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时过冬冷(正剧纯生,年下,师徒)

白天还会有一更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13 05:52:00 +0800 CST  
汤尹凡也不曾想到他竟要独自一人为自己的师兄接生。


所为师兄,不过是那个长他好些岁、年纪轻轻变做了谷主、传授他武功且看着他长大的男子罢了。当前,那个人的外表看上去同自己一般年轻,面色惨白且又疲顿地被埋在被褥里,心中不禁激起强烈的想要保护的欲望。他只是一个遭受过苦难,正在经受折磨,以及需要他照顾的病人。


他瞧着这夜幕降临,房内昏黑,却又担心打扰到那人休息,只好点上盏微弱的油灯。这室中少了阳光滋养,越发寒凉,他又取了两个火盆,在靠近床边的地处安置。


床上之人乖巧的垂着眼帘躺着,竟一副澹然的模样。疼痛来时竟一声不吭,直到阵痛过去才隐约能听见那人微弱的喘息之声。


忙活了一整日,汤尹凡这才想着他自早饭之后便不曾进食,便取了烧厨房把那剩下的鸡汤加了冬笋热来食用。


半路上竟遇到往紫竹院赶来的夜合。


夜合是道姑,出身训真道观,她向来端庄娴雅,有林下风致。她一手提着灯笼,那昏黄烛光映出一身厚重正式的训真道袍,出自她身瞧不见半分繁琐,那峨眉秀睛顾盼生辉,非一般庸俗之物可攀。


汤尹凡本是急匆匆地走着,见她前来连忙也稳下了步子。
他以揖礼相迎,能如此使他心甘情愿此礼相待的人,怕是也只有夜合。


夜合点点头,开口道:“尹凡怎与我如此生疏?”


“谢姐姐的红参救命。”


“物尽其用罢了。那红参也只是多备与庄主使用的。”她顿了顿,目色里映出一丝亟待,“他,他还好吧?”


尹凡将之前舒作诚备好的书信交于她,夜合不愧是夜合,眉梢不动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服了催生的汤药,红参的药效还没起,眼下刚歇着。”


“催生?不是早产吗?他身子……可受得了?”那双美目里满是惶惶不安,她心生忐忑,生怕从那人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姐姐放心,师兄是白药师,我们又出自贯清,探病起药之事会有分寸。”汤尹凡恭敬回道,转眼又问道:“姐姐来此……是来看望师兄的吗?”


夜合淡然一笑摇了头,她道:“我知他性子,此番定不会见我。我只是来告诉你们,庄主舒作愉方才醒过来了,不过又昏了过去。小王爷带来的御医正在前面会诊,说是人只要能醒过来一次,便不会再有大碍,这条命,他算是救下了。我师弟许深也恢复的不错,刚才已能坐着说话。”


她又嘱咐道:“贯清还有弟子在路上,倒时候会有更多补气血的良药送来,你不要客气,尽管上我这儿来取。”


这东磬剑庄另一位中毒的姑爷许深,本是训真的道门弟子,是夜合的师弟。


“小王爷还说,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东磬风景秀美,他借此缘由在此处小住几日。”


汤尹凡闻言不甚感动,连忙双手相叠,又行了一礼。
“尹凡在此,替师兄感谢姐姐和王爷。”



“此处我不方便前来,该言的已说罢,便不再往前走了。”她略有些迟疑,有些流连不舍,犹豫三分,略有悲伤,“只是悔恨自己每每都不能为他分担半分苦痛……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夜深人静,紫竹院里伶仃几点光亮,看着并不真切。红参汤明显起了功效,舒作诚只觉得心脉之处已然舒缓,全身逐渐变得温暖。
可能因为贪恋这半盏茶的舒适,他又一次入了梦。


十四岁的韩昭从檐下的燕子窝里掏出两只雏燕,一手一只,随即用了新学的轻功从那两层高的楼阁上轻然跃下,鬼影一般的穿过那人窗前。

舒作诚低头专心正把玩从市坊新淘来的宝贝笔洗,被那人这么一吓,直接掉了手中擦拭垢灰的棉布,就连那瓷器也因他手抖翻了个个儿。他双手慌忙抱稳手心里的宝贝,定睛之后对着窗外骂了一句:


“兔崽子,知道这东西多贵吗?”


燕子并未松手,韩昭死死扣住,轻轻一蹦便两只胳膊挂在了舒作诚的窗沿跟前儿。他腾不出手,只得眉毛挑挑,一副得意的模样示意对他自己的收获:“师父瞧,这鸟儿个头真小。”


他师父的心思全然都在那古董笔洗身上,压根儿没空理睬他,低头应付道:“你信不信一会儿那母燕子往你脑袋上拉屎?”


韩昭吐吐舌头,见那人这般仔细的打理着所谓的宝贝,不由得了句:“迎娶夜合姑姑的彩礼钱……就换了这么个东西?”


