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受伤吧】BG 《清欢》 现言 伪兄妹

楔子:
你许我似水年华里无灾无难;
你许我苍茫来日中平安顺遂;
你又可曾知晓,人生若浮云朝露,我但求你一人足矣……

文案:
他是我哥哥,年长我八岁;
长兄如父,他待我亦兄亦父,百般呵护;
我自小誓寻觅如兄长一般的男人为伴侣,长大后才明白,我喜欢的自始至终只是那人而已;
且原来,他与我并无血亲;
但我与他之间,需跨越的又何止亲情这一道屏障;
我们中间,挡着旧日恩怨、挡着父母人言、挡着他的谎言与真心……
任浮世苍茫,任风雨飘摇、任千山万水。程墨儒,老子要定了你!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0-29 13:03:00 +0800 CST  
被删掉找不回了,只能重发。嘤嘤嘤,宝宝们的回复呀,我好伤心……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0-29 13:05:00 +0800 CST  
正文:
第一章 他叫程墨儒,是我哥

我叫程墨涵,生在一个温馨的四口之家。
好吧,其实,也没有很温馨。老爸是勤勤恳恳的派出所所长,老妈在商场工作。他俩的工作共性,就是不着家,而且越是年节越繁忙。故而,忙到我从小到大的家长会,二位都没有出现过。不过,不要紧,我有哥。
我哥,程墨儒,大我八岁。我深度怀疑自己是爹妈捡来,而大哥才是正牌军,我们兄妹二人实是天壤之别。这话并非我妄自菲薄,而是所有的辩驳在事实面前都显得无力。从打进校门开始,我的学习成绩始终在中间区域游走,体育更是垫底。我哥嘛,我小学一年级,他已经高二。据母后不厌其烦的描述来看,应该是跳过两次级,并一路被保送至重点高中。体育也就是个跆拳道黑带,篮球队控球后卫。好在我这人不学无术,不稀罕文人墨客的满腹经纶,是以对于我哥的品学兼优毫不妒忌。但没天理就没天理在,他不仅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长张上到八十、下到刚会走女性都通吃的脸。而我十足的芸芸众生相,每每想到这点,都让我难以安睡。老人常说,二胎比较聪明,我看来是个意外。
综上所述,依常理而言,我该与哥哥不睦才对。但我剑走偏锋,万分敬仰爱戴他老人家。
这其实没什么可稀奇的。因为,无论我遇到任何的灾祸,只要心中默念,没事,我有哥,一切难题皆可迎刃而解。
小学三年级,班里的有个又黑又胖的男生,姓王,人称小霸王。他在我铅笔盒里放几只毛毛虫,以为会吓哭本小姐。呵呵,真是没见过世面,本小姐何许人也,岂会被这等无骨软体动物唬住。我不仅没哭,还利用课余时间在操场逮住一只刀螂友情回赠。要说这家伙真是虚比旁人胖上一二十斤,鬼哭狼嚎的围着教室乱跑。于是乎,我被班主任第一次请家长。我告诉老师,爸妈忙到不见人影。她倒也不为难我,让我在操场上罚站思过。我虽然胆大包天,毕竟是个女儿身,站到第二日有些受不住,只得回家求援。父母不在家中,哥哥见我晚上十点尚未入睡,知事有蹊跷。他问清原委,第二日一早风俊儒雅的到校与班主任唇枪舌战,我们老师被交涉得哑口无言。自此之后,我的家长会,由长兄列位出席。
别人第一次来月事,都有母亲在身旁,再不济也有爸爸。唯我,是哥哥。我那时初二,班上的小伙伴对此事羞于启齿。那天放学前,突然腹痛难忍,原以为是吃坏东西闹肚子。谁知到厕所竟见血迹斑驳,当场吓瘫。挚友蓝蓝和我一样的手足无措。哥哥已经读大学住校,我不知何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仓惶奔赴学校小卖部给他宿舍打电话。我说,哥,我可能是得了绝症要死掉。他立时赶回家中给我上一堂生理卫生课,摸着我头说家里的毛头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让我以后和男生保持安全距离。从那时起,我再不和男生一起厮混,留起长发、穿起长裙,俨然淑女。
程墨儒从小受父母偏爱,别人家里都是大的让着小的,我家是小的紧着大的。我说话还没有刮风好使,但只要是我哥想要的东西,老爸眼都不眨一下,双手奉上。其实全家心照不宣,他的喜欢,是受我指使。老妈在商场做高管,家中经济还算说得过去。但我哥从进大学起,不再拿家中一分钱,他英文极好,学费和零用都靠做翻译挣得。后来我再不用到小卖部给他打电话,他用打工的钱送给我人生当中的第一部手机。
进到高中后,一些爱好打家劫舍的地痞流氓与学校里的不良少年过从甚密,校园周边不太平。哥哥已从警校毕业进刑侦支队,做一名刑警。我提到这些乌烟瘴气,果不其然次日便在校门口,见到一身制服的他。那年他年方二十有四,原本白皙的肌肤经过几年警校锤炼呈淡淡小麦色泽,身量欣长,刚毅的脸庞上剑眉阔眼、鼻梁高挺,人群中醒目。
我远远向他挥手,“程少,我在这儿。”
哥哥在市公安局工作,我们的老爸虽然官不大,究竟兢兢业业有些成绩。警局里的人卖老爸面子,都喊他一声程少。我年岁渐长,再不愿哥哥长哥哥短,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唤他,平时动辄直呼其名,乖顺时叫哥,调起皮来便这般捣蛋。
哥哥不恼,笑意温存的,待我走近才狠狠戳我脑门,“臭丫头,哥特意过来给你撑腰,你就这么戏弄哥?”
