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无所息(BG 长篇完结版)

“已经查明,老爷,是普朗曼夫人的仇家——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派暗手干的。”


清晨,伯格坐在书房,闻言就挥了挥手。


管家向他鞠了一躬,退出房间。


“等等。”


管家转过身立住。


“英格丽德……死之前在做什么?”


“听她的随从说,她当时在马车上哼曲还和他说着话,然后就没声了,可是她的血从桥底就开始流出来了……”


伯格冷冷一笑,“唬人的把戏,她是怎么罪他们的?”


“普朗曼夫人在上周二拿到了巨树森林俱圌乐圌部一年酒量的订单,巨树森林俱圌乐圌部的酒业原来一直是由她哥哥包揽的,可是最近的质检中,他们的酒里被查出了不合规成分,这件事让他在酒业圈子里颜面扫尽。”


伯格看了管家一眼,脸上的冷笑没有变化,“有人想告诉所有人,凶手就是那家伙,我们能查到的其他人也能。”


“老爷明智,可幕后者还有待调查。”


伯格思忖片晌,开口道,“奥德里奇最近怎么样?”




“罗德先生回来了,他很高兴,这两天正忙着和家人团聚呢。老爷,您说这件事要照老规矩第一时间告知他吗?”


伯格站起来,拄着拐杖来到落地窗前,清晨的阳光和过去无数的早晨一样,温顺地洒在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悄悄告诉他,近期风向敏感,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办事周到。”


“是。”管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伯格一眼,他在庄园一直都是小心翼翼,这种谦卑似乎已印刻进他的骨头里,“老爷,”他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罗德先生计划是本月中旬回来。”


“提前回来了?”伯格漫不经心地接话,“常有的事,他们度假的时间也够久了,难为奥德里奇像个老妈子一样管东管西,当个长子不容易。”


“管家笑了,又鞠了一躬,“可能是离家太久,许多事堆积着需要家主处理。老爷,我退下了。”


伯格闻言回过头,管家已经不见踪影,伯格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地摩挲着拐杖的狮头。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1:26:00 +0800 CST  
海勒吊儿郎当地睨着他,空气里慢慢浮现出一种高密度的寂静,半晌,海勒开口道,“有烟吗?”


18⑥4和看守猛地瞪向他,一下子海勒身上聚焦了三道各有千秋的目光,利威尔率先移开视线,瞧了看守一眼,对方只好打开抽屉从底层掏出一盒烟。一张钞票落在他桌上,他听到利威尔兵长的声音,“收好,别再问他要。”


看守收起钱,和18⑥4交触了下眼神。


利威尔扯了扯身上微皱的夹克,径自往前走,“想聊聊的话就跟我走。”


海勒随利威尔来到拱桥上,他们在桥上站了会儿,眼下正值万物生长的季节,一只蝴蝶悠悠地从海勒眼前飞去,桥下波光粼粼,河水清澈见底。海勒点上一支烟,烟雾向上飘去,成了天的一部分。


“我记得,你被抓进情报局的那天我就告诉你,我会把你送上断头台,”一股冷冷的自嘲在海勒湖绿色的眼里流淌,“你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么?”


利威尔对这开场白颇感失望,淡淡道,“我记性不好,尤其是对无关紧要的话。”


“那你可得加把劲,”海勒深深吸了口,没把烟吐出来,“当初你这么回答,”他笑了笑,“你早就决定揽下所有罪行对吧?你之所以跟我周旋,给我施障眼法,吊我的胃口,都是为了跟我谈条件,保护埃尔文和舒曼摩根,而我,我在这桩案子里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用罗琳激怒你,坐实你和地下街舒曼不浅的交情,仅此而已。”


河水静静流去,海勒僵着布满青筋的拳头,片刻后他面向利威尔,“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冒死顶罪不止是为欧尼斯特一个,你想护着的还有另一个,那个人是宪兵,还是来头不小的宪兵,我说得没错吧?”


他没有放弃。利威尔很快得出这个结论,他终于扭过头看着海勒,审视忖度间,他的手飞快移到海勒背后,他扣着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在看到对方脸上转瞬即逝的恐慌时,利威尔说,“是又怎么样?不是你又能拿我怎样?现在你在我的地盘,小子,用你那自作聪明的脑袋给我记牢了:我希望这件事到此结束,我没在征求你的意见。”


海勒骤然被放开,他连连后退,猛地撞在身后的桥梁上。


“我会关照你的。”利威尔看着他,歪了歪脑袋,“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老实待着。”


海勒的呼吸在微微发颤。


“走吧,想必你爹已经在探视区等你了。”


“别耍我了!你们真会让我见父亲?!”海勒咆哮道。


“这事杰瑞做主,”利威尔似乎已没有耐性,掉头边走边说,“她不会为难你。”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1:33:00 +0800 CST  
晨练的钟声响起时,怀表指针刚过6,列维圌基坐在探视室,桌上放着一只雪松木箱,他穿着丝质衬衫和背心,两手交握着搁在桌上,他一声不吭地凝视着木箱的一角,之后约过了十分钟,探视室的门开了,穿着黑囚衣、蒙着白纱布的海勒一步一滞地走了进来。


列维圌基的手不露痕迹地抖了一下,他的视线一点一滴地追着海勒,直到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海勒发现他父亲的眼睛通红。


“尼尔森大人,时间有限,请抓紧咯。”调查兵语气揶揄地锁上门。


“……这帮**。”列维圌基咬牙切齿地说,他的视线回到海勒身上,“他们给你派什么活?”