舒作诚还是没抬头,回他说:“贯清又不是没钱。”

“师父……”韩昭索性撒手,把那两只鸟放在了舒作诚的红木桌案前。


他师父被这幼鸟吓了一跳,索性用袖子扫扫,打发道:“拿走拿走。”


“你……你为什么又不娶夜合姑姑了。”韩昭有些好奇,又有些怕,更多的是不懂和不满意,他不满意没有夜合姑姑做师娘的这个现实,“她不好吗,她明明这么好看,有这么温柔,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舒作诚面色一沉,身形一顿,一时不知怎么跟这孩子解释。

“不是她不好,是师父配不上她。”


这么好的女子,他分外珍惜,必须要捧在手上。舒作诚的确想过要娶她,他二人本将有个两厢情愿的姻缘。他二人之间的情意向来规矩,不曾逾越分毫。彩礼他曾准备妥当,险些就要去提亲。贯清和训真两家介意默认,本是尘埃落定的一桩美事,可到头来,他却逃了。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13 20:28:00 +0800 CST  
他为什么逃,至今也是个谜。
好在夜合是个道姑,还不曾还俗,也不存在清誉受损一说。也好在她是个好说话,且善解人意的主儿,并不曾为难。训真和贯清心照不宣,也不曾因此事而闹得不可开交。


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他二人的情分并未了却,也从未出界过。
他本是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愧疚,本是以为这辈子已是无憾,但方才在汤尹凡口中所重新提及到夜合的名字,让他心怀不安。


这梦醒来,他额间沁满了汗,舒作诚用袖子擦擦,只知道此生都无法偿还。


他这么一醒,霎时觉得自己腹内疼痛欲裂。
这猛剂显然起了效果,欲死般的苦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舒作诚只觉得腹内怀着的是什么钢铁铸成又满是锋利钩子的兵器,胎儿向下坠痛,仿佛是勾韧深深嵌进他的肉体,誓要毁灭他一般的在离开他体内时将他腹部剖开。那疼痛一时间牵扯了全身的皮肉,让他不得抵抗。


他只得在空隙只是费力喘着气,汤尹凡见他呼吸声似是抽搐,心道不好,连忙上前照料。


见其面色煞白,唇无血色,半张着嘴,急切的呼吸着,他的肚起伏不定,实属艰难。


汤尹凡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那人。


舒作诚颤着手扶上胎腹,忍着痛轻轻摸了摸,却不见这孩子下移。他心中一寒,随后咬紧牙关,用力将腹部往下推上一推。他痛急,眼泪瞬时不受控制,从眼眶中怒流而下,那忍了许久的呻吟之声也瞬时爆出喉咙,


“呃……!”


“你这是疯了吗?!这么莽撞的推他作甚?!”汤尹凡见他青筋四起,手上的力道仍是未见,匆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松手!”


“药效起了,但是,但是他还是没有下来……尹凡,你帮我,你帮我把他推下来。等着药效过去,我就没劲儿再来一遭了……”舒作诚痛在崩溃边缘,颤抖着声音中带着满满的乞求。


“我看你是痛糊涂了。你且松手,我扶你坐起身,这胎才好顺。”汤尹凡责备道,连忙两只手夹着他坐起身来。


途中不小心触及他的伤口,可跟腹中的疼痛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汤尹凡取了软枕靠在他身后,那人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下滑去,舒作诚全身绷紧,咬着牙忍痛,却有血水顺着他的唇角留下。


他只好半只手拖着那人的身子,另一只手为那人顺胎,可手心所及之处坚如磐石。


约莫过去两个时辰,他腹中坠痛加强,汤尹凡手心温热,一阵剧痛之后,多少感受到孩子下移不少。腹中已有涨感,他腰身稍微一侧,髋骨轻轻一动便可感受到胎儿强烈的存在感。


此番抱着他的姿势对他而言是另一种折磨,他只好多取一被褥铺下,让那人侧身抱住被子背对自己躺下。舒作诚随即将头埋进其中,大口喘息试图缓解阵痛。


他的双臂因剧烈的摩擦,伤口反复溃烂,脓血已经漫过绷带,殷在了汤尹凡的衣物之上。他无心在意,也没空包扎,头脑充血,一只手扶在腹上时不时向下推挤。


天色蒙蒙亮,不知不觉竟迎来了隔日清晨。汤尹凡半身上床,伸手揉揉那人脑袋,却发现发丝已湿。他轻缓地顺了那人的背,捏揉以缓解他后背肌肉,试图让他好受些,折腾一夜,那人力竭,正半睁着眼颓然倒在一旁不动。


“再坚持一阵子,快了。”汤尹凡软了语气,哄孩子一般的说道。



他虽是累极,嘴上不说话,思绪却清晰。他能感受到腹中胎儿是怎样渐渐滑入产道,自己的骨骼怎样缓慢却又不留情面地被撑开,还在心中庆幸,亏得不是足月,不然得多受不少的罪。


舒作诚诚然会忍,依旧秉持着那不吭声的原则,默默硬撑。

他掀开锦被查看看产口,发现只开了六指。
没有什么可以提速的方法,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生挨。



到了第二日半夜,他胎口仍未开全,胎水却提前破了。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13 20:29:00 +0800 CST  
第8章


舒作诚明显已经累到虚脱,又由于失血太多导致一半儿身子僵麻没了知觉,甚至在破水之时他都并未察觉到。待汤尹凡发现之时,羊水已然浸湿了大半个软垫。


他知道那人现下状态不佳,却也着实懊恼心疼。他连忙取了几个干爽的褥子垫在舒作诚身下,此时的那个人,如同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布。


生产已经进入了后半程,胎儿入了盆,舒作诚只觉得髋骨和盆骨正在被一种不知缘由的力量强行撬开,但由于身体应激迟钝,他所能感知的也就只有酸胀可言。


宫缩的力度比先前更大,痛楚也是愈加剧烈,可即便被红参暂时吊住了性命的他,也用尽了此刻所有的力气,无力理睬和挣扎。甚至连表情都被冻住那般,平淡且僵硬,连眉头都来不及动动。


好如行尸走肉。


“羊水破了,产口还不曾开全,你别使劲儿啊,再等等。”汤尹凡收拾完,也是满身的汗,忙了两日一夜,他连头发也未来得及整理。命运对舒作诚太残忍,而对他这个要目击一切却无能改变的人更为残忍。他也似乎看清了自己的使命,眼下最当即的,便是助他分娩,随后迎来的,怕是再送走他。


见舒作诚并不打理他,他又道,“舒作愉和许深这么一醒,前面儿可算过年一般的热闹。训真来了好些人,苏宸带着莫失和莫忘也过来了。夜合姐又给了些参片儿,你含着,给你补气血。”


那些都是训真的人,当年贯清谷被烧,老谷主带着他与幸存弟子去训真避难。舒作诚人生中最风华的那几年,皆是在训真度过。


他本是气若游丝地侧倒在床,听那人这么一说,竟扯动嘴角笑了。舒作诚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尹凡将耳朵贴过去听,才勉强听到那人在问:
“有血吗?”


