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您先进去，这是大哥书房的钥匙，我把他锁里面了。”明诚把钥匙放到明镜手里，“他很担心您。”
为了不让明楼冲动地跑出去，他只能出此下策。大姐是明楼的软肋，一遇到大姐的事情明楼总是会失去以往的沉稳……
明镜紧紧地握了握钥匙，“你也早点回来，夜里凉，不要待太久。”
“嗯。”明诚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明董事长，再会。”杜维藩笑着道别。
明镜刚打开门，里面就冲出来一个身影，差点把她撞倒。
明楼看到明镜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又看到明镜身上披着明诚的大衣，他脸色一变，目光在大厅里寻找明诚的身影……
“阿诚呢？他在哪里？”
“在外面。”明镜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杜月生的大公子送我们回来的，他们在外面说话呢。”
明楼的眸色暗了暗，终是没有说一句话。
门外。
“五叔，爸爸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这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杜维藩递给明诚一张照片，上面的店铺牌匾拍得很清晰。“我出门的时候，妈妈说，外头乱，你要是不得空就不要去看我们，只要你好我们就好。现在日本人猖獗，五叔又在政府工作，和我们走得近了，会被牵连的。”
每句嘱咐都带着担忧与关怀……
明诚沉重地颔首，“小藩，你记住，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掺和。我们这一辈活着也就这样了，你不一样。”
杜老大有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落入歧途，去外面活得自由自在，做一个学者或者逍遥闲人。
明诚比任何人都知道……
当年，杜老大对他也这般寄予厚望过，可他终究是辜负了……
“爸爸也说过，我会记得五叔的话的。”杜维藩忍不住抱了抱明诚，可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只有明诚胸口高的孩子了。“五叔，可是您别忘了，我是长子。爸爸肩头的担子，终究是要我扛的。”
明诚怔了怔……这孩子也二十岁了，去年刚刚成亲。
其实也不比他小多少……
“或许，你也是对的。”明诚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嫂子肯定在等你呢。”
“诶。”杜维藩腼腆地一笑，才上车离开。

明诚手里捏着照片，走进明家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面临着什么。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他进门之后，看到阿香和桂姨都起来了，站在一边不出声。
明镜正在抹眼泪……
而明楼，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陌生。
“明诚，跟我和大姐去小祠堂。”
明诚错愕地抬头……
小祠堂他从未进去过，就算是祭祀，也是他们姐弟三人进去祭拜。
转念，明诚就知道了，桂姨身份未明，今天的事情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说。
他跟着明镜明楼进去了……
“大哥，这是大姐购买的炸药，随时可以取货……”明诚话音还没落，就被明楼一脚踹在了膝弯上，嘭地一声膝盖磕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膝盖撞到地板的声音，让明楼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
明镜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赶紧把明楼扯了过去，“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见明楼没有动作了，她又赶紧去拉明诚，“阿诚，疼不疼，姐姐看看摔哪了？”
“大姐，我没事……”明诚摇头，“我，其实我……”
明诚想开口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阿诚，你起来。”明镜把明诚拉起来，让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姐姐知道你从小懂事，这件事情肯定有你的苦衷。你告诉姐姐，你和青帮，是什么关系？”
明诚看看泪眼婆娑、眼睛红肿的明镜，再看看脸色铁青却面带担忧的明楼。他知道，他终究还是让他们伤心失望了。
苦衷……
不，不是的，那或许才是真的他。
“杜月生是我大哥。”
短短七个字，却像一根根钢钉，楔入明楼的心脏。
他指着明诚，嘴唇止不住地抖动着。“他是你大哥？他是你大哥！那我呢？你说，我是你什么？”
明楼十几年来深锁着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释放了出来，他一直恐惧着有朝一日阿诚会离开他……
他们不会是兄弟……
他们也不会是家人……
他以为只要他压抑着自己扭曲近乎疯狂的情感，阿诚还是一直是与他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最亲近的那个人。
他时刻想着要怎么做才能保持和阿诚的这种关系，甚至是更近些。
他日防夜防，却还是没料到阿诚的这一句——杜月生是我大哥。
如果他和阿诚连这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无法想象将来……
“大哥……”
“杜月生不在这儿！”
明楼现在最怕听到这两个字！
他怕阿诚转身就走，去找他认定的那个大哥！
明诚从来没有见过面色如此难看的明楼……
就好像他看到的都是强大温柔的明楼一样。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坚强的男人，眼睛里会写满了恐惧和害怕，还有彷徨……
“我喊的是你！”
杜月生的确是他大哥，那个把他宠上天、会挡在他面前保护他的更像父亲一样的大哥。而明楼……
曾经是他在黑暗里的唯一救赎，是他从心底认定想要追随的人……
他一把抓住了明楼抑制不住颤抖的手，“大哥，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不该瞒着您和大姐，我……”
明楼感受到来自明诚的温度，他看着自己面前言辞匮乏的人，心痛如刀绞。他重复了三个小时之前的那两个问题，“为什么？什么时候？”
明诚看着想知道答案的两个人，挑拣了些说。
“收养我的那个法国教堂，有一天夜里因为青帮洪门内斗，被大火少了个精光。大……”明诚看到自己的手突然被明楼紧紧地抓住，他立即改了口。“杜爷当时就是青帮带头的，他把我救了回去，把我交给嫂子照顾。”
“那你那时候怎么会满身是伤？那两年他就是那样照顾你的？”明楼永远忘不了他在码头再次遇到阿诚的时候，看到伤口冒血还被一群人围着打的场景。
“大……杜爷那时候还不是青帮老大，只是帮着黄老板管赌场。青帮里的规矩，不准藏私银，家里多了一个我之后生活更加拮据。杜爷讲义气，领的工资还要补贴伤亡的弟兄，家里嫂子又常年卧病，小藩又还小，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就算那样，他都从让我们三个饿着……”
那个时候，杜月生瘦得很，从来不在家里吃一口饭。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是吃的隔夜的半个窝头……
明诚很敬仰他，从他身上学到的是一个男人的担当。
养家糊口。
是杜月生那时候最朴实的生活写照。
“后来，杜爷去黄公馆开堂会，碰上那天洪门里和杜爷有过节的一帮人找上门。嫂子病得下不来床，小藩还不到六岁，我不能让他们受到半点伤害。所以，我把他们全部打趴下了……”
杜月生怕他受欺负，专门找了身边的两个心腹教他防身的武功。虽然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动手打架，但是因为有一种视死如归的信念，他每一下都是下的死手，有两个人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这些，他不敢让明镜和明楼知道。
他怕他们知道他到底有多么血腥肮脏……
“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杜爷怕我受到洪门的报复，让我拜了黄老板为老头子，这才让洪门没了动我的念头。”明诚低着头一点点叙述着自己那两年多发生的事情，“因为我的辈分大，年纪却小，黄老板担心帮里兄弟不服，就把我扔到码头历练。身上的伤，都是火拼时留下的……”
“其实，我见到大哥你的时候，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我原本打算，我一辈子就做个混混……”明诚看到明镜哭出了声，他跪在了明镜面前。“大姐，我很感激您和大哥收留我。明家对我恩重如山，阿诚从不敢忘记……”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当年我把你送走，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阿诚，姐姐对不起你，都是姐姐的错……”明镜跪在地上，搂着明诚哭道。
明诚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他看到明楼打开了小祠堂的门，那个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明楼吧……
明楼心里的阿诚，正直善良，内心充满光明，胸藏着崇高的信仰……而现在的明诚，从头到脚都陷入了黑色的泥潭，再难洗清。
“大姐……”明诚轻轻拂着明镜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您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是这个世道错了。”
如果没有把他生下却让他成为孤儿的父母，他就不会遇到虐杀他的桂姨。如果不是他没有桂姨这样养母，就不会因为明家的关系被送到那个教堂。如果不是那个教堂过于污秽不堪，他就不会遇到杜月生……
错在，这个世道太乱了。
“阿诚，你不要离开我们，你是我明家的孩子啊！”明镜紧紧地抱着他，“我们一家人一个都不能缺，你答应姐姐不要离开好不好？”
“我不走，大姐。我不走……”