兄妹亲近,我忙用双手搓他那张帅气的脸,“官大一级压死人是吧,虐待人民群众,小心我举报你。再者说,你就我这一个妹妹,不疼我疼谁。”
“牙尖嘴利,看将来谁敢娶你。”
“行,咒我。嫁不出去就当老姑娘呗,专拖你后腿。怕啥,反正你到时也不会不管我。”
他不气,突然立正站直,正儿八经对我行军礼,“是,为人民服务。”
我在警队有人罩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三年的高中生活无惊无险。
因为成绩不上不下,故而高考的压力也很大,记忆里高三那一整年,天都是黑色的。晚自习有时要上到八九点,程墨儒但凡时间允许,准来接我,简直可恨。我被他看得紧紧的,高中生活像杯白开水,一次恋爱都没谈成。虽然究其原因,其实是有如此标杆,一般男生实难入眼。但我不管,一直不断控诉程墨儒才是罪魁祸首。
我的感情生活一派祥和,他老人家却是桃花运不断。
高三时,我见到程墨儒的第一任女友,是他大学做翻译兼职时所识。俗不可耐,一看就是哪位整容医生批量生产的,眨眼睛时双眼皮的刀痕清晰可见。每次见我妹长妹短的,妹个头,我是**妹么就瞎叫,搞得一副将来会成我大嫂的架势。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诚心感天动地,他俩一年后终于闹掰。说是不能接受我哥的工作性质,成天天的见不到他人,联系还联系不上。我呸!不知道他是刑警,要抓坏人的么,哪有大把时间儿女情长。还见不到人,我们一家子都见不到,怎么就你特殊。
话虽如此,但看到程墨儒一月间瘦得脸都窄一圈,我还是默默的难受许久。
程墨儒就是那年学会的抽烟。他进警队后,和形形色色的人打招呼,身上沾染些许匪气。哥哥本就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光波动、炯炯有神,仿佛会说话,笑起来目光如水,敛去笑容却寒光逼人,因此这几分匪气映衬在他身上也不觉突兀,反显得他有一丝丝的玩世不恭。
我大概此生也忘不记他第一次在我眼前点烟的画面。我们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从记事起,晚饭都靠哥哥安排。他进到大学,我才逐渐习得此门生存技巧,虽然仍不能和他老人家的手艺媲美,也勉强足以饱腹。参加工作后,他常宿在职工宿舍,只偶尔归家。心情好时仍然备饭,若是正赶在疑难大案的侦破期间,就点外卖或者去家附近的饭馆打发我。可能是担心我智商不够,营养再跟不上会彻底沦陷于高考一役。高三那年,他明显回家次数变多,菜肴的新鲜度和水准也一度打破个人记录。接我下晚自习后,会嘲笑我脑子上正冒出一股焦味,然后温言细语的带我去好饭馆胡吃海塞。和俗不可耐分手之时,我正临近高考,他明明心情低落却死命在我面前伪装,我亲眼见他有次做饭出神把手指切破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不止。那一阵子,无论饭多好吃,我都如同嚼蜡。程墨儒每每都是看我坐到饭桌旁,就拍着我脑袋,说吃好后他来收拾,然后转身关门回房间。我知道他食不下咽,去屋里吸烟。
那日他下班早,我出电梯就嗅到自家厨房飘出棒骨汤香气,这是我的最爱。我童年时光都是和男生一起上蹿下跳,不是这里搓破一块皮,就是那里青紫一片,二年级时最夸张,把两颗活动的大门牙磕掉,成了豁牙子。我哥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吓唬我说摔掉的牙长出来不齐,一边又每天熬棒骨汤给我补钙。
程墨儒哪里都好,只是挑嘴的厉害,唯独偏爱便宜坊的闷炉烤鸭。这段时间他瘦的下巴都尖了,我下学特意绕好一段路去总店打包鸭子给他。
我兴冲冲的推开门,“哥,你猜我买了什么?”
家里的厨房紧邻客厅做半开放式设计,推门便可一目了然。程墨儒正靠在灶眼旁的洗手池边,嘴里叼一支还未点燃的烟,正发呆。见我进门吓一跳,身子微微一震,而后他不紧不慢的抬手从唇间将烟取下,嘴角一抹笑容,“今天怎么回来晚了,哥还说等下给你打个电话呢。”
我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担心到底在这一刻转为无名火爆发,三步并两步走进厨房,从书包里掏出打包的袋子愤愤扔向灶台,“程墨儒,那个女人有什么可爱之处,值得你这样不自重。你看看你自己,瘦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以后抽烟不用背着我,我不聪明,但我不是傻子。”
哥哥眼色吃痛,喉结上下滑动后,嘴角才又荡起浅浅笑容。
他捻我的耳朵,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涵涵,哥不是个好男人,哥就是觉得没有顾好她的情绪。哥求你件事,别学抽烟,不管遇到什么难事,有哥在呢。好了,快去放书包洗手吃饭。”
我眼睛有点酸,转身往房间走。
身后有打火机的响声,我回头偷看,程墨儒的鼻尖白色气体散开。我想告诉他:哥,因为有你照顾,我活的一直无忧无虑,但我也希望你开心。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0-29 13:06:00 +0800 CST  
第二章 开启大学美好篇章

程墨儒是标准的无神论者。他学习一直优秀,人生中遇到的最大挑战,怕就是有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妹妹。我则是考试前临阵抱佛脚,巴不得把所有神仙拜遍,保不准哪个显灵能助我度过难关。
高考前一周,我的精神状态已无法用焦躁来形容。晚上头一沾枕头,脑中就会突然闪出一道难题,在眼前来回滚动,只得翻身爬起来继续开灯念书。但实际上,此时知识根本无法被储存进入大脑,一切的负隅顽抗不过徒劳。我完全进入到一种自杀式突击训练当中无法自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
考前五天,学校连自习都不再开设。
离校前,老师对我们讲最后一番话,她说:同学们,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给你们,也无法陪同你们走上战场。但我想告诉你们,无论成绩如何,高考都不是你们人生的目的地,你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也许哪一位在座的同学,会成为下一位比尔盖茨,下一个马云,都未曾可知。稳住心态,不要慌张,做好该做的。
我眼眶热热的。班主任人送外号“鬼见愁”,就是鬼见到她都发愁。班里哪个淘气的没挨过她的粉笔头,留过晚自习。临了临了,打这样一张感情牌,是怕我们将来记恨她还是怎样。正想着,只见邻桌的男生哭到清鼻涕都垂下来,我又想哭又想堪比神经病。
我大半个月没有见到程墨儒,他被抽调到邻省配合一起刑事案件的侦破。也因此,我这种近乎于疯魔的状态,他无从知晓。
但考前的第三天,他还是回来了。满面倦容,向来干净的脸上泛出青色胡茬,声音也不似往日里的圆润低醇,有些嘶哑。
我正独自在家复习,见他进门以为自己灵魂出窍。
“在干嘛?”他手撑在我身后的椅背上,气息不匀。
“废话,还能干嘛,爹妈没给我生副好脑子,只能发愤图强。”我精神不佳,出口伤人。
程墨儒揉揉我头发,手心发烫,“我们涵涵哪次大考不是吉人天相。再者,一本考不上就考二本。将来找个稳定的工作糊口,不怕,有哥呢,哥养你。”
他对我不知何时就会暴露出来的小脾气一向纵容,我心里不是滋味,面上仍故作强悍。
“哥有点累,稍微睡一会,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我望着他点点头。
他回屋睡觉,脚步有些虚浮。
别人家男孩子的睡姿我没有见识过,但班里男生上课睡觉口水横流的景象我见得多了,程墨儒同他们不一样。
早年,我家住筒子楼,家里一共就两间卧室,带一个类似于门厅的配置,厕所在楼道里,是公用的。那时我和哥哥分床睡在一室,他的睡相尽收眼底。老妈商界打拼多年,对于经济形势的判断高瞻远瞩,小学四年级,我家成为较早一批自购商品房的人家。基于目前的房价而言,当年的决定堪称睿智。搬到新家后,居住情况得以改善,三室一厅两卫,面积过一百三十个平房。我和哥哥各自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再没有机会偷偷打量他平卧时的宁静睡颜。
程墨儒最讲卫生,进家一定更衣洗澡。也许是真的累了,他此时进门倒床便睡。
我有点不放心,隔着门缝看一眼,他侧着身子睡得正沉。真是奇怪,不是不平躺就睡不着么,怎么习惯都改掉了。
我心绪不宁,书自然读不进去,一时去厨房打水,一时去客厅上厕所,极不安分。
程墨儒只睡两个小时便醒来,脸色仍然不好,好说歹说才算哄得我出门。
他开车带我到雍和宫上香请愿。
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程墨儒,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
他不理我,惨白着一张脸,笑容渗入眼底。
无计可施的人,需要用某些特定方式来寻求内心的自我安慰,哪怕依然前程未卜,也是好的。我早已用尽浑身解数,此时只求叫天天应、叫地地灵。知我者,程墨儒焉。
雍和宫是市区内香火最盛的藏传佛教寺庙。雍正爷还做王爷时,这里曾是他的府邸,乾隆爷在此地坠生。雍正驾崩,曾将棺椁暂停放于此,乾隆爷命人将绿色琉璃瓦顶改为黄色。这里先后出两位皇帝,故又称“潜龙邸”,红墙黄瓦,是紫禁城外唯一享有相同规格的殿宇。乾隆九年,乾隆爷依照母亲孝圣宪皇后的意思,征询三世章嘉活佛意见后将雍和宫正式改为喇嘛庙,是清中后期全国规格最高的佛教寺院。
程墨儒陪着我里里外外跪拜每一尊佛像,虔诚得与殿中每一位俯首扣头的信徒并无二致。
占地面积6.6公顷的寺庙中,弥漫着檀香燃烧的袅袅青烟,参拜的香客皆非常安静,只有导游向游客解说时才发出并不喧哗的声响。我置身于此,终得内心平静,收起背上芒刺。
六月末的天气还不算太热。程墨儒短袖外面套单衣,脑门上的汗出一层又一层。
他走我前面,我疑惑他既然热为何不索性脱掉外套,上前推他肩背处一把。
结果话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却发出不大的一声惨叫,顺势蹲了下去,不和谐的抬起左手向右肩处抚去。
我吓坏了,绕到他身前半跪,“哥,你怎么了?”
