刀环顾。仅七个人,皆黑衣蒙面,算上刚挂彩的那位,八人。
八人能喷发二十人的杀气,看样子,他们的雇主定与姑娘存有世仇了。方才那位小哥九成儿是轻敌,一成儿是雨后地面泥泞而脚滑,才会让她钻了空子,夺了武器。这七人作为旁观者,应是把她的一拳一挡瞧得清楚,断不会重蹈覆辙。况且她刚砍伤了他们的同伴,他们不可能手下留情。
“喂!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们何故要我性命!”姑娘冷汗如雨,强作镇定,对面前的魁梧男子大吼道。
这魁梧男子似乎是八人之首,他没有应答,仅比了个手势。姑娘身边的六人迅速将她围起来,依旧离她一丈远。六人之间的距离不同,显然是考虑到各自的攻击范围有异,依着战略纷纷站到最优的位置。
右侧身形较小的黑衣人率先出手。桐双挥刀与他过了几招,突然明白了这群杀手的战术。这个人就像鼹鼠,身形虽小,速度却极快,左击右砍地不给姑娘留半点分神的机会。果然左方的三人趁姑娘不备,一人自后狠踹姑娘的膝部,两人上前擒住姑娘的手臂,将她按倒跪地。鼹鼠一刀砍飞姑娘手中的兵器,闪到一旁。魁梧男子几步走到姑娘面前,举起长剑直指她的眉心,仅离两寸之遥。
游刃有余。若不是这群杀手保持良好的职业素养,明白拿人钱财又不出力是自行折煞的勾当,他们完全可以由大哥指派两个人迎敌,其他人抱臂站在一旁看就好。
呼啸的风声,是利器撕破空气的声音。镇守在后方的两位黑衣人眼疾手快,猛地掷出手中武器,正对着速若极光的利器砸去。明明瞄准得极好,那利器却像是活的一般,竟在空中偏了个弯,躲过两把刀后,速度不减地向人墙飞去。
利器划过魁梧男子的手,插进土地里,随后落下的,是魁梧男子的右手拇指,再后,是跌落在地的长剑。魁梧男子痛苦地大喊大叫,身边的四人也惊到回不过神。那把利器露在外面的部分,像是一只蛟龙的上半身,闪着寒光。
“七个人,对付一位姑娘,合适吗?”
众人闻言纷纷仰头,只见亭子顶上,坐着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他一副清秀模样,语气也是淡淡的,却有股森冷威严的气场。右耳边挂着一片银刃,似乎与插在地上的这片是一对儿。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02 09:35: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鼹鼠率先反应过来,抄起刀架在姑娘的脖子上,凶狠地瞪着亭子顶上砍掉大哥手指的家伙。那家伙却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鼹鼠暗生嘀咕。
他不是来救这个人的吗?
这是鼹鼠此生最后一丝思考,当他耗费几毫克葡萄糖在脑中闪过这丝疑虑后,就重重地倒地,再不能起来了。紧随他一道扑街的,还有牵制住姑娘的两个人,以及目瞪口呆地站在周围的三人。自行拔出的止戈刃游走一遭,满意地将银刃上的鲜血吮吸干净,飞回主人身边。
赏肃轻抚止戈刃,将它重新戴回左耳边。仅存的黑衣蒙面,也就是那个领头的魁梧男子,正浑身打颤地死盯着瞬间毙命的几位弟兄,却见一抹死神般的墨色身影飘过,施施然到了姑娘身边。赏肃扶起桐双,“可曾受伤?”
桐双抬头,看清他的容貌后讶异一阵,愣愣地摇头。
魁梧男子见势不妙,掉头狂奔。赏肃只淡淡地瞥他一眼,垂首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姑娘又摇头。
他思忖片刻,抬手指向那个已然缩成小黑点的人影。他的袖下突生狂风,这股强大的气流带回来的,却是千丈外正奔跑的人的魂魄。赏肃盯着悬在空中的半透明的人影,“你们的雇主是?”
“掌灯人。”
瞧到姑娘迷茫的表情后,赏肃还欲追问,可那脆弱的魂魄却根本不堪多留一瞬,四下消散了。远处那个小黑点随之倒地,桐双轻声问道,“他死了?”
墨色死神闻言顿了很久,才缓慢点头。并不是因为姑娘的问题不好回答,也不是他不愿承认自己杀了人,而是姑娘一开口,他就恍惚了心神。
桐双见他这副呆愣的样子,猛然想起前几日空语坊一事,他也曾这般愣愣地望着自己,还因此放松戒备,被砍伤肩膀。她不自然地笑两声,三两下挽起长发,插上簪子。梳理完毕,她试探问道,“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不。只是,你与我的一位故人,声音竟一模一样。”
“故人……”桐双琢磨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促狭地眯了眯眼,“是你喜欢的姑娘吧?”
赏肃闻言轻笑,却只是嘱咐她一句,“未清楚掌灯人是谁之前,不要一个人离开星州。”
随后那抹墨色转身离去,再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姑娘四顾找寻,突然想起一件方才本该想起的事。这个人,好像说过,他恍惚间活了百年吧……
千里外,竹林。
一棵粗大的竹子忽然晃了晃,下一刹,有团黑影附了上去,缓缓落到地面。那是个背靠着竹子,面色苍白,身着玄色衣袍的年轻人。他的右肩弥漫开血腥的图腾,已至臂弯,只是由于衣袍颜色至深,不细看的话,压根儿察觉不到。
年轻人却无暇顾及肩膀的伤势,他双目紧闭,扶着痛到炸开的前额,大口喘息。
那些家伙又醒了吗……那她……
静谧的竹林里突兀地响起脚步声,愈来愈清晰。旋即传来一声惊呼,是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嗓音,“小红你瞧!那儿有个人晕倒了!”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05 12:42:00 +0800 CST  
午时。止鸣山。
东燃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红木案几上的青铜觞,他有点怀念白虎王宫里的烈酒了。朱雀的酒太过绵柔,姑娘似的,喝得不尽兴。
突然,石门大开,走进一个看起来相当面善的男子。东燃吓了一跳,忽然意识到,这位可能是几日前听他们谈到的,殷朔的双生哥哥,朱雀国主焰珽。而他现在的模样,是朱雀二公子。
他有些慌乱,飞快思考一阵儿后,干脆闭目伏在红木几上。他压根儿没料到会有面见国主这一幕,不过记忆中,殷朔谈及焰珽时,语调总是冷冷的。这对兄弟,似乎并没有寻常人家的双生子般亲密。若真如此,他迎上去反而露了马脚,也不必勉为其难地率先与国主大人搭话。
东燃竖着耳朵,感觉到焰珽坐到自己对面,就是那块白色鹅羽绒毯上。
“三年不见,你还是这副样子。”清冷的声音未闻悲喜。
东燃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抬首正视三丈外的人。他见过殷朔敏锐的洞察能力。这位国主,应该会比弟弟更胜一筹,或许能在他略带扑朔的目光里察出端倪。
“去年,你为何推了加冠成年礼?”