明楼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头重脚轻。他扶了把楼梯扶手，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阿诚或许说了很多当年的事情，但是按照阿诚的性格，为了不让他和大姐为难，肯定隐瞒了一些事实。
譬如，他在教堂过得怎么样……
又譬如，他怎么会学打架的？又为了学这个吃了多少苦……
这些阿诚都省略了，往往被省略的都是最痛苦的经历。而知道阿诚这些经历的，只有杜月生！
明楼看着天已放晴，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他拿了车钥匙，出了门。
开车在大街上，他现在只想去杜公馆，找杜月生问问清楚。
他的车刚停下，就有人迎了上来。
“明先生，杜爷有请。”
明楼楞了一下，杜月生猜到他回来，特意让人在这里等他，那么他对阿诚到底是有多在乎啊！
杜月生坐在罗汉榻上，看到明楼进来的时候，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明楼面无表情地在另一边坐下……
“今天的对话，我以为十几年前就该有了。”杜月生没去看明楼怔然的神色，“你把阿诚带走的时候，我没有阻止。一则那个时候我不能像现在这样，给他一个安稳的生活。二则跟着你他会接受更好的教育，就算是你明家的仆人，也比黑道的混混这个身份来得强。而且，我看得出你很在乎他，真的很在乎……”
明楼带明诚离开码头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的轿车里。
他查到明诚以前的事情，故意让明诚出现在明楼的面前，看看明楼是不是还会认识明诚，或者会不会再一次好心收留明诚。
因为那个时候他参与了一些可能会没命的活动，他不想明诚跟着他一起去死。他要在自己去冒险之前，把明诚安顿好。
明家，是最好的选择。
让他意外的是，明楼一眼就认出了明诚，那种失而复得的眼神，他不会看错……所以，他很放心。
“……”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位青帮老大一手安排，在赴死前为弟弟安排一个后路。明楼想，他或许真的该谢谢这个男人……
“我看到阿诚的时候，他正努力地从火堆里往外面跑。火很大，可是他一直没有放弃……”杜月生想到火中那双清澈执着的求存眼神，至今仍会辛酸不已。“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孩子一定大有作为。明先生把他培养得很好，这一点我必须承认。谢谢你。”
能让杜月生说一句谢谢，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声谢绝不是空口白话，说了出来就给出了一份承诺。就是青帮欠了一个大大的人情，今后赴汤蹈火也会还了。
“明诚是我弟弟，杜爷这声谢，不必了。”明楼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阿诚是他的家人，教导他、保护他，是他的本分。
杜月生笑笑，“明先生的确很在乎阿诚，那我就放心了。”
明楼霍然抬头……
十几年前，这个男人把阿诚悄无声息地送还给他，是为了保护阿诚，给阿诚找个更好的出路。
十几年后，这个男人挑破这个秘密，又料准了和他的谈话，为的又是什么？
“杜爷……”
“民族罹难，母国蒙羞，杜某虽为一介草莽，亦胸怀报国之志。上海沦陷，日本拉拢有之，威胁有之，杜某皆未从。然，一味相拒实非良策。故，杜某意欲奔赴香港，继续主持抗日后援工作。杜某知晓，明先生与阿诚身兼重任，于敌后潜伏，稍有不慎性命有危。杜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明先生今后多加照拂阿诚。若有可能，救他一救，杜某感激不尽。”
不等明楼问，杜月生极其自然地给出了解释。
明楼此刻当真是百味杂陈涌动在心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杜月生比他想得更加有情有义，也比他想得更在意阿诚这个弟弟，更加让他诧异的是，杜月生竟然知道他和阿诚的身份！
“杜爷……”
“要是明先生不嫌弃杜某出身，也随阿诚一起，喊声大哥可好？”
杜月生再次打断明楼，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明楼知道，这是杜月生为了阿诚而特意和他绑上关系，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大哥。”明楼没有拒绝，喊一声大哥，似乎他和阿诚更亲近些……“您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明楼定当以命相抵，换阿诚一生无虞。”
“你的话，杜某记下了。”杜月生点头，“明先生可能还要上班，杜某不送了。”
明楼微微一笑，“告辞。”
只要不跟他抢阿诚，一切都好说。可是……
明楼蓦地转身，想问一下杜月生，知不知道阿诚在教堂里的那段时光……
“从这里出去开过两条大街，也有个法国教堂。你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杜月生轻轻地叹了一声，就明白了明楼还想知道什么。
“多谢。”明楼感觉到，那一声轻叹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大哥，该起床了……”明诚推开明楼房间的门，却没有看到明楼。床上的被子很整齐，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
明诚扫视四周，又跑到外面，看到轿车果然不在。
糟了！
他不会去了青帮了吧？
“阿诚，叫你大哥出来吃早饭啊。”明镜从楼上下来，看到明诚脸色煞白。她也慌了，“阿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香……”
“大、大姐，大哥出去了……”明诚赶紧解释。
明镜沉默了下，把明诚带进了明楼的房间，然后锁上了门……
其实，这个房间她不常来，里面摆设的都是家里人的照片，床头柜上更是有一张阿诚的单人独照……
明镜拉着明诚坐在沙发上，”阿诚，那年把你送去教堂，是姐姐考虑不妥。”
“大姐，我知道。咱们不说这个了……”
“你听我说……你大哥一定要你留下，还跟我打了赌，两年之内他如果能将明家打理得好，我就同意他接你回来。你大哥本来很抵触学经济，他说过他想做名学者，而不是满身铜臭。可是，我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每天看着他日以继夜地工作，明家生意渐渐恢复，我是又心疼又高兴……”
明楼他……明诚错愕不已，甚至难以置信。
就是为了留下他，值得放弃自己的梦想，值得放弃自己的骄傲吗？
那是明楼啊！
他怎么可以……
“姐姐说这个，是希望你有什么话都要跟我们说，我们是一家人。你大哥爱你，姐姐也爱你，阿诚。”明镜摸了摸他的脑袋，“因为明台比你小，姐姐可能忽视你比较多，可是姐姐一直、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的。要不是姐姐当年不够强大，也不至于要你大哥帮着分担，才能护住明台护住你……”
明诚不忍地扭过了脸，不让明镜看到他眼里的泪。
明镜一个女人要保护两个弟弟已经很困难，还要守住这么大的家业，哪里还有精力再收养一个他……这些他都明白。
只是明镜这一刻的解释，更让他心酸……
他渴望的亲情一直在身边，他却无法用他最真实的面目、最真实的身份去面对。他对着这么爱他疼他的亲人，依然要伪装……
感情和信仰，几乎要将他的心撕裂成两半。
“姐，对不起……”或许，只有这一声，才能最直接地表达着我对你们的歉意。我无法告诉你们真相，但我保证，我会一直是你们的亲人。
明镜摇头，“阿诚，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从小就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你要学着依赖我们，知道吗？”
“嗯……”明诚心情异常沉重，被他尊敬的大姐和大哥认可，为什么并没有想象得那样高兴？
到底，他已经不是那个阿诚了吗？
他是游走于黑暗里的杀人机器，军统的一把利刃，人人畏惧的寒刀……
他是虽出炉却依旧无法见到阳光的青瓷……
他还是中国最大汉奸夫妻的螟蛉之子……
他不仅仅只是青帮人人畏惧的五爷啊！
当这一重重身份包裹住他的时候，连最亲最近的人他都不敢轻易露出些许真容。这些都像一重重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永远不可能只是明家的一份子了……