“听说先是打扫马厩,等我痊愈了,会让我去武器库磨刀和做弓箭。”海勒说。


活还算轻松,列维圌基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肮脏的墙壁,“儿子,”他说,“你好好在这别惹事,我会替你想办法的。”他的手抹上木箱,“这是……一些药和日用品,你需要的,杜鲁爱德曼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你就放心……”


“父亲,”海勒静静地打断他,“父亲……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您了。”


列维圌基忽然低头擦了擦眼睛,他点点头。


“父亲,我是被冤枉的。”


“爸爸知道。”列维圌基的眼泪流过下垂的脸庞,“你受委屈了孩子,你不要灰心,我会想办法,我想办法……”


海勒闻言摇了摇头,把沉甸甸的雪松木箱推回去,“我只在乎我的老爹是否相信我,现在我得到了答案,已经心满意足。我不委屈,您也不用担心我,我知道,只有堂堂正正地输,才能堂堂正正地赢。”


列维圌基发现木箱底下愕然露出一截纸条,他立刻伸手藏住,将纸条捏在掌心,他抬头,看见海勒端正地坐在他面前,他这才发现他的头发、他的状态和曾经一样整洁有型,他还是那个天之骄子,毫不理会自己所处的是囚室还是情报局,可他的神情早已和过去得意忘形的样子分道扬镳。列维圌基沉默地望着他,浩大的悲哀与欣慰一并淹没了他,如果过往时光都重来一次,他发誓一定对儿子更加温柔慈爱,更像个父亲。


“一定照顾好自己。”他用力地说。


离开调查兵团后,列维圌基徒步来到外面的大街。天很晴,但不亮,他看到河面晶莹闪烁,几艘船高高低低地摇曳着,鸽子落在河岸边的圆石上,街上各处都开始热闹,吟游诗人吹着不成调的笛子,一只猫懒懒地走过,列维圌基正巧和它顺路,他们走过凉亭和旅馆,走过市集摊位。列维圌基走到了一条幽长的、窄得无法容纳两人并肩通行的巷子,他迅速把纸条塞进巷子旁的石缝里,然后走进这条巷子。


天空纹丝不动,所有的路人都一如既往地前行,只是列维圌基再未能走出来。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1:35:00 +0800 CST  
地下街的夜可没有风,如果非说有,大概是孤魂野鬼在喘气。


孤魂野鬼怎么会喘气?


伯格漏夜走在地下街的路上时忽然想到这句话,他笑了笑。


冷不丁一只苍白的手朝他伸去,伯格眼明手快地用披风一挡,那只手一滞,随即扬起一道细细的声音,“先生,看看我。”伯格朝那扫了一眼,看见一个黑牙齿的女人朝他袒胸露乳。


在这一片区,夜显得更加寂静。


伯格置若罔闻地往前走。从今天凌晨开始自圌由党成员接二连三地遇害,在列维圌基惨死巷中后,大媒体记者查普顿也在记录中午的一起歹徒群架中被意外砍死。意外?伯格不这么认为。英格丽德、列维圌基和查普顿都是自圌由党的核心成员,凶手的意图已经了然。伯格抬脚跨过一片水坑——这无疑是个谋划过的灭口计划,眼下,不知道谁会成为第四个。


多年以来,因为缺乏证据,自圌由党从未被公开打圌压,虽然有过保守派的报复性打击,但从没像今天这样,遭遇如此精准的灭口。而这次的方式也非常巧妙,伯格发现他(们)用不同的手段杀人,使得每个成员的死都“看上去”毫无关联,他(们)应该不想引起关注,反而希望自圌由党在悄无声息间被粉碎,这不像保守派的报复风格,也远远超越了保守派的能力,在这三座高墙内,能够干脆利落地杀死情报局要员并未引起风吹草动的,排除下来只有一个组织:


中央宪兵。


中央宪兵听任于雷斯家。那么这场谋杀和雷斯家脱不了干系——如果他们真想对自圌由党赶尽杀绝,以中央宪兵的手段,他和奥德里奇也必死无疑了。


伯格沿着潮圌湿的甬道往里走,拐弯,下到一人窄的石阶,这时候拐杖派上了大用场,杰瑞曾在他的拐杖底装了橡胶,起到了防滑作用。石阶的尽头像个黑窟窿,没人看得清那里通往什么地方。伯格在石阶上停下来,微弱的光线氤氲着他垂老坚毅的面容。他借着光掏出管家写给他的地址定睛一瞧——没走错。他继续往黑窟窿走。


可奥德里奇是雷斯家的长子,是雷斯家的支柱和未来啊——虽为惨死的同党悲愤,可在斗争面前伯格早已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祖父曾告诉他,只有发挥雷斯家的巨人神力才能让虫子从美梦里清醒!罗德这一辈只剩下他一个,奥德里奇是他最器重的长子,也是伯格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奥德里奇是理解自圌由,并为之付诸心血和行动的雷斯之子。伯格以家族至交的身份多次出入雷斯庄园,正是为了与奥德里奇建立紧密关系,他知道罗德的其他孩子都不会是那个愿意承担重任的人,他们的心里没那把火,只有奥德里奇不同。


一定要保住他。


黑窟窿的尽头愕然出现一扇石门,伯格喘着气走到门前,想不到擦汗整衣的时候门就开了,一个披着青色长袍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客气地说,“幸会。”


伯格点点头,“在下伯格·温特,前来拜访老N。”


少年对这个老头面露诧异,随后又发出了怪笑,“我就是,进来吧,嘻嘻嘻嘻……”


伯格提着礼物,头皮发麻地跟着少年,并在背后打量他——伯格一度以为老N是个稀奇古怪的家伙,再退一步也应当是个成年人——他瞥着这个年轻的后脑勺,还有从袖袍里露出来的年轻的胳膊和脚踝,鄙夷远胜好奇。他又打量周围,发现自己竟站在一间会发光的屋子里!四周的石墙自发地散着莹莹之光,这太神奇了!伯格跟着少年穿过石屋,穿过一个个怪异的标本和瓶罐仪器,还有用玻璃箱养殖的蛇虫和巨大的蛋,伯格还没看仔细,少年便将他领到一间似乎是起居室的地方。


“老N先生,不知道能否麻烦您给我弄点喝的?”伯格彬彬有礼地问。


少年积极回应,他举着一个奇怪的器皿(瓢)在一个大桶舀了一下,递到伯格面前。


伯格冷不丁接过器皿,强烈的香气便从这水里散出来,是酒,像一抹流动的月光,晶莹剔透,伯格尝了口,一股温辣溜过喉咙,犹如昂贵的丝绸,他两颊发红,心里出奇地快活,“墙里没这玩意儿……”


“温特兄海量 ,”少年开始拆礼物,“嗯,《国富论》,这个我弄到了,不需要,《细菌王国》,这个有意思——嗯?这个这个……《聪明人的一百种说话方式》?有意思,很有意思,嘿嘿嘿……好了,现在问你想问的,老规矩,不能打听其他人问的,只能问既成事实,问题数量取决于内容,我说‘停’便代表此次问答结束。”


“奥德里奇·雷斯是不是拥有雷斯血脉的人?”


