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王道】【原创架空】Travellers(旅行者)

第十三章:第二轮

第二天的日程安排表上空空如也。本来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但两人一路辗转到意大利终究不是来闲心旅游的。昨天已堪堪偷得半日闲,今天日头刚露出半张脸,卫庄从不离身的一个通讯器就嗡嗡震动起来。

两长三短两长。

震动的第一秒,卫庄便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身,将通讯器握在手里。动静极轻的翻身下床。

这是流沙的暗号。

卫庄走到客厅,从座机旁拿过便签本和笔。这次发来信息看上去像一串乱码,通过内部单独设立的一个加密渠道进行演算得到密匙。他打开客厅的廊灯,一路走一路拿笔在纸上沙沙的写着。等走到茶几前坐下,二次转译的信息已经破译出来——

这法子虽然古老,却比当今社会中任何一种信息化载体都要安全有效。

他将便签本摊开到灯光下。那些看似胡乱排列组合的子母组成一段信息。

卫庄捧起冷水洗了把脸。将那张纸撕下来揉碎冲进马桶。然后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冲了杯浓缩咖啡。不一会,突然身后传来动静,他回过头看见盖聂已然穿戴整齐从卧室走了出来。

“有消息了?”

“嗯。”卫庄周身一个不易觉察的松懈弧度,他把咖啡递给在他身边坐下的盖聂。

“盖封已经回去了。”盖聂鼻尖凑近杯沿,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家里出那么大的事,没他不行。”

“他这次回去也够受的。”卫庄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虽然事情是他一手操办的,但是玩忽职守也是事实。”

盖聂沉默了会,轻轻叹了口气。

卫庄继续道:“他是家主,一旦除了责任他要第一个担着。而你不过是老爷子的宝贝孙子,捅出天大的篓子都有人替你收拾。”

“我知道。但他预计的有所偏差。”盖聂摇摇头,鼻尖翻涌的苦涩气息让他不禁皱起眉:“这件事他已经抽身而去,也代表了官方的态度——除了必要的援助,盖家并不打算掺和进来。”

“偏差?”

“我没有拿到样本。”盖聂眉间的阴影加深:“文森特放出的消息不过虚张声势。真正的样本只有一份。目前不知道在哪里,我猜测他一定是随身携带。”

卫庄消化了下这段信息。

“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好事。”卫庄道:“羽蛇真菌的特性不明。有长生不老改天换地的功效也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不过一文不值。我们目前需要担心的,是防止这种真菌大面积繁殖,造成生态灾难。所以数量越少,越好。”

“但某种程度上也佐证他手上的样本极有可能是真的。”

“对这点我不报任何侥幸心理。”卫庄看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一道光柱悄然攀上地毯,浮尘在一线光中跃动。

盖聂眼底闪过一丝忧虑:“他的人格很不稳定。这种东西放在他身边,和定时炸弹没有区别。我觉得盖封这招相当冒险。把一个疯子的后路全部切断,然后把他放到悬崖之上。他会做出什么举动,谁都想不到。”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盖聂拿起杯子浅啄一口,醇厚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

在这期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盖聂只字未提流沙的事。

卫庄突然伸手把拉过盖聂拿着咖啡杯的左手,就着他的手一口把剩下的喝完。

“文森特今早来到罗马,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卫庄接过空杯搁到茶几上:“这是我收到的信息。他并不是个疯子,相反,在得知自己后路被切断的第一时间他就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站到明处。”

说真的,盖聂一直不太愿意有人碰他的左手。这是一种近乎本能自我防御。左手由于多年前的那场意外灵敏度大不如从前,甚至可以用半残废来形容。无法第一时间对外界进行感知会给人带来强烈的不安感,没人愿意将自己的弱点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别人面前。他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却被对方牢牢抓住。卫庄双眉皱起,陷入思考。手指无意识似的揉搓着他的指关节——

盖聂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良久,卫庄转过脸。那一线阳光已然投向室内,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脸侧。他比常人稍浅的瞳色在阳光下呈现一种近乎半透明的耀眼金色,阳光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中和了如针尖般锐利的瞳孔,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想看电视吗?”

“嗯?”盖聂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走了神。

“认识一下别人眼里的我。”卫庄的语气带上些许自嘲,探过身子拿起遥控器:“我不是个好人。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做的事,说我是个恶人也不为过。”

电视啪的一下打开,第一个节目便是意大利国家新闻。正在播出今天的最新消息。

文森特那张微笑着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一身修身的银灰色西装,搭配的带着暗纹的深紫色领巾,和口袋的装饰用方巾正好呼应。极具意大利的时尚风格,更显得他整个人利落挺拔,身材极佳。他走到早就设置好的主席台前,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股宛如中世纪贵族典雅的良好家教水准。

下面记者的长枪短炮早就备好。

新闻画面是意大利语。两人都不懂。但文森特说出口的是英语,似乎还带着某种奇怪的北欧腔调——在南极的时候可没这样。面对记者的发问,他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这让他看上去格外人畜无害。盖聂注意到他身后半步还站着另一个人正给他做翻译。那人身量几乎和文森特等高,外貌却远逊于他。在文森特身边显得格外不起眼。

“等等,这个人。”

盖聂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然后放大——摄像机的焦距一直在文森特脸上而非那人。放大后那人面目五官更加模糊不清。

“我见过他。”盖聂道:“在一个餐厅,文森特曾和他一起吃晚饭。然后在餐桌上为了他杀了一个人。”

卫庄一挑眉,目光透出几分惊讶。然而他从盖聂手里抽过遥控器,画面继续播放。

“文森特在意大利期间大多数时间都和他在一起——克里斯·安德鲁。小有名气的自由画家。”卫庄耸耸肩:“身世清白,履历简单。我也不明白文森特为什么会找上他,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

盖聂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像文森特这样的人,很容易就能让自己备受欢迎。一个记者抛下问题后,他沉默片刻。这让周围环境也随着他的沉默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连闪光灯和拍照的咔擦声都暂时停住。

“这位女士问我,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会选择勇敢的站出来。”文森特笑了笑,目光带上一丝落寞。

“事实上,我的父亲和哥哥已经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但那股恐怖的势力从未离我远去。为了让我自己活下来,我改了名,整了容,隐姓埋名生活在国外。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会这样平淡的过去。但你知道,我从事的是冰川地质学,常年在高纬度地区进行科考实验。前段时间在南极的,我们有了一项惊人的发现。”

“那是什么?”下面有人忍不住问道。

文森特冲他展颜一笑:“我发现了一种远古的生物——请稍安勿躁。当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处于休眠状态。我的导师认为这东西十分危险,不该让他苏醒。然而我并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因为就这种生物的生物特性分析——”

他顿了顿:

“人类社会的历史可能就此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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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辣~下周见啦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06 23:06:00 +0800 CST  
猛然发现这篇文的总章数=20+44+4+25+13=106!!!我这辈子居然能写出一篇百章小说我我我我我………可以安静的爆炸了Boomsakalaka!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07 18:19:00 +0800 CST  
第十四章:讲演

周遭诡异的安静了一瞬,继而各种声音仿佛从一个压缩点猛地膨胀爆裂,一片哗然。

“格雷森先生,请问您能就这个问题做更进一步的阐述吗?”

“格雷森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证明您这句话?”

“格雷森先生,能向我们详细的展示一下您的发现成果吗?”

“格雷森先生……”

画面因为人群的推搡晃动一阵。继而画面定格,镜头拉近,给了他一个特写。文森特居高临下站在主席台前,闪光灯在他脸侧近乎疯狂的闪烁。他嘴角噙着一丝淡笑,目光半敛而平和。

“请安静——”

尖锐的电子音撕裂嘈杂的屏障。那些恨不能冲上台将话筒塞到他嘴里的记者们顿时只顾捂住自己的耳朵从而闭上了嘴。

文森特双手举起,颇为歉意的耸了耸肩:“请让我说完。”

“对于这种生物的研究仍然处于起步阶段。我的团队已经成功激活它。原先根据它的外形我们以为这是某种元古宙末期的藻类,但进一步分析发现,这是一种真菌——”

电视下方切出一张图片。

文森特道:“它的具体年代和生物特性还没有得出准确数据。但是在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它具有某些非常有意思的特点。”

下方的小画面开始播放一段视频。一个全密封试管出现在画面中,画面整体比较昏暗。能看清一块墨绿色粘液状物体正安静的蛰伏在试管底部。

然而一道强光移到试管中央,瞬间那团物体舒展开来——发丝状,周身裹着半透明的深绿色粘液。它伸展出触角试探性的接触着试管壁。然而随着光线的逐渐增强,毛细血管般紧贴着试管壁蔓延开来的真菌开始肆意增长,很快就透明试管就全然墨绿一片!

盖聂感觉握住自己手的力道突然加重。

他此刻无暇去关心身边人的想法。在那张图切出来的瞬间,他的震惊并不比电视中鸦雀无声的记者们少——他们的沉默或许仅是因为不解和期许,但对于两人而言,这代表的是数年前一段在雨林中噩梦般的回忆。

这正是“羽蛇真菌”!

“受到强光刺激会从休眠状态被激活。”文森特继续道:“以及最有意思的一点——”

画面一转,真菌从试管中被取出——盖聂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暂停了一瞬——真菌在镊子上不安的扭动着,然后被分割成等长的两段。其中一段顿时失去活力,墨绿色薄膜开始变得干燥,脆裂。最后坍缩成褐色粉末。但另一端很快从切割面伸出一条发状物,在强光下甚至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我们发现,在某种情况下。这种真菌具有无限再生的能力。”

画面收起,文森特的笑容带上自信的笃定:“经过进一步研究和实验,我们从中提取出了一种再生细胞。是的,可以作用于人体。”

“作为生物链顶端,人类拥有比其他生物更为复杂的结构和更加安逸的生存条件。事实是,人类是自然界为数不多达不到到自然寿限的生物之一。为什么?调控机制和相关基因总是和我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但是就目前的研究成果我们可以说,人类发展到二十一世纪前页,已经破解了衰老的密码。”

“虽然我们的研究还不能直接作用于临床,但是理论分析表明,提纯出的再生细胞日后的使用范围是庞大的——通过和人体各个组织细胞进行融合,人类或许可以拥有断肢再生长、疾病的自我修复、细胞衰老周期减缓达到……甚至延长自然寿限!”

“请问这就是您不顾危险也要坚持站出来的原因?”

危险?盖聂不禁侧头看了眼卫庄。发现对方脸上带着一贯的倨傲,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是的。”文森特点点头:“由于我导师的观点和我产生分歧。这让我不得不求助于一位朋友,借用他的实验室进行试验。但是,在我们的试验进行到关键期,那股曾纠缠我家族的势力得知了这件事。我们的实验室均遭到了袭击和破坏!让我不得不将试验转移到地下——”

文森特苦笑一声:“十二年了,他仍不肯放过我。但我不能放弃一项突破性成果继续东躲西藏。所以在试验还未进行到成熟阶段,我不得不匆匆公布。”

“这是上帝对人类的馈赠!有人试图以一己之力夺走人类通往下一个文明阶梯的通行证,甚至以我人身安全相要挟。但是我站了出来,便是表明了我的态度。”

“科学永远不会屈服于强权!”

文森特的声线平缓,本是最不适合演讲的那种。但话音落下,他的尾音在空气中经久回荡,令听者感到一腔热血在血管中不安分的冲撞——

画面中传出如雷的掌声。

文森特微笑致意。他周身沐浴在意大利冬季和煦的阳光之中,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柔和光芒。有那么一刻,他的气质宛若世界中心的神祗。伴随圣光降临人世,带着悲天悯人的爱怜的看着为他而狂热的子民。

“天呐,他看上去可真像个天使。”

本是下方一个女记者的自言自语,却被她胸前忘记关掉的话筒放大数倍传递出来。文森特面露疑惑,看向身边的男子。然后目光转向尴尬得满脸通红的女记者,脸侧轻陷,露出一个迷人的酒窝:

“谢谢。”

掌声回潮,比前一次更加热烈——

卫庄抬手关掉电视。

……

“不错的演讲,非常不错。”

突然安静下来的室内,卫庄口里突然说出的对他而言已经算是相当高的评价。盖聂看向卫庄的眼神带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他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个漂亮的反击。”卫庄嘴角慢慢深陷,一个不那么愉悦的笑意:“他站出来寻求政府合作,而西西里人已经发声会确保他的安全。”

“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盖聂道:“为了这股热度,各种势力自然都会争相露脸。舆论现在掌控在他的手里。”

进入二十一世纪,无论是明暗势力的运作模式早就不像上个世纪那样仅凭着一腔热血和兄弟情义便能持续下去。现在一切都是生意,在人们未曾留意的当口,黑色经济的触角早已渗透到方方面面。就像是运作一个大型企业,同样需要营销和曝光率。

就算两人知道他在电视前那番话没一个标点符号的可信度,但是没人能证明他在说谎。

曾亲身经历羽蛇真菌的人中,大卫和杨吕已经……而山羊胡自从那次再无联系,生死不明。琳达早已回国,卫庄断然不会让她再牵扯到这些是非当中。算来算去,唯二能证明文森特谎言的,只有卫庄和盖聂这两个所谓逼迫文森特就范的“邪恶势力”。

“群众都是愚蠢的。”卫庄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露骨嘲讽:“一个救世主般的人物站出来直面对残酷势力的压迫。瞧他站在那儿,像个圣徒,为了人类大义只身赴险做科学的殉道者。多么喜闻乐见的故事模式,这世界永远需要些激动人心的正能量来安慰这些惶惶不安的小宝宝们,告诉他们一切还没堕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仅凭操纵舆论走向便能将时局完全扭转,一方面文森特把握时机和公关能力确实优秀,另一方面更和当今社会现状有关。想当年一个保钓爱国的口号便能让人热血上头为之疯狂,非法游行、打砸抢甚至闹出人命。归根结底还是身处这个快节奏社会人太缺乏安全感和认同感,渴求一切可能的安慰剂告诉自己没有被抛下。

所以不管文森特的消息可信度有几分,他所做的,所说的,恰恰是人们希望看到的。

第十五章:争执

而上述种种,常年浸淫在这个行业的盖聂再清楚不过。

他沉默一阵,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没有任何意义。于是转移话题:“他手上的样本活力似乎并不高。”

卫庄点头:“是提取分支进行二次培养的产物。原始样本的繁殖力比那玩意要强得多,也更具侵略性。他不会拿原始样本出来冒险。”

随即他眉头皱起:“虽然实验数据目前未公布,但是用药物干预人类衰老真的成立吗?”