第八话 匕现
明楼按照杜月生说的，驱车寻找到那座法国教堂……
战乱年代，最可怜的，却是那群失去家园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儿。而这些教堂，秉承着上帝的仁善，收留着一些可怜的孩子。
社会上的富贵人士和各界名流，都会以资助的名义给教堂里定期捐助钱财物资，以确保这些孩子可以平安快乐地在上帝的庇佑下长大。
明家，也是如此……
把车停在教堂外的一个隐蔽的地方，明楼从角门里混了进去。
教堂的钟声准时在七点敲醒……
明楼来到孩子们生活的地方，正好看到大概二十多个孩子被教堂里的嬷嬷们赶着起床。他靠墙而立，远远地看着……
“起来！赶紧给我起来！快点！快！”
两个嬷嬷手里举着教鞭，动作稍微慢一点的孩子身上就会被狠狠地抽一记。细长的教鞭抽打在孩子的身上，划开他们单薄的衣衫……
可是，没有一个孩子敢哭出声，只顾着加快动作。
明楼看到这些，眼睛通红，一双手握得死紧……
这一刻，什么良善与仁慈在看到眼前这一幕幕画面后都变得那么讽刺。神父清晨的祷告声下，却是如此罪恶的行径。
一群孩子蜂拥着，厮打着，只为抢夺那些有限的食物。
强壮的孩子打架越厉害，抢到的食物越多，于是就越能抢到一顿美味的早饭。而那些弱小的，不仅被打得头破血流，而且一块饼干都吃不到……
于是，恶性循环……
有的孩子饿得摇摇晃晃，却还被踩在脚底，没有一个人去扶一把……
不管有没有得到那口吃的，所有的孩子身上都有伤……
明楼紧紧地咬着后槽牙，眼眶里晕染着泪意。他的阿诚，也是这样，在那两年里，过着每一天的吗？
他记得那天被送离明家的阿诚，身上的伤才刚好，身体瘦弱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个子和六岁大的明台差不多……
阿诚也是和这里的孩子一样……
想到阿诚被欺辱、不能温饱，明楼的眼泪就那样不停地滚落而下，心脏疼得在不住地颤抖……
他几乎站不住脚，蹲在了墙角……
他蜷缩着身体，掩面痛哭。
在没看见这一切之前，他是怨阿诚的。他埋怨过阿诚宁愿相信一个相处不到两年的人，也不对他这个相伴十几年的亲人据实相告。
在看到这一切之后，他明白了。
阿诚的不相信，阿诚的懂事，阿诚的隐忍……
都是只因为，经历太多。
桂姨虐杀阿诚，他虽然救下了阿诚，可是他却是又一次将阿诚推向了另外一个人间炼狱。
他甚至不敢想象，阿诚当年是怎么活下去的……
时至今日，为了不让他和大姐感到任何负担，甚至在说出陈年旧事的时候，对受得这些苦，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样的阿诚，更加让人心疼，让人再也无法放手。
他的阿诚啊！
怎么可以如此特别？
像一朵从污色硬石里开出的青莲……

明诚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明楼，打电话到市政府办公厅给两个人都请了一天假后，他拿起电话打给了杜公馆。
“阿胜哥，是我，阿诚。”明诚听到电话那头，阿胜去叫杜月生听电话。他不由得紧张了下，他担心明楼一个冲动惹毛了杜老大。
“阿诚，明先生在我这儿吃了早饭，他马上就回去。”杜月生先说了明楼的行踪，却未透露明楼究竟去了哪里。“怎么样？挨骂了吗？”
“……”明诚看了眼在厨房并没有注意这边的桂姨，才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对我很好，您放心就是。”
杜月生那边传来了两声咳嗽声……
“大哥，您病了！”明诚听了出来，很是焦急。杜老大身体并不算顶好，而且他们年轻的时候都经常伤筋动骨，到了年纪就什么毛病都上来了。“您要注意身体，现在又是冬天……”
“你怎么这么啰嗦了。”杜月生故作抱怨，心里却还是很欢喜弟弟这么关心他。“没事，喝水急了些。都是阿胜，这么大把年纪还毛毛躁躁的。”
“……”阿胜很无辜很无辜很无辜地看着自家老大。自己生病，还怪我咯……
“阿胜哥看你呢，别总让人背黑锅……”
杜月生歪着头看看非常无辜却又极力板着脸的阿胜，觉得自己这个心腹的确不容易。“没事，大哥给他每个月加一条小黄鱼。”
“我也要小黄鱼。”明诚听了，立马加了一句。
“行行行，都有都有。”杜月生朗声笑了，然后才正色道。“阿诚，大哥给你在瑞士银行开了个账户，用的是你的名字，里面给你存了点零花钱。密码用的是你和阿藩两个人的生日，你要是手头紧了就去取，管够。”
“……”明诚紧紧地握着话筒，“知道了，大哥。”
每次大哥一说这话，就代表着，他要做的事情可能搭上全家人的性命。虽然大哥眼光独到，做事周全，可是他还是免不了担心。
“行了，早上还有堂会。”杜月生先一步挂了电话，他知道明诚懂他的意思。
桂姨见明诚站在电话旁边，手里捏着电话筒好一会儿，一时非常好奇。她走到他旁边，状似关心地问，“阿诚，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昨天大少爷……”
明诚蓦地侧首看她，眼神极尽冰寒。“昨晚我好像说过，我的事情你不要问。”
桂姨尴尬地低下了头，“我不问……”
明诚从她身边走过，披上了自己的大衣出门而去，连一个施舍的眼光都没有留给他。明天夜里专列“富士号”经沪，今天必须让明台成功地拿到那批炸药才行，不然行动失败，他们将无计可施。
为了以防万一，明诚用的是梁仲春的电台。正好梁仲春在吴淞口卸货，碰到明诚更是一把把人拉住……
“阿诚兄弟，今天怎么有空？”梁仲春看着快要可以走的轮船，眼睛亮金金的，好像面前全是钱。“这几天多亏了你们海关帮衬，阿诚兄弟你放心，该打的钱我一个子儿都没少地打进了你的账户。放心，瑞士银行的。”
明诚笑得灿烂，“梁处长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现在风声紧，你自己得注意着，太明目张胆了，不好。”
“知道知道，一定低调……”