程墨儒紧咬着下唇,眉毛都拧在一起,他再瞒我不住,只得实话实说,“我,后背有伤。”
我不准他开车,一路驾车疾驰回家,冷着脸勒令他掀开衣服给我看。
他无奈于我的死缠烂打,只得妥协让步。他背上缠着纱布,已经有血迹阴出来,红红一片。
我从客厅翻出药箱,再回到屋中时,程墨儒已经把衣服穿好。
我被他这样气得要死,“程墨儒,我第一次来月事都不背你,从小到大所有糗事让你看个精光。怎么着?不就是个后背么,妹妹如今还看不得了是吧?!”
程墨儒抵着唇轻咳两声,笑了,“看得,看得。”
他嘶着牙脱掉上衣,露出肌肉紧实的上身,害羞背过身去。
我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呆了。他右肩处有一道超过十五厘米的伤口,缝过针,未结痂,刀口边缘处微微发白。我先是拭去伤口附近的血迹,然后用棉球蘸消毒液,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涂抹伤口。程墨儒疼的汗顺着耳根淌了又淌,身子都在打颤却一声不吭。
等处理好伤口重新包扎完毕,他穿衣服时右手已经抬不太动,嘴唇白得完全没有血色。
我哭花了脸,片刻不敢逗留,快步走出房间,指尖像扎着针一样疼。
程墨儒当晚发烧,转天一早人却不见,只在餐桌上摆着油条豆浆和一张字条,他的字迹刚毅潇洒,恰如其人:我警队事务还未处理完毕先走,受伤的事别跟咱爸妈说,让他们跟着担心。涵涵,哥相信你一定能考好,别说咱不是背水一战,就算是,又怎样。考试那天哥不能送你,回来给你庆功。
也不知是不是满天神佛怜惜我哥一片苦心,我超水平发挥,试卷答得工整流利。
我不敢贪心,在雍和宫只许下三个愿望。一愿全家身体康健,二愿顺利升入大学,三愿哥哥永伴身旁。
七月中旬,盼望多日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喜达,我将进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修经济统计学专业。
程墨儒带我去欢乐谷耍一整天,过山车、跳楼机、激流勇进玩了个遍。夜幕降临,欢乐谷里青红紫黄的灯光闪耀。我们在亚洲最高的飞行岛之一,聚能飞船悬臂一端晶莹透明的观象台上俯瞰全景。
“哥,你以后每天睡前给我发一条信息。”
四下黑暗,程墨儒近在咫尺的表情我看不清,只听到他传来的低沉嗓音,“嗯,好。”
他后背的刀伤留下一道疤,我整日提心吊胆,需要一颗定心丸才能入睡。
八月底程墨儒送我到大学里报道,贴心的给宿舍同屋的每一个人都准备了礼物。他弱冠之年,品貌不凡,我沾光成了被室友艳羡的对象。
入校后的军训要去我半条命,我精疲力竭躺进床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感叹哥哥的警校生活多么不易,然后看着他提早发来的打卡信息酣眠。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0-29 13:08:00 +0800 CST  
第三章 这个她很好

高数老师在讲台上讲到口沫横飞,我的思绪早已不知去向哪里。
前一阵子才听爸爸说起,程墨儒在邻省参与的特大抢劫杀人案。他背部刀伤是逮捕犯人时被刺伤的,此人前后作案数起,被通缉期间,一路从我市逃窜至邻省,不仅涉案金额巨大,手上更握有多条人命。收网当日他挟持着人质,逃无可逃,乃是殊死相搏。落网后的审讯也极不配合,拒不相告藏匿的赃款去向。哥哥被上级委派负责此案,日夜兼程奔赴犯人老家。他家中只余母亲鳏寡一人,老人听说自己孩子犯事并不惊讶,只道他从小便不是安分之人,偷**狗成惯,嗜赌嗜酒成性,十多年前一走再杳无音讯。话到最后老泪纵横,坦白已不愿和不孝子再扯上关系,怕死后难进祖坟。老人生活窘迫,家徒四壁,看来确未得过逆子半点照拂。哥哥录下她独自生活的艰难日常,回去播放给案犯。那人虽穷凶极恶,见到老母亲的影像却仍有些动容,哥哥寻到了突破口,称只要他主动上缴赃款,立誓对老人的身前身后事负责到底。忠勇有佳,对重大案件的破获起关键性因素,警队对程墨儒授予了嘉奖,肩章变为一杠两花,和我们的父亲只相隔一级。
真真的程家骄子,老爸谈到他总是满面骄傲自豪。
其实,程墨儒也不是没有过逆反的岁月。听老妈说,他小时候不仅皮出天,而且蔫坏,自己吃不准又感兴趣的事都是怂恿别人去做。有一次,他声称和小伙伴比赛扒过路的三轮车,结果人家上去了他却站在原地。要不是男生反应过来放声大哭,险些沦为失踪儿童。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再比如,程墨儒聪颖,课上只要听过重点就可做到灵活运用,举一反三。四十分钟的课,他用一半时间集中精力足以,其余时间则看漫画。左邻右舍总有眼馋的,他自己看完,就“好心”传阅。老师是什么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抓一两个不认真听讲的学生易如反掌。不讲义气的被逮到后供出元凶,他只瞪着两只大眼睛也不辩解,要知道程墨儒可是各科老师的心头肉,自然会帮他解围,话说得一针见血,道程墨儒就算闭着眼都能拿年级冠军。
程墨儒真正变得懂事听话,是因为多出我这个小尾巴。
他和我之间隔八个寒暑,看着我长大。爸妈工作忙,我断奶后不久,被送去外婆家寄养,一周只抱回一次。据说第一次分别,程墨儒眼睛哭成核桃。等到了可以送幼儿园的年龄,父母商量着把我领回抚养。程墨儒主动请缨,每日负责接送。整整三年,一站多地的路程,他都是抱着我往返。上大学之前,买菜做饭,给我辅导功课占去他大把时光,再没有上房揭瓦的机会。都说长兄如父,在我的记忆中,哥哥的模样远比爸妈清晰得多。
“涵涵,今晚国经贸有篮球比赛,一起去看呗?”