盖聂想了想,说道:“理论上可行。”

“衰老本质来说不过是一种疾病。”盖聂探过身子,拿起茶几上的便签本和笔,画了些符号:

“在衰老的过程中产生的生理学和生物化学的调控过程,会被内源性或外源性的各种化合物影响。”

“当这些过程被分析清楚,并找到相应的对其产生干预的化合物,就能产生抑制衰老的效果。”

卫庄侧过身去看他本子上画的东西,一个都看不懂。在这过程中卫庄的鼻息喷到他颈侧,盖聂身体略微一僵,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

卫庄眉头拧起:

“所以你很在意?”

“什么?”

“我要去阻止他。”卫庄的口吻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平静:“既然这种理论存在,我就真如他所说的,成了阻碍人类进步的罪人。”

盖聂愣了下,随即摇摇头:“不会的。”

“为什么?”

“先不说从理论试验到临床运用会耗时多少年,这件事的真假还存疑。”盖聂顿了顿:“人类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样巨大的变革。”

卫庄嗤笑一声:“所以你就这样代表了全人类,哪里来的自信。”

盖聂闭上了嘴。他听明白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话题早就偏到姥姥家去了。卫庄纯属想找茬。

面前这个男人或许手中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但有时候脾气真心不敢恭维。特别是在盖聂面前,或许前一秒是个理智成熟的男人,下一秒就能打回原形,揪着某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要点不放,振振有词,活像个无理取闹的十二岁男孩。

两人相处这么些年,盖聂很早就知道卫庄的一切的反常表现只不过因为他心虚。

南极一别后这个男人身上不愿被他看到的部分悉数展现在他面前后,他开始变得不那么笃定。甚至隐隐害怕两人来之不易的稳定关系是否会因此发生改变。放在平时,对于卫庄没由来的挑衅盖聂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这次有些差别。

盖聂心里为了一件事——当然不是上面说的那件——也一直憋着火。

于是他放下便签本(用甩开比较贴切),淡淡道:“和你去自首一样的自信来源。”

一脸正欲发作的卫庄听到这话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所以——你来到意大利一直躲着我,不和我联系,举动也不正常只是因为我决定和官方合作?你这是在担心我?”

盖聂将目光转到别处,索性不去搭他的话。

卫庄往前凑了凑,见盖聂没有躲开的意思,径直伸手搭上他的肩,口气不自觉先软了几分:“我当还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首就自首。不开出的足够有诱惑力的条件,他们也不会轻易把你放出来。”

自首就自首?

他当国家机器是小孩的玩具不成?他卫庄有本事呼风唤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如果照盖聂平日的风格,话题到了这一步就可以揭过不提了。揪着问题不放的从来是卫庄而不是他。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入耳后他的火气猛的一腾。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倏的拧紧。他从沙发上站起身。

“我明白了。”他的语气紧绷,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某些揍人的冲动:“所以我来帮你最后一次。事成之后你回国坐你的牢——有没有的坐还待定,指不定就一颗枪子送你上路。我就继续过我的日子,从今往后也甭谈谁欠了谁的。”

卫庄抬头看着突然拔高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可以委婉的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他这下真信了盖封的话——盖聂一直有一副伶牙俐齿的好口才,别被他平时话少骗了。有事人直接动手,都不带跟你啰嗦的。

“坐牢?坐什么牢?”卫庄转念一想,突然明白了盖聂突然发作的原因——两个人莫名其妙一通鸡同鸭讲,讲的压根不是一件事。

眼看着面前那拳头越捏越紧正有糊上脸的趋势,卫庄顺势拉住他的手把人往怀里一带——下意识抬起胳臂护着脸生怕挨了揍:“你都从哪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谁跟你说我要回去吃枪子了?”

盖聂也愣了,他看着卫庄眨了眨眼:“你不是……”

“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卫庄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现在不能和你说,等回国你就明白了。”

“而且你刚才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我姐,叉着腰和我姐夫为了谁去哄娃睡觉而吵——”

卫庄上腹狠狠挨了一下肘击,疼的他把剩下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盖聂恢复平常那副雷打不动的淡定脸推开卫庄回到自己的位置:

“我明白了。当务之急不是跟你….吵这个。”那个‘吵’字盖聂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怎么处理电视上那个明日之星的麻烦。”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09 20:10:00 +0800 CST  
第十六章:基督重临

用明日之星来形容,怕还是过分委婉了些。

清晨,阳光划开空气中的薄雾落在古老的街道上。一道人影落在街角边的报刊亭。不偏不倚的遮住了放在展示架上的被风卷起一角的报纸。

几乎每份报纸上都能看见文森特那张放大无数倍的脸,这让刚晨跑完的克里斯空空如也的胃不自觉抽搐了下。

标题引用了文森特的原话【科学不会屈服于强权】——这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晚邮报》,近三十年来头一次将科学版放在了头版头条。而娱乐版块同样奉献给了他迷人的微笑。大标题是用了女记者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配上几张颇有深意的图片。

小报则不嫌事大的各种夸大其词,甚至有一份报纸第一页径直用了叶芝的诗做标题——

【基督重临?!!】(The Second Coming)

克里斯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啃了口羊角包。手一抖,将报纸翻到内页。

草草扫完两个版面,各种狗屁不通的胡猜乱想。先是用煽情辞藻描述小文森特(那时候还叫詹姆斯)青年时期的悲惨遭遇,再而用戏剧化的手法描述他这些年如何奋发图强英勇对抗邪恶势力(就像他们亲眼见着似的)。最后径直将文森特比作基督使者,引用圣经典故(在末日审判来临前基督将再临人间拯救世人什么的),直接用诗句结尾。

【无疑神的启示就要显灵】(Surely some revelationis at hand)

【无疑基督就将重临】(Surely the SecondComing is at HAND)

克里斯将咖啡杯揉成一团抛进垃圾桶。站起身,想了想,顺势把手中那张报纸也一并塞了进去。

上述只是千万个小小案例其中之一。现实是,文森特的确凭借一场讲演和几个模棱两可的数据,实现了一种现象级事件。

至于两位当事人的看法?

文森特温和的笑了笑,目光转向窝在沙发里的克里斯。对方抬起下巴,冷笑一声。

“普天之下皆傻逼。”

……

“媒体是一柄双刃剑。用好了,可以杀人。用不好,害人害己。”

文森特绅士的帮对方拉开凳子。

“我觉得你用的不错,谢谢。”克里斯坐下,伸手从桌上拿起橄榄油瓶,倒在盘子中仅用炭火快速烤过的T骨牛排上。

“我的意思是,想要在公众面前变得受人欢迎。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文森特面前拿起叉子在空中划过一段弧度:“只需要观察,总结行为模式。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全世界都为我着迷,就像这样。”

克里斯切牛排的手顿了顿。

“得了吧,圣文森特。”他耸了耸肩:“不管全世界是不是为你疯狂,我也不喜欢你那副样子——我不是第一次说了吧。你那种表情,看着让我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反胃的情绪。”

“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的上帝,你这是在撒娇吗?”克里斯切下一块牛排塞进嘴里——些微手工磨碎的黑胡椒和橄榄油的清香混合牛肉固有的美妙口感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是个学画画的。人的表情,到底是由内心而发的,还是仅仅靠肌肉牵动的小把戏——就算完美到无可挑剔,我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文森特偏过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那现在的我你喜欢吗?”

克里斯呼吸一滞,不自在的撤回目光:“你那一盘‘杂碎’都要凝固了。”

文森特目光转向自己面前的那盘帕尔马火腿——包裹着一层陈年帕尔马芝士,以牛油小炒,虽然精湛的刀工让最上方那薄薄一层白松露几乎呈半透明状,和下方的芝士紧紧贴合成一种油润的引诱感。但每次都会被克里斯嘲笑照这种吃法不到四十岁他就能吃成一个胖子。

比起传统的佛罗伦萨过分节俭的烹饪方式,文森特更擅长博洛尼亚式做法——他一直觉得食用粗略加工的食物是对它本身的一种亵渎。但很显然,作为土生土长的佛罗伦萨人,克里斯的饮食习惯一直相当健康。

他动手在火腿上切了一道——热气袅袅,正好的食用温度:“但那从来不是我想要的。剥去‘文森特’的这张皮,我不过是个自私的、不择手段的疯子。以操纵一切为乐。”他忍不住笑了笑,像是在自嘲:“从天而降的天使?我更像是带着火焰和利剑前来复仇的魔鬼。那些沉溺于这张脸的人们要是发现真正的我,大概只会尖叫着说‘滚开!你这个怪胎!’”

“所以我一直很羡慕你。别笑,真的。”文森特的目光染上一丝戏谑:“你活的是那么自在。你所拥有的,我可能这辈子都别想得到。”

克里斯手一滑,餐刀在盘子上刮擦出刺耳的尖叫。

周遭静默了会,唯有食物的香气在室内袅袅。

克里斯盯着自己的盘子,突然觉得话题的走向让他的胃口变得不那么好了:“你用不着在意别人怎么看你,这世上多得是这类人。只会耍耍嘴皮子罢了。对了,我有没有说过你家的装修风格简直是场噩梦?他伸手虚点了下客厅的装饰墙:“把《地狱图》和我的涂鸦放在一块?你在开玩笑吗?”

克里斯第一次走进他家门,就对客厅里那两幅画露出一副噎了屎了表情。

“那是一种提醒,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文森特沉思了会,半响开口道:“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身在地狱。在挣扎中堕落,我一直很清楚像我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是你出现了。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上帝在我绝望之际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直到我看懂了你的那幅画。”

他放下刀叉,径直看向克里斯的脸:“某些程度上,并不是我把你拉到我的世界——你我是本一样的人。”

克里斯静静的回望过去。

说真的。当他脸上不可一世的嚣张尽数收起,像是摘下了一张时时刻刻束缚着他的面具。那平凡无奇的五官安静的舒展开,居然也格外耐看。

“以后你会有机会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克里斯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说的不错,我也有段不想提起的过去。但是我选择了‘去他妈的谁在乎呢’,而不是像你这样执着于此不放手。”

那一刻,文森特眼眸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丝光,在眸底缓缓波动了阵,最终还是沉淀进一片无尽深邃中。

他伸手抚上对方那双澄澈的眼——画家的目光总是犀利得令人胆颤,一眼就能看透你的筋骨皮,带着灼人的热度击穿你的内心。

“我要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文森特一声深深的叹息,似乎这样就能将他们错过的岁月尽数弥补:

“如果我孤注一掷。你能让我停止坠落吗?”

克里斯的眼球微微颤动着。睫毛让对方的掌心有些瘙痒。

“所以……”

“我和他现在已经处于同一个起点了。”文森特淡淡道:“流沙主人不会想不开和黑手党交恶,我也没有兴趣去拯救全人类。我们的目的都很明确——不过是要对方的命。”

“我这一步只是在逼他,让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再不采取行动,他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文森特突然前倾,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很快,一切都将结束。到了那时,你大可以任你的喜好随意装修这里。而我也有整整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了解你。”

他的气息很冷,似乎真的带着地狱彻骨的寒气。令克里斯忍不住一个寒颤。

他突然拉开文森特附在他双眼上的手,转捧住他的脸,眼底深处似乎有一把暗火忽的腾起。

“我不管你下一步要干什么,但是别想丢下我一个人——”他一字一句道:“就算你真要下地狱,也只有我有资格亲手送你下去,别人可别想染指我的权利。”

文森特看着对方的眼里清晰映出自己的脸,忽的笑了:

“放心,咱们谁也用不着下地狱——你觉得威尼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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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啦,下次更新就直接放到结局。后面还有大概八章内容。现部分伏笔已给出,又可以愉快的猜猜猜啦!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11 15:17:00 +0800 CST  
其实吧。这个时候的作者内心也很方很方………潜水看文的能冒个泡不?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惹【躺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11 21:51:00 +0800 CST  
第十七章:狂欢节

相传魔鬼为了让耶稣屈服于他的势力,便将耶稣囚禁起来。不给他食物。耶稣被囚禁了整整四十天,都未曾向魔鬼低头。于是为了纪念这一事件,在每年复活节的前四十天,教徒们便会聚集起来。在那段日子里于广场之上载歌载舞。这便是狂欢节的来历。

而在威尼斯,面具嘉年华的由来据说是为了庆祝威尼斯共和国在1162年打败了阿奎莱亚总主教,城镇的人们为了彰显胜利的光荣,纷纷涌入圣马可广场跳舞庆祝。此后在文艺复兴时期,这项活动逐渐固定下来,成为一项官方活动——在每年大斋首日前两个礼拜开始,在忏悔节结束。

虽然曾有所衰落,但由于旅游业的兴起,面具狂欢节在近代又一次兴起并旺盛。至今他已经是威尼斯用来吸引游客的点睛之笔。特别每年在狂欢节最后一周的周末举办的‘世界最美面具大赛’已经逐渐成为一项国际赛事,更是让全世界的时尚设计师在狂欢节上绞尽脑汁,大放异彩。

“会用枪吗?”

克里斯摇摇头:“别塞给我那种东西。我发过誓不会用任何火器。”

文森特笑了:“你在犯罪小巷留下过心理阴影吗小布鲁斯?”被对方一个瞪视回了过去,他将手枪收起,转而递给他一把匕首。

匕首外貌有些陈旧,但一看就被精心保存。匕首鞘底部用金丝掐出几片叶子的形状。随着某种像符咒一样的轨迹,随意的镶嵌着品相相当漂亮的红宝石。比起武器,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克里斯一眼便瞧出这是件古董。以他挑剔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设计非常特别。他不禁皱起眉:“这…….”

文森特犹豫了一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母亲的事?”

“…没有。”

“收藏是她唯一的爱好。这把匕首是一件十三世纪的古董,传说是女巫的武器,匕首上刻着加持好运的咒语。”文森特顿了顿:“我自从成年起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不过所谓好运只是说说而已,拿来防身倒是不错——”

他打开匕首鞘,内里露出的繁复纹饰也没有掩盖它一闪而过的寒光。

“她走的很突然。我只留下了一件她的东西。”文森特将匕首重新合上,塞到克里斯手里。

“这次不管如何,我不希望你出任何事。”

克里斯的手紧了紧。他将匕首插到绑在大腿上装饰用的皮带扣上——倒是和他这一身服装相得益彰。

“我不会有任何事。”

威尼斯的圣卢奇亚火车站,灰色的石块和混泥土的正面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FS字母——意大利国家铁路系统的标识。由于这座号称极简主义风格的建筑实在太不起眼了些,很难想象这座火车站承担了大部分意大利的陆路运输。

火车站位于大运河最西端,抵达威尼斯的游客一出站就会被威尼斯独特的气息和氛围包裹——

瞬间袭来的海风中特有的淡淡咸味混合着站外街头小贩出售的白披萨散发出的香味。但是更多的一股热潮。狂欢节期间各色的人流直直扑面而来,气氛热烈得几乎可以点燃冬天的空气!