明诚回到家里的时候，明楼已经在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了。原本明诚还有些胆怯，但是一想到明镜说的，明楼为了把他接回明家，日以继夜学习经营明家。明诚的十分胆怯，变成了五分感激五分愧疚。
感激的是，明楼终究记得那时候说过要保护他。
愧疚的是，明诚已经不是明楼想要接回明家的那个明诚了。
“大哥……”明诚乖巧地站在明楼旁边，可以清楚地看到明楼的眼眶有些红肿，好像哭过的样子。
他的心不禁狠狠地一揪……
“嗯，回来了。”明楼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极其自然地说着家常话。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明诚愣了愣，突然就明白了明楼的意思。因为太过在意，所以理解、包容、接受着对方的一切。
这句“回来了”，仿佛一瞬间让他找到了属于他的家的归属。
也许那一年没有火拼、没有面临死亡，而是等着明楼去接他。明楼说的第一句话，肯定也是这样一句。
“回来了，大哥。”他低沉地应了句，声音不复少年的青涩，多了的是沉稳。
或许，这就是人生。
她总是让我们在原本预想的生活里失去点什么，兜兜转转之后，该是出现在我们生活里的，也终究在我们的生命里占有无法取缔的位置。
“今天又是没吃早饭就出去了吧。”明楼从面前的报纸里抬头，笑得温柔缱绻。午前的冬日暖阳，映衬着他的笑容那般温暖。
温暖得让明诚有一种一梦千年的错觉……
明楼指了指茶几上的盒子，“离吃午饭还有一个半小时，这么饿着又该胃疼了。沈大成的点心，先填填肚子吧。”
明诚坐在独人沙发上，抱着点心盒子拆。一边还小心地看了眼明楼，“大哥，你……吃了没？”
“吃了啊。”明楼不屑地看了眼他手里精致的糕点，“吃不下才带给你的，不然哪有你的份。”
“谁要吃你剩下的……”明楼故意接茬，作势就要把点心盒子扔掉。
“嘿，你小子又来劲是吧？”明楼卷起报纸就要抽过去。
明诚抱起盒子就往楼上闪人，“看着你吃不下，我回房间吃去……”沈大成的糕点是需要定制的，而且又都是他喜欢吃的口味。
死鸭子嘴硬！
明楼看着这么有活力的明诚，而且经受了那么多，尽管在最重要的少年时期是青帮度过的。可是，明诚依旧是那个明诚。
明楼看着今天无聊至极的报纸，也笑得非常开心。
当他从法国教堂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他该怎么面对阿诚。到了阿诚最喜欢吃的点心店的门口，他突然悟了。
只要明诚活着，就好。
他还可以把他喜欢吃的、喜欢穿的、喜欢的一切一切都亲手送给他。只要这样，不就已经足够了么。
此刻，他的阿诚就在他身边，陪伴他度过黑暗里的每一刻。
他还要什么不满足的呢？
其他的一切，不过都像是一块可有可无的点心。吃过了，不管是苦还是甜，最终都无法成为正餐。正如阿诚经历的那些……
他能做的，就是和阿诚一起面对未来。至于是大哥的身份还是更近一步，那要看阿诚的意愿和他的努力了。

今天夜里，明台回去执行炸毁富士号专列的任务。明诚在书桌前看着他们四个人的合照时，觉得很不安。
明台虽然机灵，可是这次是和地下党新四组一起行动，他担心事情会有所偏差。想了又想，明诚还是拉了台灯，拿起大衣出门。
门被带上了，却没有上锁。
“大哥……”明诚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明楼也从书房里推门而出，脸上也是写满担忧。明诚笑了笑，“我去看看，大哥您去睡吧。”
“一起去吧。”明楼很坚定，半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明诚想着两个人出去，万一被发现了，风险更大。“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把明台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那你呢？”明楼看他，“你能保证你自己安全地回来，我却不放心。我还是不是你大哥？是的话就一起去。”
让这个人单独面对危险，这种事情他会尽他所能不发生。
担心我？明诚诧异地看他，“我的身手大哥你还不放心啊。”
“是，您是伏龙芝军校的高材生，拿全额奖学金，还辅修经济。”明楼开始翻起明诚的旧账……
“为这事你已经教训过我了，能不能不提啊。”明诚伸手拽了拽明长官的袖子，“请吧，明长官。”
明诚将车开到郊外一处视野开阔处，森冷的寒气从不远处的铁轨上冒出来。明诚靠着车，看明楼。“大哥，给明台下达的命令是夜里十一点十分。现在还有半个小时，要不你去车里等吧，外面冷。”
大冬天的，说话的时候，嘴里都冒着白雾……
何况，这郊外的黑夜。
“一起去车里等吧。”明楼主动给明诚开了车门，看明诚愣在那里没有动作。他笑了笑，“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明诚瞪他，“大哥，你能不能正经点。”
明楼躬身坐了进去，反手拉住门。后座里，只有两个人的这种感觉，让明楼有些坐立不安，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真不该乱开玩笑的。

明楼和明诚不知道，他们刚出门，佣人房的房门就被一只手推开了……
微微晃动的烛光照耀出一张麻木的脸……
桂姨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护着烛光，用几乎听不到声音的脚步慢慢地朝二楼移动……最终，她在明诚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她伸手拧了拧房门的把手……
吧嗒一声……
一道诡异又兴奋的笑容挂在了那张麻木的脸上，整个面容也变得扭曲起来。
自从明诚搬到这个拐角处最里面的房间，每天门都是锁着的。今天夜里，她只是出来撞撞运气，没想到偏偏明诚这一夜就没有锁门。
她的脚步更轻了，她将烛台端得离自己更近些，开始寻找房间里有价值的信息。她找得很认真……
每一次翻过的书，她都归到了原位……
可惜，她什么都没找到。
那张麻木的脸上多了一丝忿恨……
她气得转身就往外走，不料胳膊肘意外地将书桌上放着那张四人合影带到了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她吓得赶紧屏气凝神。
很久很久之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地板上摔开来的相框上……
明镜姐弟四个人的合照下面，多出了一个角来。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烛光移到合照上，伸手捡起来。
合照下面，还是一张合照……
三个人的合影……
桂姨一眼就认出了最右边那个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的人——明诚，尽管照片上的明诚非常年轻，几乎还是少年人的模样。
最左边的那个也是个年轻人，手里拿着圆顶礼貌置于身前，眉宇之间傲色尽显。桂姨只觉得莫名地熟悉……
最中间的那个，桂姨根本没有见过。
照片的背景不像是在中国……
桂姨突然觉得，这可能是毁掉明家的一张底牌。她连忙将照片放在怀里，又手忙脚乱地将相框恢复到原状，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然后，拿起烛台推门而去。

等着明台任务完成，明楼和明诚才放心地回了家，只是勉强赶在了天亮之前。
明诚一拧门把手就觉得不对，果然有人进来过！
然后他反射性地看向书桌上的合影，眼神蓦地暗了下来……
他的房间里并没有什么机密，更没有什么可以被人拿捏的证据。除了那一张他一直舍不得毁掉的合照……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相框，脑子里只有三个字。
怎么办。
他有个习惯，最重要的东西放在最显眼处，并且做上除了他没有人能够看出来的标记。现在这个标记已经没有了……
先不管进房间的人是怎么找到藏在合影之后的合影的，有一点可以确定。
里面的照片肯定已经被人取走。
十年前，这张照片于他而言是一份珍贵的成人礼……
然而十年后的今天，照片上的另外两个人，身份已经敏感到，一曝光就是一场惊天大祸。
那张照片足以毁了他在敌后所做的一切，足以毁了明楼，足以毁了明家。
还有可能害了荣初……
杨慕次和荣初相貌酷似，他可以解释说他和荣初很早之前就认识。那么杜旅宁呢？杜旅宁可是国民党二级中将……
明诚坐在书桌前，看着照片里昔日笑得幸福的四个人，脑子根本一片空白。
这虽然是个意外，可也是他纵容的结果……
身份暴露是一个特工要做的最坏的打算，以身殉国更是无可避免。然而，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吗？
一定会有的！肯定有。
他的老师教过他很多办法……
突然，明诚想到了杜旅宁说过的一句话——假使有一天你的身份暴露，你要做的不是澄清，而是错上加错。
错上加错？
——对，错上加错。你要告诉你的对手，你的另外一重身份。
如果没有呢？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古语有云，兵不厌诈。谎言，也是一种生存取胜之道。千万不要小看，语言的魅力。
明诚按着自己的眉心，想着自己的身份……
对，他不止是杜旅宁的学生，他还有一种更加贴近日本人的身份。他的干娘是陈璧君，汪伪政府的第一夫人。
他现在要冷静，想一下对手的下一步……
家里，他、明楼、明台不在，明镜不会随便进他房间，更何况是深夜。阿香也不会……肯定是桂姨拿走了照片。
那么，桂姨确定无疑就是孤狼。
孤狼是特高课南田安插在明楼身边的线人，现在手里有了这张照片肯定会交给南田，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南田的手里……
南田，这个女人骄傲自负，又想要立军功……而且，他看得出，这个女人对他是有别的意思的。
女人要哄……明楼是这么说的，那就先哄！
然后要让南田相信他的另一个身份……
然后呢？
他是寒刀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张照片暴露，所以这张照片一定要拿回来！可是南田一定不会给……
南田不能留，孤狼见过照片也不能留……
可是，他目前根本没有理由对南田下手。他这边一动，等于自动把自己曝光在上海的所有特务面前。
最后，可能不光是明楼会知道他的身份。
明诚点燃了一根烟……
时机。
他需要的只是时机。同时除掉南田和孤狼，然后拿回照片……
现在，必须将所有原定计划往前面推一步……