午饭的空当,邹雪和我说话。她是我进到大学交好的第一位朋友,同是本地人,睡我上铺。
“有啥好看的?一群老爷们追着个破球,跑满头大汗,还挺高兴,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邹雪听完我的歪论,差点没喷饭出来,“这样说来,你家那帅哥没吃呗。”
“没少吃,我说得就是他。”
程墨儒高中时痴迷篮球,经常天黑才归,饿得我眼冒金星。我参观过一次,看他大汗淋漓、满场飞扬,实在不觉得有意思。
“诶,妹控怎么最近都不来看你?”邹雪眯着一双桃花眼问。
“我哪知道。”
邹雪心仪哥哥。我们家程墨儒总是如此闪闪惹人爱,我明里暗里不知替他收过多少情书和贿赂。
谁知话才出口,手机就响起信息提示音。方说曹操,曹操就到。程墨儒问我周五几点放学,说要接我一起吃饭。

今年冷得特别早。不过十月初,吹在身上的风都有些瑟骨。我穿帽衫套牛仔外衣,在傍晚的夕阳里站十来分钟,已是缩手缩脚。
一辆崭新的白色SUV靠向路边,程墨儒从车里窜出来。
“丫头,是不是冷?”他说着已经解开外罩的拉锁,披在我身上。
程墨儒不用香水,衣服上有淡淡柔软剂的味道。我正嬉皮笑脸想问他怎会善心大发,目光探到副驾车门打开,下来一风色绝佳女子。约么二十出头的年纪,齐肩的烫发别在耳后,眉清目秀、笑容可魅。
她向我挥手,我抬头仰视程墨儒。
程墨儒咧着嘴傻笑,“李珮,哥警队的同事。”
“女朋友呗,人都带来给我瞧了,还遮遮掩掩干什么。”我没有注意到语气中的夹枪带棒。
结果没等程墨儒回嘴,女人已先开口,“程警司说,需征得家中长官首肯,方能对我予以任命,今日特来接受检验。正式介绍,我叫李佩,市公安局户政管理处民警。”
吓,敢情我祖宗八代信息都在人家手里。我用力扯开嘴角露出再虚伪不过的笑容,然后动手拽了身上的衣服下来抛还给主人。
我坐进后座,心中依旧抑郁难平,程墨儒问我想吃什么,我看着窗外答得随意,马克西姆。程墨儒长中国胃,最厌烦西餐。
他抬眼从后视镜里观测我情绪的转变,笑笑没有说话。
车里安静了半晌,李佩用话题打破尴尬的僵局。
他俩在前面有说有笑的,好像在说谁家的猫。我没有贸然开口,支棱着耳朵听。一下是函数,一下又是哥本哈根,我大概听懂但又不是很明白,兴趣浓厚,“所以薛定谔的意思是这只猫既死又活?”
李佩见我终于开口,干脆转过身来对着我,“是的。所以我和你哥在讨论,我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同时,有没有可能正在另一个地方和别人撕架。”
真有意思,我和她热烈的探讨起来。
我们扯了一路尚不过瘾,在餐厅里继续天上人间的胡说八道,从量子力学到怪物猎人,有种相见恨晚的滔滔不绝。
比起我兄妹两个那派出所所长的爹,李佩是真真正正的根红苗正。人家老爸在市局的职务可监管一方,母亲是航天部高级工程师,正牌大家闺秀。她是得上天宠爱的那一撮人,家世好,人长得漂亮,性格随和,但这些都不足以收买我,她真正可爱之处在于真实,不骄不作的真实。
我奸计得逞,程墨儒晚饭没吃两口,他今天脸色不是很好看,青一块白一块的,只一直精神奕奕的陪着我们说话。
饭要吃完的时候,他默默的站起身来。我当他要去结账,李佩似乎不安,借口去卫生间跟了出去。
我意识到不妙,悄声前去偷看。
在即将转弯的地方,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又吐了?给你约的胃镜要拖到什么时候?”是李佩。
“最近不是忙么,过完这阵就去。”程墨儒的声音。
“年轻不珍惜,等老了就知后悔。”
“有你照顾,我没有后顾之忧。”
“嘴贫。”
“涵涵很喜欢你。”
“这下可以放心了?我又没逼你,着什么急,今天好不容易歇半天。”
“不想瞒她,你知道的,程默涵对我很重要。”
“不怕我吃醋?”带着笑意的撒娇。
“你不会。”
“算你小子识相。安啦,**妹特别好,真的。我如果有你这么个宠我上天的哥哥就好喽。”
“我会的。”口气很坚定。
我低头往回走,步子很快、脚很重。
晚上程墨儒没有送李佩,她家里的司机过来接。
“做你女朋友,待遇真不怎样。”他有心瞒着,我没理由拆穿。
程墨儒笑了,继续专心开车。
我四下张望一圈,“这车你新买的?”