“他们分开了。”

卫庄双手支起金字塔状,看着并不清晰的监视屏幕的画面。手指相互微微轻点:“出站口外运河正在涨潮。一个人搭上了水上巴士,另一个人走长桥到了对岸。”

盖聂俯下身,正捕捉到两人走出显示器画面之外一闪而过的背影——再切到下一个画面,就是满屏各种奇装异服。想在中间找到人,难如登天。

“我们不知道谁身上带着样本。”盖聂揉了揉太阳穴,面对狂欢节这样一个极其特殊的日子他也感到了一丝为难:“更糟的是,由于羽蛇真菌的亲水性。只要把它扔到随便哪个有水的地方,便能肆意生长。”

“虽然不知道在海水中是个什么性质,但威尼斯的淡水湖也不少。”卫庄接上:“最大的一个——也是人群最集中的一个。”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

“分头行动,我去追上船的那个,你去运河对面。”盖聂当机立断。抄起桌上的手枪迅速组装好,拿了两个弹夹装进夹克内侧。

当前他们不能明着动用流沙的任何资源,更不能在人群中引起大的骚动。一旦和西西里人对上,那帮热衷于谈生意的人准保会找上门。别相信任何黑手党和你谈生意的诚意,通常在那同时,他们连棺材都给你打好了。

……

一周前他们接到文森特可能要前往威尼斯的消息。两人心里不由都是咯噔一声。

第一反应是文森特终于按耐不住,矛头直指卫庄。要下达最后通牒。但随即便想到了更为恐怖的一层。

为什么是威尼斯?!

因为这里有四通八达的水系,更因为此时狂欢节已经达到了最后的高潮——此时这座不大的城市已经聚集起整整三百万游客。

一旦有任何生化性的威胁——例如羽蛇真菌。在这里传播开来,这三百万人首当其冲——然后很快就会通过水系流入海洋!如果他当真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水城转眼便能成为人间炼狱!已经没有人能再阻止他!

盖聂说了他的想法。卫庄捏了捏眉心,将手头拥有的所有线索慢慢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他说:“但问题是,有这个必要吗?”

“他当真自己对这个人世间一丁点留恋都没有了?不顾后果想让全世界为我陪葬?好大的手笔。”卫庄冷笑道:“他已经告诉我们他手上有这个,也充分展示过真实性。按他一贯的风格,更有可能是仗着这个逼我出面。”

“而我不得不出面,而且得在他造成不可挽回后果之前逮住他。”

……

所以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卫庄站在显示器前,背后唯一的光源模糊他脸上的表情。他看着盖聂动作利落的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在他出门的前一刻突然伸手拉住他。

“保重。”

盖聂眉间闪过一丝阴影。毫不客气的甩开他的手。眼见卫庄的神情黯淡了一瞬,盖聂直接往前两步,手按上他的后脑,在对方没什么血色的削薄嘴唇上狠狠碾压过去。

“你也保重。”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13 14:00:00 +0800 CST  
第十八章:追击

在威尼斯,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是什么?

船。各种各样的船。

最常见的是一种名为贡多拉的小船——呈梭型,两头高高翘起。在文艺复兴时期这种轻便的小船格外流行,只要一根竹竿的力道就能轻松将你送到威尼斯水域的每个角落。当然,现在多半配上电动发动机。船身也顺应意大利的时尚风潮被漆成各种颜色和花纹。船夫的打扮几个世纪来倒是都没变过,与梵蒂冈瑞士亲卫队的制服有种微妙的相似,传说都和达芬奇有那么点关系。

再而是威尼斯远近闻名的敞篷水上巴士,游玩威尼斯时最棒的方法,也是被选择最多的一种。最好的便是在晚上,坐在露天座位的最前排,从西端码头穿过著名的里奥多桥,看着被泛光灯照亮的一座座大教堂和宫殿从你身旁飘过。直到终点圣马可教堂码头——威尼斯城的中心。

最后会在威尼斯泻湖停泊——威尼斯城内最大的淡水湖,直接与海洋流通。

然而水上巴士的速度也是恶名远扬。特别在人流高峰期,等待巴士的队伍会让你恍惚间有种在国内春运购票口的错觉。结合他们拦截下的监视器画面,其中一人已经登上前一辆巴士。再进行漫长的等待显然不太现实。

盖聂从火车站监控室走出。今天的风从东方吹来,空气中夹杂着刺鼻的柴油味。是那些水上计程车发动机空转时发出的。几十位船长都在像游客们挥手呼喊,而此时他们多半都能满载而去。

他目光在涨潮运河上排成的混乱长队扫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了一辆私人摩托艇上。

下一瞬,一辆流线型的摩托艇从码头上跃出,摩托艇的主人在岸上乐不可支的数着来人硬塞到他手中的大把钞票——这年头美元才是硬通货。

“嘿,慷慨的客人。记得把它停到泻湖码头——”

回应他的是摩托艇身后带起的巨大水花。

意大利冬天美好的阳光反射在水面,让视线变得不那么美好。盖聂从后腰的携行袋中拿出墨镜带上,前臂的肌肉线条瞬间紧绷,加大油门。发动机的轰鸣淹没了一切。

夹克的边角被烈风吹得在空中如同尾翼一样飞舞。驶出拥挤得吓人的码头,急速的摩托艇从一群贡多拉中间穿了过去,落叶似的小船在尾流中上下颠簸。上头一对正准备接吻的情侣抖着透湿的衣服愤怒的朝他挥舞着拳头。

抱歉。盖聂心道。有要紧事。

他脑中飞速勾画出刚刚在码头匆匆一瞥的水上巴士行程图,身体微侧,操纵着摩托艇在运河上拐了个大弯。激起的水花引起岸边观景的惊游客声尖叫,视线内只有一条纵长的水波纹。

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追上那艘驶离的水上巴士,而是要去它的必经之地——

里奥多桥。

摩托艇像银色利剑破开水面,又急速转了个弯,水道瞬间宽阔的同时,盖聂脑海中那座威尼斯最著名的桥梁的轮廓也出现在眼前——

一座大型的独孔桥。作为运河之上最古老的桥梁,也被誉为威尼斯最美的桥梁。白色花岗岩在阳光下微微泛光。古朴的桥身和周围建筑相得益彰。上面的廊桥则规则朝两端排列,十三个观景口加入了艺术表现手法,极大的增强的桥梁的美感。远看如同一道流畅的弧线横跨运河两端。又像是一本厚重的书籍在运河上静静摊开,向每个前来威尼斯的游人无声的述说运河之上的兴衰历史。

盖聂放松油门,将摩托艇停在了运河边。他随手将被海水沾湿的外套脱下绑在腰间,整个人如同矫健的猎豹稳步从码头上走出。身上灰色短袖衫也被水浸湿大半,呈现一种斑驳的近乎于黑色的色彩,紧紧贴合住他上半身比例完美的肌肉线条上——当他快速从人群中穿过登上里奥多桥,身后传来姑娘毫无矜持可言的嬉笑声,甚至夹杂着几声轻佻的口哨。

墨镜下的双眼扫过廊桥上拥挤的人群——里奥多桥曾作为欧洲的商业中心长达三百年之久,而今它仍是威尼斯的金融和商业中心。廊桥之上有二十多家精品店,此时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款式的面具。

在盖聂记忆中,廊桥上分隔开的拱门后便是一个个面积不大的观景平台。但凡是个摄影师都爱惨了观景平台上的景象,位于运河正中,将两岸景色尽收眼底。他上次来威尼斯的时候,为了一个日落镜头在上面足足逗留了两个小时。

他这次同样需要观景平台,目的却大不相同。

盖聂侧身从身穿夸张服饰的游人中挤出,期间还不小心碰撒了一位巡逻警官的咖啡——来到观景平台,好在初春的寒风阻挡了大多数游人迈出廊桥的冲动。此刻上面的人并不多,视线绝佳。

游人们多半在低头选购纪念品。盖聂摸出手枪,弹夹从手侧划出,装到弹匣里。

视线范围内很快出现了一辆敞篷水上巴士。就如同传说中那样令人发指的行驶速度,缓慢在水面上流淌过一道涟漪。盖聂眯起双眼,放缓呼吸。就像在东非草原面对一整群非洲狮一样,脊背微躬,目光扫过巴士上每个人的装扮,最后在一个身影上定格——当巴士穿过桥洞的瞬间,他手臂轻巧的一撑栏杆,在身后游人的惊呼声中一跃而下——

……

巴士上的讲解员正在讲述着这座拱桥的历史:

“里奥多桥起初为木桥,始建于1588年,于1591年竣工。同时也是最早一批威尼斯人定居的地方。后来由于交通繁忙加上木桥简朴的外形不受欢迎,所以改建为石桥。又在1952年重建成独孔桥。由于其特殊的商业地位,又名商业桥——”

她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在整间巴士上回荡,显得有那么点漫不经心。面对游客们好奇打量的眼光,讲解员又不忍将自己日复一日重复同样工作的不耐烦表现出来,于是平缓的声线继续混合着马达和水流响起——船身进入桥洞的瞬间,她不经意的回头一撇,正看到一道放大的黑影陡然出现在上空。

有人跳桥了?!

讲解员的声音猛得被掐断,而游客中已经有人站起捂住溢出嘴的尖叫——那道身影向前半个滚身卸掉惯性,稳稳落在甲板上——

来人拿着枪快步走向巴士最后排一个带着金属面具的人,猛地拎起他的领子摘下他的面具。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短短数秒!还没等在场的大多数人做出任何反应!而那个被拎起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屁滚尿流,做出一个近乎跪地求饶的姿势。

就算只是一个背影,讲解员都能感受到来人那一瞬间的失望和接踵而至的愤怒。

船上诡异的安静了片刻,终于爆发出一阵尖叫和骚乱——毕竟不是每个人出门旅游都有机会被人持枪追杀。所有人连滚带爬全部甲板前半段,和那人隔得越远越好。不少女士被自己的长裙绊倒吓得尖叫连连,连船长都躲到椅背后瑟瑟发抖。

巴士不偏不倚停在了拱桥的桥洞底,遮挡了周围绝大多数游人的视线,没人注意到此刻巴士上的混乱。

来人放开那个倒霉蛋,冲着游客亮了一张警官证,高声喊了一声:“Lapolizia!”又说了一句:“Police!”这才让人群中的骚乱渐渐止息。

讲解员壮着胆子凑上前看了眼。金黄色警徽明晃晃的看上去让人安心许多,上面还沾着些新鲜的咖啡渍。

来人收起证件,手掌下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说真的,虽然隔着墨镜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身材可真不赖。他意示船长接着开船,告诉游人是场误会。接着他蹲下身拉起那个吓得瘫软在甲板上的倒霉蛋,问道:“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那人看着他手上乌黑的枪管,不自觉往后瑟缩好几步,用英语磕磕巴巴连比划的表示,他就是个流浪汉。在火车站门口遇到一个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换上他的衣服和面具并乘上这辆巴士。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盖聂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确定这人说的是真话。于是他收起枪站起身,告诉流浪汉给他衣服的人是个通缉犯。让他把衣服脱下来,以免再引起误会。然后转身给了船长和讲解员一人一卷潮湿的钞票。船长当场表示一切不过是场误会,而讲解员接过钱,只觉得脸颊发烫。

直到来人在巴士的下一个停靠点下了船,讲解员仍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脱离胸腔,似乎随着那个背影慢慢远去了。

盖聂将外套从腰上解下,顺手披在肩上——被耍的愤怒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坐在教堂边的石阶上,盯着不住涌上来的潮水沉思片刻,点了点耳中的无线耳机,拨通卫庄的电话。

【忙完了?】

盖聂叹了口气:“被耍了。人早跑了。”

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倒是出乎盖聂意料,竟然带着几分愉悦。

【你可能想不到】

在运河对岸,高大建筑物中间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卫庄用脚踢了踢被他敲昏的克里斯,语气轻快:

【我捉到了一只小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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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交换

两个小时后。

“醒醒吧大艺术家。你被人利用了。”

“滚去操你自己吧恐怖分子!”

盖聂倚在门框上,被迫听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毫无营养(夹杂着各种推陈出新的骂人词汇)的对话,不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说真的,这场对话早在半个小时前就能完全结束——这个人真的如卫庄所言,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全身上下别说样本,就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如果不是确定他的确是和文森特一起来的威尼斯,而且同那个人关系匪浅。说他不过是个闲心来玩的普通游客两人是绝对信的。

他一身装扮看上去花哨,实则非常贴合他本人的身形气质。让他看上去像是从书中走出的中世纪贵族青年,搭配的面具精美程度绝对可以在‘最美面具大赛’上狠狠出一次风头。

他目光转向放在台子上的匕首,现在同面具一起躺在陈设简单的房间内,安静的散发着一股我很贵的气息——所谓武器更像是贵族小姐的随身装饰,不过倒挺搭他这一身衣服的。

而且——他对文森特来威尼斯的计划一无所知——经过盖聂极具专业素养的观察,他没说谎。

所以一开始就可以得出结论。这个画家和那个流浪汉一样,不过是文森特用来分散两人注意力的罢了。

之所以现在对话还在无意义的持续下去?盖聂叹了口气,从身后的外卖盒子里抽出一块那不勒斯风情披萨啃了一口。

说实话,要不是亲眼所见,盖聂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类和卫庄八字不合到了这种地步——他甚至有种错觉,如果不是这面前两张脸完全不一样,这剑拔弩张的两人完全是十年前的卫庄和现在的卫庄。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人身上会具有卫庄身上那种舍我其谁狂到没边的欠揍气质(充分说明人类具有物种多样性特点)。虽然有点细微差别,比如说现在的卫庄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固有属性已经在日常被中被隐藏的很好了。而克里斯·安德鲁的狂妄更为露骨,更多的源于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清高和自持。

但是——

两人对上之后,简直就像是某种宿命中的轮回因果,空中都能隐隐听见命运齿轮碰撞的滋滋火花声。

而盖聂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场对话无可挽救的滑向小学生的骂战水准。

他三下五除二解决完一份披萨——今天的外卖有点咸。于是他转身到厨房,弯腰从冰箱里倒了一杯橙汁。又漫无目的的在客厅晃了晃,将今天下午的电视节目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听那种折磨人脑神经的对话还不如趁机提高一下意大利语水平),发现并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意大利的冬歇期有点漫长,这时候的北部三大俱乐部都在进行封闭训练或者热身赛,离下一个赛季还有一段时间好等呢。

做完上述的一切,他又慢慢走回了审讯用的房间里。里头两人各占据房间一角,谁都不搭理谁。

克里斯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抬眼看见盖聂走进来,傲慢的抬起下巴又闭上了眼。另一侧卫庄双手抱胸靠在墙上,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从盖聂手里抢过他喝剩下的半杯橙汁一饮而尽。

盖聂:“……”

开什么国际玩笑,时间紧迫,有一整个世界等着他们去救呢。

“有文森特的消息吗?”