明诚把所有事情都理通顺后，换了件大衣，就匆匆下楼了……
“阿诚哥你干什么去啊？”明台刚回来就撞上了明诚，他还嬉皮笑脸地开玩笑，根本看不出去炸了人家的专列。“这么早出去，不怕大哥扣工资啊。”
“跟大哥说一声，我有点事情，一个小时就回。”明诚快速发车，明台只看到冒着尾气的轿车……
明诚开车直接到了荣初的别墅门外，他按了下喇叭，刘阿四就跑出来了。明诚迅速下车，“阿初在家吗？”
刘阿四被如此雷厉风行的明诚怔住了，愣愣地点了点头。“在啊。”
明诚跟着他进去，“跟他说，我有急事找他。”
刘阿四赶紧先一步跑进去叫荣初起床……
荣初到底不是军旅出身，一般都要睡到早上七点，这一下被叫醒。他先是瞪着刘阿四，表示自己的绝对不满。
“明先生来了，很着急的样子。”刘阿四一说话，荣初瞬间清醒了。
一边套着西装外套，一边扣着里面的衬衫扣子，下楼的时候快速地打好了领带。走到明诚面前的时候已经是风度翩翩的杨会长了。
“什么事情？”
“帮我准备一套日本女人的金发饰，要价格贵的，越贵越好。”
“你当我开银楼的啊？”
“你不就是开银楼的么。”
荣初语塞，“好像是……什么时候要？”
“马上。”明诚回答得简洁非常，“用来救命的，越快越好。”
“救命？救谁的命？”荣初好奇不已。
“我的。”明诚懊恼地扒拉了一下头发，“证明我身份的一样东西落入了日本间谍孤狼手里，这个孤狼直接对特高课南田洋子负责。所以……”
“行了，别说了。”荣初走到电话旁边，立即拨打了银楼的电话。“……我是荣初……立刻准备一套金发饰，越昂贵越好……对，可以……最贵的吗……那好，马上派人送到福佑路松雪街28号……立刻，给你二十分钟。”
“你确定这样就可以了吗？”荣初眼里写满担心，“不需要帮忙？”
“暂时不用，时机未到。”明诚摇头。
“你怎么样？”荣初给他倒了杯白开水，“你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明诚无奈地笑了，“头顶悬着刀，情况当然不好。对了，买金饰的钱我会通过汇丰银行转给你。”
荣初点头，“嗯，关于钱方面，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至于其他方面，我希望你也不会跟我客气。”
明诚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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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田洋子拿到照片后，并没有大肆宣扬，而是隐瞒了下来。她命令孤狼继续蛰伏，获取更多的有关于明家的情报。
照片的背景孤狼认不出，可是南田洋子知道。
圣彼得堡的喀山大教堂。
照片上的明诚朝气蓬勃，还是一个出国留学的少年……而最左边的那个，她也时常在上海商会见到。
上海商会会长杨慕初。
那么，明诚和杨慕初为什么突然走那么近就有了解释。他们可能是很早以前就认识并且交好的朋友……
而中间的这个男人……
南田并没有见过。
她想，她该和八面玲珑的明诚好好地坐下来谈一谈，就以这张照片为筹码。一点点地更近一步地把明诚拉到她的阵营……

“大哥，南田洋子约我见面。”明诚看着明楼，问。“我该去吗？”
明楼蹙了蹙眉，“这个时候？南田可能是为了富士号被炸毁的事情……你去一趟，务必让南田把矛头对准汪曼春。”
“汪曼春？”明诚诧异不已，“大哥，不好吧……”
再怎么说也是……
“我们现在最首要的目的就是让汪曼春和南田之间心生嫌隙，只要有机会就要见缝插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积少成多，总有一天汪曼春会失去南田的全部信任。”明楼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任何不妥。
“嗯，我尽量。”明诚应下后，又看着明楼……
明楼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不成……”
明诚笑着摇头，“大哥，昨晚桂姨进了我的房间。已经可以确定她就是孤狼，如果有一天我被南田杀了，麻烦大哥亲手解决孤狼，为我报仇。”
就算他此行不能取信南田，他也会亲手解决南田。
玉石同焚。
但是，他没有办法堵住孤狼的嘴。
他最后能托付的还是明楼，他也只能相信明楼可以有办法对付眼前的困局。让明楼处决孤狼这个唯一可能揭开他军统真实身份的日本间谍……
“你给我回来！”明楼觉得不对劲，他拦在了明诚的面前。“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确定孤狼的身份的？她是不是拿走你什么东西了？南田找你一定有别的事情对不对？”
明楼的反映，还是那么敏锐。
只要给他蛛丝马迹，他就能够推测出近乎全部的真相……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你明诚不是一个会说如果的人，说！到底怎么回事？否则，我今天绝对不会让你出这个门！”
明知道南田会杀明诚，他还让明诚去，那绝对不可能。
“大哥，我军统的身份可能暴露了。我觉得南田找我去，一方面他是想利用我的这个身份挖出潜伏在上海情报站的所有军统特工，另一方面想更好地捏住我的把柄，让我为她做事。她不会轻易杀我，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取得她的信任。”明诚分析得很冷静，他把每一个可能都列举出来摆在明楼面前。“大哥，我要是今天不去，就是在告诉她，我是军统，你也是。那么我们明家下一秒就会被带进特高课接受审讯。我知道，大哥你熬得过审讯，我也没有问题，明台或许也能够挺住，可是大姐呢？你忍心看着养育我们长大的大姐，落在那群畜生手里吗？”
“不！不……”明楼摇头，他的脸色很苍白。他猛地拽紧了明诚的手，“阿诚，我们带上大姐和明台，我们一起去巴黎。既然面对两难，那么我只要你们平平安安，我们走……”
“大哥！”
明诚难以置信地看着此刻说出了“走”这个字的明楼……
明楼的信仰，在这一刻被全部抛弃。这个以爱国救国为毕生梦想的男人，在这一刻选择了家……
他不希望失去任何一个，终归到底是为了救他一个！
大姐说过，明楼曾为他放弃了少时的梦想……现在，明楼又想为他放弃报国宏愿……这是明楼因为在意他而做的妥协。
这个从不低头屈服的男人，在面对他的事情的时候，却这般轻易放弃。
明诚看到了明楼的情深……惟至亲，惟至爱。
——阿诚，你放心，以后我保护你，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明楼的这句话，此刻想来却是唯一一句熨烫着他心的话。因为从未失信，所以弥足珍贵……
他其实也可以保护明楼了，甚至保护整个明家……
“阿诚！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赌，你想过没有？万一呢？万一南田她……”
“大哥，现在走容易，但是军统的人就会放过我们吗？他们不会让带着机密的高层人员悄然隐世的！”
“那就来一个杀一个！”明楼根本不会畏惧军统的那些暗杀，“我这条命一直不属于自己，我可以为很多人去死。但是，要我看着……”
明诚反握住了明楼的手，用坚定不移的目光凝视着他。“大哥，你相信我一次，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明楼紧紧地握着明诚的手不放，他有着千言万语想说，却在看到明诚的眼神时什么都说不出来。明诚也有他的坚持和信仰，从不轻言放弃……
“大哥，等我一起下班。”
明诚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手从明楼的掌心一点点抽离……