伏在红木案几上的人微颤了颤,声音还是漫不经心的,完全不愿理他的样子,“不想去。”
焰珽略略皱眉。关他三年禁闭,确实太久了。
可当初殷朔闹出的乱子太大,雾泽密地哪儿是随意进出的地方?若不是焰珽代他请罪,而是直接把他交给皇族处置,只怕三年禁闭,当真都是奢望了。
国主注视着三丈外那团懒散的人影,不由地轻抚指间的贤者之石。半晌,他理了理方才被大雨淋湿的衣袍,只道,“两日。”
听见石门轰然关闭,东燃才抬头,有些讶异地眨眨眼。这个国主,跑来一趟止鸣山,就是为了提醒他还有几天结束禁闭吗?
沉思未果,他重新摆弄起青铜觞。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05 12:55:00 +0800 CST  
正好赶在立夏这天更文,完成了相隔两天的立夏故事。很幸运,很开心。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05 12:58: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百年前。朱雀,星州,空语坊。
王都新开了一家音坊。掌柜豪气冲天,大街小巷张出告示。开张整周,前来捧场的街坊邻里皆不收银两。
免费听曲儿,还能见到如花似玉的姑娘,这等好事儿谁不心痒痒?自开张之日起,名为万芳堂的一楼大厅天天挤满了人。高台上,有三十二位气度非凡的俊俏姑娘,她们是有幸抛头露面的乐师。轻纱帘幕后,能朦胧瞧见六十八位略次之的姑娘们。她们与台上人领的谱子一模一样,只是为了整体效果屈居二线。
百妍百音。空语坊的三字牌匾刚一揭开,就坐实了星州百坊之王的称号。
今天已经是丝竹盛宴的最后一天,客人未减反增。昨日,空语坊特意撤走了高台前的四十八张圆桌,本想留紧靠大门的角落里的两张桌,深思熟虑后,还是仅留被木制楼梯挡住大半的那张,明显是做好了万人空巷涌入一堂的准备。
果然,今日的排场绝对有资格载入同行间不成文的史册。三十二位姑娘身着淡紫色裙裳,簇拥着中间一身明黄色轻纱的女子,宛若一朵盛世怒放的睡火莲。那女子生得一副精致乃至绝美的模样,眉眼清冷,不露半分笑意,却足以惊艳全场。高台前堆起层层人墙,一直排到了门口。大家都仰着头望着端坐莲心的女子,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可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女子纱袍下的白皙手臂,和那双羡煞旁人的纤长玉手。
这位是星州最顶儿尖儿的乐师,凉何。
此时已经到了开场时辰,花瓣们留意着凉何姑娘的一举一动。整支鸣莲曲,是由凉何的琵琶开场的。可空语坊的王牌像是当真决意在花瓣的守护下沉睡不醒,纵使掌柜百番示意,客人也渐渐有骚动抱怨声,而她稳坐在高台之上,手指碰都不碰琴弦一下。
凉何掠过一道道灼热爱慕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大门口。空语鸣莲曲,是掌柜开张之日就许的承诺,足足吊了星州六日的胃口。他,应该不会没有听闻。
可门口哪还有半个来者的影子,整条街的人都聚在她眼皮之下了。凉何终于有了动作,换个姿势,将琵琶自左肩搭到右肩。虽然依旧未碰琴弦半分,众人还是被佳人妩媚的动作夺了魂魄,台下一片啧啧赞叹声。
又一会儿,有个胖子站不住了,推开一面面堵得严严实实的人墙,退到唯一的圆桌旁坐下,擦了擦大汗淋漓的额头。众人渐渐骚动起来,有心生倦意想挤出去的,也有一片痴情甘愿守候的,一时间场面相当混乱。
“快!快看!”有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凉何的小哥惊喜道,大家纷纷望向高台。莲心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绝美的脸上增添了佳人独有的灵动,可谓倾国,无论倾城。
方才退到圆桌旁的胖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捡了个大便宜的人们又向前挤了半步。
胖子正叹息呢,突然瞥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白衣男子坐到他对面。书生抬眼,有些讶异地在胖子脸上瞧到惺惺相惜的意思,好像他们是多么苦命的难兄难弟似的。胖子本想说兄弟反正我们看不见凉何姑娘不如出门找个酒家喝一杯,抬头之际,却在人墙之上寻见佳人笑颜。
她站起来了!而且对我笑!她在对我笑!胖子一下子跳起来,手中的茶盏都忘了放下,只顾踩着高高的门槛使劲儿招手伸着脖子嘿嘿傻乐。
书生顿时觉得圆桌宽敞不少……就在刚才,他一脚迈进万芳堂,扫了一眼台上三十三位姑娘,又发现独左边一张圆桌,尚有空位。他是来找人的,那个姑娘不在台上,或许在轻纱帘幕后。
他给空语坊半盏茶的时间。毕竟是新开的音坊,又要打造百妍百音的盛况,很有可能琴师不够,被那个姑娘撞到。至于谁来品这半盏茶,男子草率地指定了不远处的胖子。胖子手中端着的,刚好是半盏茶,只是看他这痴呆的表情……
转轴拨弦,轻拢慢捻。凉何娉婷落座,她等到了盼望已久的客人。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07 09:27:00 +0800 CST  
她会认得他,起于一句玩笑,与半支残曲。
那年,她仅是个初具美人轮廓的小姑娘,凭借惹人爱慕的脸庞与纤长灵活的玉手,虽然刚刚学琵琶不到半年,还是被音坊的掌柜相中,得到登台弹奏的机会。那间音坊远不如空语坊宽敞堂皇,也是两层结构。她记得清楚,那天,这位公子与他的朋友,是倚在二楼围栏正中的。
她与姐姐们的演奏将结束时,二楼突然传来一个轻浮的声音,“姑娘,你的古琴确实弹得好,但离我身边儿这位可还有不小的距离呢。许他弹上一曲,若在场的诸位觉得更胜一筹,你就跟我走,可好?”