“血?什么血?”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那人要饮血。转念一想并不对,这才意识到舒作诚在问什么。


他问的是:自己是否又流血了。
羊水是否是伴着血液一同流出的。
舒作诚想依靠这个信息,来判断自己此时的处境,来预测他还有多少时间,和自己是否能撑到孩子出世那一刻。


汤尹凡藏去拿满是鲜血的手,连忙回应道:“胡说什么,一会儿你把参片乖乖含在口中,储存体力,等开全了就把孩子生下来。”


他清楚,舒作诚已经没有能力再招架多失去一滴血液。


他拾了参片,塞进那人舌下。


他心中究竟是慌的,半晌之后又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儿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吗?肚子呢,疼得更厉害了吗。”


却等到那人颤颤巍巍的说了句:“我冷。”


好冷。


即便汤尹凡瞒着他,他心下也清楚,他所能坚持到的极限也就到此。舒作诚眼前视野已经模糊,再微弱的光也足够刺痛他的双眼,他口干舌燥,却没有力气吞咽,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拼尽全部的力气去完成。


他似乎已经习惯腹中的疼痛,只是在心中默数着,等时候到了,这一生的苦他也受完了。可是孩子究竟怎么生出来这种事,他是想都不敢想。


汤尹凡听他说冷,心里凉了几分,生怕他熬不过去。他连忙去净了手,寻来了不知多少年未用过的手炉,将里面加足了炭火,塞入那人的被子里。琢磨着还不够,他又往那人身上多加了一床被子,后来索性整个人都上床贴了过去,他搂着舒作诚的上半身,企图用自己身上的体温来温热那个逐渐冷却的人。


他的声音里满是哭腔,“舒洵,你可千万别吓我,你现在要是死了,那就真的一尸两命了。这种大罪……你受得起么?这孩子你好歹护到了现在,若是功亏一篑,那这些日子的苦,不是白遭了吗?”


舒作诚向来喜欢说大话,但是他也明白了,他此前说的全部都是大话。


他所以说的可以完成的事,他都做不到。


于是他温柔眨了一下眼,轻声道:“我后悔了……如有来世,我不想再这么冷了。”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15 05:57:00 +0800 CST  
来我是一个好孩子❤️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15 06:10:00 +0800 CST  
师父生啦!你们还是不冒泡吗!!嘻嘻嘻嘻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15 06:17:00 +0800 CST  
大家别着急...今天多少会更文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23 12:38:00 +0800 CST  
先发一段无关紧要凑字的,我继续写。
这个小短篇 快要完结啦
回复等我晚些回哦
第9章


淮儿端着药在紫竹院前等了许久。
今日阴雨绵连,一路上山,她的裙角花鞋也沾染些许春泥。脚畔积水愈渐愈多,石板砖的生寒自她鞋底而上,惹了一身冰凉。


如今东磬的三人尸毒已退,而诚二叔却没了消息。后来她才得知,那人旧伤复发导致卧床不起已有十余日,小王爷遣了五名御医日夜守候,才暂时保下其性命。这一阵子她一心照料亲人,却忽略了救命恩人。见各门派来探望的人也逐渐散去,她这才讨了些补药煨好。


小王爷前脚刚走,那几个从长安来的御医便挨个儿借口辞行,好在人已救回,唯欠安养。此处并无人气儿,几场乱雨打得紫竹院异常萧瑟,久不修葺的石砖已被泥土埋过一半,坑洼之处雨水满布,遍地小池。稍不留神,便是半身狼狈。


汤尹凡这才拾了空碗从楼里出来,几日不见,此人竟轻减不少。


舒淮儿连忙上前了两步,道:“我,我是来探望二叔的。”

汤尹凡把身后那扇破门关严实,没好气儿的回她道:“四小姐难不成还是来看我的?”


淮儿从不与他争执,急切问道:“二叔怎么样,何来的旧伤?怎的就病得下不了床了?”


“你们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看旧伤是假,你们舒家讨他的血才是伤他的根源。要是寻常习武之人,当场便命丧黄泉,二爷他有一息尚在已是万幸。”


孩子的事儿他不得多提,但看到舒家人,汤尹凡就火气不打一处来。


“二叔他,他还好吧……哦这是青岩宝草和灵芝熬的汤药,我送来孝敬他。”


即便他一味的看她不顺眼,却也不能看灵药不顺眼。这些年他一个贯清弟子也算是把这舒家看得透透彻彻,舒作愉是绝对不会主动把此等好药拿出来救人,定是这孩子自己去讨或求来的。


“何物为引?”


“大枣,肉桂为引。”


“煎煮多久?”


“取凛泉泡了一夜,武火一刻……文火不到个时辰。”


“好。”汤尹凡抢了她那碗药,然后又冷脸回了四个字:


“药留人走。”



“我想看看二叔,我不放心……”舒淮儿险些要被那人欺负哭了,“你多少让我看他把药喝了。”


“四小姐先回去,等过些日子二爷身子好了,再唤你来侍候便是。”汤尹一心要搪塞过去,转身就走,却不料又被那缠人的小姑娘一把攀住胳膊。


“求你了,就让我看一眼……”


“你怎么这么烦啊!”这些日子汤尹凡本就忙得焦头烂额,心情极度不畅,又处处被王爷和御医压着无法发泄,此刻已是全然没了耐心应付舒淮儿。


他一把掐住舒淮儿的衣领,将其往前一带,低声威胁到:“四小姐是听不懂人话吗?你现在没法儿见二爷,二爷也没力气招待你。你能否不要再强人所难?你若是再纠缠下去,休怪我不客气!”