南田洋子看着明诚面带着灿烂的笑容走进她的办公室，她笑得也很灿烂。“阿诚先生，坐。”
明诚笑了笑，“南田科长，数日不见，一切可好？”
南田洋子胸有成竹，也不急着和他摊牌。“有阿诚先生现在这个朋友惦记着，我当然过得很好。”
“可惜啊，在下过得不好。”明诚笑意里溢出一丝冰冷，刺得南田打了个机灵。“家里多了头狼，还叼走了在下的贵重物品，实在让人气恼。”
明诚明喻暗讽，主动揭开底牌，实在太过出乎南田预料。
南田洋子心里慌了慌，继而恢复镇定。“阿诚先生！贵重物品一定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我想，如果明先生知道，他的家里不止养了一条狼，他一定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的。”
“是么……”明诚不甚地笑了。
南田洋子见明诚如此，她只好拿出那张清晨才送达她手里的合照。“阿诚先生一定是在找这个吧。”
明诚扫了一眼，“原来真的是南田科长养的狼，那南田科长要谢谢在下，没有一枪毙了那头畜生。”
“阿诚先生！你不是该解释一下，你怎么会与杨会长还有这个男人一起的吗？我已经去查过了，这个人，是两年前调任为沪中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处长，如今的国民党二级中将杜旅宁！我有绝对的理由怀疑你，勾结军统，导致近阶段上海日本高层接连殉国！”
明诚微微一笑，极为淡定地将自己面前拿着照片的手拨开。“南田科长，你冷静点。你的老师藤田芳政难道没有教过你，在出手前一定要了解清楚对方的身份吗？你这么冲动，啧啧……”
南田洋子听到他提起藤田，怒火中烧。“明诚！”
“算了，看南田科长如此在意明某人的身份，明某人只好据实相告了。”明诚拿过照片。“照片上的确是你说的三个人，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杜旅宁曾经为汪主席工作过，而这个杨慕初更是与汪夫人娘家来往密切。至于我，我可是给汪主席磕过头敬过茶的义子。”
南田洋子根本不相信明诚的话，“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阿诚先生……”南田的枪直接开了保险，指在了明诚的眉心。“汪主席的义子，会在明家做一个仆人？给人做秘书长，当司机？”
“呵呵……”明诚丝毫不在意指着自己的枪口会突然迸出一颗子弹，要了他的命。他伸手拿过南田洋子桌上的一部电话……“南田科长，请您听仔细。”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在通往南京的专线电话机上，摇了一个号码。
南田端着枪，仍然指着明诚，生怕他耍什么心思……
“您好，我是海关总署署长明诚，请帮我接汪公馆。”明诚的嘴边溢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武管家，我是明诚……还好，您呢？最近身体怎么样……那就好，我干娘在家吗……好的……”
明诚故意将电话放到南田洋子面前，听筒里，一个温和又不失严肃的嗓音轻轻回荡在南田洋子的办公室里。
“阿诚，到上海这么久才想起给干爹打电话，该不会又惹事了吧。”
南田洋子立即收起了枪，错愕震惊地盯着笑容满面的明诚看。
明诚冲着南田洋子扬起了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却非常亲昵地和电话里的汪主席说话。“干爹，我那么听话怎么会惹事。只是干娘一直催着我找女朋友，说要是看中了谁家姑娘，一定要告诉她一声，我这不就立马来向您二老汇报了么。”
“哦？看中哪家的孩子了？只要我们阿诚看中的，不管是谁，干爹都帮你娶回家里来。”汪主席高兴的情绪，通过电话听筒都能感受到。
明诚看着南田洋子，“干爹您认识，上海特高课的南田科长。”
南田洋子睁大了眼睛看明诚，惊愕之余，竟多了几分素日里从未有过的女儿家的娇羞眼神……
毕竟，她还是这个女人。
听到有好感的男人这么直白地告诉长辈对她的感情，当然会……
“……她的老师藤田可是个不好应付的啊。”那边明显语气里有了担忧。
“干爹您放心，自己的女人我自己追。”明诚深深地看着南田洋子，直到把南田洋子看得满脸通红。“等干娘回来您跟她说一声，别给我再找相亲对象了，不然我心上人生气不理我，我就惨了……”
南田洋子一边听着明诚和汪主席在闲话家常，一边心跳如擂鼓……
她完全没想到明诚还有这样的身份，而且虽然是义子，但是显然明诚在汪主席那边是极其受重视的。
可是，那张照片，她绝对不会还给明诚。
明诚挂了电话，冲着南田露出一抹笑。“南田科长，正事谈完了，照片你也留着。不过，汪主席不希望我的身份被其他人知晓，否则……”
“这点，我明白。”南田洋子一听明诚说这话，更加相信了明诚的一番说辞。“阿诚先生蛰伏于明楼身侧多年，实属不易。”
“南田科长谅解就好。”明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方形锦盒。“下面，就是私事了。在下对南田小姐倾慕已久，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套发饰，请南田小姐笑纳。”

黄金打造的两根樱花步摇，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闪光。樱花花蕊处，镶着黄色碎钻，光彩夺目。
光是看着，这套发饰就足以令每一个女人心动。
何况，是一直需要穿军装的南田洋子。
她这一刻，甚至想换上她华美的和服，梳上发髻，戴上这套发饰……
“南田小姐，若是你不喜欢，在下可以再去寻更好的。”明诚递上锦盒，放在了南田的办公桌上。“只要你喜欢的，在下都可以满足。”
荣初啊荣初，你也太实诚了，这套发饰估计得要六位数吧。
明诚心里不断腹诽着，面上还做着讨好美人的姿态。
“阿诚，我……”南田洋子刚想说什么，外面就是一阵枪声。她脸上的所有女儿神态尽褪，举起配枪就冲了出去。
走廊里，一个日本兵血流满地地倒在了血泊里……
然后高木带着人跟南田汇报情况，一点儿也没避着明诚。他们叽里咕噜地说着日本话，说得慨慷激昂义愤填膺。
南田这么放心明诚在场，是有原因的。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了明诚是汪主席的义子还喜欢她，更重要的是她调查过明诚不懂日语。
所以，他们讨论案情讨论得热火朝天毫无顾忌。
明诚会很多语言，被人熟知的就有五种——国语、英语、俄语、法语和拉丁语。除了杨慕次，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还会第六种语言。
日语。
杨慕次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的学，日语精通，所以在和明诚拼枪法、拼武功、拼刑讯一系列都输了之后，开始和明诚拼日语。
不得不说，那是明诚第一次输了。
后来，他就跟着杨慕次学习日语，连杜旅宁都不知道……
那名被打死的日本兵实则是上海中共潜伏的一名卧底，他在新四组成员许鹤叛变的时候，及时开枪。
因为行动过于仓促，只打瞎了许鹤的一只眼睛。而他自己因为身份暴露，被日本人乱枪打死。
明诚开车回去接明楼下班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解决那位被送到陆军医院抢救的叛徒。