这时少年用两根木棍夹起一只烤虫子,扔进嘴里,嚼得嘎吱响。


“不是。”


一股寒战惊雷般在背脊滚过,伯格愣住了,天知道他的本意是确认,确认而已,因为——


“因为这个问题很重要,这是往后所有行动的关键,即便是真相,也需要被反复确认。”少年的声音和伯格的想法重叠。


伯格复杂地盯着他,这时错愕已经不占主导。这么多年,他悉心栽培的学生竟然不是雷斯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他从小看着奥德里奇在雷斯家长大成人,如果他不是罗德的孩子,罗德为什么要把他当做长子?他知道一个优秀的长子对他的其他孩子意味着什么吗?


眼下杀戮一路尾随,已经没有时间了。伯格颤抖地将双手合十,像个教徒般把头抵在手上。


老N的信息不会错。伯格听见自己的声音——这就是结局了吗?我多年的心血已经付诸东流了吗?只因为雷斯家的一个身世秘密,只因为我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温特老爷子,你是个正直的人。”少年缓慢而由衷地说,“你本心不乐意勾心斗角,你认定的事情,也从不愿意怀疑。”


良久,伯格惨淡一笑,“可它害死了我。”


“嘿嘿嘿嘿,不一定的,”少年的笑声阴森,“正直是双刃剑,有时候越危险的人就越渴望它。温特老爷子,不到最后关头就别急着绝望,你想想,乞丐也好,国王也好,上天还不是一样捉弄。”


伯格抬起头,本来带着倦怠的眼神忽然闪了一丝光,他忍不住低低道,“老N,如果你知晓一切事实,可否告知世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愿倾注一切得到这个答案!”


“这我还不真知道,因为这个世界的历史,不是既成事实。”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1:51:00 +0800 CST  
“听说劳改犯又在械仓打架啦。”


调查兵团指挥部,卷毛杜鲁坐在曾经伯格坐的软椅上,转了转手里的钢笔后看着杰瑞,“怎么回事,据说上一次你也参与了?你别太冲动,那帮人毕竟都有前科的。”


“上次被我打的那个还在医务室躺着。”杰瑞严肃汇报。


“不能以暴制暴。”杜鲁煞有介事。


“我知道了,部圌长。”杰瑞说。


以暴制暴曾是伯格过去对管教劳改犯的策略,从他上任以来,调查兵团的所有劳教法则都是为支持“以暴制暴”而设立,时间证明,伯格的大方向绝对正确。


不过时间还证明了一件事:严苛的法规需要高强度的监督和执行力,伯格也因此在劳教管理上花了大心血。杰瑞曾发现,尽管他桀骜固执,但他在对待不同对象时仍会戴上不同“面具”——他的迂回热情留给高层,直截了当则留给埃尔文;他的刻板留给会计,灵活则留给合作商;而对待劳改犯,伯格展现出的超乎常人的狠辣,像悬在每个犯人头顶的砍刀,让人不敢越雷池半步。


而相比伯格,年轻随和的杜鲁在后勤管理上体现出了做士兵时难以发挥的优势。杜鲁善于平衡,取重就轻,和伯格的大权独揽相比,杜鲁缓和的管理风格令人如沐春风——包括犯人。


“部圌长,今晚例行晚餐您来训话吗?”杰瑞又问。


“你都在的吧?”


“我在。”


杜鲁说,“你在我就放心了,今天晚上要找一趟埃尔文团长,工业城钢索那单子得让他赶紧批了。”


“那我把晚餐提前些,你起码露个面再走?”


杜鲁笑了,“你被伯格虐得够惨啊,没事儿,我们少去一次也不要紧。劳改只是后勤部很小的一部分,你得合理安排自己的精力,你这么年轻,伯格先生的方式太累人啦。”


杰瑞看着没比自己大多少的部圌长,想了想说,“兵团规定,劳改犯的每周例餐起码部圌长副手要到场,我不遵守也不太合适。”


“噢,这个规定是有些没必要,”杜鲁附和,他看看杰瑞,这才恍然对方的言外之意,军队纪律必须遵守,与其让他遵守老魔鬼留下的条条框框,不如直接修改游戏规则,“这样,要不你这两天整理下那些条例,我们一起拟一个新的,这事我正好今晚向团长请示下。”


“没问题。”杰瑞大大方方地应下了。


“对了,还有件事,”杜鲁一本正经地说,“兵长叫你办完事去他办公室。”


话音刚落,他发现杰瑞的眉头一颤,一种莫测的神情随之闪过,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答了一声便退出去。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2:03:00 +0800 CST  
利威尔的办公室里总飘着一股经久不散的红茶味,杰瑞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对着报纸练字。他的办公桌上摊着报纸和练字本,边上放着一把枪,调查兵团的枪比刀难得多了,一进新枪利威尔就会先去仓库挑选,把看中的拿回来拆得稀巴烂再装起来,这时,一把被重新装好的枪静静地躺在桌上。清晨时分,大片清光照在他身后,他微低着头,眉目间敛着一股沉着的劲道,一笔一划写得很慢。


“报告。”杰瑞轻声说。


“过来。”利威尔合上笔。


利威尔的字已经练得和印刷体差不多了,杰瑞曾经惊讶于他的一手好字,利威尔则不屑一顾地哼哼,“免得让底下的小鬼们瞧不起。”


利威尔短暂地瞥了杰瑞一眼,从桌子底下搬出一个黑箱子,咚得一声放在桌上,然后拿起桌上的一把蟒蛇型左轮枪。


“双动的,弹容6发,重心靠前,对缓冲后坐力有点效果,啧,总之除了重了点,还算好用,”他顿了顿,把手圌枪放在箱子上,“箱子交给海勒那家伙。”


杰瑞上前来,从箱子上拿起手圌枪,小心翼翼地揣进腰上的枪套里,“谢谢。”她低下头说,随后把箱子抱起来,箱子很沉,她问,“里面是什么?”


利威尔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说,“海勒父亲的一些遗物。”


杰瑞点点头,“我会找合适的时间交给他,对了,他临时出狱参加葬礼的手续已经在办了。”


“不用办。”


“什么?”


“他不去参加葬礼。”


“为什么?”


“他老爹怎么死的?”利威尔皱眉,“被巷子里掉下来的花盆砸死?嘁,开什么玩笑,”他的两只手撑在桌上,盯着杰瑞,“把箱子交给他,别多话,别和他有什么接触,明白了吗?”