“嗯。”
他工资不高,但买辆车不算困难,只是这车貌似价值不菲,实不是他能力范围内可以挥霍。
程墨儒看出我的疑惑,“哥不会做让你失望的事。警校玩得好的哥们,富二代,我在他买卖里投了点钱,正经生意。”
“哦。”
我不必质疑,程墨儒若想大富大贵,不会选择警察这一行当,以他的天资,大可学个炙手可热的专业,可他没有。
“哥。”
“嗯?”车里只有仪表盘打出的幽幽光亮,窗外光源透过风挡不时打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眼鼻清隽,是瘦了。
“佩佩姐和你相配,这次不要让人家失望。我底子不好,学校功课吃紧,你平时没事别老来,我还想正经谈个象牙塔里的恋爱呢。”
程墨儒转过头来看我,有片刻的神色凝重,而后笑着抬手揉我头发,“哥知道了。涵涵,要保护好自己。”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程墨儒难得在家住,我无眠,听他夜里又吐两回。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0-29 13:16:00 +0800 CST  
第四章 而立(1)

我对程墨儒所说的话并非信口开河。大学课业并不轻松,至少对我是这样的。
莫不要说老师对出勤率有考核,我自己便没有半分偷懒的打算。那日和李佩短暂相处,我发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少年不识愁滋味,曾经的我怎就对不知所以感到不愧…
我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沉下心思到学习中,虽然不喜欢的仍然不喜欢,却发觉自己原也有感兴趣的一方天地。我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物理的魅力,力学、声学、光学等在生活中的应用,使我如入神奇之境。每日课程表外的时间,我都会杀进图书馆,然后有滋有味的看会书。除此之外,我还报名参加了羽毛球社团,显然手脚还是不协调,不过好在身体还算轻盈,进步是有目共睹的。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填补着心灵上的空虚,我对程墨儒的依赖逐渐变少。
机会往往留给有备之人,赵文景就是在此时走入我视线之中的。
泡在图书馆里的时间多了,许多常见的面孔成了半熟脸,有时坐得近,还会相互点头打个招呼之类的。有一人例外,他每次都是孤零零的坐进角落里,如果有人挨到他旁边,那么他会起身换个位置再继续。
各色,我脑子里明晃晃的闪着这两个大字。
他的样子,总让我想到一个人。
爷爷过世,火化当日全家老老小小,只有程墨儒面无表情,一滴眼泪都没掉。其实,我由于在姥姥家长大,对爷爷并不存在过多的情感,只是气氛使然,并且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我亲耳听见小叔骂程墨儒是喂不熟的野狗,可我知道他不是。爷爷离世当晚,程家孙子辈里,只有他安安分分的陪着爸爸守灵。
因为认为买衣服是件麻烦事,所以程墨儒有许多同款同色的衣服。别人以为他邋遢,我却清楚,程墨儒每天都会洗澡更衣。他说,他没时间费心讨好无关紧要的人。
我俩拢共看过两次电影。第一次,文艺片,他从头睡到尾,被我劈头盖脸教训一顿,保证绝不再犯;第二次的灾难片,他倒确实是从头笑到了尾。
程墨儒对自己的定义,就是各色。
但我会注意赵文景,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很好看,或者说俊秀更贴切一些。个子很高,清瘦,走路不快不慢,背影孤绝料峭,白净的脸庞呈温润玉石光泽,眉间总有沉思之色,但眼光很淡,就好像周遭的一切皆与他无关,带一副银边眼镜,是飘逸的书生模样。
我留意了他一段时日,没有主动搭讪的勇气。
“这里有人坐么?”
“啊?”我正在饶有兴致的看一本《宇宙的琴弦》,抬头见赵文景站在对面,顿时语塞。
他嘴角微微上翘,指着我身旁的位置,“我的意思是,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
我心里小鹿乱撞,脸颊微微发热,“嗯。”
他将书放在桌面,然后从容落座。
心里慌乱,目光不知该落向哪里,我匆匆扫一眼那本书的封皮,《紫禁城全景实录》。
“在看什么?”他问我。
人在遇到自己欣赏的异性时,智商近乎于零,我当下便根本未来得及思考他话中的含义,“看你看什么书。”
他脸上露出既和缓温暖又明媚的笑容,“你好,我叫赵文景,大三法学专业,很高兴认识你。”
“你不是不喜欢旁边坐人?”我说话向来不懂拐弯抹角,下水道一般的脑回路。
“因为等来等去都等不到你。”
天呐,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禁。歌词到底不都是骗人的,赵文景的出现,令我措手不及的满心甜蜜。
赵文景是极有涵养的谦谦君子,对我礼貌有佳。在正式确立恋爱关系后的一月里,他只牵过我的手,没有多余的举动。他念法律,标准的文科生,喜欢钻研历史,是国家博物馆的志愿讲解员。初尝爱情滋味的我,只争朝夕,我们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周末我会跟他一起到国博,听他给游客讲解。

我忙着功课,忙着恋爱,只偶尔回家,家中也不见有人。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程墨儒,只是每晚九点会准时收到他发来的简讯,只两个字,晚安。
我都是回复,知道了。那次见面之后,我甚至没有问过他是否一切安好。
一日,我正在英语精读课上昏昏欲睡,上衣的口袋突然震动起来。我迷迷瞪瞪,半天才琢磨过来有手机来电,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骚扰电话真是讨厌,我不耐的挂断后索性连震动提示也关闭,然后揉揉眼睛,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去。
当天下午的两节课间隔十分钟,我只来得及去趟厕所,再下课是一个多小时过后。我这才想起掏出手机看,那个号码连续呼叫我三次,无聊。关闭通话页面,打开短信,眼前的字狠狠戳中心口:涵涵,怎么不接电话,我是李佩,你哥刚刚胃出血入院,盼复。
眼前一黑,我慌忙翻到刚才的通话页面回拨过去,好在佩佩姐不像我这样不靠谱,电话响两下后迅速接通,“佩佩姐,程墨儒怎样?”
“还好,别担心,刚刚已经洗胃止血,现在正在输液。”李佩声音很镇定。
“住哪里?”
她将医院名字告诉我。
我进到大学以后第一次翘课,回宿舍扔下书本,跑出校门打车。
坐进车里,我脑子很乱,哥哥一直挑嘴,但自小身体不错,连感冒发烧都很少,我极少见他生病,住院更是从没有过。他一直做事有度,自控能力很强,怎会如此不爱惜身体。亏我这个时候还能想着给赵文景发信息,我告诉他家中临时有事外出,晚上不能赶回图书馆陪他。
医院很大,里面人来人往的,我绕许多路,才找到内科病房。
程墨儒住的四人间门开着,他躺在最外侧的病床上,我一眼便瞧了见。
李佩守在他床边坐着,手握着他的手,见到我轻轻放下后站起来,“涵涵来啦。”
我点头小心走近前去。程墨儒睡很熟,闭着眼睛露出长长睫毛,脸色青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才两个月不见,他清减不少,透过宽大的病号服依稀能看到突兀耸立的锁骨。我心里难受的要命,转头看向李佩,“他这是怎么回事?”
床上的人这时醒过来,我听见他用暗哑的声音唤我的名字,“涵涵?”
我回头,见他正怔怔的望着我,拼命咽口水,“哥,是我。”
“下午没课?”他语速比平日缓慢些许,招呼我离近些。
“哦,今天没有。”我说着又往前凑了凑。
他额头上冒出虚汗,我只能看着,没法动手。
李佩绕过我走到他身前,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然后抬手拭去他脑门的汗珠,开口的声音带一丝啜泣,“你可吓死我了。”
“我没事。”程墨儒眼波似水。
“还说没事,十二指肠溃疡,医生说严重的话会穿孔。”
“听他吓唬人…”
“早说要你到医院照个胃镜,非拖着。”
程墨儒不再还嘴,重新看向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俩这样你侬我侬,心里仍旧不是滋味,“咱爸妈知道么?”