抚琴的女子原本恼怒,但随姐妹们寻声望去后,竟突然变成受宠若惊的模样。那是个拥有火红色长发的男子,美得惊心动魄,完完全全一个姑娘们一见误终生的妖孽。凉何与姐姐们都被他那双邪魅的眸子夺了魂魄,无人注意到他身边略显无奈的白衣书生。
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客人们一片不满的嘈杂声。书生缓缓走下楼梯,踏上高台,他的相貌远不如妖孽夺人眼球,凉何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而当他抚上古琴,一挑一抹惹了惊叹调。自震颤的琴弦扩散开的气势之宏,远不该是他书卷气浓重的模样驾驭得了的。惚兮恍兮,凉何猛地扭头,目瞪口呆地望着高台上面容淡然的男子。她从未见过有人能把一张古琴弹得如此精妙,精妙到脱胎换骨,被他赋予了新的模样。
那是低吟的巨龙。
说他在抚琴,不如说他正御龙游走于云端,在诸位客人脑海里冉冉升起另一重天。她第一次有了荒唐的念头,天地间或许不仅天赤九间一个世界,这琴声来自于苍穹之上,奏出它的人,是睥睨凡人的神。
全场的目光无声地偏移了角度,妖孽一下子受了冷落,却满不在意,不知何时站到台下,抄着手半眯眼眸。他很喜欢听书生抚琴,即便是一支曲儿也能百听不厌。可这家伙总是不屑于为他弹上一段,妖孽每次只得左躲右躲偷听半耳朵……有时候他挺羡慕那个小姑娘的。
曲子过半,妖孽突然冲着台上人喊了句,“快点儿,小家伙要醒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书生却干脆止住了弹奏,如他登台抚琴一般突兀。几番眨眼的工夫,两人径自出门离去。
不称职的琴师,完全不考虑听客的感受。
这支曲由此沦为断章。没有人赞叹,没有人叫好。被他轻易地带到苍穹之上的凡人们,没了登天的云梯,不知该怎样回到天赤九间,触到屁股下的椅子,只能愣愣地,感受至高处带给他们的寒冷与惊慌。
凉何不知道,这两个男子是趁着一个小姑娘午睡的时间跑出来听曲儿的,并且只用一盏茶的工夫就从天赤九间之北杀到天赤九间之南。
自那日起,她苦练琵琶,一心只盼有幸见到那个白衣男子时,自己已经优秀到能与他合奏一支曲,或是听他,亲手完结断章。
事实上,她确实见过男子几面。有时他身边有那个妖孽,有时只他一个人。她是琴师,是百坊争抢的头牌,集万千注目于一身,几番拢捻便获如潮的赞叹与铺天盖地的爱慕。他是听客,悄然无声敛袖斟茶,却洒脱得多,说走就走,竟不顾盏中茶渐凉,台上人渐颓然渐凋零得没了模样。
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莲心正中那抹明黄色的倩影,突然意识到茶凉了,木讷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就像喝烈酒似的。
男子挑了挑眉,半盏茶的时间,到了。空语鸣莲曲的确悦耳,只是,她不在。他起身,正准备离开。一声单音突兀地响起,即便在百音下微弱渺小的如沧海一粟,还是被他捕捉到了。是她,没有在帘幕后,而是在二楼。
凉何蓦地愣住了,琵琶空了好几个小节。那抹白色,就像来时那般,轻易地消失在她未曾偏移丝毫的眸子里。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07 09:28: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商羽间。
两个公子哥搓着手,对视一眼,满脸坏笑,一左一右悄悄逼近一丈外的小姑娘,眼睛都要眯成缝了。他们不是不垂涎此时万芳堂百花簇拥的头牌凉何,只是可望不可即的东西,诞生之日起就是为了折磨人心的。公子哥哪儿受得了折磨?掌心儿里的这个小姑娘虽远远不如凉何姑娘美得夺魂,倒也是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小姑娘如临大敌,却不是针对这两只衣冠禽兽,而是摆在她面前的瑟。
她非常紧张,脸都有些涨红了。她从没见过二十五根弦的瑟,刚刚试了几个音,完全不在她的掌控内。她有些气恼,五十根弦她都驾驭得了,怎么减到二十五根她反而……
惨了,第一次给客人演奏,竟连一支简单的曲都弹不出来。方才她还跟掌柜大吹特吹,瑟是她的强项,还自诩鼓瑟天下第二呢……这也不怪她天真,她生活的那片天下,只有两个人会弹瑟的……掌柜半信半疑,正赶上空语坊有位姑娘请假半天,就准她替个上午场。
虽然是临时顶替的琴师,姑娘还是很在意这家店的声誉,绝不能因为自己砸了这儿的三字招牌。她埋头更加努力地拨弄琴弦,简直要把毕生所学都弹出来的架势。她不知道眼前这两只禽兽压根儿没听到她弹的半个音,而是虎视眈眈地要吃了她。
门突然开了,来者原本欣喜的眼瞳陡转森冷。手伸在半空,几乎就要揽过姑娘肩膀的两只禽兽闻声抬头,却见一个眉清目秀,身形略微瘦弱的年轻人。
按理说,这俩公子哥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会惧怕一个书生?可这两人就是因为大场面见太多,深知什么人自己惹得起,什么人自己要避之千里。这个书生周身竟喷涌着势如龙虎的杀气,顷刻间扼杀了两人所有的意志,逼得他们忙不迭后退。
“肃哥哥!”姑娘回头,见到男子阴沉的面容时惊呼一声。她很惊讶,但绝不是惊喜,倒有些惊慌。就像贪玩的孩子被先生留在学堂打手板,猛地扭头见到家长时会吃惊,但绝对难露喜色。
“阿堇,过来。”简单清冷的四个字,被男子压得很低,低成暴风雨前压城的乌黑云脚。姑娘呆若木鸡,自己不过是偷偷跑出四桃竹坞半天,怎就惹得男子如此动怒。她哆嗦着起身过去,垂着头,不敢看他一眼。男子死死地盯着已然退至锦塌,再无路可退的两个公子哥,眼瞳里腾着的熊熊怒火足以焚世。
男子步步靠近长桌,缓缓运掌,袖下聚起狂风。他的头发纷飞,脸上再不见柔弱书生的书卷气,坚硬的就像冷酷无情的死神。姑娘见状,忙转身关上门,她意识到男子是冲着两位客人去的,可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竟令男子怒到动用宵澄。
宵澄云气,杀人千里。若放任琴室大敞着门,绝对会毁了门外的围栏,甚至伤及一楼的千万条性命。
男子提着宵澄,却没挥剑斩掉两人首级,他不想姑娘见到血腥的场面,也不愿宵澄沾上脏东西。他用力将宵澄插进长桌,巧妙地避开那张简朴的瑟。虽然那只是二十五根弦的普通乐器,但也是姑娘方才真心对待的。