她哪里见到这么个架势,吓得满眼泪珠子都吧唧吧唧往下掉,惊吓之余又是被折辱,没了半分尊严。汤尹凡突然撒手将她往后一扔,舒淮儿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脏水里。


那人不等她回复,便疾身进了楼内,生硬关上大门。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23 23:25:00 +0800 CST  
汤尹凡把孩子抱来之时,小家伙刚喝足奶水,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看。他也不同刚出生那般全身通红,白润不少,是个个头比往常人家稍娇小一点的奶娃娃。


他欲把孩子放到舒作诚怀里,舒作诚连连紧张的坐直了身子,却不知怎么接才好。只得两只手将其捧住,又生怕小孩子挣扎,索性最终将襁褓放在被子上。


“不行不行,没抱过,不会抱。”


“韩韫天抱得还少吗?”


“我哪儿抱过这么小的?!”


“也没给孩子看过病?”


“没给这么小的孩子看过。”


舒作诚说罢,脸上的笑容已是隐藏不住,像是在欣赏作品一般,俯下身子仔细审视。他甚至不敢伸手触及那温软的肌肤,只怕一碰就化。


“来,让爹爹好好看看你,仔细看看你。”不由自主的,连那人的音调也变得温柔起来。他刚出生时自己没看清,此刻倒是趁机一饱眼福。


那孩子的眉眼之处倒是生得像极了自己,鼻子和嘴却满是韩昭的痕迹。或许是因为亲生的,他偏爱至极,只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看最可爱的小孩儿了。这些年来,也不至于这般欢喜过,一时间,只觉得所有的苦痛都值得,只觉得他这荒诞的一生有了延续,有了可以精彩下去的转机。


舒作诚伸出一只手指,犹豫是不是要碰他一下以便给自己这个满意的作品留下印章。却不料小家伙伸出手来,用那只肉呼呼的小手,轻轻地,抓住了爹爹的手指。


这重拾血肉亲情,一刹那,让舒作诚觉得心都化了。


他眼睛一酸,似是有了甚多感慨。
他咬住嘴唇,忍下了所有的泪。


只觉得自己的那根冰冷了许久的指尖,和那颗冰封了不知多久的心脏,突然被一个温热却又极其娇嫩的小东西保护了起来。他像是在对自己宣誓他是活着的事实,又像是在极力的证明,他是一个有着未来的生命。


他还有未来,真好。


舒作诚猜想:是不是自己的爹爹临死之前,他在看着自己最后一眼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才能走的那般安逸。是不是因为这一个原因,他可以直视,可以无惧任何的苦难。


在这一时,舒作诚不再满是歉意的对待这个孩子,他突然相信,发生在他的孩子身上的一切,全都会是顺利美好的事情。一切都会有转机,他会经历一个幸福的人生。舒作诚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给了这孩子一个生存的机会,有同时照亮了自己这颗已如死灰的心,让他可以纵然放手。


“对了师兄……”汤尹凡蹭上来,伸手轻轻戳了戳小侄子额前的胎发,“都这么多天了,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舒作诚愣了一下,问道:“我……我来起名?”

“你的儿子,难不成是我起啊?”


“那他……他姓舒?”

“难不成你还打算让他姓韩?!那人的账先不算,这孩子怎么能姓韩呢?岂不是在昭告天下,他是韩韫天的儿子?!”


如若将其说作是韩韫天的孩子,岂不是从最初就将其置于不利且是嘴危险的境地。这是万万不行的,他甚至愿那人一生都不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怀孕之时舒作诚曾想过,将所有药法和毒理记录在剑,待他长大,让韩韫天收他为徒,将其一一传授,培育他尝毒试药。


将贯清一派传承下去。


为了不连累别人,只能让自己的孩子背负起白药师这个短命的苦差事。


可是当他见到这个小生命的时候,他终究是心软了。


他不舍让这么一个脆弱的小东西就此背负上那样一个残酷的使命。他护他爱他还来不及,怎能将他弃于火海,毁他一世?!


可他如若任由白药师从这世上就此消失,那无人再能与万毒相抵,世间死伤会有更多,所有冤魂也全然将出自自己之手。


第一次,他不知如何是好。


不得两全。


他诊视在孩子面前的每一瞬,索性让自己暂时不去理睬这些烦忧之事。


“那,让我好好想想……”他伸手戳了戳小家伙弹性满满的小脸蛋,轻声道,“你得有个好听的名字,我才能放心啊。”

舒作诚专心的逗着孩子,终是没忍住,低头对着小朋友的脑门儿轻吻了一口。


襁褓中的小东西好像是觉得痒痒,突然咧开嘴笑了。


他心里突然乞求上天,让这一刻停留的久一些。他想要再多些时间,好好看看这个孩子。他想看他长得再大一点,想等着看到这孩子的身子稍微再壮实一些,让他再安心一点。可他却又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不舍将他一人孤单留在这世上。


那原已消散的歉意,又重新凝聚在他心间。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24 12:56:00 +0800 CST  
祝大家除夕快乐呀!
下一次是终章啦!嗯我决定再来一章完结❤️

🙏🙏🙏🙏

请大家一定注意安全呀,要记得戴口罩,出门回来用酒精给外套消毒呀。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1-24 13:07:00 +0800 CST  
最近太忙了 大家的评论我晚些回复
大概三天左右我就把它写完。
一定要在家里好好呆着!一定要平平安安啊各位!