他摇头。
我就知道,月底老爸生日,他老人家这大孝子哪里舍得让双亲忧心。
他不知哪来的精神头,问我最近功课如何,又问我在学校有没有亲近的朋友。我犹豫半天,没提赵文景的事。
我们说大概半小时的话,他应是累了,眼皮都在打架。
“越活越抽抽,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不听话,饭要按时吃,难受要看医生,像现在这样,困了就睡觉。已近而立之年的人,难道还要妹妹嘱咐这些么?”我学着小时候的口吻讲话。
程墨儒被逗笑了,终于阖上眼睛睡去。
李佩送我出门。
她说程墨儒最近情绪不好,胃疼很频繁,他仗着底子好不当事,谁知今天饭后突然发作呕血,清醒时叮嘱不能让爸妈知道,后来意识模糊开始念我名字。我告诉佩佩姐,学校每天都有课,如果得空会再来看他,最后交待她所有的流食中,程墨儒只喝白米粥。
他住院的几天里,我食言没有再去过。他如今已有执手之人,我们兄妹毕竟异性,不便过于亲近。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0-29 14:08:00 +0800 CST  
第五章 而立(2)

十二月末的倒数第三天是我家老爷子生日。
我爹不是讲究人,半辈子都在解决别人的家长里短,相比而言,对家庭和自己的关心则要少许多。只是我们从没有埋怨过他,有些事情,总有人要去做的。以前上有老人,爸爸从不过寿,今年他五十五岁,程墨儒起头张罗着全家一起吃顿饭。
程墨儒是出院后给我打的电话,隔着听筒传来的声音如常。
你好些没有,简单平常的一句问候,几次卡在我喉咙间说不出口。
电话挂断后,我不知怎的,又忆起旧日时光。他牵着我的小手带我去龙潭湖滑冰,买一串红红的冰糖葫芦给我,我总是举着说哥哥先吃,然后看程墨儒衔走一颗山楂后,心满意足吃完余下的整串。那时岁月静好,程墨儒是只属于我的哥哥。
生日当天有课,我放学后火急火燎的坐地铁往饭店赶。路上收到赵文景的简讯,最近有一部漫威的大热影片正在上映,他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该死,忘记告诉他今天有事。我回复说,家里有聚餐,改日爆米花饮料请罪。他发回一张画圈圈的动图,我对没有实话实说有些愧疚。
程墨儒在‘四世同堂’订的位置。我头一次光顾,里面的装饰装潢与餐厅名称交相辉映。进门映入眼帘的是灰瓦青砖,墙壁上悬挂着几块年代感极强的牌匾,跑堂的服务员民国服装打扮,厅内老先生正在说书,彷如穿越回到北平。我明白,程墨儒的用心不仅于此。一座京城、两壶洌酒、三生有幸、四世同堂……
我进包间时,爸妈已经到了,分明在同座城市,相见却难。
我冲过去搂上爸爸脖子,“老爸生日快乐,恭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上,越活越年轻。”
“涵涵今天嘴上抹蜜了,老爸借你吉言多活两年,等涵涵结婚生子,帮忙带外孙。”
我很久没见到爸爸,他两鬓的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也多了。
“快打住,你看过孩子么,咱家涵涵都是墨儒带大的。”妈妈身材保持很好,衣着妆容一如既往的整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
我撒娇靠到她身边。
人长大不知是否就是这样古怪,我鲜有绕在父母膝头的日子,却如此自然而然的亲近。对着陪伴我长大的人,反而拘束得束手束脚,像个外人。
菜肴陆续上桌,程墨儒来迟,风尘仆仆的。他穿一件宝蓝色的羽绒外套,刚毅的脸颊削瘦,眼下有疲倦的暗色,“爸,妈,抱歉,队里有事来晚了。”
程墨儒是爸妈的心尖,老爷子哪次见他不是喜笑颜开的,这会脸色有些不咸不淡。
妈妈见程墨儒瘦许多,一下退开椅子站起来,过去接下他脱掉的大衣,搭到椅背上,“不晚,快坐,你爸等你开饭呢。”
我撇撇嘴巴,偏心到这个程度上可算是十足的亲妈。
我们包间不大,摆一张考究的木质长方形餐桌,共六张餐椅,程墨儒在我身旁的位置坐下,他身上传来苦香的味道。
“你用香水了?”
他微微看我一眼,淡淡开口,“没有,换了沐浴露。”
“哦。”我不再追问,看到爸爸已经动筷,可着离我最近的盘子夹菜,放进了程墨儒的盘子里。
他正胳膊架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擦手,抿着嘴巴笑了。
服务员端酒进来,程墨儒回手接过,走到爸爸身边斟酒,“爸,生日快乐。”
老爷子不轻不重的把筷子按在了桌上,“呦,程少亲自满酒,怎么敢当。”
爸爸说完这话,我手都跟着颤一下,立时警觉起来。
程墨儒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犹豫片刻,仰头自己先干一杯,“儿子不成器,让爸爸费心。”
“程少谦虚,我程绍泽有你这样的儿子骄傲还来不及。怎么?如今市局里谁不知道你程大少爷出手阔绰,几十万的车说买便买,昨儿老顾说你新置那处房子位置不错,我还当是我老糊涂,耳朵不好使了呢。”
我也吓到了,程墨儒那车不菲我心里有数,但现下房那么贵,他哪来的钱,怪不得爸爸发这么大脾气。
程墨儒脸上波澜不惊,是早有意料的平静,“是,四环边上,原是打算饭桌上说这事的,既然您都知道了,哪天我接您过去瞧瞧。”
爸爸抬手,“不急。你先说说,我一辈子挣不来的钱,你那个把子工资是怎么赚够的。”
“靠工资买不起。”
老爷子瞧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儿,气的脸都涨红了,狠狠拍向桌面,“废话!”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弄得差点打翻了杯子。
“老程,好好和儿子说话。”
妈妈一把拽住爸爸的胳膊,对着程墨儒使眼色,“墨儒,快告诉你爸钱是怎么来的。涵涵,去,坐你爸边儿上去。”
我倏地站了起来,坐到爸爸身边,挡住哥哥半拉身子。
“我在周恺的公司里放了点钱,效益不错,他给的分红。”
老爷子稍稍愣一下,“什么公司?放多少钱?”
“五十万,传媒公司。”
“你手里有钱?”
“大学做翻译手头有些积蓄,加上这几年的工资,够了。”
妈妈看出爸爸的怒火已经消去不少,“我就说你多心吧,咱儿子你还不知道,当年够上清华北大的分数,偏偏报考了警校。毕业非要到一线去,前些日子受那么重的伤。再有,他一个刑警而已,还能贪受巨款不成。”
老爷子知道自己冤枉了程墨儒,面子上却抹不开,“你是公职人员,这是违反纪律。”
程墨儒一只手揣进怀里捂住胃,脑门上开始有汗渗出来,口气没变,“只是放些钱而已,您不喜欢,儿子以后不做就是了。”
“罢了,罢了。房子交全款?”追问到底的架势。
“没有,只交了首付。”
“投就投了吧,毕竟要还贷,别弄得自己那么大压力。低调点!我不想让人戳我的脊梁骨!”