瞬间,得到召唤的凶器喷涌出剧烈的气流,聚成一条狂妄嗜血的孽龙,向着一丈外的两个公子呼啸着扑去。眨眼的工夫,两人身上并没有伤痕,却也没了呼吸。
死得毫无痛苦,真是他们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孽龙在屋内游走一圈,彻底毁了屋内的陈设。它突然转首望向大门,吼出震天的龙吟声。
姑娘暗叫一声不好,回头之际,果然瞧见有人移开一条门缝,正向里张望。就是这条缝,让孽龙找到逃出去的门路。
“快闪开!”姑娘冲过去挡在门前。她见过宵澄凝集云气,但这般暴虐的孽龙还是第一次见。若是放任它破门而出,门口那个人绝无活路。她好歹算是个小神,替门后人挡住这一击,终究不会受致命伤。
孽龙不分敌我,更是瞧不惯路障,张牙舞爪地卷挟着气流欲破门而出。行进半程出了变数,自它右侧猛地杀出另一条银龙,精准凶残地咬住它的脖子,借势摆尾,撕裂了它庞大的身躯。云气骤散,满屋子尖厉的风声。银龙盘回主人身边,化作一片蛟龙模样的银刃。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09 20:47:00 +0800 CST  
男子收回兵器,挂至耳旁。“走吧。”他半闭双眸,有些疲倦地捋了捋散乱的长发。姑娘应了个“哦”字,打开门退到一旁,小心地瞄一眼男子。
可他看都没看她一眼,掠过她率先出门。姑娘的呼吸变得沉重,难过地垂下头,跟在他身后。
门边瘫坐着的捡回一条命的小哥,正哆哆嗦嗦,双目无神。长廊里聚集的闲人止住了嘈杂议论声,纷纷向着闹出大动静的琴室大门投来目光。走在前面的男子略抬首,扫视堵住长廊的众人。周遭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众人忙不迭朝着两边拥挤,唯恐招惹到这个死神模样的书生,白白葬送了性命。
果然。男子无声叹息。他刚刚刻意没迎上姑娘的目光,正是有此担忧。他很少恼怒,暴怒更是少之又少,方才眼中蔓延的杀戮意志,绝不是一时可以平复的。他边缓步前行,边慢慢眨眼,直到通向一楼的楼梯口,与他对视的人再无目及猛鬼的骇然,仅仅露出好奇之色,他才暗自松口气,转身瞧了姑娘一眼。
姑娘慌乱起来,连忙眨眼,掩去眸中泛起的水泽,模糊中却见男子伸过来的手。这家音坊的楼梯很陡,他担心她心神不定的,不小心会跌倒。
他好像,不怎么生气了。姑娘愣愣地望着他,又机械地握住他的手,随他一并缓慢下楼。一楼聚集的客人们瞧见楼梯处闪出白色与淡青色两抹身影,忙避开一条通道。
余光瞥到掌柜时,姑娘心生愧疚,想摆脱男子过去跟掌柜赔个不是。她本是临时顶替琴师的半调子,而今闯了这么大的祸……
可男子默然加了几分力度,旁若无人地冲着大门走去。姑娘一路都在回头望着掌柜,却只迎来凉何复杂的目光。掌柜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躬着身在头牌旁边好言好语地哄着,天知道这小姑奶奶怎么就突然把琵琶摔在地上了……
一盏茶。四桃竹坞。
“肃哥哥!”见男子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四桃竹坞正中的巨大梧桐树走去,姑娘忙唤了一声。
男子步速未减,盯着依靠梧桐树的那抹慵懒的身影,暗自握拳。
“长……长公子殿下?”迟疑片刻,她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很小,试探似的。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09 20:47: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男子闻言停住脚步,转身满脸讶异地看着姑娘。
还真是。姑娘扯了扯嘴角,笨拙地行个跪拜礼,“草民……呃……小神,参见长公子殿下。”
“哟!你们回来咯!”梧桐树下的人不合时宜地嚷了句。
男子却暂且搁置狠揍他的想法,回到那团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小身影旁边,敛袍蹲身,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这句话,谁教你的?”
姑娘抬头,闪着澄澈的眸子,小声嘟囔,“炀哥哥。”
“谁让你去星州的?”
“炀哥哥。”
两笔账,男子暗暗记下。姑娘在他眼里瞧见一丝凶狠,连忙补了一句,“不对……是炀哥哥说……说我枉为琴神,弹瑟还不如朱雀的姑娘们弹得好,我才想去星州转转的。”
敢说阿堇弹得不好,三笔账。
“你信他的话?”男子挑眉,声音平淡如水。
小琴神却重重地点头,颇为沮丧道,“我弹的瑟声,就连两只白都受不得……”
两只白是四桃竹坞的两只白猫,一大一小。每次姑娘弹瑟的时候,两只白就喵喵乱叫着跑远了,就像避着什么夺命魔音似的。但姑娘很喜欢两只白,更喜欢那张自她出生起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五十弦,所以她希望自己的瑟声能讨得两只白欢心,只是看这情势……与两只白之间的关系愈来愈僵了……
她没有说完,偷瞄一眼男子的脸色。两只白都受不得,何况这个擅通音律的男子。
姑娘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会作为琴神降世。遇见男子之前,父亲大人从不准她弹瑟,与瑟有关的少得可怜的记忆还停留在牙牙学语的时候。那时,父亲大人还很以她为荣的,谷家三小姐出生时,谷家天降一把足足有五十根弦的瑟,这在当时的星州还传得沸沸扬扬。
每次她被人抱到五十弦前,倒总是不负众望地拨弄起琴弦,只是,她自己弹得不亦乐乎,谷家上下如遭天谴……众人纷纷堵住耳朵,暴躁点儿的还有撞墙的冲动……
现任琴神是个音盲。不知道为什么,命运有时就爱捉弄人……
“长公子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男子理了理姑娘散乱的额发,轻声道,“我不能在天赤九间暴露身份。”
“可是……”姑娘颇为犯难,以前她是不知情,不知者倒是无罪,现在她知道男子的身份了,再唤他哥哥,明显不妥了。深思熟虑后,她突然眼前一亮,甚至开始暗赞自己冰雪聪明了,“那我唤您肃殿好吗?”