杰瑞抱着箱子,显得人小物大,她看看利威尔,抿了抿嘴,“他会恨死你的。”


“总比命都没了强。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说呢。”


面对利威尔的咄咄逼人,杰瑞只能选择闭嘴,她点点头,抱起箱子往门外走,利威尔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背影,他看到她走到门口,把箱子又放下了。杰瑞回过身,重新往利威尔走去。杰瑞边走,边不偏不倚地望着利威尔,眼神执著明亮,利威尔被她盯得一时没有反应,直到她走到自己边上,有些蛮横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利威尔淡淡地看着覆盖在自己手上的女人的手,他感觉到她掌心那层薄薄的茧,也感觉到那股他眷恋的,欲说还休的温柔。


杰瑞把钢笔放进利威尔的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在练字本上写字,她温热的身体轻碰着利威尔,淡淡的呼吸扫在他的耳边,利威尔在她的引导下写了两个形状奇异的符号。


“吴,悠。”杰瑞说,“我的名字是这么念的,我怕以后没机会对你说了。”


突然,利威尔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攥着。


钢笔掉在桌上,墨汁在两人眼前肆无忌惮地蔓延。


杰瑞没动,维持着凑近利威尔的姿势,他手心灼热,力道不容抗拒,这时候一只鸽子掠过窗口,发出几声低低的叫声,利威尔纹丝不动,依然垂着侧脸。


过了良久,他终于松开她。


“记住了。”他说。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2:07:00 +0800 CST  
午后,杰瑞带着箱子前去海勒平日劳作的马厩,人还没到,吵嚷不休的打斗声便远远传来。


海勒的不合群毫无悬念。他的父亲是从底层干起的社会精英,对来之不易的贵圌族生活视如珍宝,海勒不是贵圌族,却从小接受贵圌族教育,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的父亲致力于灌输他高贵正义的思想,为让他知道自己是天之骄子而殚精竭虑。在贵圌族教育的影响下,海勒理所应当地努力,理所应当地成为训练兵团的首席,理所应当地从杜伊军校毕业进入中央情报局,他扬善除恶,厌恶虚伪和庸俗,以及违背自己正义理念的一切——可现在,他必须别无选择地和这些他曾经最鄙视的窃贼、强圌奸犯、混混待在一块。


眼下,几个穿着黑色制圌服的囚犯正在马厩里打成一团,海勒不出所料在其中,他身上挂彩,和三个家伙正打得不可开交,丝毫不知一个抱着自己父亲遗物的目击者正远远地望着自己。这次,杰瑞没有立刻上前阻止,她弯下腰,将箱子稳当地放在草地上,接着站在原地观战。


海勒虽然烧伤未愈,身体虚弱,但是高等军校教出的本领在他这还没荒废,结合眼下的悲愤,一身功夫正好有了发挥之地,他气喘吁吁地放倒一个犯人后,剩下两个就一起朝他扑去,一个试图从背后箍牢他却被狠狠踢了一脚,撞在栏杆上,这时候另一个一拳捣在他后颈上,海勒终于重心不稳,一栽倒就被三人摁在角落里轮揍。




杰瑞听见那三个人愤愤地叫骂——“老圌子弄死你!老圌子让你瞧不起人!”、“你他圌妈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直到一声枪响干脆,劳改犯熟练地抱头伏在地上,其中一个偷偷抬起头张望,一看到正走过来的杰瑞便像被烫了似地缩回去,杰瑞则从这眼神里看出了一二心虚,她瞥了眼冒烟的枪口,意识到,从这一次开始,她和劳改犯的相处方式再不会如从前一样。



“杰瑞,是这家伙先……”


“住口,”杰瑞说,“现在就去禁闭室,我会听你们说明白。”


犯人们不满地咂吧着嘴,排成一排,后面人搭着前面人的肩膀往禁闭室挪去。


杰瑞转过头,看见角落里的海勒正艰难地试着从地上撑起来,她快步走去,手一碰到他的衣服就被毫不留情地挥开。


“不需要。”海勒冰冷地瞥了她眼,说,“我知道禁闭室的路怎么走。”


杰瑞不坚持,她退后两步,毫不避讳地看着海勒狼狈地站起来。清浅的日光打在他的单薄身影上,他头发凌圌乱,浑身是草,憔悴得像被夺走了半条命,他右脸上那块可怖的烧伤暴露在空气里,也暴露在他原本英俊的面容上。现在他终于站直了,他扶着墙角,还是对杰瑞做出一副落拓不羁的表情,斜眼瞧她,“你特意来找我的吧,有什么事?”


看着这样落魄的海勒,杰瑞的心紧紧揪着,她很想逃避,但良圌知不准她这么做。她逼着自己正视海勒通红的眼睛——看来他已经知道列维圌基的噩耗了。遗物的事刚到嘴边就被咽了回去,杰瑞向他鞠了一躬,恭敬地对他说,“节哀。”


预料中的冷语并未发生,杰瑞抬起头,看见海勒正别过脸,他咬着牙,胸口缓慢且大幅度地起伏着——因为她的鞠躬,因为她这句在兵团难得的“节哀”,在海勒眼眶里进退多次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没法再多说什么,杰瑞只好离开。


“舒曼·摩根。”


海勒忽然在后背叫道。


杰瑞停下脚步。


“我父亲的遗体放在哪?”


杰瑞不说话。


“你们什么时候能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杰瑞闭上眼睛。


“你会让我见他的,对吧。”


杰瑞听见海勒的声音,他竟是在哀求。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2:12:00 +0800 CST  
“首领。”




平日负责他们膳食的胖女佣静静地来到他的床前。


“詹,你来了,”奥德里奇收回视线,转头一如既往地看着她,“这次多亏有你,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这是追踪者的责任,”女佣恭敬地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个决定,保住自己的命,首领的才智当之无愧。”


奥德里奇闻言冷笑一声,他知道自己脸上出现了非常罕见的难看表情,“名单已经泄露了,除了你和我,自圌由党的人很难逃过这一劫,詹,我们还得从头来过。”


詹递来一张纸条,“首领,这是尼尔森警官在临死前提供的讯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中央宪兵的人盯上了,在见了他儿子最后一面后,他留下了这条线索,希望能对我们有所帮助。”


“是什么?”奥德里奇接过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排地址和一个时间,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名称:香邦。


“这应当是他儿子交给他的,是地下街香邦家族的某个重要洗钱窝点和日期,如果警方获得这个消息,香邦家族将会遭到打击,可是,列维圌基为什么要把这条线索交给我们呢。”