妈妈看我。
我心里明戏,扮出甜美的笑脸,把酒杯递到爸爸手边,看着爸爸把酒干了,这才拉着哥哥回位子上坐下。
桌上重又响起碗筷碰击的声音,程墨儒之前约好的演出人员敲门进来唱曲助兴,屋内终于恢复成合乐的景象。
程墨儒搅动碗里的勺子喝小半碗汤,除去吃下我刚才添到他盘子里的食物外,筷子几乎没动。他一只手搭在餐桌上,另一只手始终揣在怀里,酒倒是没少喝。
爸爸坐在对面张望好几次,忍不住开口,“怎么?胃口不好?”
程墨儒略微抬头,不动声色的答,“没有。”
妈妈用饼包好几块鸭肉,放上葱丝、瓜条,抹上甜面酱,卷好往程墨儒面前递。
我侧头,看程墨儒白着脸将鸭饼抵在嘴边。
他胃出血才出院,又喝那么多酒,能吃得下就怪了,“妈,您怎么那么偏心,就您儿子爱吃烤鸭是吧,我长得不是嘴么。”
“臭丫头,你哥瘦得都脱相了,喜欢妈妈再给你卷不得了。”
“不要,我就要这张。”我说着从哥哥手里把饼抢过来。
看到他感激的递了个眼神给我。
吃完饼,我挑着桌上易消化的食物往他盘子里夹,他扒拉扒拉,拣着能吃的吃几口,再也不碰筷子。
一顿饭吃两个小时,爸爸高兴难免贪杯,有些微醺,妈妈送他回家,走前叫我开车送一下程墨儒。
我们目送两位远去后,程墨儒忽然就弯下腰去。
“胃疼?”
“嗯。”他支吾着说话,喘气的声音加重。
我搀他回椅子上,他坐不住,趴到桌面上揉胃。
“那还喝那么多酒。”刚才衣服领子挡着看不见,这会才发觉他发尾处的头发都湿透了。
他闷哼一声,嘶着牙,“咱爸没别的爱好,就好喝一口,我不陪着难道要你陪?”
这是事实,我没有还嘴的余地,看他难受的样子,手几次伸起来又放下去,最后只轻轻捋一捋他的背。
程墨儒趴了会,似乎好些,起来穿好外衣,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扔给我。
我拿着那支中间有圆形蓝白标志的钥匙,再看看哥哥,心里不知该不该羡慕李佩有福气。
坐进他车里,看到各种按钮一堆,我不知该按哪里,“怎么启动?”
程墨儒调了椅背向后倚着,一只手放在胃部,另一只手搭在额头,闻言轻轻笑一声,“踩刹车,按ENGINE键,方向盘侧面。”
我点火,调好座椅和反光镜,突然开口问,“你回哪里?”
“回家,还能回哪?”
“我知道,我问你回哪个家。”
他搭在额头的手缓缓放下去,幽幽看我一眼,声音低了下去,“回咱家。”
我默不作声,点头,然后打转方向盘汇入车河。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0-29 14:15:00 +0800 CST  
第六章 而立(3)

程墨儒那辆车性能很好,我驾驶经验不足,加上天黑,不敢开太快。他在车上一直很安静,我以为是睡着了,便没有在意。等车子停妥,灯光亮起,这才看到程墨儒眉头拧在一起,脸上布满冷汗。
车里兀的从黑暗切换至明亮,程墨儒的脸上随即闪过一丝不悦,瞬间而已,他将压在腹部的手垂下去,按下座椅旁的按钮,椅背慢慢调直,而后坐正身子,狠狠咬紧后牙,勉强对我笑,“没事,丫头不用担心。”
“要不要扶你?”
他背过身去推开车门,“哪有那么娇气。”
我跟在后面,看程墨儒一边用手顶着腹部,一边迈着沉稳的脚步。那一刹那,觉得他倔强骄傲得像一只昂首的猎豹,可转念一想,如果是李佩在身边,会不会又该是另一幅画面。际遇如此,我得到了程墨儒作为哥哥所给予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却注定要在人生的岔路上与他分道扬镳。
程墨儒回房间后,没有再发出声响。
我在卫生间里洗好手,出门绕到爸妈的房门口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应该是歇下了。然后我转身去厨房,从冰箱里翻出红糖,沏热热一杯糖水,端去程墨儒的房间。我小时贪嘴,喜欢吃些凉性食物,姨妈光临会疼到在床上打滚,程墨儒都是熬一杯浓浓的红糖姜茶给我。
敲门进屋时,程墨儒已经躺下了,见是我并不意外,他稍稍向内侧挪动身体,靠到床头上,空出一块位置给我。
我没有过去,从写字台边拉出椅子坐好,把水杯举到他眼前。
程墨儒眸子里投来的目光涣散,人懒懒散散的,看来酒意上头,他浅浅的抿一口,“涵涵长大了。”
“你以后还回这里么?”我压在肚子里一晚上的话,终于冲出齿缝。
他眼神一晃,随即看向我,“傻话。”
“那为什么要搬出去?”
“成年动物会离开族群,自谋生路。我马上就三十岁,早晚要自立门户,就像你长大会出嫁一样。”
我心里抽动一下。原来我想到的问题,他早都想过,“胃还疼么?你不是身体不错?”
他笑笑,仍有浓浓醉意,“所以大意了。晚了,快去睡吧,明早我送你去学校。”
“趁热把水喝了吧。”
他点头。
第二天一早有课,我五点半起床的时候,程墨儒已穿戴整齐坐在餐厅等我。他熬了粥,煎了几片火腿,还烤好两片面包。
我洗漱完毕,坐进餐桌,瞪着眼睛端详他,“你不吃?”
“吃过了。”
我不再多说话,唏哩呼噜的往嘴里扒粥。
“慢点吃,别急,路上有四十分钟足够了。” 他说完站起走到我身侧。
我知道到他一准会来揉我头发,瞬间抬起左手挡住,“哥,我是大人了。”
屋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我无意将事情做到山穷水尽,但如果总有一日,需要在我和程墨儒间建起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那么也许唯有如此。我看到程墨儒眼中认命一般的失落,心里异常难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果然过十八岁再不是少年郎,我们享受着成长的自由,也承受着成长的孤独和烦恼……

年初,我要准备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也要准备与赵文景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分别,有时周末都不愿回家。我知道程墨儒正式搬去他在四环边的房子。爸妈去参观过一次,听说还不错,但也隐约中听出爸爸对于程墨儒铺张之气的担心。
在刻意屏蔽掉程墨儒之后,我与赵文景同学相处的颇为融洽。赵文景在水乡长大,他身上总有一种小桥流水的清雅秀丽,脸上的淡然,就像细雨蒙蒙的春日里才刚刚出芽的柳叶,我不管任何时间,与他相处都倍感轻松,并经常感念于他这样儒雅的一个人怎会相中我这等人间俗物。关于那场错过的电影,鉴于我那一段情绪低落,终究没有看成。
期末考前的周末,我们决定放松近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去香山欣赏天凝地闭的冬日景观。
古时的香山,曾是杏花山,春季里杏花开放,清香四溢。自从开放红叶节,每逢秋意浓,漫山遍野的黄栌树五角枫叶,在金黄色的骄阳中红得纯粹热烈,而方圆几公里的公路上,也一样红得通透,车子会堵得水泄不通。冬天当然不用凑这个热闹,只是身边依然有不少的登山爱好者。这里交通方便,是广大市民郊游的首选。
起初我沿着水泥坡道一路欢喜跑跳,以为有望一气登顶。可才沿着山脚向上攀登没多久,就已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下气,身边矫健的大爷大妈们不知赶超我多少波。
“不行,不行,我不行了。”我扶着身边的一颗树干,耍赖不走。
赵文景站在高我两级的台阶上,指着半山腰一座亭子鼓励我,“贵人移步,我们去那里歇息片刻,怎样?”