这……这是什么称呼……男子思忖片刻,将姑娘扶起身,“把敬称也换掉。”
见姑娘乖巧点头,男子解下耳边的银器,抛向空中。目视着它们化身两条闪着银色鳞片的蛟龙,游走在四桃竹坞的四周高地后,他才重新看向姑娘,佯装严肃道,“你该不会忘了,是谁教你弹瑟的?”
姑娘呲牙,露出明媚的笑。她忽然扑进男子怀里,拉着长音道,“是肃殿。”
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严肃顷刻间瓦解,男子俯身抱住她,眸中尽是宠溺,“那个家伙说阿堇的瑟声难听,就是在变着法子说我呢。你还信他的话?”
小琴神在他的怀里使劲摇头。男子轻笑一声,垂首附在她耳边,略略闭眼,“以后不要一个人离开四桃竹坞,见不到你,我会担心。”
姑娘像只小猫似的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刚应了一个“好”字,余光就捉到一抹耀眼的火红色。那家伙总喜欢“不合时宜”这四个字儿。
“等你们很久了。喂,不打算请我喝几坛吗?”
三笔账,等会儿找你一并算清。男子松开小琴神,偏头冷冷地瞪他一眼。
小琴神倒是傻傻地迎了过去,“炀哥哥,你想喝什么酒?”
炀哥哥就当没看见男子的冷眼,搓着手,眯起邪魅的眸子。四桃竹坞的酒可是他的命,几天不喝会出人命的。“乾泽酿就好,不过最好的还是……”
“阿堇,别理他。”
“……是。”小琴神扭头见那抹白色的身影拂袖而去,又颇为抱歉地望了炀哥哥一眼,终究转身追随着男子走掉了。
“赏肃!你这样没朋友!”
三人旁边茂盛的竹林里,睡梦中的两只白被震天的咆哮惊醒,满眼怨念地盯着那个讨女子喜欢的家伙泄愤似地抓了抓火红色的头发。小白爬起来,惬意地伸个懒腰,用爪子抹了抹脸。大白傲娇得很,仅摆了摆尾巴,别过头继续闭目养神。
泄愤归泄愤,不一会儿,那个家伙无奈地长叹一声,厚着脸皮遥遥跟在两人之后。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11 12:45:00 +0800 CST  
子夜,四桃竹坞落雨。
姑娘使劲按着太阳穴,在榻上痛苦地翻来滚去,觉得自己要死掉了。夜空布满阴云,没有月光,屋外悬在檐下的灯笼跳动着烛火,隔着雕花木窗投进屋内几丝光亮,照着端正地摆在案几上的五十弦。在它背后,拖着暗墨色的影子。
“拜托,拜托……”姑娘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几步,跪倒在五十弦旁,一手捶着痛到炸开的额头,一手抚上五十弦。而五十弦似乎拒绝她,任她怎么用力,都无法触到琴弦,就像与它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咬牙凝神,双手抚上五十弦,缓缓调动内息。五十弦在她的指下渐渐发亮,却是萤火般的冷光。她终于触到冰冷的琴弦,虽心生欣喜,却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封印在五十弦内的源刹卷轴躁动不安,琴神首当其冲。若是放任不管,源刹定有邪气暴虐的那一刻。姑娘在脑中飞快地搜寻曲谱,直至所有音符纷纷就位,连成那支赏肃教过她无数遍的,专门压制源刹邪气的镇魂曲后,她才转指轻拨琴弦。
第一声,是慷慨调,羽声。在姑娘指下震颤的琴弦蓦地喷涌一团黑气,源刹起了抵抗之意。姑娘明白,抵抗它的不仅仅是那个宽约一尺半的东西,还有那里封印的三位凶神。她的身体也随着琴弦微微发颤,镇魂曲虽是压制源刹的绝佳法子,却对弹奏者有严重的反噬。她还未能驾驭五十弦到灵魂相契的地步,凭她的法力,只能撑下镇魂曲的前半段。
或许,是前小半段。她定了定神,努力地让自己的瑟声不带惊慌,可她自己牙齿都在打颤。她只能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生硬弹出,根本达不到行云流水般摄人魂魄的镇魂之境。
起风了,雨点肆意拍打着木窗,像是生涩瑟声中忽缓忽急的鼓点。姑娘脸色苍白,已经不得不大口喘息,她甚至能感觉到法力一点点自指间流走。那团黑气虽被控制住,却沿着琴弦来回移动,明显是在等待着琴神透支法力。到那时,封印着三大凶神的源刹就再不用受一个小丫头控制了。
“阿堇!”