夕阳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氤氲成金色,在那柔和的光泽里,奥德里奇看见了列维圌基死前最后的眼神,他或许并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推测出这条线索交给自圌由党后会发生什么,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在生命的最后,在职责与理想之间,他永恒地站在了自圌由党这里。


奥德里奇捏紧了这张纸条,夕阳贪婪地将这个世界吞噬成了一片金色的原野,在那光芒中,奥德里奇似乎看到刚刚踏入自圌由党时那个懵懂的自己,他看到列维圌基含蓄的目光,英德丽德傲慢却善意的姿态,记者查普顿睿智的眼睛,还有温特老师的微笑……他知道,要是没有那一天的相聚,就不会有今天的自己。


可是他们都走远了吗?不,他们终会相聚。


“为了将来之自由。”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2:32:00 +0800 CST  
杰瑞退到一边,把枪紧紧握在手里,现在她整个人都浸泡在教堂冰冷的阴影中,她注意着海勒,也注意着这座教堂的任何动静,利威尔的忠告再一次敲打着她,太阳穴疼得发麻,看来老天都在替利威尔惩罚她。那要怪就怪我吧——杰瑞在心里对老天说——请宽恕我吧,因为我实在没法坐视不管,是我欠这个人的,我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错,你这个神也知道。如果利威尔的担心是真的,如果你现在就会让他出事,那就先冲我来吧。毕竟,都是我们欠他的。


这时,她听见海勒肃穆的声音,他的声音回荡在教堂,犹如纷纷落下的雨水,他说,


“父亲,对不起,我没能让你骄傲,但会尽力让你安息。”


眼眶湿圌润的那一刻突然就一个人冲了过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她反应前别过了她的脑袋,海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抓了过来,现在有三个人站在这片阴影里,那个人一手抓着海勒,一手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颈窝,很危险的举动,那突突直跳的劲动脉就在她嘴边。她无奈地想,不论在哪里,利威尔的控制力都是确凿无疑的。


一个拎着钥匙串的牧师边哼歌边把门打开,丝毫不知这里多出了三个人,牧师慢悠悠地行走在屋子里,像一只无所事事的幽灵,他神神叨叨地走到祷告台上,“噢,女神保佑,果然在这儿。”他捡起了台子上的金戒指,心满意足地戴回自己的手指上,接着他回过头,发现棺材盖竖在一旁,他纳闷地眨了眨眼,“见鬼。”


杰瑞大气不敢喘一个,心跳直快,但紧贴着她的利威尔倒心率如常,淡定自如,完全没有借机揩油的心虚——要是所有步数都看得清清楚楚,当然没心虚什么事了。杰瑞安静地靠着他,一动不动,可就在这时,一股酸劲直往她的鼻子冲去!


“阿嚏……”


“谁、谁呀!”


糟糕!杰瑞下意识地抬眼看着利威尔,利威尔也淡淡地看着她,并用眼神清晰地告诉她——你个**。


利威尔放开了杰瑞和海勒,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叫唤什么,”他慢悠悠地走,用嫌弃的、不满的眼神盯着牧师,“怎么,你想碍我的好事?”


牧师被这家伙的气场吓得后退两步,他看看这家伙,又看看边上开着盖的棺材,惊悚地叫道,“你你你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恋尸……”


“恋尸?”利威尔嗤之以鼻,他停下来,上下打量着对方,故意说,“如果你愿意,活的我也不是不可以。”


牧师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杰瑞没看错,他这抽气怎么有种“搔首弄姿”的味道?果不其然,在幽暗的小教堂,面对步步紧逼的利威尔,已然谢顶的牧师轻轻地憋出了一句,“……要、要在这儿吗?”


“没错啊!在这儿解决你!”


海勒终于忍无可忍地抄起一张凳子冲出阴影,在对方“别别别”的叫嚷中把他一记敲晕。


噪音终于停止,教堂重新回归寂静,杰瑞最后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她瞥了眼可怜的不省人事的牧师,接着把目光落在利威尔身上。


“看完了吗?”利威尔问海勒。


“看完了。”海勒回。


“那就走。”


将棺材盖盖好后,利威尔让海勒走在前面,然后给了杰瑞一个眼神,杰瑞走上来,和利威尔并排,天快亮了,他们的肩膀在最后一点黑暗里轻轻擦着,利威尔说,“烟算是白送了,看门的还是和我关系好些。”


“过河拆桥。”杰瑞抱怨。


“啧,现在你满意了吗?”


杰瑞心头一沉,突然就被这语气里温柔的无奈给捅了一刀。在黑夜将尽的黎明,杰瑞的胸腔里竟重新鼓圌胀起那种新鲜的,会微微颤动的疼痛。是她先牵起利威尔的手的,她对他说,“我知道你懂我,不管我们之间发什么,还是你最懂我。”


“你也一样。”利威尔也轻轻地回握她,不知为什么,这时的寂静永远留在了他的心灵某处。


回兵团后利威尔带杰瑞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吻她,在墨水般的微光里解开她的扣子,杰瑞一碰到床就羞怯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利威尔脱了上衣,不紧不慢地把被子扯开——这儿果然比草原上拘束,他刚压上来,她就从他肩膀底下扭过头,有些调皮地闪躲他的目光,利威尔很难记清后来的细节,昏天黑地的,印象深刻的只有接吻后她迷蒙的眼神,像森林雾气。后来,在他的引导下她主动把手探向他的下圌体,她的动作小心轻柔,当利威尔的嘴边溢出一缕低沉的呻圌吟时,她竟懒懒地笑了。他们做了很多次,被褥凌圌乱,床单也扭成一团,最后她倒在利威尔起伏的胸膛上,精疲力竭,“老利,别动,”她沙哑地说,“你竟然出汗了,不容易……”这声音累得像是要随时睡过去。


然后他们一起洗澡,大张旗鼓地迎来新的一天。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8:29:00 +0800 CST  
在杰瑞和杜鲁的努力下,针对调查兵团劳改犯的新规章即将问世,那一天晚上,所有劳改犯聚集在操场,场面异常热闹,犯人们盘腿坐在草地上交头接耳,对这种开会方式颇感新鲜,直到杰瑞大步走上司令台,面向所有人。他们才纷纷抬起头,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杰瑞的脸,那一刻,十个男人里保准有九个看出了她的变化,时光匆匆,她已从一个憨直懵懂的姑娘蜕变得风姿绰约,一种水灵的妩媚,正静悄悄地从她身体里长了出来。


“各位,”杰瑞扬声说,“又到了我们齐聚一堂的日子,可对你们这群冷血的家伙来说,这可能是一周中最糟糕的时刻——”她语锋一转,揶揄道,“这话是不是听着耳熟?”