卫庄冲他摇了摇头。

“克里斯。”盖聂想了想,开口道:“我只需要确定一点,文森特是否真的会选择在这里投放‘样本’?”

克里斯睁开了眼,上下打量一眼盖聂。

“文森特杀了我的朋友。我发过誓,会亲手杀了他。”盖聂淡淡道:“但于你,你只是个局外人。我们并没有难为你的意思。”

“我们高度怀疑文森特此行的目的。如果他真的想造成生态灾难,那问题不仅仅是我们之间的私怨,而是上升到全人类的安危。”

“你不会放任他去做这样危险的事,对吧。”

克里斯的目光放到了盖聂身上,良久,他嘴角勾出一个冰冷的笑意:“他不会。”

“我不会和你们扯了解或者不了解他这种无意义的话题。但就我所知的文森特,目的很简单,只是复仇,只是这样。”

“所以?”

“所以就算他是在利用我也好,目的也不是去干你们说的那种傻事。”克里斯的笑容带上自信的笃定:“他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不告诉我也只是不希望我牵扯其中。我信他。”

随即他脸上的笑意加深:“说到利用,在利用我的不正是你们吗?”

盖聂身后的卫庄听到这话,忍不出嗤笑了一声:“那种人也会产生有这种济世度人的美好品德了,他真当他是基督降临啊?”话音刚落,在对方的瞪视中卫庄猛地想到了什么,看向克里斯的目光带上了一丝不可思议:

“不会吧,就你这张脸?”

“……”盖聂觉得自己额角青筋一跳,而克里斯的脸迅速涨红,看上去下一瞬便要破口大骂——

正在此时,卫庄腰上的通讯器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室内顿时陷入死一样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暂时止息,只听见这震动在空气中兀自作响。

卫庄和盖聂对视一眼,脸上的戏谑情绪被凝重迅速取代。他点点头。抬脚走出了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连带着那震动声。最后消失在一声不大的关门声中。

顿时整间屋子只剩盖聂和克里斯面面相觑。

室内窗帘半掩着,所以光线还不错。这间宾馆的隔音效果堪称一流,门窗紧闭的情况下,恼人的音乐声也不会从四面八方钻进来。

所以在这种安静得有些吓人的环境,被人默不作声盯着的感觉让克里斯觉得浑身发毛。特别对方的目光还带着些高深莫测的探究,他简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脊椎上的汗毛一根根站起。

良久,盖聂缓缓开口:

“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现在我突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

“纽约,地狱厨房。”他接着道:“当时那副画作的公开拍卖相当惹人争议,在很多人眼里它可以直接拿一个金酸梅奖。但是喜欢的人似乎更多些。”

克里斯不自在的动了动。

“当时我准备拍下它。”盖聂双眼微眯,似乎在仔细回忆当时的场景:“但是没成功,所以我就多看了几眼拍卖册上印的作者头像。”

“我的老天爷,认真的吗?”克里斯不那么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一个两个都拿这个说事,饶了我好吗?”

“而且你有空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赶紧追上去——”克里斯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又像是在自嘲:

“世界上所有爱人的心思都一样,第一反应就是将对方远远的推离危险境地。”

盖聂愣了下,随即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冲出房门——所有房间都没有卫庄的影子!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阳台,瞬间外面狂欢节的热潮滚滚而来,一片眼花缭乱中,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去哪里了?!

盖聂瞬间想到刚才通讯器震动的频率,非常奇怪。不是他已知的任何一种。

他回身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蹲下身从床底抽出一个长方形的匣子。打开,里面正是他和卫庄重逢时所弹奏的那把卢特琴。他一脚踢碎卢特琴的木质琴腔,露出里面泛着金属冷光的零部件。

盖聂闭上眼,深深吐息。这个过程非常缓慢,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要是仔细去看,可以清楚发现他的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一个一个的抽出零件,打开匣子的暗层。取出更多零件。将这些大小不一的金属零件规矩的摆放在木地板上,那一瞬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多余的表情全部被封锁到一贯的冷静之下。深呼吸之后,盖聂动作极快的将零件一件件组装起来。不到三分钟,一柄造型奇特的长管枪出现在他手中。

然后他完成最后一步——安装上弹夹,拿起狙击镜。将破碎的卢特琴扔到一边,把枪安稳的放在匣子里。

他背起匣子,出门时路过关押克里斯的房间,被对方突然开口叫住。

“金色圣殿。”他听见克里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文森特说过,他会在金色圣殿结束一切。”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13 14:03:00 +0800 CST  
第二十章:难逃

盖聂穿过斯齐亚沃尼海滨大道上拥挤的人群,走向圣马可广场南端。

作为威尼斯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中心,威尼斯城的官方大门。聚集在这里的游客商贩简直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从一个高度来看,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望去令人窒息。而这广场本身也非常奇特。要想来到广场码头,必须要穿越一片宽阔的泻湖。运河在这里戛然而止然后融入大海。

事实上,整座广场也确实时时刻刻处于下渗状态。盖聂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海岸线,红顶的圣马可钟塔楼高耸入云。作为一座由于存在下沉趋势而没有任何高楼大厦的城市里,这座建筑更像是海岸线上领航的灯塔,让胆敢只身进入威尼斯迷宫般的运河和水道的游人一眼就能认清方向。

盖聂加快脚步,绕过人群边缘往前走,沿着总督府的西墙进入了广场。

这座巨大的广场同欧洲大多数广场不同。它的形状近似子母L,较短的那部分称为小广场,将大海与圣马可大讲堂连接在一起。当盖聂来到圣马可大教堂前时,发现大教堂前居然没有游客排队。随即一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夕阳西斜,快到广场关闭的时间了。

他想起克里斯的话。金色圣殿,便在教堂前停下脚步。

原本这座欧洲最精美的拜占庭建筑的典范,光它那独特的外表都足够让盖聂在上面耗上大把时间。但显然这一次他并没有这个闲心。他很清楚,克里斯所指的金色圣殿,就是指圣马可的金色大教堂。

一进入教堂内部,连空气都像是用黄金打造的——教堂内部的装饰面是用几百万快古代金箔片构成,据说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粒子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剥落片。不管第几次来,金色大教堂内部的富丽堂皇总让人深深震撼。来这里的人第一反应总是深呼吸,来感受空气都能让人变得更加富有的事实。

这些盖聂只是匆匆一瞥。如果文森特真的要和卫庄进行最后对决,地点当然不可能选在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的教堂中心。而在上一次他前来拍摄一个关于威尼斯的纪录片时,有机会知道了一个游人并不知情的有关大教堂的秘密。

在教堂二楼盘旋而上的楼梯间有一道暗门,而那里正通向教堂底部用来支撑的阡陌纵横的支架——平时只有进行日常维护才会开启。而下方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洞穴。洪涝期会被海水淹没,但大多数时间可以使用。

现在这间暗门上的锁已经被人破坏,开启了一条小缝。下面带着海水咸腥味的阴冷的风从门缝中涌出。

盖聂瞥了一眼教堂大门处正昏昏欲睡的管理员,闪身进入暗门。

由于威尼斯这种城市的特殊性,它的建筑构造方式便是先将木柱插入威尼斯下的泥土之中,然后再铺上一层厚厚的防水性极佳的伊斯特拉石。因而大多数建筑都在底部留有一个中空的余地用来防止涨潮和洪水漫溢。

暗门内的楼梯延伸到潮湿的岩石底部便戛然而止,扑面而来的阴冷让人呼吸一滞。乱糟糟的地面上满是青苔和水痕。盖聂蹲下身,发现了足够新鲜的足印。

他脑中划过上次前往这个地下洞穴时所看到的内部构造。呈梭型,中间有一个较为开阔的空间。一端通往大教堂的暗门,另一端则与泻湖相连,直通大海。

他当然不会直接从洞穴底部走过去。盖聂的目光放到了半空那些用来支撑教堂底部的木架上。

每隔固定时间都会有人下来检查这些悬于半空中的木架,并及时换掉朽烂的部分。所以这些木架的坚实程度相当靠谱。木架的排放没有规律,但是中间相隔的距离不大,易于攀爬。

他在木架上快速移动着,脚步轻到近乎于无声。仅有半空中落下的点点灰尘证明其上有活物。洞穴阴暗潮湿,耳边时不时传来滴答的流水声。可能是一头通往泻湖的关系,顺着光走,很快就隐约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

盖聂放慢了脚步,身体底伏。视野随着光线的投入逐渐清晰,很快,泻湖的水流声放大,在湖边他看见了两个身影。

正是卫庄和文森特!

在洞穴的最低洼处,木架离洞穴底部差不多有二十米的距离。这个高度加之光线昏暗完全看不清两人脸上的表情。

盖聂小心往前挪了几步,轻轻放下背上的匣子。打开——组装上狙击镜,细微咔擦一声,子弹上膛——他将枪架在两条木架相互衔接的地方。他身形完全隐没在木架的阴影之中,整个人趴伏在这些宽不到三十公分的潮湿木架上,身体大半悬空。

他的手稳得简直不像人类。因为稍有不慎,从七层楼的高度摔到下方坚硬的石壁之上,十死无生。

他在做这些的同时,下方两人的谈话声也因为石壁良好的拢音效果毫无阻拦的传达到他耳中。

“我并不想要你的命。只要你把样本交出来。”

卫庄的声音是他一贯的沉着。话一入耳,盖聂手下动作细微的停顿了下。

文森特拿出一根玻璃试管在空中挥了挥——盖聂手心顿时渗出一层冷汗。他们身侧就是泻湖粼粼的波光,生怕他一个失手试管就滑到湖里。而且更让人心跳失控的是,盖聂发现卫庄两手空空如也!而他面前不过五步的文森特手中正握着一把手枪,枪管直指卫庄!

他到底想干什么?!

盖聂现在心知,卫庄恐怕早就和文森特有私下约定。要背着他将事情私下解决。要不然他也不会抢先一步这么快就到了大教堂。要不是克里斯提醒,或许等泻湖上发现尸体这样的新闻出现他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些人,杨吕也好,卫庄也好。为什么总是这样喜欢自作主张!轻易替别人做决定??!

盖聂握枪的手紧了紧,他牙关合紧,慢慢调整呼吸,将心中涌起的情绪按压下去。

还好,还不迟。

狙击镜下移,视线范围内出现文森特的侧脸。

他脸上的表情一扫平日的温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他的声音夹杂着一种嘲讽似的悲鸣,在空荡的洞穴内回荡:

“所以你在干什么?!在同情我吗?”

“我并没有杀你的必要。”卫庄声线非常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该还的已经还清了。你从前做的事,在我这也可以一笔勾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把样本交给我,然后离开。我会立马放了他,并保证流沙从此在你身边消失。或者……”

卫庄轻笑一声:“或者你可以向我开枪,当然你也别想走出这里。”

“别忘了,还有第三种。”文森特忽的笑了:“我大可以现在就把这东西扔下去。咱们谁也别想走。”

“你不会。”

文森特的身影僵住。

“你要是想这样,早就去做了。”卫庄的声音突然放缓:“这世上有你放不下的人。我也是。”

文森特沉默了。

他举枪的动作仍在保持,却没了一开始的笃定。卫庄身形微微一动,似乎想往前走。

正在这时,变故陡生——

文森特猛地抬起手,表情却奇异的沉淀下来。目光凝重。盖聂觉得心脏猛地往下一沉,这种表情他曾在无数人脸上看到过,自然明白代表的是什么——

他真的会开枪!

盖聂手指一紧正欲扣动扳机,却猛然发现在他正对面的木架之上投来一道红光,正对卫庄后脑!

对面也有狙击手!

下面文森特的声音响起,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你真的以为我会一个人来?你抓住了他我便随意任你威胁?流沙主人也太天真了点。”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穿中世纪古典服装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在文森特身后半步停住脚步。

盖聂心道糟糕。想起了那把放在台子上的匕首。他低估了克里斯的能力,而那把匕首也不全然是装饰品。

“二选一,多么仁慈的决定啊。”文森特似乎笑出了声:“就算走不出去,我又怎么会带着你馈赠的一条命苟延残喘呢?”

他藏身的位置比较隐蔽,导致对面的狙击手并没有发现木架之上还有盖聂的存在。他的狙击镜很快就锁定了对方的位置。

然而——下方的文森特,他身后的克里斯,对面的狙击手!

盖聂仅有一次开枪的机会!

在这滴水成冰的料峭寒春,盖聂紧扣扳机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额角竟然有大滴的汗珠顺着脸侧滚落。

文森特愉快的吹了下口哨:

“现在咱们三对一。你说,我会选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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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宿命

卫庄脸上的表情淹没在一片昏暗之中。静默了几秒,他突然叹了口气:

“所以你还在在等什么?”

那一瞬,盖聂做出了决定——

巨大的枪声在洞穴内回响。

盖聂枪口冒出一缕青烟,他的对面传来重物砰然落地的闷响。

卫庄站在原地,安然无恙。

而文森特持枪的动作僵在原地——

夹杂在枪响声中的,是一声极轻的破空声。文森特的上腹露出一柄匕首尖,鲜血从一点蔓延开来,如一朵血红的鲜花静悄悄的绽放在白衬衫上。尖锐的疼痛令他大脑一片空白,却能清晰的听见那把匕首——他母亲唯一的遗物带着坚定的力道撕裂他肌肉的声音。

他脸上表情近乎一片空白。良久,伸手捂住伤口,却止不住血液从他指缝中涌出的速度。

他身形一晃,跪坐在地上。

身后克里斯静静站在原地,另一只手握着那把匕首异常华丽的外鞘。在文森特的视线内,匕首上面精美的红宝石在他眼前折射着华美的细碎光芒。

他费力的眨了眨眼,视线一阵模糊,然而他突然觉得很冷。从四面八方钻出来的、叫嚣着侵入他的毛孔、掠夺他的骨髓、撕裂他的血肉的冷。似乎有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地狱深处而来,带着深深寒意拽住他的四肢百骸,令他身不由己,一直往无尽的黑暗之中坠落…坠落……

卫庄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我以为,你真想让他在我身上开个洞才会出手。”

“那哪行啊,老友。”依旧是他熟稔万分的克里斯的声音,口气却又全然陌生:“就算我这么想,你家那位小朋友也不能同意啊。”他转过身冲身后的某个方向挥了挥手。

“现在咋办?”