有人推门而入,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案几旁,袖间带着的冷风拂起姑娘的长发。姑娘没有抬头,愣了片刻,随即狠狠地颤抖起来。她怎么忘了,四桃竹坞才多大的地方,她弹瑟,他能不知?何况弹的是镇魂曲。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12 12:59: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赏肃连忙抱住虚弱的姑娘,扭头看了眼琴弦狂颤的五十弦,默然皱紧眉头。封印在源刹里的凶神们似乎感应到长公子殿下的气息,迫不及待地要冲破束缚。那五十弦发疯般爆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邪气喷涌而出,在五十弦上张开暗墨色的罗网,将二人笼罩在内。
两条银龙扭动着身躯,嘶吼着暴怒的龙吟声,身披冷雨赶到主人身边,围绕着案几交替游走。
止戈刃护主。暗墨色的罗网被银龙不断地撞击,于卷轴里的三位凶神而言,不过是减少些许法力,就算被破解了罗网,继续在五十弦里休眠罢了。而于与五十弦紧密联系的琴神而言,弦剧烈震颤,人痛苦万分。
“不……你走,你走!”姑娘头痛欲裂,猛地推开身边的男子,眸中一时惊慌,一时狰狞,隐隐地竟露出血光。对付琴神,自然要用声音。被止戈刃逼到暂且放弃长公子的凶神反过来控制了五十弦,在琴神的脑海里冲荡着魔鬼般尖锐的笑声。
凶神们在觊觎什么,她清楚得可怕。
赏肃抬手止住银龙的进攻。止戈刃直起身躯,立于东北与西南角,狂躁地摆尾。他深深地看了姑娘一眼,挥手成刃轻抹脖颈,又不由分说地揽过姑娘,按住她的头,不给她半分挣扎的机会。他同样知道凶神们想要什么,尽管堂堂长公子不愿向凶神屈服,但若是坐等止戈刃击破罗网,控制住源刹,琴神轻则法力尽失,重则弦断人亡。
嗅到血腥的气息,姑娘眸中蓦地翻滚起惊涛骇浪。一道闪电撕破夜幕,惨白的光穿透大敞的门,照亮了她不知所措的脸。随即是震天的雷霆轰鸣,夹杂着一个轻声炸响在她的耳旁。
“无碍。”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光比声音传播得更快,而且快很多……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13 23:22:00 +0800 CST  
雨毫无征兆地落得凶猛,像是突然有成百道降雨神符贴到乌云之端,四桃竹坞笼罩在层层水汽之中。竹叶被猛烈的雨势击打到抬不起头,整片竹林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两只白喵喵尖叫着逃向竹屋,那是赏肃的居所。它们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迈进去,只是在屋檐下抖了抖湿漉漉的毛。
千丈外的碧瓦飞甍下,两条银龙摆动着长尾,紧紧地盯着愈来愈小的暗墨色罗网,直至邪气彻底消散。长公子的血确实比诸神上等得多,但其中涌动的御天正气,够凶神们沉睡一阵子了。
感觉到怀中的姑娘渐渐止住颤抖,赏肃轻拍她的脊背,就像安抚一只刚受到惊吓的小猫。四角的烛台腾起火光,照亮了屋内精致的陈设,两人身前的案几上,五十弦安然。姑娘抬头,发现男子未尝变了脸色,才暗自松口气。赏肃覆掌于颈间伤口之上,那道骇人的血沟迅速愈合,未留半点痕迹。随后他望向西南角的庞然大物。
止戈刃深明主人心意,冲出屋门,继续盘旋在四桃竹坞的上空。它们是四桃竹坞的守护者,又称结界。方才它们不过离开一会儿,就让雨神钻了空子,肆虐地冲击着四桃竹坞的寸寸土地。止戈刃归位后,雨势明显小了很多。
姑娘轻抚男子颈间的血迹,沙哑道,“肃殿,我……我是变成妖怪了吗?”琴神的声音与五十根弦同生同亡,方才琴弦受到邪气的侵染,多少对她的声音有影响。
赏肃却露出一抹轻笑,虚点了点小琴神的鼻子后,仔细地拭去她嘴边的血迹,“神也会饮血的。”
可我不想伤到你。姑娘眼瞳模糊,随即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悄然沾到男子的指间。赏肃一顿,平静的脸上蓦地泛起痛苦之色,而方才他随手就割开皮肤时,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姑娘连忙胡乱地抹了抹眼睛,她的眼泪,这个男子触不得,就像他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触碰源刹片刻。
它们都是能招百鬼的邪物。而他,是中宫的长公子殿下。
见姑娘面露愧疚,赏肃探身将她拥入怀中,缓缓道,“五十弦,乃三界不可多得的宝物,专克邪气浓重的源刹。阿堇小小年纪,就能将它驾驭至此,已经做得很好了。邪气暴虐,对琴神伤害颇重。你若是难过,哭出来。”
小琴神却只摇头,偎在男子怀里,倾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沉默了半晌,她才道,“今日上午,肃殿为何杀了那两位客人?”
男子显然没有料到这一问,呆愣片刻,方轻声道,“他们是坏人,会伤到阿堇。”
姑娘面露讶异,抬手随意地拨弄男子垂在胸前的几缕如墨长发,就像拨弄琴弦一般。她的声音恢复很多,又变成了小姑娘甜甜的嗓音,“他们为什么是坏人,又没有持着刀剑的。”
或许是未及豆蔻之年就随赏肃到了四桃竹坞,在这儿一待就是四百年的缘故,她虽已是二八佳人的模样,想法却天真的很。琴神虽是不够格列入中宫仙班的小神,但毕竟是个神,只要在位期间不招惹什么事儿,没出什么变故,就有着能够长生不老的仙骨,长成二八佳人后模样就没了变动。
“因为……”赏肃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考虑好久,他才道,“因为他们有着坏人的标准扮相。”
“什么是坏人的标准扮相?”
“就像你炀哥哥那样。”
小琴神有些昏沉地“哦”了一声,估计没怎么品味这句话。方才她施了过半的法力,早已疲惫不堪,她抬头蹭了蹭男子的脸颊后,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赏肃细捋她的柔发,半晌,闭上沉重的双眼。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14 15:00:00 +0800 CST  
第十八章
再睁眼,却见颇为简陋的房梁。屋外温暖的阳光透过大敞的窗子,洒在赏肃的脸上。他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你总算醒了,还以为你撑不过来了呢。”少年端着一杯水,一屁股坐在床沿,大大咧咧地递给赏肃。
赏肃坐起身,一脸茫然地接过。少年颇为同情地看着他,“你一个读书人,怎么惹得仇家下这么重的手。要不是被我和小红撞见,你可就没命咯。”
原来如此。触到缠绕在右肩的纱布,赏肃淡然一笑,像普天之下百万文弱读书人一样行个标准的拱手礼,“多谢,还没请教恩人姓名。”
少年闻言呲牙傻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恩人算不上啦。我叫飒沧浪,飒是飒爽的飒,沧是沧桑的沧,浪是浪荡的浪。喂,看你的样子,一定读过很多书吧,觉得怎么样?”
读书人偏头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少年在问什么,“好名字。”
少年却误以为是深思熟虑后的赞美,哈哈大笑,大力地拍拍读书人的右肩,“有眼光!”拍了几下后,他才想到这人右肩带伤,抓耳挠腮一阵,又拍拍他的左肩,“别介意。”
随手捋了捋散乱的发丝,赏肃打量起所在的这间屋子。一张床,一个方桌,炊具灶台,再无别的陈设了。窗子漏风,屋角露天,房梁裂开深痕……其实四个字儿就可以概括,家徒四壁。少年的穿着也破败的很,补丁外再打补丁。他倒是很懂得颜色的搭配,要是到了人间,他很可能受一群正值年少轻狂,追求个性另类的同龄人追捧。
他今年一十五岁,眼眸灿若星辰。
“在下,赏肃。”读书人重将视线移到少年身上,“怎么不见刚刚你提到的……红姑娘?”
红姑娘……少年乐得直打滚,魔性的笑声冲荡着危房似的小屋,“你……哈哈哈……小红不在,估计一会儿会回来的。”
赏肃挑眉,显然没有料到少年这般反应,待他冷静下来后,才问道,“我似这般睡了多久?”