底下的犯人们纷纷笑了起来。


杰瑞也笑了,她的笑凝滞了一秒,继续说,“不错,魔鬼伯格已经离我们而去,在他离开后,我们共同度过了这段不稳定的交接时日,在此,调查兵团后勤部感谢各位的团结与协调。就像部圌长所说,我们是一个完整的、流动的集体,需要受到各个阶层的重视,并用不断革新的规章制度约束自身,以期在刑满释放后,我们能更快地融入社会,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伯格先生虽已离开,但他为我们留下了非常宝贵的成熟制度,制度需要被人决定,但不能由某个人全权决定,如今,调查兵团后勤部结合伯格先生的规章,决定进行规则革新,我们首先推出第一个减刑制度——积分制。”杰瑞环视四周,“过去,我们的刑罚苛刻,相比之下减刑规则十分模糊,在积分制出台后,我们每个人都具备一样的底分,各位的行为表现将决定分值的上下浮动,行为对应分值表将完全透明地张圌贴在劳动公告栏,而每个人的积分与刑期直接挂钩。简单来说,各位是否能提前出狱,不是上司说了算,而是大家自己的行为。”


“那反过来要是犯错了,惩罚不说,还会延期释放?”有犯人举手提问。


“会。”杰瑞点头。


“够狠!”


“想早点出去的家伙们总算有门路啦。”


杰瑞宽和地聆听犯人们的反馈,赞同的,反对的,无所谓的——这只是第一步,新的制度一定会在开始执行时露出漏洞,但她准备着修正弥补,她想,曾经的伯格或许也是这样,一次次尝试,一次次改进,每一次,总能离成功近那么一点。


她的目光穿过七嘴八舌的犯人们,顿然定住!她的眼眸里远远地倒映出一个拄着拐杖的人,他孑然一身,笔挺地站在操场边缘,帽子遮住了他的眉眼,可遮不住那股熟悉的风骨,他笔直地、一丝不苟地站着那。杰瑞的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她匆忙扔下一句“后续事宜由杜鲁部圌长交代”便一跃而下,杜鲁立即站起来没头没脑地叫着杰瑞。杰瑞充耳不闻,直往那人跑去,可那人转身就走。


杰瑞跑得飞快,四周景物疾驰而去,风声呼啸着穿透了她,那是时光吧,和魔鬼伯格一起度过的一去不返的时光——别走,杰瑞在心里说。别走,你还有很多事没教会我,我也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别走,我原谅你,我原谅你背叛调查兵团,原谅你背叛利威尔,我原谅你的一切违背本心的恶意。你别离开兵团。真的。伯格。


但那人还在继续走,拐杖一下一下地踏着地面,掷地有声。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却丝毫不显焦急,风声鹤然,帽檐下他灰白的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杰瑞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快要追上他了。


“丫头。”


伯格终于停下脚步,没转身,他的声音像深海里的铁锚,沉重地砸在了杰瑞的心上。


“停步吧,谢谢你。”


伯格音调沉重,但是口吻带笑,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是非常慈祥的,杰瑞曾经见过,就一次,是她无意中叫了他声“伯格爷爷”的时候。杰瑞怔怔地停下来,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圌出眼眶,她张口要说的话竟全变成了哭泣,她哭得像个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四周的树都在连连震动。伯格在她的哭声里停了一会儿,于是抬脚,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杰瑞赶紧追了两步,又停下来,她哽咽着,望着伯格越来越小的身影,左手背后,举起右手敲在心脏的位置,向他离开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8:45:00 +0800 CST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9:24:00 +0800 CST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2 09:33:00 +0800 CST  
啊啊又被吞了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3 11:15:00 +0800 CST  
1288楼后被吞内容如下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8-07-24 11:20:00 +0800 CST  
琢磨了五六个结尾,终于给老子敲定了!安心码字中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9-03-19 08:20: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Chapter.24


深蓝黎明
▌▍▎▏▏▎▍▌



《坎昆的故事》




845年4月9日


玛利亚城希干希纳区A区城墙守卫坎昆·福诺低下头,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此时他距地面正好五十米。坎昆屏住呼吸,把头往外探了探,风有些凉,他的瞳孔慢慢下移,终于,他看见了它们。


一群硕大丑陋的裸体,它们趴在墙上像婴儿一样摸索着城墙,坎昆看着它们,恐惧与嫌恶顿时就在他心里升腾起来,这时,巨人也看见了他,它们仰起脸冲他微笑,下一秒,就朝他张大了嘴。


天还没亮透。


坎昆·福诺按捺着砰砰直跳的心,盯住其中一头张着嘴的巨人,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柄,一阵风吹过他纹丝不动的脸,这是他戍守城墙的第一天。


坎昆曾向他的女朋友莉莉保证过,今天回去一定给她讲讲真正的巨人是什么样子,他已经能想象莉莉听他说话时好奇而可爱的神情——莉莉对巨人充满好奇,那是因为莉莉永远不会见到真正的巨人,感谢上苍。


“喂,新兵,”一个粗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坎昆回头,他的队长伊多·安德森走过来,“不要擅自越过警戒线。”他皱着眉说,伊多长了一张肃穆的宽脸,颧骨平坦,黑色的眉毛紧紧蹙住,似乎永远在不满。


坎昆退了两步,“队长,我刚才数了数,它们竟然有三十二颗牙,和咱们人一样。”


“噢,你对他们的牙感兴趣?”伊多笑了笑,“那你的袖章该是翅膀,而不是蔷薇。”他点燃一支烟,和属下一同站在警戒线上,壮丽的墙外风光跃然眼前,伊多无动于衷,他问坎昆,


“怕吗?”