第10章 终章 上


夜合端着笋汤进来,恰巧迎上舒作诚的视线。
她像是预感到那人今日会醒来那般,相视之时淡然一笑,不见半分惊讶神色。


舒作诚的脸皮在她跟前儿实则薄了不少,一时竟害起臊来,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才好缓解当下这尴尬气氛。不过他心下也清楚,他完全没必要去留意这些,这些日子里,夜合也早已将一切看淡。


他也只能道一句许久不见。
当然这句话仅仅是站在舒作诚的角度来说的。汤尹凡方才同他讲明,若不是那小王爷如此坚定要救活他,就单凭那几个御医的实力还不至于令他起死回生。


夜合不曾回他什么,似是给汤尹凡使了一个颜色,随后便忙着用棉帕捧了白瓷碗上前。


他刚喝下一碗汤药,满肚子苦水,这又见了夜合手里的,以为又是药汁,只得连连叫苦。可汤尹凡不许他拒绝,硬是接了那人递来的汤药,用勺子舀了舀便又要往他口中送。


他瞥见夜合愈发不自然的脸色,心里却疑惑怎的此番平淡到生疏。舒作诚料她心里藏了事,双手接来汤药,直白地问道:“你有心事?直说便是。”


他启口一问,又见一旁的汤尹凡皱了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有事瞒我?”


那二人还是不语。

“有些事我早晚都会知晓的,你今日瞒了我也不会有什么用。不如索性说出来,起码你们心里会好受点。”他的口吻,略带浓烈的强迫意味。


一时间气氛急转直下,舒作诚抬眼盯紧了面前之人,瞧着架势,他就算是猜也猜出了些什么。


夜合有意转移话题,说道:“第一批春笋,知道你常日好这口儿,便煮了汤与你喝。”


他不理那茬,突然道:“既然这几日流灯殿不曾添乱,那你便跟我讲讲……韩韫天他,究竟又闯了什么祸事?”


汤尹凡慌忙看了夜合一眼,随后低下头去。


舒作诚更确信他的猜测,喝声道:


“说话!”

……

“五日前韩韫天欲闯东磬剑庄,被临行的各个门派撞了正着,武林正派将流灯殿的罪行全部归咎于他身上,意欲将他生擒。韩韫天众寡不敌,身负重伤,若不是苏宸有意掩护他逃脱……怕是他当日便会死在他人刀下。”


汤尹凡支支吾吾,见实在是瞒不住,才把事实告知于他。


“你方才为何不说?!”舒作诚似是动了怒,只觉得心脏隐隐作痛,“他现在人在何处,伤情怎样?!”


“夜合姐姐和苏宸带他去青州稍加安顿,可韩韫天连夜跑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都到这时候了,我们再没有闲心特意跟在他身后为他收拾烂摊子!你和他师徒情分已了,你还管他作甚?!再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引起的,谁知他再闯东磬剑庄是为何事?有何居心?!”


舒作诚听他这话一时愠容嗔愤,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笋汤一个不稳便撒在了床上。滚烫的汤汁溅上襁褓,婴啼不止。


夜合急忙上前将孩子抱起,检查他是否有被烫伤。

他这才知道自己失了态,气火不曾消去,只得问道:“你与他交情不浅,怎能眼睁睁见他去死?!他若有分毫害我之心,必然早就动手,定不会留我苟活至今!”


“他若有分毫敬你之意,他若没有害人之心,怎会悻悻凌辱与你?又怎会不顾你的师徒恩情将你重伤?!这个婴儿还不能说明一切吗?你如今真是盲了眼,好坏不分,真是令人寒心!”汤尹凡不顾情面,冲他怒吼。


“我就是见不得他被人伤,被人欺,见不得他不好……我就是娇纵着他,事事挂念着他,之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怪他。这些……你都看不明白吗?!”


舒作诚此刻只觉得心中悲凉孤独无人能懂。


“你便是看在我的情面上,往后也不要再去刻意刁难他,他若有难,你帮他一把可好?”


“训真帮他了!我也不曾为难他!你听清楚,是苏宸和夜合将他救下来……可他不领情,自己跑了!这能怪谁?!你怪我什么?怪我不曾舍下你,跑去救那韩昭?!怪我不曾将此事第一时间告知与你?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事情都过去五天了,你这副身子去哪儿救他?!”


舒作诚闻言冷静下来,才发觉孩子的哭声愈加大了。


夜合在一旁说,他本是不爱哭的,还从不曾见这孩子哭得如此厉害。


舒作诚不禁心软,勉强学着抱了抱他,小家伙没什么重量,哭闹得太严重连喘息都有些费劲儿。他心里牵挂着韩昭,如今见了这孩子,心中道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若是没有这个小家伙,他定是不带犹豫得去寻他,可是现在,他却不敢走。他怕是这么一走,离开了孩子之后便今生都无法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可是他如若不去,这世间便不会再有人去帮他,也不会有人去寻他,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他的生死。


舒作诚还不曾来得及下定决心,只听楼外舒淮儿喊了一声:


“二叔!流灯殿又攻过来了,现与东磬只有一桥之隔。东磬弟子已赶去备战,怕是……又要腥风血雨,难逃一死……我在山后备了小船,趁他们不知你在此处,你快先走!”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2-03 13:54:00 +0800 CST  
好好的岁月年华,怎就顷刻之间变成动荡乱世。