卫庄淡淡道:“你自己的事,你说咋办?”

头顶上方沉默片刻,传来一声情绪复杂的叹息。然后在文森特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克里斯蹲下身,从他身上摸出那根试管,迎着光线端查了会,冲卫庄摇摇头。

“不是原始样本。”

卫庄抬了抬下巴,示意人还没死透呢,你不会开口问?

克里斯张了张嘴似乎习惯性的想反驳,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目光转向文森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

“诶…重新认识一下。”他看文森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许你听说过‘变色龙肖恩’?”

文森特嘴角忽的浮现出一丝模糊的笑意。

“原始样本在哪?”

文森特只是笑,唇角笑意慢慢扩大。失血过多已经让他的脸色惨白如一张纸,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克里斯俯下身,听见文森特几乎用气音在耳边一字一顿道:

【为了你,我必须孤注一掷。】

克里斯愣住了。

他看见文森特嘴角似乎永远都不会消逝的微笑,温暖如同三月午后的太阳。他感觉文森特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脸侧,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在他脸上轻轻滑过,留下一道猩红色的轨迹。

克里斯,应该称为肖恩更合适。觉得对方的寒意毫无保留的顺着接触的地方蔓延在他四周,他这时候才猛然发现,这洞穴里面真是冷得要命。

就在这瞬间!文森特的另一只手已经拔开了试管上的软赛,里头的真菌瞬间涌出爬满了他的整只手!更多的是被涌上来的潮水冲进了泻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迅速蔓延!

就算是二次分支培养的产物,但其本质也是羽蛇真菌!两人同时大喊一声糟糕!迅速冲上前——只见那些如同乌黑发丝的真菌在泻湖水中肆意伸展繁殖,在接触到外面强光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如同一匹黑练铺展在水面之上。

然而这欣欣向荣的景象仅维持不到几分钟,大批真菌像是突然被抽去生命力似的全部萎缩,被湖水的浪潮打散,消失在洞穴尽头。

当盖聂拎着匣子从洞穴另一侧匆匆赶来,就看到两个人呆呆的看着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吧。”卫庄回了神,转过身走到盖聂面前,伸手揽住他的肩:“都结束了。”

盖聂皱起眉,看了眼湖边愣神的克里斯:“他……”

卫庄目光微微波动了下,然而最终只是轻笑了声:“别管他。没听见有人心碎的声音吗?”

脚步声逐渐远去。

文森特仰面躺在地上,目光凝固洞顶上方,唇边还有未散去的笑意。

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

半年后,北京。

“得嘞,我这次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干杯!”

盖封拉着盖聂的手强行碰了个杯,然后把一听啤酒一饮而尽。

他把易拉罐一手捏碎,抛到垃圾桶里。正欲开下一听,只见盖聂手里那瓶一口未动,只是拿那双黑的吓人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瞅着他。

“咋了?”盖封抬头擦了下嘴角:“我脸上有东西?”

盖聂把啤酒瓶放下:“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放人?”

盖封瞪圆了眼:“我嘞个去,你亲哥哥的生死经历你都不听,还惦记着他呢?”

自从半年前两人回国后,一出机场他们就被分别带走。盖聂自然是被押解回京然后一家通法伺候(盖封亲自执行,用脚趾头想得出来是放了多大的水)。

而卫庄就像是人间蒸发,音信全无。

头一个月,盖聂真以为他已经在哪个山沟沟被秘密处决了。

直到后来他陆续打听到了一些风声,才知道卫庄这一步下的是什么棋。

“你急也没卵用”盖封挠了挠下吧道:“总之你乖乖的等着就行。他和他那个流沙答应好协助,又不是卖身。”

盖聂也是回国才明白,原来卫庄和他自己的家族很早之前就有接触。毕竟如同流沙这样的独立势力,谁见了都眼馋。而他本人一直处于观望态度,直到这次羽蛇真菌事件尘埃落定,他才决定同盖老爷子合作。

“只是合作而已,你也知道你家那位架子多大。”盖封伸了个懒腰,也不带商量就这么在盖聂床上躺下了:“早几年,亚马逊那事。他一个电话老爷子就能把你卖了。你在老爷子心底还没‘山河司’的零头值钱。”

“就你话多。”盖聂抬脚踢了踢自家堂哥,对方往里挪了挪,然后看见一大小伙子在自己身边躺下。

“不嫌热啊。”盖封脑袋枕着自己胳臂,笑了:“你也别在意。老爷子想重建‘山河司’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这种事,要不是真有流沙协助,难办。”

他们家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事业心太重。一把年纪老当益壮,还不容易拿下这个项目,还不得把帮手当座上宾捧。

所谓‘山河司’,更像一个半官方性质的民间组织。和流沙的意义类似,存在的意义是维持大环境的平衡。里面的组成人员各有个的本事,而且这样能人异士都要从民间找。身份核查、鉴定、训练等等等等每一项拎出来都能废好一番功夫。

原本盖老爷子一门心思想招安流沙,奈何卫庄死咬着没撒手。只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半年下来,前期准备工作也接近尾声。

“这事完了之后,基本就没啥他的事了。你们之间有了老爷子这层,应该不会太难办。”盖封侧过身看着自家堂弟:“小叔他们都是高知,好好讲,会磨动的。”

“我知道。”盖聂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转眼又是半个月。

盖聂早就回电视台上班了,挂个闲职有事没事指点下摄影培训。更多时候他还是照常一个人背着相机到处跑,只是不再像年轻时候一跑几年不见踪影。毕竟时不时还要回家在亲爹妈面前刷一下存在感,为日后的攻坚战打下坚实感情基础。

这天他刚从电视台大楼走出来,外头雾霾天能见度不高。他在门口和保安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开车回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按了一声喇叭。

喇叭声还有点耳熟。

盖聂回头,看见那辆朝自己驶来的车——

牧马人罗宾汉。

这车越野性能要称第二没哪款车能称第一。为了注重运动性与越野性这车几乎去掉了所有不必要的配饰,连脚踏板也没有,四四方方的车体阳刚大气,可以说除了轮胎与大灯外,几乎用一把直尺就能搞定它所有轮廓。硬线条中带着股浓浓的美式风味,狂野到近乎原始的美。

而且,这他妈是他的车。

虽然从沙漠一路开回来,十几年过去了。这车的性能早就不如当年那么好,但他平时还是相当注重车辆保养的。毕竟这车对他来说意义有那么点不同,平时都是躺在车库养尊处优伺候着。谁他妈敢这么想不开在沙尘天把【这辆车】拿出来搁路上堵?!

车窗在盖聂面前摇下,露出卫庄那张拽的二五八万的脸。

卫庄一抬墨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哟,我当这是哪家的小美人挡路呢?要顺路稍你一程不?”

【第四卷·正文·完结】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13 14:08:00 +0800 CST  
尾声:

一·要个娃

“你家老爷子说,这次我算帮了他一个大忙。所以他说他要答应我一件事儿,只要他能办到的,都行。”

“所以?”盖聂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卫庄手握方向盘,转了个弯:

“所以,我说,我要娶你孙子成不?”

“……”

“他说,好啊,要哪一个?”

“……”

“我说,小的那个。”

“你……”

“但是他说他想抱重孙子。”

“……”

盖聂发现面前这条路有点眼熟,不是通往他家的,而是通往机场。

“你要去哪?”

卫庄笑了笑:

“所以咱们去要个孩子。”

……

等到了机场,盖聂才明白卫庄所谓的‘要个孩子’。就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

停机坪上一架小型私人飞机缓缓下落。尾翼上是卫庄家的logo,旁边还有只银白色的小狐狸。

“为什么用狐狸?”盖聂的表情介于一种想吐槽却又不太好意思吐槽的纠结当中,他侧头看到卫庄的表情也有点奇怪:

“小孩子随手涂的,卫秧非说这有纪念意义,就给安上了。”卫庄见飞机停稳,便停止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两人一同走向登机通道。

在一间私人等候室,他们看见了一个熟人。

“琳达?”

“嗨。”

一年不见。中间发生的事太多,也未曾有联系。琳达看上去似乎瘦了些。但是气色还不错。她减了短发,眉眼间却更加柔和。

她站起身,分别和两人拥抱了下。盖聂这才发现她身边有一辆….两辆婴儿手推车。

“长话短说。”琳达微笑着抿了抿嘴,还是那副直来直往的脾气:“这对小天使是我和杨吕的。”

卫庄早就撇下他们蹲到手推车前凑着脑袋往里瞧。他那么大一人做出这种动作违和感还不是一般大。盖聂摸了摸鼻子,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到今天刚好两个月。但是……”琳达表情暗淡了几分:“我的心理医生说,不论是我现在的条件,还是心理状态。并不适合养小孩。虽然有朋友在帮忙一直照顾,但是福利机构的人已经上门好几趟,希望这两个孩子能由他们代为照料……”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水光一闪而过:“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根本没办法走出来。现在的我也无法承受……就连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都会被人带走的事实。”

盖聂伸手搭上她的肩,说道:“你别太逼你自己。有些事情,顺其自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这种感觉我能理解。所以我不希望你会走我的老路,那条路一路挣扎过来,太辛苦。”

“我明白。”琳达将耳边垂下的一缕乱发别到耳后,回头深深看了眼摇篮车。

“所以半个月前我求助于卫庄。抱歉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想到他,然后他说你们会接受这两个孩子的监护权……直到我有能力重新照顾他们。”

盖聂已经懒得计较这种大事卫庄都不找他商量。毕竟他老人家也是乱七八糟各种事一堆。想必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应该回来了,一直不露面,纯粹在为这事奔波。

“嗯。”盖聂点头道:“这点你大可放心。不过日后你要怎么打算?”

“我要去南极。”

盖聂眉头皱起,似乎并不赞同琳达的做法。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不知道何时回到他身边的卫庄打断:“为什么?”

琳达叹了口气,却是释然般的笑了:“我报名参加了一个志愿科考项目。为期五年。这是我给自己的时间。如果那个时候我还不能走出来……那便一辈子留在世界尽头,也不错。”

“你大可不必……”

盖聂眉头越皱越深,看着琳达已然坚定的表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支持你。”卫庄无视了身边人看向他的不赞同目光,淡淡道:

“毕竟那里是世界尽头,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对吧。”

……

琳达并未在这里多做逗留。和孩子们短暂告别之后,她便转身离开,将所有的不舍深深掩埋在她一贯的坚决当中。

室内的两个大人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两个孩子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开眼好奇的打量着全然陌生的环境。

盖聂表情有些莫测,和卫庄一起以一种看上去相当蠢的姿势蹲在两辆摇篮车前——这是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

“我觉得……”盖聂开口,欲言又止。

卫庄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虽然只有两个月大,五官并未舒展开。但依稀可以瞧出这两个小伙子日后会是多么英俊——继承了母亲的深棕色头发和父亲黑色的眼,混血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不相信这是杨吕的……”四下无人,盖聂还是忍不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这母系基因得强大成什么样?”

卫庄的表情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似乎陷入了一段漫长的回忆,良久,他缓缓开口:

“有件事。”

“什么?”

“嗯……在南极的时候有一次我和杨吕喝酒,他喝多了。跟我说了他所谓的一个秘密。”

……

杨吕面上已经带上三分红,说起话来舌头也大了。他酒量一贯不错,自制力也极佳。但不知为什么,那次却放任自己喝得烂醉。

“哥们,我高兴啊!我可高兴了!”

卫庄自己也有几分微醺,但带着本能的嫌弃把那个一身酒气往自己身上凑的人推得远远地——

“没想到啊,像我这样的人也配得上….也配得上……”杨吕晃着杯子里的酒,目光深处泛起一阵迷离。然后他费力眨了眨眼,似乎是清醒了点。突然正襟危坐,严肃的看着卫庄。

“我要跟你讲一个惊天大秘密!”

“啊?”

“我本来不长这样的。”杨吕大着舌头,带着股自怨自艾的神情怜惜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没干这行的时候,长得可帅了!就是因为我帅的太他妈天怒人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所以最后老子满分的考核成绩啊,都没过!他们嫌弃老子的……脸!”

“所以当时我气不过,就去给整了。整得一副扔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鬼样。”

“哦。”卫庄瞥了他一眼。

“后悔啊,当年哪里有什么小鲜肉,什么网红。”杨吕望向天花板的目光充满了哀怨:“早知道凭脸就能吃饱饭,我犯得着这样吗?”

……

回忆结束。

“我当时以为他在放屁。”卫庄看着面前孩子的脸,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现在来看,那时候他可能……讲的是真的。”

“……附议。”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13 16:37:00 +0800 CST  
二·入戏

我没有名字。

他们都叫我‘变色龙肖恩’。这种江湖诨号听上去蠢得要命,不过无所谓了,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我最近干了件事,嗯…一件大事。当然我干的大事一直没少过,只是这件事有点出乎我自己的意料。

从头开始讲起吧。

我是个消息贩子。由于我比较擅长变成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所以一直在混各个乱七八糟的组织里,从一个地方打听到消息,卖给另一个需要的地方。这世界上谁都不信谁,所以我生意一直还不错。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一次我栽了,更糟的是我栽倒了政府手里。所以我被迫帮那帮老狐狸去调查一个走私案,一路追到巴西。最后在那里遇到我一个熟人。

那个熟人心眼贼多,那件事结束之后他找到我,说是可以和政府说上话,让我重新变成自由人。

前提是我得帮他个忙。

我说我本来就打算金盆洗手不干了,你这让我骗钱骗消息都行,骗感情可不好。

好吧,最后一句划掉。骗感情是我自己的主意。毕竟我面对的是个有反社会人格的家伙,如果不先取得他的信任我估计会死得连渣渣都不剩。当然后来的发展有点脱轨,我当时想的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最后一个任务了,去他的好了。

……然后我违反了我的职业操守。

录音笔中播放的声音停顿了一阵,中间留白处一段沉默的呼吸声。

我用的是我的真脸,第一个错误。第二个错误,他并没有死。这是听上去诡异得要命,但是它确实发生了。我想一定是羽蛇真菌起了作用,那是一件提纯后的产物,侵略性减少很多而着重培养了再生细胞——事实是他现在伤口完全愈合,也没有变痴呆的迹象。记忆力好得很,完全记得最后是我给了他一刀……用的还是他母亲的遗物。

再讲下去我真的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了。总之第三个错误——我瞒着所有人把他带回来了。