“四天三夜。”少年抹了抹鼻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重的刀伤,吓得我都想找郎中来给你瞧瞧了。你知不知道我捡到你时,你的脸色有多么苍白,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我……”
少年突然竖起耳朵,细细辨认片刻后,笑弯了眼,“小红回来了,你等着。”旋即他蹦跶着出了门。
赏肃略略颔首,眉宇间露出一丝凝重。四天三夜,他们已经嚣张到这种地步了吗……
“喏,红姑娘到咯,哈哈哈……”迈进屋内的少年一本正经了片刻,就再次爆发魔性的笑声。
赏肃闻言偏头,愣住了。少年手中,像捉小猫般捉着一只红色的小狐狸。那小家伙正胡乱踹着四爪,嗷嗷乱叫,眼睛愤懑到眯成细线。
“小红,这是你赏肃哥哥,快去打个招呼。”少年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随手把它扔到一丈外的床上。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15 00:25:00 +0800 CST  
小家伙恼怒地翻滚起身,目露凶光地盯着满脸期待的二货主人,又瞪了一眼身边儿的读书人。赏肃难忍笑意,伸手过去,似是要抚摸它红色的皮毛,“红姑娘还真是……”
小狐狸眯起眼睛,突然露出尖牙,向着伸过来的那只手猛地扑上去。读书人及时收手,笑看那小家伙扑了个空。
“没礼貌!”少年一惊,冲过去捉住小狐狸,边把它勒到臂弯里,边尴尬地冲着赏肃笑笑,“那个,小红以前都很乖的,不知道今儿受啥刺激了,别介意。”随后他瞧了瞧射入屋内的太阳光线,又道,“差不多到午时了。你昏迷这么久,一定很饿吧,等我出去找点儿吃的。”
他没等赏肃反应,就再次揪起小狐狸,盯着它的眼睛,满脸严肃地嘱咐道,“小红,虽然你的名字像个姑娘,但你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好好保护你赏肃哥哥,有坏人来的话尽管上牙咬,我会给你带热包子回来的。”话音未落,他又随手将小家伙扔到床上,全然不顾它颤抖着爬起身,蹦跶着出门了。
直到听不见少年的脚步声,赏肃瞧了瞧那团火红色,笑道,“红姑娘……”
“你再敢说一遍试试。”狐狸竟然开口讲话了,它折了折耳朵,一脸威胁。
读书人朗声大笑,一手将它捉到眼前细细端详,又拽了拽它的耳朵,“你这般模样,真是罕见。”
“放开老子!你个禽兽!”狐狸气得咬牙切齿,愤怒咆哮。挣扎半天,读书人才放开它。
狐狸逃命似的蹦到地上,身边突生浓密的云雾。待云雾散尽,站在地上的,竟是一个拥有火红色长发的男子。他也着一身玄色长袍,银丝滚边,却不似赏肃身着那件宽松,而是紧身的款式,似是刻意炫耀完美的身材。
九尾狐,浮炀。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17 13:50: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他是这个古老神秘的家族中的异类,唯一一只火红色的族人。或许是为了感谢老天对自己的独宠,又或是打定了破罐子破摔的主意,这只异类四处招惹是非,完完全全是家族的不肖子。
他很小就被赶出家门了,除了九尾狐天赋异禀的魅术外不会别的法术,却有一颗豹子胆。能招惹的招惹,不能招惹的也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弄的一身伤,却依旧乐此不疲。与赏肃认识的这五百年,是他身家性命最有保障的五百年。而这家伙像是买了保险生怕领不到赔偿金似的,狂妄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几度被九大仇家联手追杀。
说起他俩初遇的情景,当真是一段佳话。那日,长公子殿下初到天赤九间不久,正在星州闲逛,忽然瞧见不远处一家店铺跳出个汉子,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过来。随即炸响胖子店主一声怒吼,“抓小偷!”
长公子殿下倒不吝惜举手之劳,只是有人抢在他前面迎了上去。那是位……呃……风姿绰约的姑娘,身材好到爆,眉眼美到绝,仅向汉子抛了个媚眼,就生生拦下了他。汉子看呆了,一时竟顾不得跑路,被胖子店主抓住都没有反应。事实上,周围所有的男人都看呆了,唯长公子殿下淡然地掠过他们走掉了。
既然小偷被抓,他就没有出手的必要了,可他没想到自己漫不经心的举动引起身后姑娘的强烈不满。
那姑娘几步绕到他面前,毫不掩饰眸中的精芒,隐隐露出些许邪笑。而这个白衣男子只是眨眨眼,淡淡道,“哦,九尾狐。你不属于中宫的,不用跪拜。”其实,九尾狐是不够格列入中宫的神灵,或许天生是倾倒众生的妖孽,他们总有些妖气,没被中宫肃清就不错了。
姑娘眼角抽搐,大吼一声,“拜你个头!老子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从不知道跪拜俩字儿怎么写!”她的声音虽然是尖细的女声,可周遭盯着她流口水的男人们还是听出了粗犷的爷们儿调子,尽数哗然。
随后,整条主街的人目视这俩一个猛追一个紧躲,到处回荡着姑娘气急败坏的尖叫声。有老人无奈地摇头,长叹一声,年轻真好啊,你看这对小情侣打情骂俏的……
赏肃是浮炀见过的第一个不受魅术控制的,也是第一个能一眼认出极善伪装的九尾狐的。浮炀与他不打不相识,并且深信,这个朋友值得交。事实上,这个朋友的确交得好,没少替他摆平仇家。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18 19:05:00 +0800 CST  
“看在你重伤的份儿上,老子就暂且原谅你。”浮炀板着脸,同样一屁股坐到床沿。
赏肃倒是笑得促狭,“那个孩子,还真像你。”
浮炀瞪他一眼,“干嘛像我,又不是我儿子。”
读书人闻言,笑容渐渐褪去,“难怪足有十五年找不到你的踪影。原来他,就是禾余权的独子。”
沉默了半晌,狐狸终究岔开了话题,即便过去了一十五年,禾余权依旧是这个放荡不羁的人的一道深伤,不可说。
“我没打算不告而别,只是我救下飒沧浪,把他带回四桃竹坞时,你和小家伙都不在了。我等你们很久,直到竹子结实,愈渐颓败,止戈刃也未曾归来修整,我才知道你们不会回来了。”
“两只白呢?”