“大哥，事情有点意外。”明诚一边开车，一边跟明楼说起，今天在南田那里听到的事情。“这个许鹤在伏龙芝的时候，和我见过几次。我可以认得出他，这个人必须除掉，不然等他醒过来四组的联络点和潜伏人员都没有活路。”
“你能认得出他，他也能够认得出你。”明楼觉得明诚如今的处境更加危险了，“虽然你今天取得了南田的信任，然而南田并不是一个容易相信人的女人。她只要收到许鹤对你的指控，你将会被她第一时间逮捕。所以，我们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南田，解决许鹤，解决孤狼。”
明诚默默地补充了句：还有解决我的照片……
他开着车，“一次性解决这么多人，又是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地点，很困难。就算调动军统和组织一起行动，也没办法保证万无一失。”
一旦有任何一方的狙杀产生误差，其他的就会闻风而动。
非常困难的棋局。
明楼笑得笃定，“未必。”
明诚从后视镜看到明楼脸上老狐狸一样的笑容，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哦？明长官已经有了计划？”
要论排兵布局，明楼可是一把好手。
“回去再说。”
明诚笑了声，“家里可有头狼呢，明长官确定要回家再说？”
孤狼这个人……
太可恶！
明诚觉得自己没有掐死她，说明自己隐忍的功力已经更上一层楼了。
“今晚就让她收拾东西滚蛋！”明楼笑笑。
明诚觉得，他从后视镜里看到的明长官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阴测测的……不会是后视镜模糊了吧？
明诚哪里知道，就在他和南田洋子在特高课“谈话”的时候，明楼直接给军统的上海情报站行动二组组长毒蝎透露了一个消息。
——日本间谍孤狼潜伏明公馆，速遣之。
明楼想，按照他家小少爷那种性格，今天晚上回家不把孤狼给赶出去住，他就不姓明！
嫉恶如仇什么的，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被哥哥坑得毫不知情的小少爷正在自己房间左思右想，怎么把家里的那双日本人安插进来的眼睛给挖了。
然后从窗户里看到明诚开着车进了明公馆……
车上下来的两个人身上穿着款式相同的及膝大衣，款式相同的领带，款式相同的围巾……除了颜色不同，都快成双胞胎了！
明家小少爷打开房门，蹬蹬蹬蹬地跑下楼，拽着两个哥哥的衣角不放。嘴一憋，要有多委屈那就有多委屈。
“我不管，你们明天要不跟我穿一样的衣服，要不就三个人都穿不一样的。你们穿这么像，我都不像你们的弟弟了。”
明楼乐了，看看自己身上灰色的大衣、宝蓝条纹领带、黑色围巾……
然后看看明诚身上黑色大衣、酒红条纹领带、灰色围巾……
“小少爷，谁说不准我们跟你穿一样的衣服来着？”明诚没看到明长官笑意越来越深，而是对明台的要求感到非常不解。“怎么？被什么刺激了？”
“你们关系太好，我嫉妒。”明台硬是挤到两人中间，左手揽一个明诚，右手抓着明长官不放。“这样，我就舒服多了。”
“毛病！”明诚明楼异口同声，并且极有默契地奉上了一对鄙视眼神。
小少爷甩开两个人，冲着楼上就喊。“大姐！大姐！大哥欺负我……”
“明楼，你怎么回事？有没有做大哥的样子，明台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你干什么又欺负他。从小到大你都不知道让着他……”明镜从房里听到她家小少爷告状就急忙出来，边下楼边开始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数落起明楼。
明台在明镜后面冲着明楼做鬼脸，明楼哭笑不得只能求救般地看明诚，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明诚幸灾乐祸的笑容……
明长官悲剧地坐在餐桌上，等着美味的晚餐拯救他凄苦的心情。

明诚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他家的小少爷战斗力指数简直爆表，何况怀里还抱着一个必胜的法宝——大姐。
他正想着明楼会用什么办法对付孤狼，毕竟明楼在车上的那个笑容那叫一个阴险奸猾啊！真像汉奸……
想着想着，家里就有了大动静了。
“……桂姨，我是看你诚心悔改才让你回明家的。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阿诚？你为什么偷阿诚的东西？！我明镜告诉你，现在的阿诚可不是你的养子，他是我明镜的弟弟，明家的二少爷！你拿他的东西就是偷我明家的钱财！这个在我明家绝对不容许！”
明镜其实心里是有火的，当初桂姨给她写了很多信，她其实只是考虑一下，根本没有决定把她接回明家。谁知道她大年夜突然出现，又不好赶走，毕竟是在明家待了那么多年的人……
她就帮着她劝了两句阿诚，想着要是阿诚不接受，她再把人送走……
阿诚只是沉默了一下，也没反对，她呢也不想做恶人，想着两个人或许还能缓和关系。阿诚从小没有母亲疼，万一桂姨改过自新，说不定能给阿诚一点缺失的母爱。谁知道桂姨竟然偷阿诚的手表！
还是一块名贵非常、她都没有见过的手表！
“这可是阿诚哥最喜欢的手表了，桂姨你缺钱可以直接跟阿诚哥说啊。阿诚哥这么好，一定会给你的，你干嘛要偷？”明台把手表连同盒子一起抱在怀里，一副你不是个好人的模样。
要不是攸关计划成败，明诚觉得自己一定会当场笑出声。
贼喊捉贼这一套，小少爷从小就玩得炉火纯青。
没等桂姨辩解，明诚就下了楼梯，顺道看了眼紧闭的书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自己点的火都不出来灭。
明诚知道，明台肯定知道了桂姨的身份才这样做的，而透露情报的也只有明长官那只狐狸了。
“桂姨，你要是缺一份工作，你还是到明家来帮阿香的忙，每个月的工资我会从我的那份里出给你，算是当年你收养我的一份情。”明诚冲着明镜安抚性地笑了笑，“可是，明家不会收留手脚不干净的人，你还是搬出去住吧。当然，你要是不想来明家帮佣也可以，钱我会每月让人送给你用来养老。”
桂姨低着头，她硬是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她看看对自己露出凶狠和厌恶目光的明台，以及温润的明诚，还有不言语的明镜。
“我搬出去住，白天来帮忙。谢谢你阿诚，可是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拿你的东西……”桂姨还不放弃为自己辩解。
明诚微微一笑，语速极慢。“拿，还是没有拿，你自己心里清楚。”
一个一个字敲打在桂姨的心里，她躲闪了几下，终究还是一直低着头。
“明台，送大姐上楼去睡吧。”明诚拿过明台手里的自己的表，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去看看大哥有没有被吵醒。”
明台讨好地笑笑，“阿诚哥也早点睡，我们上去啦。”他又冲着外头喊道，“阿香，让这个手脚不干净的……桂姨，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去！”
“好的，小少爷。”阿香应道。
明诚站在门口一直看阿香把桂姨送出去、锁门，他才转身去了明楼的房间。一进去，正看到倚着床头抱臂冲他笑的明楼……
明诚把手里的盒子往明楼身上一扔，在床边坐了下来。“这小子，连道具都选的这么好。这表，算是咱家最贵的一块吧。”
要不然，明镜也不会认定是孤狼真的偷了表。明镜那什么眼光，手表是好是坏，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是，也不看看谁买的。”明楼扬了扬眉，笑得好不得意。他就是要买最好的给阿诚，谁敢有意见！
明诚瞥了眼明楼，任由某狐狸拉着他的手给他戴手表。“明长官觉得，一个秘书长戴的手表比长官都好，真的合适吗？”