流灯殿为了验证江湖所传韩氏剑法和东磬剑法同本同源结合所成的那方可独步天下的神功,如今又有韩氏剑法掌控在手,对方自是不会放过东磬。东磬家主毒伤未愈,众门派精英又皆从东磬散去,使得此处无人守护,如鱼肉一般暴露在刀俎之前。


这时攻击东磬,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正是之前舒作诚所担心的,但也是他确信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对于这种情况,他已是未雨绸缪良久,所谓对策也是几番斟酌。


他不曾慌乱,只是趁机再深深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用力且又仔细地看清了这孩子的模样,似是要立即把他刻在记忆深处那般。他的目光里满是不舍和豁达,却不见半分急迫。


他把那婴孩儿交到夜合怀里,轻声道:“从此以后,怕是要一直麻烦你了。”


相较韩韫天的事,此事更为迫在眉睫,也是拯救一切的关键。


他不得不将所担忧的一切暂时放下。


舒淮儿见楼里并未有人回复,着急地不知如何是好,眼泪不争气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却没有勇气上前去开门。天色骤阴,冷风四起,又有风雨潇潇,注定将迎来一个不眠之夜。


“二叔,再不走可来不及了。如果流灯殿再用那尸毒,怕是不到一炷香便能杀到这里来,这后果……还有东磬……”


“——他敢?!”


舒淮儿的声音被打断,她话音未落,便瞧见眼前的这两扇古旧的红木梨花纵然破开。她的诚二叔一身傲骨又两袖清风地站立在她身前。那人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的洋洋洒洒中掩去了他的枯瘦身形,却衬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舒作诚手中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生了锈的破剑,向门外垮了一步。


随后他突然停住动作,转身对其身后面容阴沉的汤尹凡道了一句:


“名字我想好了,叫他……白均一。约君切勿负初心,天上人间均一是。我不想让他同东磬和韩氏扯上关系,就让他认祖归宗,姓白,做贯清的人。所有该嘱托的一切都已白纸黑字留好,我就不必多言。你带他走,我只要他平安。”


舒作诚言下之意,便是已然下定了决心,最终决定嘱托那人将这孩子培养成贯清以后的接班人,让他承担命运的酷刑,成为下一个白药师。他本是想着要这孩子开心的活一生,但是舒作诚的私心无法成就给他太多自由。


“你就这样走了吗。”汤尹凡站在屋内,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却不曾出手阻拦。


那人笑眼看他,不予回答。


十几年年岁的洗涤之下容颜不变,依旧是初见时那副模样。那副轻狂桀骜的少年儿郎的模样总是习惯性的给人一种短暂又一瞬即逝的幻觉,可是汤尹凡却觉得,这一次不再是幻像。


“今年的新笋所制的笋汤给你备好了,记得回来喝,别让他冷了。”


舒淮儿听不懂那二人的对话,却是第一次见汤尹凡哽咽的模样,也是初次见那人红了鼻尖儿,难过的像个孩子。


舒作诚伸手摸了摸汤尹凡的脑袋,转回身子对侄女道:“淮儿,你不要出去,二叔找到了对付流灯殿尸毒的方法。你在此处躲好,等父亲和姐夫回来找你。”


“还有啊,谢谢你给二叔带来的药。淮儿,尹凡脾气不好,你以后让着他点儿,他本意不坏。”

舒作诚说罢,便是凌空一跃,继而消失在舒淮儿的视野里。他去留无痕,举止之间超凡脱俗,似如天边云卷云舒,羽化不实。


却不知,此乃最后残面。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2-03 13:55:00 +0800 CST  
东磬与九州有一无名栈桥相连。


而流灯殿的三百弟子已然密密麻麻分部在栈桥的一侧和一旁的海崖之上,在其的对面则是已经准备好决一死战的东磬一派。


一场大劫过后不等东磬恢复元气,这邪门就又一次杀回东海。即便其他门派听闻此事相继赶来,怕是以来不及,只有收尸、清理战场的份儿。


舒作诚的配剑“居亦”已回炉重铸不在身边,便随意取了一把开刃多年不曾使用的破剑带在身上,他骤然现身,潇洒地停在两派之间,舒作诚好歹是贯清的掌门,在此尚存一席之地。

待他定睛一看,除却流灯殿殿主湛飘色和其四位护法,打头的还有凌羽教的教主和千鹤宗的掌门人。


他倒是笑了,原来这邪门歪道也知道并肩作战,同力协契地去干些上不了门面如强盗一般的恶心勾当。

他的突然出现更是惊到了身后的东磬一派,舒作愉不曾料到在东磬与他派的恩怨之前,那人竟会充当先锋一般的站在桥中间。舒作愉蓦然想到一切皆是由韩韫天引起的,只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也不开口劝阻。


许深听闻他旧伤未愈,连忙在齐身后讲些你有伤在身,此处无需你来硬撑之类的话语。


可是舒作诚不给面子,不应答就算了,竟是头都没有回。


他这一次,便是当真要打肿脸称一次英雄。


他开口轻挑嚣张,昂着头向着对面教唆道:“流灯殿废了这么些心思,无非只是听了流言,想贪图可睥睨一世武功秘籍而已。东磬和韩氏的传说久远,无人能证明,只有亲自一试。”


他又道:“不过,这当真是绕了个最不聪明的远道。强抢武功秘籍有什么用啊,不还得费心去杀人,再花时间去修练,一趟折腾下来,梁子结下不说,生死未卜不说,夜长梦多不说,好几年过去了还不知道真伪。”


舒作诚撇撇嘴,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道:“世间还真就有这么一个人同修了这两个派的武功。鄙人姓舒,自小便跟着东磬学了一身的东磬剑法。还有就是,韩昭所有的韩氏剑法都是我亲自依着剑谱传授给他的,这两门剑法之间有何渊源,是否可以合成绝世武功。这天下,怕是只有我一人最清楚不过了。”