“你还有心思关心那两只猫!赏肃,我认识你五百年,没见过你被什么神刀名剑伤成怎样。可你看看你现在!这刀伤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兵器所致,竟能害你虚弱至此。”浮炀不由地提高了嗓门,他有点慌乱,这家史上最靠谱儿的保险公司似乎有破产的前兆,“四天,你怎么解释?”
静了好一会儿,屋外云雀叫声欢快,忽而清晰,忽而飘渺。“估计与暗势力的叫嚣脱离不了干系。”
狐狸闻言冷笑,“暗势力……呵,中宫大帝怎么会派你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他明知道……”
“因为本座,是长公子。”
浮炀扭头看向这个略显瘦弱的读书人,渐皱紧眉头,却没言语。半晌,他抬手过去,微扯开赏肃的衣襟。直到确认纱布终于不再渗出鲜血,他才收手,缓缓道,“别太逼自己。”
随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家伙呢?”
又静了一会儿。
“她不愿再见我了。”
狐狸脸色一紧,开始怀疑这家伙刚刚是不是把他的耳朵拽坏了,他要不要向他索赔呢……小琴神不愿见他!这么多年来太阳每天都打西边儿出来吗!难怪这个股东大会一致推出来的董事长没心思打理每况愈下的财务报表,敢情儿是情感方面出了问题。
“为什么不化成人形?跟在你身边,那孩子至少不用过这种苦日子。”赏董相当自然地转移话题。
“他需要闯荡,尝尝无依无靠的滋味儿,才能真正看透这个险恶复杂的江湖。别像他蠢货老爹那样,太重情义,总干替人扛雷的事儿,被纷繁世道弄得遍体鳞伤。”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19 00:08:00 +0800 CST  
第二十章
朱雀,翼州。
这座州城,是朱雀七州里离东方青龙最近的,每日都能迎来大量的皇城子民。由此,翼州由一座偏僻小州晋升为南方神鸟的门面担当,其主街之繁华,竟比王都还要胜三分。
当然,这绝不是说翼州的音坊茶馆比王都还要多。其繁华二字的精髓在于,主街两侧的客栈海了去了……家家店面敞亮,装修或别致或精美,看上去都很能轻易招徕打马而过的行人,拼不出个上下来。于是各家掌柜开始在招牌上做文章,有的比较简单通俗,叫“顺心”“合意”什么的,掌柜的一般都上了年纪。有的就浮夸花哨多了,“琳琅”“梦蝶”,显然是年轻人信笔提上的杰作。
就像在人间,你叫“百特英语”,绝对会有人叫“百思特英语”一样,各家掌柜陷入舞文弄墨的血腥乱斗中不能自拔,为起个好名字想破了脑袋。此刻殷少爷正盯着的招牌上,有着四个潇洒放荡的大字儿,走马客栈。这位朱雀二公子终于露出满意之色,长出一口气后,一脚迈进去。
“小孩儿,找你家大人吗?”跑堂的倚着门框抄着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目不斜视地在自己眼皮下走过的小鬼。
“住店。”小鬼冷冷地回他一句。
一楼大堂人很多,几乎每张方桌都坐有客人,仅长桌边尚为宽敞。小鬼径自走过去,揩一把额间细汗后,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尽管一路上殷少爷时常有划影代步,他还是觉得走那少得可怜的几步已经够他断腿了。这具身体毕竟不是他的,即便是于本尊而言再简单不过的运动,也够殷少爷吃不消的。
“嘿,小弟弟,你还好吧?就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点呢。”有句老话说的好,屋漏偏逢连夜雨。殷少爷最疲惫、最不愿搭理人的时候,偏有人跟他搭话。
还是位姑娘。小鬼艰难地抬起头,正想呛回去,却见一双灼灼潋滟的桃花眼,正满带笑意地望着他。与姑娘俊美的脸庞极其不符的,是她一丝不乱地束着头发,一身男式墨蓝色长袍装束,以及右手边端放着一柄略带寒意的长剑。
小鬼打量她片刻便收回目光,撇了撇嘴,敛袖倒一碗茶,“六扇门的?”
“扯!”姑娘略微眯起桃花眼,显然不满小鬼的反应,“本小姐这般冷艳,怎会跟六扇门那群粗人打交道。”
小鬼闻言不小心被茶水呛到,边猛烈地咳嗽,边哆哆嗦嗦地指着姑娘,半天说不上话来。忽然感觉有人轻拍他的脊背,小鬼正欲回头,就瞥到一抹素色在自己身旁坐下。
颢予麟刚安置好划影迈进大堂,就瞧见殷少爷这般狼狈的模样。他还未来得及询问殷少爷的状况,就听见姑娘戏谑的声音,“这位小哥,你儿子的体质显然没达标呢。就算现在是他识字读书的好时机,你作为家长,也得注意他的体质锻炼吧。毕竟这也是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过了这段年龄可无法补救哦。”
“你见过哪家五六岁的小孩在街上转一整天不带腿软的?”殷少爷好不容易调匀吐纳,没好气地反问姑娘。他与“他爹”连夜赶路,寅时进城,现在已然将至酉时。这位五六岁的小鬼,确在外转了一整天。
他没想到姑娘闻言却笑弯了眼,“我还真见过的。堂堂白虎少主,像你这般大时,已经能练武整整五个时辰,不用休息哦。”
天色渐暗,客栈门口的单排灯笼逐次亮起。大堂里三两聚堆的客人们纷纷散了,或上二楼客房休息,或出门寻饭馆赏夜景,皆行迹匆匆地掠过中央长桌,无人细细留意长桌边三人周遭的气氛已然发生微妙的变化。小鬼抹了抹嘴,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向姑娘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问道,“白虎少主……你怎会见过?”
姑娘眨眨眼,不晓得这小鬼怎么突然变得一副老成的样子。思忖片刻,她微微勾起嘴角,凑到小鬼耳边嘟囔了几句话。
颢予麟瞧见小鬼整个人狠狠地颤抖一番,又见那姑娘向小鬼严肃地点点头,一脸毋庸置疑的样子,于是略略挑眉,不由自主地身子前倾,唤了一声,“东燃。”
小鬼木讷地扭头,震惊的目光不变丝毫地转移到年轻人身上。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我……我怎么没听说过白虎少主跟哪家大小姐订有婚约?”
年轻人闻言也是一愣,托腮想了很久,才道,“我也没听说过。”

楼主 Duan铅  发布于 2016-05-19 17:43:00 +0800 CST  

楼主:Duan铅

字数:23235

发表时间:2016-04-04 07: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15 23:00:54 +0800 CST

评论数:436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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