“有一点。”


“我刚守城时也和你差不多,好奇,什么都想看看,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怕得发毛的,”伊多抖了抖烟,“但时间长了也就那样,像看傻子似的,它们想吃掉咱们,但森林里的豺狼不也想吃掉猎人嘛,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坎昆抿着嘴,不说话。


伊多把烟头往墙外一甩,“一会儿你就可以去汇报了,就说本区没有情况。”他扯开裤裆对着墙外撒尿,五十米下,尝到人类尿液的巨人们正兴奋得手舞足蹈。


“今天是我守城的第一天,我想到了规定时间再去汇报。”坎昆鼓足勇气说完,然后低下头。


伊多斜睨了他一眼,收紧裤裆,“少给我叽叽歪歪,新兵,长官不喜欢把时间花在等例行消息上。”


“是。”坎昆行礼,绷直了背脊目送伊多离开。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9-04-05 16:23:00 +0800 CST  
过了没多久,黎明散尽,天空清爽得没有一丝杂质,太阳升起了。


“勤劳的新兵哟,”这时城墙又上来一个人,威廉姆斯·邦奇中士路过一座座炮台朝坎昆走来,他带着清浅的笑意问候他,“早安。”威廉姆斯是他们这一带女人缘最好的家伙。


“早上好,邦奇前辈。”坎昆注意到他没剃干净的胡渣和嘴角残存的牙膏,看来这家伙昨晚的酒还没醒透。


威廉姆斯的差事也是守城,和坎昆一样。守城可是驻屯工作中的肥差,尤其在玛利亚,在这无需提防外敌侵略,只要防止极个别思想前卫急着送死的国人溜出去探险——自己人总是好对付得多。玛利亚的守城士兵们都暗自庆幸自己没生活在传说中的古代,那时的守城者身负重责,头顶永远悬着把刀,刀尖永远对着城外看不见的敌人。


这时候,面朝墙外安静的山峦,威廉姆斯生了个懒腰,“啊——真是个好天,小子,中午和我们一块喝个酒吧?我去找老汉尼斯,好久没找他喝一个啦。”


醒醒吧,你昨天才找他喝过!坎昆腹诽,同时用他那浑然天成的恭敬打掩护。


“再过十分钟,训练兵团的小家伙们就要来整备固定炮啦,底下还有一些补强工作需要他们帮忙,到时候你看情况拨些人下去。”


“了解,前辈。”


威廉姆斯走过来拍拍坎昆的肩,迷蒙的眼睛略带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还是一块喝一个吧兄弟,我看你挺紧张的,要知道,懂得享受的军人才是这个社会繁荣和平的最好写照啊,”接着他把手拿开,“不过头脑发热的新兵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不管过多少年我也没法这么想啊,”坎昆忍不住反驳,年轻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崭新的坚定,“军人不该懂得享受,任何时候,军人都需要忍辱负重的。”


然而这份坚定并不能打动威廉姆斯,也不能打动这三座围城里密密麻麻的平民,“那得看有什么发挥余地,小子,你就在这傻站个多少年,算是忍了点啥辱?”


“……”


阳光沉默地停留在坎昆脸上,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算了,威廉姆斯有句话说对了:今天的确是个好天。坎昆能想象在这个舒服的日子里,他的母亲正和一群妇女在集市里讨价还价,她的莉莉正挎着小皮包穿过广场上的巴洛克大楼,莉莉说那些建筑活像阳光底下的白巧克力,莉莉总是那么可爱。这时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坎昆知道那是露天弥撒开始了,披着教士袍的神甫会领着教童集体吟唱福音书,不一会儿,圣歌便传来了。


坎昆听着遥远的圣歌,却感到背脊滚烫,心头炙热,半秒钟前他认为这是心理作用,可他顿时发现自己周围的气温正在骤升!


坎昆猛地回过头——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9-04-05 16:24:00 +0800 CST  
一颗庞大的没有皮肤的猩红色头颅正从城墙后缓缓探出,随之而来的超高温蒸汽将周围化成一片白雾。


万籁俱静。


坎昆站在巨人的两眼之间,像一尊死寂的石雕。五十米之下,广场上的人群也成了密密匝匝的石雕。人们一动不动,麻木地睁着惊恐的眼睛,盯着那头整整高出城墙十米的,大得仿佛不属于人间的怪物。


空白。


爆破声轰然响起!强冲击波瞬间将玛利亚城正门的方圆几百米化为痍疮。空气被剧烈地搅起漩涡,一瞬间,桥梁折断,烟囱倒塌、火车出轨。迸裂的碎石、房砖、铜像和七零八落的混凝土梁柱把尚留在事发地面的人们砸得肢体分离。


空白。


坎昆站在原地,任凭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怖随着他的血液逆流而上。


怎么办。


剧烈的痛楚从意识深处炸开,视线极度模糊,一分钟前调侃坎昆“没有发挥余地”的威廉姆斯已经成了地上的一块熟肉,他在一分钟前是一名活生生的守城兵啊!


我也要死了吗?


一个飘忽的声音在坎昆心里冥冥响起,灰沙毒雾般地淹没了他,他的皮肉应该已经被蒸熟了,死只是个时间问题。坎昆的脑袋嗡嗡抖动,这个时候,母亲和莉莉的影子鬼魅似地在他眼前晃起来——


“啊啊啊啊啊!!”


吼叫声从这具血肉模糊的身体里迸裂出来,坎昆跨过威廉姆斯的尸体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坠落中他烧红的手指用力按下刀柄扳机,固定锚飞速嵌入城墙,他借助几个支撑点飞速下降,踉踉跄跄地冲进钟室,跌撞到巨钟旁,钟楼一片寂静,冰冷得像通往地狱的暗门,士兵坎昆含圌着泪,用尽全身的力气,敲响了人类逃亡的丧钟。


铛——铛——铛——


钟声一响起,固定炮紧急就位,几十道黑影电光般割裂了人们头顶的苍穹,黑影是驻屯兵团的精英先锋队,代表了人类针对超大型巨人的先遣作战已经开始。黑影极速冲向前线,在空中排成鱼鳞初阵,在他们的下方,人们在钟声里蜂拥奔窜,炮击声脚步声喊叫声同时响起,人类作为万物灵长的理智和傲慢,如今被榨得连渣都不剩。


845年4月9日,玛利亚城墙被巨人打破,“乐园时代”结束。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9-04-05 16:25:00 +0800 CST  
坎昆往前跑,撞过无数个穿着军服的仓皇影子,鲜血拖了一路,像从他身体里长出的一条苟圌延圌残圌喘的尾巴,视线里的光越来越黑,像胡乱飞的苍蝇蒙住了眼前的去路,一个和他迎面相撞的女兵惊然发出一声尖叫,坎昆奋力推开她,在她身上烫下了两只颤抖的、粘圌稠的红手印。


希干希纳区驻屯兵团与驻该区宪兵正在紧急集结,城墙里的补给室内,士兵方阵越来越密集,队列里传出的惊恐私语此起彼伏,士兵身上的机动装置正在不断摩擦碰撞,快要着火,几个一线记者在面目凝重的军官间来回穿梭,气氛一片焦灼。