第九话 狩猎
明长官认真地戴着手表，对明诚的质疑置若罔闻。他满意地看着明诚腕上的表，“表带正合适，不用去调了。”
明诚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手腕尺寸的？”
“目测。”明楼神秘地吐出两个字，一把掀开自己的被子。“家里的狼赶走了，咱们就不用装不合了吧。来，一起睡呗。”
明诚嘴角一抽，“说的我自己没有床一样。”
明楼认真地分析与建议，“但是，你的床一定没有我的暖。还要回去自己暖被窝，多麻烦。还不如咱们挤一挤，是不是？”
经济学成绩全校第一的明诚眼珠一转，的确。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明诚解下了手表放在床头，钻进了被窝。果然，明长官的被窝还是挺暖和的。“明长官，你挺适合暖被窝的。”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明长官有些心花怒放，极为自然地接了句。“以后给你暖被窝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大哥，你能不能正经点。”老说这些没皮没脸的话，一点做大哥的样子都没有，明诚表示他不愿与之为伍。
“你给我开车，我给你暖被窝，这叫做合作双赢。哪里不正经了？”
“……”
明诚向明楼投去了一个“你确定吗”的眼神……
“说说正事吧。”明楼揉了把明诚的脑袋，“南田最想要抓到的就是寒刀，其次就是毒蜂。你现在取得了她的信任，用寒刀的消息钓她上钩估计不太可能，用毒蜂还是可以的。”
“泄露毒蜂消息给南田，引蛇出洞……”
“对，然后我们对她进行击杀……”
“许鹤那边呢？”
“可以这样……”
然后，明长官就啪啦啪啦地说了一大通他的计划，听得明诚是目瞪口呆。这只老狐狸成精了是吧？
“阿诚，我负责在汪曼春那里制造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的假象。许鹤和孤狼都交给你处置，南田交给明台。然后，你再回到市政府办公厅，有问题吗？”
明诚盘算了下，明楼的计划是非常可行的。
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有就说。”明楼笑笑。
“你确定明台会执行命令吗？”
明楼沉默了三秒，“他总该要真正地长大，知道取舍，知道选择。就算他不执行，郭奇云知道该怎么做。”他看了眼忧心忡忡的明诚。“你呢？”
“我什么？”明诚不解。
“孤狼，怎么杀？”明楼顿了一下，“想好了吗？”
明诚点头，“因为我今天的话，孤狼和南田之间已经没有那么深的信任。而且孤狼一直与南田是单向联系，南田一死，孤狼就是一颗废棋。但是为了避免引起特高课的怀疑，她必须是自然死亡。”
明楼很满意地点头，“很好，那就定下。你明天对上海站的各小组去下达命令，行动代号，狩猎。”
狩猎，比喻真贴切。
明诚把杯子往自己这边卷了卷，“先说好，不准抢我被子……”
“嘿，这是谁被子啊！”
“我睡了就是我的……”

第二天，明诚把明楼送到办公室后，便请假了。
“明长官，您给汪处长订的翡翠项链今天可以取货了。还有下午，您后天拜访周先生的礼服也要去取。我晚上五点，来接您下班。”
明楼点头，“去吧，准你一天假。”
然后，秘书处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情——明长官对汪处长真好，又是送项链啊！还是专门订制的……
明诚从一堆八卦眼神里出来，离开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分外灿烂。
恐怕汪曼春在日本人那里，与明楼有私情这个事情，是再怎么也洗不清了。非常有利于今后的计划……
取项链，当然要去银楼。
明诚到银楼的时候，荣初已经等着了。
荣初是清晨五点收到的消息，说有任务需要他们执行。
“阿诚，你那边解决了吗？”荣初先问昨天的事情。
“正在解决。”明诚笑笑，“现在的情况你应该都了解了，这个许鹤掌握了上海地下党很多的情报，必须将他除掉。这个我会亲自动手，我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是上级，你说。”荣初也笑了笑。
“南田的手里有一张照片，就是我遗失的那张。明天我会调开南田，让你手下潜伏在特科高的行动人员去取。”明诚停顿了一下，“照片在南田书桌里的密码箱里，密码949276，一本《孙子兵法》里。你直接下达命令，取书……还有我昨天送去的金发饰，也拿出来。”
荣初本来听得任务很严肃，后面这一句他实在没忍住。“你心疼了？”
明诚瞪着他，“换你你不心疼？”就那么两根金发饰，整整十六万美金！
“行了，就这么多？”荣初赶紧回到正题。
“还有就是处决孤狼。”明诚继续说，“我已经和玫瑰联系，她会将孤狼送到一个小诊所，你给她注射。记住，必须看起来是正常死亡。”
“这个没问题。”荣初优雅地耸肩，“还有吗？”
“就这么多。”明诚拿起桌上的翡翠吊坠，揣在口袋里就打算离开。“此次行动代号，狩猎。记得，警钟长鸣。”
“保重。”荣初笑了笑。
“你也是。”

明诚安排好一切之后，去接明楼下班。
“怎么样了？”明楼看明诚有些担心的样子……
“基本都没问题，所有的全部到位。只是明台那里……郭奇云打电话过来，他情绪很激动，恐怕不会接受任命。”
“这就是敌后战斗的残酷，有的时候你手里的枪不得不对准亲人的脑袋。”明楼叹了口气，“我了解明台，他会去的。”
“这样逼他，会不会太狠了？”明诚心生不忍。
“你有更好的选择？”明楼反问他，明诚被堵得闭了嘴……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车开到这里就被堵住了。明诚烦躁地按了按喇叭，可是前面卖核桃的依旧无动于衷……
明诚来火了，当然也有对明天几组行动的担忧。
万一出了差错，他的双重身份都会被曝光……
所以，他使劲地拿喇叭撒气！
“人堵着你就是想多做点生意，去买点核桃呗。”明楼看他压力太大，只好说点别的给他缓解一下。
“买了你吃吗？”明诚鄙夷地看了眼明长官，“也不知道去年谁嚷着吃松子，后来买的松子都长了毛。”
“你买了我就吃。”明楼笑容温和，非常肯定地吐出六个字。
明诚开门下车，给明长官买核桃……
明楼其实也拿不准，他不仅担心明台是不是会按照他的计划行动，更担心的是他自己的枪法，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好。
然而，他抬头看到明诚放在副驾驶上的一袋子核桃时，头疼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阿诚啊！咱家虽然有钱，也不至于跟核桃置气吧。”
这得有十斤了吧。
“你给汪曼春买翡翠的时候怎么不心疼钱？”明诚开车饶过卖核桃的车，把明楼说得哑口无言。“再说，这是我用我工资买的。”
到家后，因为明镜带了阿香去苏州，桂姨也被明台规定一到晚上五点就要离开明家。所以，明诚和明楼自己解决晚饭。
“晚饭吃什么？”明楼自己不会做，当然指望着明诚。
“核桃。”明诚指了指袋子，把碟子塞人手里。“拿去一边砸一碟子出来，熬核桃粥喝。再做个拔丝核桃仁，配叠小咸菜。”
明楼认命地坐在楼梯口砸核桃，得！
自己外坑自己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