现在我一边要处理后续,比如时不时扮成他的样子上一把电视继续扯点有的没的——天天那么笑脸真的怪累的。然后一边得伺候着他的衣食起居,他对我还是爱理不理的,这点我理解,要是我面对一个骗钱骗感情最后还捅了我一刀的混蛋,就算他救了我的小命,我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反正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虽然最后我们还是没找到原始样本在哪,不过无所谓了。我已经是一个无事一身轻的闲人,大不了可以用后半辈子牢牢看着他,不让他去做什么蠢事。

……

肖恩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听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从抽屉里搬出一个铁盒——上面锈迹斑斑,还印着具有上个世纪时代特色动画花纹。但是肖恩打开它的动作却是那么温和小心,仿佛那是最珍贵的宝物。

里面东西不多,放着几张泛黄发脆的老照片,一张被磨损到已经面目不清的身份证。几个旧的缺胳膊断腿的玩具兵人,一叠小孩子笔触的涂鸦——还有那根银管。

录音笔和银管碰撞发出一声脆响。肖恩拿起银管看了看——说真的,这段时间各种忙碌的事太多太多,他基本没怎么留意过这个所谓的‘最珍贵的东西’。

他放在手里仔细看了会,突然面色一凝。

这是一根钛金管。

这本是一种非常高端的装置,如果肖恩没有记错的话,他曾见过这玩意,当时某国政府为了运送埃博拉病毒所使用的。钛金外壳,衬铅钛管,密封性极佳,连辐射都无法穿透。然后里面应该是一只防震的树脂玻璃试管,给予内容物最大的保护。

在试管一侧与一个邮戳大小的黑色面板,是指纹识别系统。通常只能由一个特定的人打开——

肖恩将大拇指摁在生物识别面板上。过了一会,金属管发出滴滴声,然后咔哒一声轻响。

他伸手握住两端,朝相反方向拧动。大概转了四分之一圈,钛金管第二次发出滴滴声。

然后打开了——

里面露出半透明的一截玻璃树脂,近乎漆黑的一团蜷缩在试管一角。

肖恩深深叹了口气。迅速将钛金管重新合紧,锁上。

在一片昏暗的室内,他在桌子前呆呆的坐了会。又从盒子里拿起录音笔,按下录音键——

……

对了,补充一点。第四个错误。

声音顿了顿。

我真的有点爱他。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13 18:06:00 +0800 CST  
三·世界尽头


今天南极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紫外线温和。从山脚下一眼望过去,海天相接,蓝天衬托着无尽的皑皑白雪,在一片寂静中蔓延。

南极总是安静得有些吓人。在没有风的时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在积雪上踩过的咯吱咯吱声。

琳达眯着眼,费力从幽冥峰山脚下那片积雪中找到那块通体乌黑的碑。大半已经埋在了前几天的暴风雪之下。

她半跪在雪地里,伸手将上面的积雪剥去——将人名一个一个从雪尘中剥离出来。

直到手指摸到一个凹陷——不同于英文的弧度,横平竖直,是个中文名字。

那一刻她全身止不住颤抖片刻,然后深深呼出一口白雾,闭上了眼。

她摘下手套,指尖瞬间在山上滴水成冰的温度下丧失直觉。然而她只是执着的,一遍一遍用手指的温度描摹着那个名字,直到上面的雪尘全部融化成水,又结冰。

杨吕

琳达在雪地里跪了很久,只是盯着那个名字。时间的流逝对她而言仿佛毫无意义,冰冷的雪地让她下半身近乎无知觉的发麻。她愣了很久,目光似乎有水汽氤氲,但最终只是轻微的闪了闪。

她突然觉得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跑掉了。连同眼泪一起。就那么突然的,崩塌了。留下空荡荡的一大片空白,风吹过这片空洞的呜咽让她有种内心仿佛在哭泣的错觉。

她俯下身,深深叹了口带着颤抖的气息,亲吻了那个名字。

身后雪地里咯吱一声。琳达睁开眼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多了一个人。

“你在干什么?”琳达站起身——跪地太久的麻木让她踉跄了下。那个人见状上前一步想去扶她,却被这位姑娘充满防备意识的态度脚步逼停在原地。

“抱歉,打扰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来人歉意的笑了笑,摘下墨镜——琳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就离开。

这是同样是个亚洲人,但是面目陌生——事实上他长得非常英俊。琳达确定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因为他这张脸只要见过便很难忘却。

琳达声线紧绷。其实她那样咄咄逼人的态度仅仅是因为被撞破私人空间的恼羞成怒,并没有真正埋怨谁的意思。

“没有……我为我的态度抱歉。”她又将目光转了回去。

来人上前两步,和琳达并排站着。同她一起看着脚下的碑。

“没事。我能理解你。说真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放下过去。沉溺到缅怀中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冒昧问一句,下面是你的……”

“是我的爱人。”

“哦,这样啊。”来人点点头:“我是半年前来南极的。第一次看见你。”

琳达眼中的墓碑突然模糊了一阵,她只是沉默着,听着那个陌生人继续絮絮叨叨说着些没意义的话:

“南极这地方不错,除了冷一点。清净,没人打扰。但是也有点无聊。咱们既然碰见了就是有缘分,要不这样,待会下山我请你喝一杯?我跟你聊一聊南极一些有意思的事……”

陌生人的声音突然顿住。他感觉身侧那位年轻姑娘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

“诶姑娘,你别哭啊。”陌生人顿时有点手忙脚乱:“在大山上哭,眼睛会哭坏的。诶你怎么连手套都不戴?”说着摘下自己的手套给她戴上。

琳达咬着下唇,眼泪止不住大滴大滴从脸上滚落。她乖乖伸出手让对方给她戴上手套——那里面还带着对方的体温,清晰而温暖。

她这时发现这个陌生人的右手缺了一截中指。鼻子一抽,哭的更厉害了。

“疼吗?”

“你说啥?哦这个啊。”陌生人笑着摆了摆手:“早过去了,一点都不疼。”

“那…..”琳达一吸鼻子,哭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那你是不是不能戴戒指了?”

“怎么会?”陌生人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他伸手把琳达拉到怀里,温柔的拍着她的背。

“傻姑娘。戴戒指那根手指(Ring finger)我留的好好的呢。”


【旅行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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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真没啦!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13 19:44:00 +0800 CST  
睡前爬上来挽个尊~想重温的可以戳这里
http://muringgoudan.lofter.com
这里是整理过的版本看起来清楚一点www 关于肖恩的身份提示以及杨吕是否吐便当前文都有伏笔的!过两天爬上来腿个后记什么的,讲一讲后两卷的一些线索和资料出处(我造我写的有点乱啦(趴))。虽然木有到400赞但是乃们的爱我感受到了于是乎等我月末肛完考试在贴吧里来个小的福利活动吧www内容暂时保密(其实还没想好…)。以及懒作者把两年的巨坑都填了~长评神马的真不考虑的来一发吗?(星星眼)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14 23:20:00 +0800 CST  
补一句【声明】咱这是同人文所以不会写任何原创角色的番外,文中所有原创角色开放二次创作。有脑洞的可以自行动笔不用再知会原作者哦。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5-12-22 14:27:00 +0800 CST  
番外(一)
早在卫庄时不时持续干咳的第一周,盖聂就提醒过他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就这几天刮沙子,吹的。再说了,活在你们这个鬼地方,再多呆几年肺都黑了,还用得着在乎嗓子?”


卫庄抖了下报纸,头都懒得抬。


“要不是你当年非要带着小鬼们回北京,我哪用得着受这份罪。”


盖聂伸脚踹他:“那时候是老爷子想带曾孙子。你这么天大意见,下去跟他老人家当面说,别在我面前放马后炮。”


“轻点,你以为我还是小伙子啊?”卫庄揉了揉大腿,把那只不安分的脚直接坐在屁股下头。他指了指报纸一角:“你看这栋怎么样?明天我们去看看?”


盖聂把报纸推远了点,细细一看,眉头皱了起来:“又看起房来了?”


“我儿子,不把条件备齐,拿出去让人笑话。”卫庄把报纸又翻了一页:“就这...咳咳,就这涨价,这几年经济下行,再不买,老子的家底都快供不起儿子们的老婆本了。”


“那时候你狠话放得倒利索,让他们自生自灭去。结果他们两个毕业之后可给你打过一次电话?没有吧。你也是作。”


“嘘,别告诉他们。”卫庄又咳了一声:“男孩子,在外头苦两年正常。哪能真不管他们。当爹的不贴,活得下去才见鬼。当年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

盖聂拍了拍卫庄胸口:“别不要脸,你那时候在混什么你自己清楚。你这破嗓子这几年越来越折腾了,当初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那我哪里记得。”卫庄放下报纸,捉住盖聂伸过来的手,放嘴上蹭了蹭。偏头看着他:“别老考我记忆力。”


流氓年岁长了只会进化成老流氓。盖聂见怪不怪,淡定地把手抽回来,又把手背上的油光抹回了卫庄脸上。


一过两个月。


这天盖瑶刚下夜班,呵欠一个接一个不停,临出门了才想起来,多走了两步绕到体检中心。


前台值班的小护士听到脚步声,慌忙把啃了一半的包子塞进桌肚。看来的是盖瑶,又嬉皮笑脸低头咬了两口:“瑶瑶姐下班了?”


“吃快点,我刚在外头都看到你们吴主任的车了。”盖瑶有心吓唬她:“我那一摞报告,刘主任说要拿去看的,出来了没有?”


“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小护士三口两口把包子啃完,擦了擦手给盖瑶翻出一摞体检报告:“喏,就这份。刘主任看过了,说建议本人过来,他要进一步确诊。”


“怎么还惊动他老人家了?”盖瑶翻开报告,抽出胸片迎着灯光看了看。


睡意从她脸上唰的一下褪了个干净。


她边走边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那边才应,接电话的人明显还没睡醒。


“瑶瑶?”


“小叔,你最近嗓子有没有不舒服,老咳之类的?”


“没有啊,怎么了?”


“我们家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你今天到我们这来一下吧,我帮你安排时间。”


“哦那个......那份报告不是我的。我单位每年有体检,这个是小庄去的。”


盖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句模糊的怎么了,盖聂说没事。然后他压低了声线:“你慢慢说。”


“胸片右下靠近心包处有一片阴影,具体是什么暂时看不出来。我庄叔平时不抽烟吧。”


“早就戒了,快二十年没碰过。”盖聂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紧绷:“但他干咳有三个月了。一直不知道什么原因。”


“小叔,你也别紧张。”盖瑶放缓了语气,她打开车门坐进去,又把报告翻出来细细看了一遍:“庄叔作息一直很健康,我不觉得会是什么大问题。这样,你让他早上别吃。我现在过去接他。半个小时到。”


盖聂和盖瑶连哄带骗把卫庄弄上了车之后,他老人家还满脸不情愿。


“这把年纪哪个身体没点毛病?都像你们似的有点风吹草动就往医院跑,国家资源还怎么合理有效分配?”


“他有医院恐惧症,别管他。”盖聂绕到驾驶座:“我来开,你到后面休息一下。”


“还是我小叔心疼我。”盖瑶笑眯眯递上钥匙:“庄叔,你就当过来视察下我工作呗。咱们好久没见了,你一点都不想我?”


卫庄哼哼了两声。脸色缓了下来。


盖瑶打开后左车门钻了进去:“等你到了医院,咱们刘主任亲自给你出诊。这可是国家领导人的待遇,不去白不去呗。”


“你说咱们当初怎么不领个姑娘回家?”卫庄偏过头冲着盖聂:“白瞎养那俩小白眼狼。我要真有什么毛病,纯给他们气的。”


“你要是对他俩态度好点,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


“没办法,我这脾气终究还是随我老子。”卫庄脑袋后仰靠在胳臂上:“至少我没把他们往大沙漠扔,知足了吧。”


盖聂却像在想什么事,半天才回话:“你声音是在撒哈拉那次哑的。”


“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不是变声期?”


“你家天赋异禀,快三十岁才变声。”盖聂又想了一阵,下了断言:“是下暴雨那次,招来了胡狼。”


“你们在沙漠里还能遇见狼?”


“那次挺凶险的。当年回家差点没被你太爷爷削了。”


盖瑶哈哈大笑:“我听我爸说,他小时候老揍你,可是真的啊?”


“我小时候也老揍他。我们那是打架。”


“之后呢?你都没跟我说过你以前的事。”


“之后你小叔就成了个残疾人。”卫庄懒洋洋插了一句:“然而此人身残志坚,依旧满世界折腾。你爸的白头发一半起因都要归他。”


“别打岔。”盖聂拍掉大腿上的手:“回头我再来审你。先给瑶瑶睡一会。”


卫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凑到盖聂耳边压低了声音:“盖封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倒是生了个好闺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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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了诸君! 新腿了小番外,字数比较多,分两天发。内容就是中老年人的流水账日常,食用愉快!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7-05-06 20:49:00 +0800 CST  
(二)


卫庄头一次认真看自己胸片,半天没瞧出个名堂,胳膊肘捣了盖聂一下:


“你看我这脊椎骨,笔直笔直的。”


盖聂知道这人嘴一开始跑,纯粹是紧张想分散注意力。他没理会卫庄,对面前的刘主任道:“他以前肺受过伤,这块是不是有点关系?”


刘主任的年纪看上去比他俩都小,脑门却已经开始地方支援中央。在明晃晃的大灯下显得格外锃光瓦亮。


“什么伤?什么时间的事?”


“以前肋骨断过,擦伤了肺。当时没来得及治,拖了不少时间。”卫庄看了眼盖聂:“那差不多得有快三十年了。”


“如果这个面积是旧伤疤痕的话,那可不是什么小伤。”刘主任在电子病历上输入几行字:“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毕竟这么多年。要是瘢痕增生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你声带受过伤吧。我一听你说话的音色就不太对。”


盖聂愣了一下,看向卫庄。对方倒毫不迟疑的嗯了一声,一点瞧不出记忆力有问题的样子。


”什么时间?“


”比肺还要早个五、六年吧。“


”没去治?“


”医生,那时候我们思想不像现在,真没注意到嗓子哑了会有什么大问题。“


盖聂脸上的表情慢慢沉了下去。


卫庄倒是轻描淡写,但那个时候他们是命都快没了。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这条命到底是怎么捡回来的。也确实没深究卫庄声音为什么会一夜时间就变了。


”任何小问题一拖,都是隐患。到后来都可能变成麻烦事。张嘴我看看。”刘主任扫了眼电子舌板的数据:“没有红肿,没有炎症。你最好去查一下声带,做个喉镜。不过先给肺做个核磁共振,排查一下阴影是不是瘢痕增生。早上还没吃吧。”


“我没让他吃。”盖瑶接话道。


刘主任点了点头,把病例传了上去:“你现在带你叔去做个MRI,我跟他爱人单独聊会。”


卫庄和盖瑶离开后,盖聂坐到了刘主任面前。


“别紧张。卫先生一看就不是信任医生的那类人,所以这些事我先和你说。”


“什么事?”