“还有啊,别忘了在下是贯清一的掌门,又被训真收为门徒,这两派的功法我也略有见教。你们若想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的武功是怎么样,今日我便让各位开开眼界。”


“想必诸位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舒作诚清楚的很,在此一役,唯有他死了,这东磬和韩氏之间的所有流言才能不攻自破,世人对绝世武功的执念才能逐渐消散。


至此之后便不会有人再日夜追杀韩昭企图得到他手中的韩氏剑谱,也不会再有人频频将东磬置入险境。


舒作诚的死,可以了结韩昭后半生一切的血雨腥风,护他余生安宁。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2-03 13:56:00 +0800 CST  
各位久等!我忙完这两天继续哈!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2-03 13:58:00 +0800 CST  
舒作诚回头对身后的许深轻言道:“流灯殿若再用尸毒,东磬怕是会有灭门之灾。你们先回去,把剑庄的大门严严实实的锁好了。天黑之前,我必将此敌击溃。”


“这是东磬剑庄的难,怎能留你一人御敌?”许深不放心,却一把被身边的舒作愉拉住后退。


“若纵容他们如此行恶,这便是天下的难。这些时候,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舒作诚边说着,只见寒光一闪剑锋出鞘,他拉紧小臂上缠绕着的绷带,并用其将自己的右手和破剑剑柄捆在了一起。




那人迎风而立衣袂翻飞,只身跃入敌海之中。


流灯殿殿主湛飘色见只有舒作诚一人上前,下意识志在必得,却又留意他方才所留之话,认为其练就一身通天本事,不得不提防起来。他不敢盲目上前,同那两位掌门一齐后退三步,命本派弟子上前为自己先行探试。


就见那人身影利落,剑气强劲,只手一挥竟逼人十米之外。


他连连将敌手向桥岸逼赶,让对方一时忘记要出手反抗。此间,这群恶敌竟如被惊扰了的一群飞蛾,被棍棒挥杆之时乱了针脚,骚乱之间却又相互牵制不得独善其身。


流灯殿二护法似是看出舒作诚的破绽,迎面进攻,却被那人几招斩于剑下。这一人之血祭了剑,舒作诚便大开杀伐之势,天色骤变,春寒未消,除却热血的潮气,这风中竟夹杂了些许水滴。


那轻然水势似是被他的剑法所控,淋漓之时被剑气瞬时冻结成冰针,成了暗器,在空中肆意喷撒。韩氏剑法以速度制胜,舒作诚出招本就敏捷,他的招法连看都看不真切,更是无法参破,挥舞时又以东磬的气修相佐,白衣蹁跹之间,以血祭江山为快。


流灯殿数年之内戕害无数无辜圣灵,自是该有人替天行道,好好清理一下乌烟瘴气。舒作诚以医道为先,尺牍蕴藉不露武才,从不曾这般真真切切杀戮一场。隐忍半生,他辗转人间数十年,竟能在最后纵意一番,也算是此生无憾。


舒作诚飘掠飒影之中竟无敌手,可见其所言成真,也几乎印证了那绝世武功的传说。他凭一己之势操控着攻略局势,击杀所有护法,并将两位掌门打到重伤,竟无人敢能与之相抗。


此番长剑江湖,傲血姿色,在偌大天地之间不可多见。身影熟稔又毅然陌生,他一袭白衣早已染红,刀剑斥满杀意,挥动间血肉横飞撕裂空气,斩人性命与无形之中。


他不畏剧毒,使得流灯殿将其无可奈何。湛飘色从未料到此生竟有如此惨败之时,却也对这合并之后的剑法生了满心雀意。


舒作诚凭借一己之力,在这薄弱栈桥残灭流灯殿多半人手,所及之处不留活口。迩然间流血浮丘,遍地疮痍,东海浅滩已被血水染止粉红。


可在此时,那清癯的身影却突然停了下来。


只觉得鼻尖一点温热,他用手背唯一干净之处碰了碰,却见梅红一点,刺目惊心。


舒作诚哂笑一下,抬头仔细瞧了这天色一番,心道是时候了。


这一仗,他要杀得流灯殿再无反击之力,同时,他也必须败。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2-12 20:02:00 +0800 CST  
终章 下


义河镇的桃花酿极其有名。韩昭往日经常为那人跑腿,寻尽世间珍馐为师父解馋,以至于回神间竟发现这东西已经握在了自己手里,索性取了它作为再次见面的理由。

他只觉得对那人暗怀愧疚,可偏偏自己是个倔脾气,不会轻易低头,更不会诀别之后回首求和。他也看不得那人被自己伤害之后重症不治而死,受不了又容不得自己再欠他分毫,也舍不得看他为救那无情的舒家把自己全身的血都放干净,再隐忍着熬下此等磨难。


好吧,他承认,他害怕了。


他不想看舒作诚死。


可仅凭他自己,是救不下那个连脉搏都微弱至无法感及之人。


无论他怎么想,为了报答舒作诚可致人起死回生的飞鱼秘目也好,为了救那人也罢,他去流灯殿求了一味名曰天芝的灵药。


这天芝,是五百年一见,传说生长在天山上的神药。


只要有一息尚在,便可救人于危及,还会修复所有损伤的功力。这种药,以他自己那擢发难数烂到没救的名声是绝对求不到的。他便同流灯殿做了一笔交易,心甘情愿服下嗜时蛊,献出自己十五年的光阴与流灯殿,换舒作诚一命。


这嗜时蛊为巫蛊师所控,有操控期限,期限到后自动解除,可在期限之间此蛊食心食脑使承蛊之人为半个傀儡,在承受蛊难的日子里间接失去自由和选择的权利。


韩昭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在他一无所有的日子里,除却家族武功秘籍,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也多亏了这个蛊,可以让他无痛无痒的满身麻木地面对自己这身致命重伤。