坎昆步履蹒跚地向队列挪去,他的出现仿佛是人群里突然掷来的镇定剂,还未上战场的士兵们看着坎昆的模样纷纷寂静下来,面如寒霜,有人想上前扶他,却被他可怖的样子震慑在原地,站在坎昆前面的士兵默默地退开,所有人都沉默地盯着他,这时,伊多·安德森拨开队列朝他跑去。


“……福、福诺小子,”伊多还以为身处第一线的坎昆已经殉职,他的声音从紧圌咬的牙缝里挣扎出来,“你好样的……你一定给我坚持住啊……”


坎昆的呼吸时疾时缓,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听到伊多的声音时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伊多抱住他,任凭他的手胡乱地抓着,他抓着队长的衣领,鲜血顺着他焦红的手指淅淅沥沥下滴,像花一样染红了队长的军装,在坎昆已经看不见的世界里,他正专注地盯着伊多的脖子,像是要盯入他的血肉里,他张开嘴,抖出断断续续的字,


“没……没……”


伊多把脸凑过去,贴着他的嘴唇。


“本区……没,情……”


两行浑浊的泪沿着这张年轻的,目全非的脸颊流下来,他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着,身体抽圌搐了两下就不动了,最后,一股臭味缓慢地从他的裤裆里蔓延出来。


伊多抱着坎昆,背影纹丝不动,半晌,他才放下他,将牺牲的下属放平后站了起来。


“队长,坎昆他说了什么?”


伊多抬起头,他望着发问的士兵,脸上的悲伤逐渐地被恐惧与迷茫所取代,“他说,本区没有情况。”


这句话仿佛一道寒雷打在所有人的头顶——超大型巨人没有任何征兆闪现,意味着今天的灾难完全在人类的认知范围之外,人们很有可能对今后的屠圌杀一概不知。末日要来了,被圈养的牲口到死也不知自己为何而死,从此以后,人便和牲口无异。


坎昆的遗体被悄无声息地抬走,穿过一片又一片与他无关的恐怖气息。


他烧焦的手指随着活人的脚步一颤一颤,仿佛在诉说什么。


《坎昆的故事》结束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9-04-05 16:27:00 +0800 CST  
杰瑞很清楚,埃尔文将自己关押起来,除了他尚不信任自己外,还有彼此主动权的博弈,他当然不认为杰瑞会乖乖和他玩你问我答的游戏,将秘密向他全盘托出,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傻等杰瑞开口,所以埃尔文的第一步便是限制她的人身自圌由,先将她牢牢控制,以免她落入伯格手里。埃尔文的立场完全站在他所认同的“大义”一方,所以一旦发生威胁到大义的事情,对杰瑞来说,埃尔文就会成为杀手。


现在杰瑞终于坐了下来,这一刻,她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已彻底脱离掌控,她感到全身发麻,索性倒在床板上将自己裹进毯子里,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卷成一个婴儿的形状,在一片黑暗里她紧闭双眼,努力放松意识,在玛利亚破城的这一天,杰瑞在地牢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论发生什么,透露秘密的主动权一定要掌握在她自己手里。一定要。


这时,肩膀骤然被人一阵推搡。


杰瑞猛地睁开眼,竟然是安妮!


她根本没料到储煤仓的安妮现在正站在她跟前,慈祥的脸庞和阴暗的背景毫不相称,杰瑞注意到她身后的牢门竟然是大开的,这时,安妮将手从杰瑞肩上移开,同时她低声对她说,“我们离开这。”


喉咙口惊愕地滚了一下,杰瑞抬起头,“梅伊,你怎么进来的?”


安妮无声地朝她勾了勾嘴角,可眼神深处却泛着冰冷无比的光,她很干脆地把杰瑞拉起来,“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把你关起来,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孩子,玛利亚墙被打破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必须跟我走!”


杰瑞不动声色地皱眉,梅伊的语气里藏匿着某种掌控全局的冷静,犹豫了一瞬,杰瑞还是随梅伊跨出牢房,调查兵团几乎所有兵力都被调去战线,常年空置的地牢附近没一个人,她们两人跑到地面上的时候,刺眼的阳光使得杰瑞有些恍惚,她立即反握住梅伊的手,“你打算去哪?”


“孩子,你想在这里对话?”梅伊的脸上透着不符合样貌的不可一世,话音刚落,杰瑞发现远处有两个士兵正狐疑地朝这里走来,糟糕!杰瑞刚要动作,却发现梅伊没有丝毫慌乱,她只瞟了他们一眼,接着,她的目光落在杰瑞身上,“墙外安全的世界,我们的故乡。”她是在回答杰瑞刚才的问题。


刺眼的强光瞬间吞没了一切,惊天动地的轰鸣中,十五米级黑发巨人拔地而起。


杰瑞被腾空抓起,那只冰冷的巨掌迅速包围了她,一阵失重感后,眼前的世界轰然坠入漆黑,寂静只持续了几秒钟,嘈杂声便像水管爆裂般轰然响起,杰瑞按捺着快要蹦出喉咙口的心,在剧烈的动荡间屏息凝神,意识集中在一片闪烁着红色光斑的黑暗里——不对,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她们好像已从调查兵团转移到了城内,外面的世界惨叫连连,房屋被砸毁的巨响,青石瓦砖淅淅沥沥地摔碎,人们仓皇的脚步,呼救的叫喊,巨人狂欢的吼叫,在那些揉成一团的可怖声音中一直有一种绵长而微弱的“滴答、滴答”声,听上去像被一条扯不断的蛛丝缠上了脖颈,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杰瑞在鬼魂巨人的手心里挣扎起来,透过它的指缝去看外面的世界,那一瞬,她立马就开始呕吐,鲜血染红了她的瞳孔,如今的玛利亚城到处是断壁残垣,满地的残骸尸骨被撕扯得开膛破肚、支离破碎,连着筋圌肉的手脚、残破的头颅和血淋淋的内脏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生前的主人。杰瑞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这不过是开始。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涌了上,她在巨人的手中瑟瑟发抖。


“利威尔,你在哪……”


终于,她没用地呼唤出声。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9-04-05 16:29:00 +0800 CST  

楼主:NUMENA

字数:286726

发表时间:2017-03-31 05: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2 21:14:32 +0800 CST

评论数:323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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