“不管是肺的问题,还是声带问题。结果出来都不能肯定。至少要做一项病理切片。那是个全麻手术。他毕竟年纪在那,所以这段时间饮食要格外注意。”


盖聂手指无意识转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还有就是...盖军长前阵子来找过我。为你的事。”刘主任看了眼他的手:“我们引进了一项新的神经接驳技术,或许能再恢复些你左手的活动功能。这些天专家们正好都在,你看你要不抽空过来,让我们会诊一下?”


“再说吧。卫庄的事处理不好,我暂时不想关心这类事。”盖聂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没事没事,是我提的时机不对。”刘主任笑了:“那我先去门诊了,您忙。有事随时叫我。”


核磁共振室


“所有金属都不能带进来。体内不能有游离金属例如骨板或弹片。手表、项链、耳环等等......还有戒指,都要取下来。“


卫庄把手表和袖扣解下来递给盖瑶,闻言笑着冲机器前头的小护士挥了挥手:


”小美女,你这太难为我了。这戒指二十多年没取下来过。长死了。你除非把我手指头撅下来。“


”可是...我们有规定。“小护士面露难色。


”没关系的。稳定金属影响不大,我叔是查肺又不是查手。“盖瑶宽慰道:”出了问题我负责。“


等他们从核磁共振室出来,盖瑶又拉着卫庄往内窥镜区跑。说实在的,要不是今天盖瑶在,这个基本没进过医院的人在这片地方绕都得绕费不少时间。


”中午时候你去睡会,我这边你小叔在。“卫庄伸手捏了下盖瑶的脸:”多好看的小姑娘,别把自己搞这么憔悴。”


盖瑶搓了把脸:”没事没事,我这才算什么。比起你们年轻那折腾劲,差远了。“


卫庄笑了,从窗口接过护士递来的两个玻璃瓶:”这是什么?“


”这个是麻药。喉镜要从鼻子进去,必须要把咽喉***了。要不然会有吞咽反应。“


”直接喝吗?“卫庄三下五除二拆了吸管:”这什么怪味。“


”直接喝下去没事,我做胃镜的时候也喝过。不过难喝是真难喝,还会恶心很长一阵子。因为咽喉有闭锁感,三个小时内都不会想吃东西。“


”瑶瑶啊,你知道你叔从一早就滴水未进吗?“卫庄皱着眉头拆了第二瓶:”还是少折腾自己,要不然到我这岁数就轮到医院折腾你。“





刘主任拿着核磁结果从头到尾看了遍,舒了口气:”看样子确实是疤痕。没有增生,也没有异变。“


然后他又拿起喉镜结果,扫了两眼脸色突然就变了。


”怎么了?“盖瑶凑到他身后,一眼看到喉镜照片,倒吸了口凉气。


盖聂陪卫庄出门吃迟到许久的早饭去了。此时诊室就他们两人。


刘主任一言未发,开了个住院单:”等你叔来了,让他把这个填一下。我去找耳鼻喉科的曾主任看看。“


”情况很糟吗?“盖瑶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喉部前三分之一处明显白斑增生,声带两侧肉眼可见白色钙化坏死。”刘主任念了下结果:“你知道正常的声带是什么样子。这个看着不好,但具体是什么我现在不能说,先安排个病理切片刮下来看看。“


”白斑是癌前变。“盖瑶声音有点发颤:“我这该怎么跟我小叔说啊。”


”有征兆不代表一定发展到了那一步。不要急着下定论。“刘主任面色凝重:”只能说拖得太久了。你也别怕。实在不行你先回避,我来和你叔说。”


“我...我没事。”盖瑶捏了下鼻根:“我得给一号二号打个电话,让他们赶紧回来。”


TBC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7-05-07 15:38:00 +0800 CST  
(四)


不管家庭成员诸位关系如何,有一点毋庸置疑,盖瑶永远是双胞胎心中第一顺位的崇拜对象。


就凭她办到了人类绝不可能达成的两件事:一,把盖封怼到没牙;以及二,把卫庄的脾气哄没。


“你能想象卫庄有多缺德吗?一号走得早也就算了,我才走了几年啊?房间居然给他当储物间用了!连床都给搬走了!”


二号一上车嘴就没停,不断向盖瑶控诉残暴的家族史。


“然后呢?你们昨天睡哪了?”


二号顿时泄了气,把脑袋扎到一号肩膀上:“睡一号屋的。他屋子一点都没动,我严重怀疑卫庄恨我。”


盖瑶看了眼后视镜:“你带衣服了没?这身到医院去不太合适。”


一号正眯眼打盹,被二号捣了一下才迷瞪过来:“没事,待会我把外套脱了。”


“别介啊,老头们还不知道你升衔了。”二号抠着对方的肩章上的五角星:“不到三十岁的空军少校,破咱家纪录了吧你。”


一号闭着眼捏住二号的手:“盖贱贱,你这爪怎么还这么欠?”


“我半年没见着你了,想你呗。”二号嬉皮笑脸的抽回手:“至少盖聂肯定会为你高兴的。”


一号把头偏了过去:”消停会行吗?今天晚上你滚到爸屋睡去。我连轴转两天,还被你踹了一晚上。就你这破睡姿鬼知道像谁。”


有一件事双胞胎内心隐约清楚,但现阶段谁都不想承认。


他们两个骨子里都像极了卫庄。


集中表现为,一,恨自己爹;以及二,爱盖聂。





盖聂平时烟抽得少,到这时候却突然分外想点一支。他抬头看了眼走廊上的烟雾报警器,走到总台问护士要了张纸,搓成细纸筒在手指间一截截慢慢捻着。


后背突然冲来一股大力,差点把他整个人压趴到地上。


“爸爸!”二号跟长臂猿似的挂在盖聂脖子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想不想我?”


一号提着二号衣领将他从盖聂身上薅了下来。然后规规矩矩叫了声爸。


“你们到得挺早。”盖聂把纸筒揉成一团塞进兜里,然后伸手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看样子你们过得还不错。升衔了是吧。”


一号愣了下:“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你有什么事我们不知道?”盖聂指了下手术室紧闭的两扇大门:“刚进去没一会,瑶瑶呢?”


“她刚进门就被一个急诊叫走了。”二号盯着大门:“老头平时不挺结实的嘛,这是怎么搞的?”


“以前的旧伤。”盖聂眉间透出一丝疲惫,向后靠在了墙上:“你们也要注意点,受伤要及时根治,千万别拖。”


“爸,你没事吧。”一号伸手搂住盖聂肩膀:“瑶瑶姐和我们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别太担心。”


“我没事。”盖聂手指按着眉心:“就是看到你们,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第一次见到你们两个的时候,卫庄像个傻子一样蹲在那一手逗一个。他一直很喜欢你们,现在也是,三句话离不开你们两个。"


”如果他的态度要有你一半好,我们也不至于从小到大都那么怕他。“二号挽住盖聂的另一边胳臂,头靠在父亲肩上:”我又不是真不懂事,我知道他爱我们。只是爱总要说出来吧,光在背后奉献,深藏功与名丢给你一个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的眼神,然后等着你到了他那个年纪再陷在回忆里慢慢忏悔?这算什么啊,默默较劲谁在乎对方更多一点的实验吗?”


“我知道爱有很多种,但这不是我们需要的那种。“


盖聂揉了揉二号的脑袋:”你们到家属等待室去,这里有我就行。“


”一起吧。“一号说:”干等着在哪都一样。“


大门后头是消毒室以及走廊,背后通向一整个大区的所有手术间。半个医院的手术病人都会从这道门出来。因此一大早家属等待区的几张椅子就被挤满了。绝大多数的人或站或坐停留在走廊上。他们神态各异,低头忙着自己的事。但门内一旦有任何动静,所有人如梦方惊瞬间涌到大门前,扒着大门之间不到一公分的缝隙徒劳的向里头张望。


门内每出来一个医生,都会受到所有人注视。他们不说话,眼神如同一把柔软的刮刀,试图从医生脸上剖析出哪怕最细微的关于手术室里头躺着的那个人的讯息。


”这是你儿子啊。“盖聂身旁的女人一脸倦容。她脚边放着一张毯子和一瓶矿泉水。


盖聂点了点头:“两个都是。”


“双胞胎啊,长得真俊。”女人打量了他们一阵:“哪个是哥哥啊?”


“不知道。”


“啊?”


“领回来的时候忘问了。”


“领养的啊,我还以为是亲生的呢,长得跟你很像。”


二号捏了下自己的脸,心说这女人真是糊涂了。


“气质,感觉像你。”女人补充了一句:“所以还是后天环境对小孩的影响比较大。”


“里面的是你——”


“是我老伴。”女人眨了眨眼:“你呢?”


“一样。”


“在里头六个小时了。血管瘤,到现在也没个消息。”女人的眼泪顺着虎口粗糙的纹路滚落到手背上:“你有福气,一家子全到了。我两个儿子,一个都回不来。


盖聂开口,恰好这时门廊响起乐声,女人猛地抬头,站起身子踉跄了两步,随着人群一起挤到门前。


里面出来个医生,看到女人后拉下口罩,将她拉到一边,低头和她说了几句话。


女人点头,再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仍然还在点头。


”手术成功了,我现在进去,医生说要给我看看切下来的瘤子。”女人回来,蹲下身把东西收拾好:”谢谢你了,你老伴一定很快就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哭,我也有点想哭。“二号看着重新合上的大门,吸了下鼻子。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们总要经历那一天,而且那天会比你想象得快得多。“盖聂拍了拍二号肩膀,把双胞胎拉到一个走廊一个无人的拐角。


”他本来不想告诉你们,但我觉得你说得对,瞒来瞒去没什么意思。“盖聂抽出两张卡分别递给二人:”回头你们自己到房管局去登记注册,把钥匙拿了。”


二号一看清自己手上的东西,眼珠子差点瞪脱出来:“我的天,老头发财啦,这么舍得!“


一号伸手敲了对方脑袋一记,收起卡片:”谢谢爸。“


”待会你们亲口去谢他吧。“盖聂说:“他在表达方面是个弱智,我教了他一辈子也没教会。但你们呢,你们表达过吗?“


”卫庄性格是不好,但他并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很多东西直到他自己的父亲去世了他才慢慢明白。你们下一代,总归要有点进步。”


又过了一个小时,卫庄的主刀医生也出来了。


“手术结束了,他现在在醒麻药,很快就出来。”





到了下午,卫庄自己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就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面前晃。


“盖聂呢?”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双胞胎脸上的表情让他还没彻底清醒的大脑感觉到一丝迟钝的后怕。


“爸爸,我发现我还是挺爱你的。”


卫庄:???


“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二号时不时抽风也就算了,就连一号都在旁边点头。卫庄心里咯噔一声,发现自己身上又是插管又是贴电极片的,心脏眼见着就掉进了窟窿底。


盖聂不会真跑哪哭去了吧。


”手术很成功。“盖聂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情况比片子上的要好很多。坏死部分侵蚀范围不大,已经和白斑一起全部清除了。过两天病理切片结果出来,不过医生说看着不是恶性的东西。主要原因还是声带受损,一直没有医治导致的慢性炎症引起的。”


“现在说话有点困难,两天炎症消了就好了。“


卫庄吃力的抬头,看到盖聂就坐在床头,一口接一口啃着不知道从哪摸来的哈密瓜。


那时候的心情的大起大落压根没法在几行字内描述清楚。总之卫庄长松一口气,用眼神问盖聂,他俩儿子是傻了吗?


”他们在向你表达爱意。“


卫庄眯起眼在两张脸上扫了一圈,冲双胞胎招了招手。


两人乖乖把耳朵贴了上去。


卫庄一手一个揪着他俩衣领,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我日你爸。“


盖聂:”......“


地球某处的杨吕狠狠打了个喷嚏。


END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7-05-08 21:33:00 +0800 CST  
一直忘了把这篇番外搬上来我的锅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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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杰基》




狗突然叫了起来。


数道手电的光线在干草之中划过,慢慢开始往一个方向汇聚。


杰基则直接冲了上去。


光看他的身形,你绝对想不到这个庞然大物能有如此灵巧的动作——杰基在灌下第二轮威士忌的时候曾说过他已经五十岁了,和他共事的所有人都说,他要肯剃掉那一圈从根部开始花白的络腮胡,这老小子看上去撑死四十出头。他皮肤黝黑,身材粗壮得宛如某种大型杀伤坦克,若有人打赌让你和他硬碰硬,你看一眼就会撒腿奔逃的那种。


他在黑暗中向你冲过来时却安静得像只狡猾的花豹。拨开草丛,狗仍在不停的叫着 。


“嘘——乖女孩。冷静,冷静。”


杰基蹲到狗的面前,按住她的脖子根。那里粗硬的毛发差不多整个直立了起来,摸上去比脚边的干草还要扎手。


她安静坐了下来,湿润的鼻子供着杰基的掌心,发出轻微的呜咽。


“怎么了?”手电光们往这边移动,最后落在杰基面前。


那里的土地上头有两行脚印。其中一串他们每个人都认得。


“是‘大脚’。”杰基的眼球在黑暗中仿佛真的跟猫科动物似的在发光,他盯着面前延伸到草丛伸出的脚印。其中一个人没穿鞋,但尺寸比常人大了几个号,是他们通缉名单上最令人咬牙切齿的耗子之一。而另一个——


“他带了人来。”杰基往干涸的泥巴地上吐了口唾沫,咔嚓给手中的温彻斯特步枪上了膛:


“管这**养的是谁,去宰了他们。”





盖聂到达津巴布韦和南非边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七月是南非的冬季,而草原上却从没有冬季这个概念。阳光从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上头把它的热量毫无保留的传达给这片土地,榨走了空气里的每一丝水分。


七月是草原的旱季。


克鲁格尔国家公园的东部入口,远远就看到莱尼修长的双臂在空中挥舞。


“你早到了。“莱尼来到盖聂的车门前,吹了声口哨。


“你比我还早。”盖聂下车,和莱尼交换了一个混合着泥土沙尘和汗水味的拥抱。


初见莱尼,你很难不被她的美貌吸引。这个女人拥有超模一般的身材,她的五官标致得仿佛花花公子杂志里走出来的海报女郎。蜜糖色的皮肤配上一双仿佛盛着碧海蓝波的双眼,天然的金发在南非这样一个永远晴空万里的国家每时每刻都在闪烁光芒。她整个人仿佛一场美国梦的缩影,尽管在这片远离美国的大陆上她的模样看上去精致过了头,甚至有些脆弱。但你要真单从外貌就将她归入金发大胸无脑女郎那类,认识她的第一个24小时现实就能狠狠揍扁你的鼻子。


她是克鲁格尔国家公园中最大的一个顶级露营项目的运营经理,而她,尽管真实年龄只能偶尔从她的眼神中一瞥而过,在这里已经整整十七年了。


”真想不到你居然转行当了记者。“莱尼坐在副驾驶,令人眩目的双腿随意的搁在面前的仪表台上:“更难想象你居然结婚了。我当年可是打过赌,你会是咱们那帮人当中单身到死的那个呢。”


“赌的什么?”