他一心想着以此作为了结,今后两不相欠。





待他行到海岸,天色已晚。


圆月悬在天顶,透过纱雾一般的云层,肆意的散发着那冰冷且带有些许惆怅的寒光。那微弱光芒衬射雨过天晴,却也衬出天色乌暗,乌压压的一片,骇人之间更在人心间徒添了几分沉重。


雨后,他的鞋间徒添了几分潮痕,牵扯住他原本利落的脚步。


他看见阴影笼罩下的东磬仙岛,待他走进,却似是来到了幻境一般。那恶战之后血洗栈桥,腥红潮岸上尸横满地的画面,给他的心脏带来强硬的冲击。阒无一人,无一活人。


韩昭傻了眼,更多的是意外。


他似是话本之外的旁听者,骤而不知发生过何事。


他快步疾走于尸首之间,低头看清分析那些死者的装扮,也渐渐料到此地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流灯殿还是不肯放过东磬,为抢夺东磬剑法反倒覆辙,不料惨败于此,死伤惨重。


已是退潮之时,来往的海水不断来往,一次次打破着这时的死寂。


上次来时,韩昭就在此地,被那些所谓的名门伤得险些丢了性命。


东磬怎么办,也不知舒作诚回了贯清没有,韩昭在海滩泥沙中行走的步子愈加快了,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映入眼帘的场面就此一辈子刻入他的心中。


长长的栈桥从他面前延伸到海天之间,似是传过了那座仙岛,通往一处无尽之地。桥侧栏杆上全是沁了血的剑痕,凌乱之间像极了特意刻上去的装饰花纹。冰冷的铁链盘旋缠绕,有一半藏匿于深冷幽怨的海水之中,随着潮汐,一次又一次沉重地拍击着桥柱。


一人单手拄剑,只身立在桥心,似是料到韩昭的到来,便就那样豁然以一副傲骨相迎。他的衣服被完全染红,同他身前的桥面血色浸透的木板融为一体,而他身后的桥面,却不见半分血痕。他就临如分界点那般,将东磬和这个虚伪且又恶意四伏的九州划分界限。


舒作诚目色平和,面中带了几分笑意。


海风吹动他的一头青丝,任由其在空中飞舞缠绕。氤氲水气将那人的姿色映的柔和,月光轻盈,照亮那人的单薄身影,落在他本就低垂的睫毛上,清风抖动之间仿佛会飘落。他本就是那样绝世玉立之人。


是如玉一般,是举世无双的公子。


韩昭走到桥前,对月光还是不满,他掏出火折子静静的点上。


这才看清那人嘴角的血痕。


“你一个人做的?”韩昭有些不可思议,他环顾四周,“我不见东磬弟子的尸体……你自己拦下来的?”


舒作诚不语,算是默认。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2-13 00:09:00 +0800 CST  
他觉得此刻自己最大的悲伤来自于心疼,他不允许舒作诚的人生以这种下场收尾。那人身形枯瘦,冰寒之余,却只觉尸体要比活着的时候沉闷繁重了不少。

“师父,你去哪儿了,我怎的又把你弄丢了。”他的眼角湿润,心痛如针扎,痛得他无法喘息,这才流出一滴泪来。此般他对那人说,若是你醒来,我什么都不计较了。他徒手擦着舒作诚嘴角的血,硬是还他一副干净模样。



这只是幻境,测试他本心的幻境对不对。


他现在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心,可否让那人醒过来了?



你就这么走了,一见无期,要我百身何赎?
那人对韩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求自己放过他。



韩昭又一次想起初见时那人的模样,那样美好,那样一个器宇不凡的君子,那个对自己而言一举一动都如恩赐一般的人,怎么在这些年里慢慢的变得平凡,以至于落入此般下场,此般悲凉。他从来没有平凡失色过,只是自己的双眼满满的被污染,被蒙蔽,看不见,也不配看见那人身上的光。


这个人走了,像爹娘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真的走了。


他所谓的杀父之仇,灭门之仇,也算是了了。父亲的在天之灵会感到慰藉吗,为何自己此时却心痛难耐,心如刀绞。

一口急血和泣吟哽在心头,韩昭的目光渐渐落在凶器的红色剑柄上。


这把剑他见过。


他韩家灭门之日,就有人操控着此剑伤了他的父母,昔日记忆猝然重现,他的头脑里一时电闪雷鸣。


同一把剑,同一个人,杀了他的师父。


那浓浓的心火,再次点燃。





这年三月,东磬下了一场春雪,大雪足足下了七天七夜,像极了上天对这一切是非恩怨的净化。


雪融之后,世间再无白药师。
只道是,时过冬冷。



【后记】




十年前
训真道观 大松柏下——



“你这卦象……”小道士装模作样地捏了捏虚有的须髯,面露难色。


年轻男子歪着头凑上去,好奇问道:“如何?你且说与我听听。”


“这一生都还好,只是这结局……”


“结局如何?”那人有些不耐烦,“哎呀,你大胆道来便是。”


“怕是会落得一个身败名裂,血尽而亡的下场。”


“那我便云淡风轻,宠辱不惊。”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2-13 00:18:00 +0800 CST  
快快快夸我写完了!潜水党快出来!

然后这个文的正文我会发link在这个楼里面❤️
大家等我挖坑哦❤️

楼主 败笔在码  发布于 2020-02-13 00:35:00 +0800 CST  

楼主:败笔在码

字数:46847

发表时间:2019-11-17 00:5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2-14 01:53:27 +0800 CST

评论数:938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