“这不重要。”莱尼撅着嘴:“顺便一提,恭喜正式走入爱情的坟墓。”


“其实也不算很正式。”盖聂盯着前路,手掌转着方向:”我们国家的法律并不认可这样的关系。“


”去他的国家,谁在乎呢。“莱尼耸了耸肩,半开玩笑的说:”你这次居然没把你先生带过来我还挺惊讶的。作为南非第一支专业反盗猎部队最慷慨的注资人,黑犀牛保护基金的发起者。尽管他低调得有些可怕,但我敢保证他来这的受欢迎程度可比你这个过气的摄影师隆重得多。”


盖聂的脸上却丝毫没被逗乐的意思。他沉默了会,说:“他是个生意人。经常在外头跑,很多时候他在哪我也不知道。"


"哦别这样,我最怕听见这种故事了。”莱尼放下腿坐直了身子:“你们还年轻,别这么早就给双方关系定性,相信我,有得是相互折磨。不过——”


莱尼看着盖聂的脸,难以置信的摇头:“没有婚礼、没有求婚、连戒指都没?”


“好吧,你得庆幸你没带他来这。否则老娘会把他的屎给打出来。”


“现在可以去反盗猎部队的训练中心吗?”盖聂岔开话题:“关于我这次的采访目标......”


“你是说‘刽子手杰基’?老天,你今天可走运了。”莱尼说:“别去训练中心。前面那个岔路口左转,咱们去警察局。”


“他昨天晚上刚刚逮到啊两个偷猎贼,现在正在审他们呢。”


盖聂点头,车头转了个弯,碾过柏油路上的石子,朝警察局开去。


到了之后,在莱尼的帮助下,他很快就见到了杰基本人——透过审讯室外的一面单向玻璃。


比起充满传奇意味的反盗猎部队队长,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注意力全部被杰基对面正在审讯的那个人吸引住了。


“这是昨天晚上和‘大脚’一起被逮住的。”莱尼解释道:“中国人,半夜出现在保护区的黑犀牛栖息地。这种搭配不得不让人疑心。况且他还和臭名昭著的‘大脚’一起,几乎可以坐实这人是个倒卖犀牛角的中间商。”


盖聂没说话。


“别误会,这并没有种族歧视的意思。”莱尼想起面前这人的国籍,又多说了两句:“盗猎者的最大目标,犀角和象牙,最终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货源都流入了亚洲地区。在开普敦和约翰内斯堡,销赃的二层链条几乎都是唐人街的公司。所以这样的面孔,这些年在保护区内都是重点怀疑对象”


“他说了什么吗?”


“据我所知,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开过口。”莱尼看着盖聂,皱起了眉:“你认识他?”


盖聂干咳了一声,上前敲了敲玻璃。


“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先生。”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7-12-15 20:52:00 +0800 CST  
卫庄的镇定自若在看到盖聂走进来那瞬间裂了条缝。


他甚至想站起来。锁在桌上的手铐哗啦响了一声。


杰基抬了下眼皮,扫了眼倚在门框上的莱尼:“这是谁,你找来的翻译?”


莱尼张了张嘴,一时觉得回答这个问题真是该死的太难了。


这是准备采访你的记者,你面前这个嫌疑犯的家属。看在老天的份上,你把你最大的一个的投资人在这里拷了整整二十个小时。


盖聂上前一步,解释了一通他来这的目的。


杰基总算给了他个正脸,然而就算听到卫庄的名头,也没令他那好像焊死在脸上的肌肉挪动分毫。


“然而这并不能解释他昨晚为什么会跟一个通缉犯在一起。”


“而他并不喜欢他本人在场的情况下被人用第三人称称呼。”


盖聂闭上了嘴,转而和杰基一起看着卫庄。


卫庄伸出双手,晃了下铁链:“不管怎样,我不是罪犯。”


“在你阐明你的目的之前,你就是。”


“可以跟你说,但不是在这里。”卫庄没去看盖聂:“我不希望有监控或者录音。”


杰基抬起头,冲着正欲推门的一个队员吼了一声:“谁他妈让你进来的?”


“先生们,先生们。”莱尼打破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局面:“后头排着队呢,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去你办公室吧杰基。我们都去,我保证这位先生跑不出这里,你也能有个满意的答案。“


杰基的办公室里到处摆着照片,墙上、桌上、架子上那支来复枪的四周。照片一小部分是他和各种犀牛的照片,另一部分是队员的合照。


剩下的全是两个人。一个妻子、一个女儿。她们都拥有漂亮光滑的黑色皮肤,贴着头皮带着小卷的俏皮短发。眼中的笑容仿佛盛着天使手中洒下的星辰。


卫庄看着这些照片,他知道身后的盖聂也在看。


杰基靠在办公桌上头,似乎并不介意两个陌生人不带恶意的目光。


“我也有孩子。”卫庄说:“两岁,正是令人头疼的年纪。”


尽管这个大块头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一到这里他整个人仿佛被温和的手安抚而过,连带着肢体语言也变得不再那么具有侵略性:“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去年射杀了一只两岁的黑犀牛幼崽,只为报复它的母亲曾踩死了他的同伙。他一直是我们通缉名单上的头号人物,所以你的来历非常可疑。”


“我是个生意人,我很清楚手该伸到哪一步。”卫庄看着照片中的女孩,从她皮肤内部涌现出的明亮而蓬勃生命力,足以用尽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我在调查这个市场,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杰基抱胸的双手放了下来,向后撑在桌子上。


“我杀过十四个人。十四个偷猎者。”


卫庄感觉身后的盖聂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你有孩子。”杰基看了眼照片,目光又扫了回来:“而我来这里二十年了。这里的每一只动物都像我的孩子。当你的孩子被人砍掉一半头颅,对方将鲜血淋漓的尸体挑衅式的扔在你的面前。你低头看着它们死亡之后依旧温和的眼神,它们至死都无法相信人类挖走它的脑袋,只为了取走它的角和牙。”


“你会为你的孩子做些什么?”杰基道:“我不喜欢杀人,但为了保护我的孩子,我会毫不犹豫地轰掉第十五个人的脑袋。明白吗? ”


卫庄一直盯着杰基的双眼。


周身缠绕着愤怒和暴戾的人,当他们作为正义一方的天选裁决人,在阐述那些令人吃惊的履历时眼中总会有那么一丝掩盖不住的得意。


他们需要借此说服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希望你的调查到此为止。”杰基站起身挥了挥手:“你自由了。”


莱尼从始至终都没有走进那个房间。


当她领着盖聂和卫庄走出警局大门之后,也一直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


“老天,我痛恨我自己。”莱尼蹲在了屋檐下方的阴影里:“每次我提到他的办公室,那是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地方。我就越发痛恨我自己。”


“那些照片。”卫庄若有所思:“他的孩子年纪很小。”


“不。”莱尼抬起头:“是因为那些照片很旧了。”


“他的妻子和孩子在二十年前,也就是这支部队成立的第一年,就被偷猎者杀死了。”莱尼的嗓音在颤抖:“那时候他还在开普敦警察局工作。那些魔鬼,他们割开了这对母女的喉咙,然后把她们从警局大楼楼顶扔到了停车场,砸在了他的车顶上——只是为了警告和报复他组建部队的行为。”


盖聂脑中瞬间划过一些画面,一些并未发生的画面——卫庄肯定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所以五指插入了他的掌心紧紧扣住。


“你们别太责怪他的蛮横,只是因为他心里柔软的地方所剩不多了。”莱尼站起身:“你们看到了那几张黑犀牛的合照吗?那是蒂娜。正巧在他来这的时候出生,而蒂娜的母亲也死于盗猎。”


“杰基照顾了蒂娜整整一年,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悲伤。他说的不假,蒂娜就像是他的孩子。”


“现在蒂娜二十岁了,怀着宝宝。分娩期就在下周——昨天巡逻队发现你们的地点,离蒂娜的族群栖息地不到一公里。”


莱尼看着卫庄:


“卫先生,你的脑袋现在还能好好地安在脖子上,真的太幸运了。”





直到两人到了酒店,盖聂也没和卫庄说一句话。


“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卫庄拦在盖聂面前。


盖聂往后退了一步,坐在了床上:“行,谈吧。”


“你在生气。”


“如果你是指你的不告而别,莫名失联,去干什么到哪去从来不愿意哪怕和我知会一声的话,我没有什么生气的必要。”盖聂很平静:“很多年前这也是我的生活方式,我没什么立场指责你。”


“可现在毕竟不一样。”卫庄叹了口气:“是我不对。”


“我们对于一件事的看法永远没办法达成统一,我们看问题的角度注定不一样,这点我不强求。”盖聂说:“但你能告诉我你来这的目的真的合法吗?“


自从卫庄将明面上的生意全权交给他弟弟,他整个人,连同他的流沙一起,似乎在往更黑暗更深处的角落里慢慢走去。盖聂对此一直有诸多担忧,但卫庄似乎从不愿意和他分享这些事。


这些可能他那黑白分明的世界观接受不了的事。


如果不是这次巧遇,这场必然要经历的对话不知何时才会展开。


“你别担心,我有分寸。”卫庄在盖聂身边坐下,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倾身过去亲了一下他的眼角:“你可以相信我。”


盖聂这次没有躲开,转过头看着卫庄的眼睛。


“那你相信我吗?”


卫庄知道,他们之间终于走到了这个岔路口——两年前文森特的事情结束之后这个路口就摆在了他们面前。


他也知道,交付信任对他而言是件多么困难的事。而这时候他必须做出选择。


“因为象牙。”


卫庄斟酌了一下语句。


“气候变暖,俄罗斯的永冻层开始溶解。出现了很多猛犸象牙。而猛犸象的交易一直是合法的,猛犸象牙也一直视为现阶段市场流通象牙的替代品。”


“你打算......”


“我打算开拓这块的生意——象牙和犀角永远不会缺乏市场。不管是作为装饰,或是药材。缺口永远存在。”


盖聂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卫庄又拿出他最不喜欢的那种语气,谈生意的口气说话。所有的原材料也仅仅是原材料,他作为一个商人的身份,是看不见他口中的象牙或犀角上沾上的一层又一层鲜血。


他之所以会选择合法的渠道,只是因为这样更便捷,在保证利益的同时能得到政策支持而已。并不是为了别的原因。


这也就是盖聂一直隐约害怕的一点。他承认对于金钱和生意的了解远不如卫庄,但卫庄在那条边界线上头走钢丝一般走了太久,他这样的口气令盖聂忍不住去想,假如哪一天合法渠道的利益无法保证了,他会跳下钢丝绳吗?


但他没有说话。他想把话听完。


“但有个问题,一旦新的原材料涌入原本格局已经基本固定的市场。在一段时间内会激起反抗——也就是说,那段时间最底层的供应链不仅不会被压缩,还会膨胀。”


“莫桑比克、津巴布韦。非洲最大的两个一层供应链。在真正开展新业务之前,我想来看看这个旧市场可供膨胀的空间有多少。”


象牙和犀角的第一层供应链就是盗猎。他的言下之意,是想看看国家公园里这些“原材料”的生存现状,近距离接触一下盗猎与反盗猎的角逐。看还有多少可以被猎杀的空间。


难怪杰基一下就明白卫庄的目的,并明确表现出了对他的厌恶。


盖聂在心里默数了十下,才开口说话:“我真不喜欢你这样的说话方式。”


“我也不喜欢。”卫庄笑了,他最担心的情景没有出现,盖聂很好的控制了自己:“但为了更长久的发展,这是必须要去做的事。”


“为了打击盗猎,他们每个人都付出了巨大代价。”盖聂道:“你今天也看到了,杰基......”


“盗猎人人都痛恨,可几乎没有人愿意停下来想一想为什么盗猎的第一链条永远在最贫穷的地方?为什么他们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杀害另一个生命?这只是为了生存。盗猎可以让他们获得得以养家糊口的金钱。如果你站在他们的角度,这种选择无可指责。”


这也是盖聂和卫庄的视角永远无法统一的原因。盖聂他的出身就注定他会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人间。就算他深入多么低微的地方,他的目光永远在上方。他的善良教会他悲悯,却教不会他真正理解每个选择的出发动机。而卫庄,从始至终都在抬头仰望。在他的角度,能看到,理解并接受比盖聂的角度多得多的东西。


当他们的目光交汇,将彼此拉向对方的时候,两个人都在被迫做出改变。卫庄被教导要坦诚,而盖聂被教导要接受。


“而链条的最顶端,包含绝大部分的中国市场。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这种话,逻辑上说得通,但现实绝不是这么简单。”卫庄说:“市场就像水流,既然已经开始流动了,任何一角的缺失马上就会有后来者填补上。犀角一直是一味中药,需求只会扩大不会减小。奇货可居的规律凌驾在市场之上,人类追逐稀有这是本能,这也没有错。”


“那到底是谁错了?”盖聂问:“是犀牛,大象错了吗,错在他们太稀有?”


“如果真要说谁错。”卫庄眯起眼:“链条的中间环节。这些全球性的违禁品买卖,最终都是几大国际性犯罪组织操控。他们的触角渗透每个角落——你以为光凭盗猎者有本事公然杀害一个警察的妻女还能逃之夭夭?就像我之前说的,这个市场不管买卖的标的物有多么令人不齿,但已经固定了格局,它已经在自我流通了,就说明它的安排是合理的。你无法从任何一个链条强行改变。只能引入新的东西,化解它。“


“我不是圣人,我选择这样做,是因为这有利可图。阵痛必然要经历,而我的方法更安全。”


“杰基他们才是英雄。”卫庄说:“但这场战争,只要人类还存在,就永远不会停止,永远不会有赢家。”


盖聂直到第二天才彻底明白卫庄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他们是被莱尼拍门拍醒的。


“我们都被骗了。”莱尼看上去很惊慌:“‘大脚’只是个烟雾弹。盗猎者昨夜袭击了黑犀牛的栖息地——你们一起,快!”




楼主 锈の殇  发布于 2017-12-15 20:53:00 +0800 CST  

楼主:锈の殇

字数:373821

发表时间:2013-07-02 02:5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1-06 18:59:1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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