“不行,一步也走不动了。”
“手给我吧,我拉着你。”他向我伸出手来。
灿灿的阳光铺洒在赵文景头顶,他脸上是如光芒一样绚烂的笑脸,这光透过身体直达心底,我整个人暖暖的,“赵文景,你说我哪里配得上你?”
“程墨涵,如果我说,你比这事件万事万物都可贵,你是不是会觉得我油腔滑调。你看,我们身边擦身而过的执手夫妇,怎知他们就未曾经过岁月和生活的洗礼,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生活中之事从来无需向他人言明。那天,我在图书馆里看书看得累,抬起头来无所事事。眼光接触到你时,你正在偷瞄我,于是你慌忙掩饰伪装,可爱得不行。我当时就知道,这种感觉不会错。事实也是如此,程墨涵,我很喜欢你,你在身边我会觉得满足。”
生命中第一次被男生形容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欢喜之余有微微的失重感。本该去拥抱他的,谁知肚子偏偏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我尴尬的吐着舌头牵住赵文景的手。
我们在亭子里休息一会。
我肩上空空,吃掉赵文景书包里的大半食物,又灌下半瓶饮料,恢复到元气满满。
我说,“小赵同学,没看出来你心还挺细的啊。”
他看着我,忍住满脸笑意,然后拿出湿巾,擦去粘在我嘴角的不知什么东西,“马小虎同学,承蒙你慧眼识物,文景愿侍奉左右。”
我知道女孩子的矜持是多么可贵,可仍是义无反顾的栖身吻上他的脸颊。
赵文景先是愣了愣,眼里有迷惘之色,然后一只手稳稳扶住我的肩膀,一只手抚上我脑后,轻轻的、爱惜的吻住我的唇。
冬日阳光中的微风掠过脸庞,我不禁有些发抖。那时年少,以为是爱情的悸动,却不懂,这只是不堪现实下的自我放纵。无论怎样,我就这样交付了我的初吻。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0-29 14:17:00 +0800 CST  
第七章 渐行渐远

假期来临,宿舍里的同学陆续返乡。赵文景陪我多待一周后,不得不走,眼看春节临近,家里人已经催过好几次。我对他或多或少有些恋恋不舍,赵文景再三宽慰我,说愿恭候我随时随地的骚扰。
赵文景走后,我没借口再留在宿舍,只好回家去。爸妈还是一样的忙不见人,只是这次,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也跟着不见了,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寂寞的我空空荡荡。其实自从哥哥工作,我也不是经常能在家里见到他,但我知道,他归属于这里,但现在不再一样。
记得程墨儒曾向我引申过三角形稳定性。他说,三角形稳定性是指三角形具有稳定性,有着稳固、坚定、耐压的特点。因此在程墨儒的人生观里,亲情、友情和爱情,不该此消彼长,虽然无法分配相等的时间,但应该投入相等的情感。我必须承认在我这条直线变成曲线之前,他一直将这个图形维护得很好。
不管怎样说,我始终是在他耳濡目染影响下长大,对于程墨儒许多观点学了个八九不离十。我在同赵文景热恋的同时,也没有割舍我和邹雪的友情。如今,爱人身在远方,同在一地小伙伴的陪伴就显得那样雪中送炭。
陪着赵文景在国博做志愿者,让我对国博开放的展览很感兴趣。我拉着邹雪一起去参观近期正在开展的大唐风华,共展出近120件唐代精品文物,从文化、生活、艺术、中外交流及宗教信仰等诸多方面,全方位立体化地展现盛世大唐。说实话,我对唐代史一知半解,叫得出名字的也就是李白、武媚娘、狄仁杰什么的,因此顶多就是个走马观花。当然,邹雪还不如我,她大概是来玩大家来找茬的。
“涵涵,你看这个彩绘陶文官俑长得像不像电视台那个胖主持人。”
我忍俊不禁,别说,还真有几分相似。
“涵涵,快看,独角兽!”她老实没一会,又指着个盘子对我说。
我认真的看介绍:鎏金飞廉纹六曲银盘,银盘为六曲葵花形,窄平折沿,浅腹平底,捶打成型。盘心饰隐起飞廉纹,细部阴錾。飞廉纹作鼓翼扬尾、偶蹄双足、牛首独角、鸟身凤尾的动物形象。
“别瞎说,人家这是神兽。”
“涵涵,有个颜值又高、又妹控的哥哥,是什么感受?”
三句话不离程墨儒,终于回到正题上。只是这个话题,把我带进了深深记忆的漩涡。
我娓娓开口,“就是你有任何不爱吃的东西,问他,哥,这个你吃么,那个你吃么,他都会说吃,而实际上他才是全家最挑嘴的人;就是有个人告诉你,爸妈说妹妹其实是捡来的,他每天堵在家门口,怕再多捡回一个;就是他十四岁筋骨僵硬,才开始学习跆拳道,疼得下楼都靠蹦,只是为保护妹妹不受欺负;就是他和哥们聚会,你一句话,他回来时会手提一个少女心满满,和他高冷气质完全不相符的蛋糕。”
我看着邹雪在一旁羡慕得不行,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就是你从小到大,最想嫁的人,就是他。
程墨儒,是你在半路上先放开手。

除夕夜,老爸做好晚饭,匆匆吃几口,回管片儿上值班去了,团圆饭是我和老妈一起吃的。这位慈祥老母亲的宝贝儿子,头一次错过这样富有特殊意义的一餐,她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十点不到,晚会还没看完,我俩就各回各屋了。老妈说,反正不饿,饺子她不包了。每年程墨儒在家,他擀皮,***馅,我负责清洗代表幸运的那一枚硬币,分工明确,责任到人。今年程墨儒不在,谁都没有这个心情。
我上线打了会游戏,庆幸和我一样百无聊赖的人还挺多。
赵文景给我打来视频电话,他身后的背景是一派祥和宁静的水道。
“你在外面?”
“是呀,你看惯大城市的高楼霓虹,想让你见见我家乡的水墨村舍。”他说完移动镜头环拍一圈。
难怪他性格恬淡,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怎么样?喜欢么?”
“喜欢。”
“你等等啊。”
话说完没多久,我透过屏幕看到一朵巨大的花朵在寂静的夜空中盛开,飘散出金色的粉末,响脆的声音随之爆发。
等烟火放完,我重又看到赵文景挂着微微笑容的脸,“涵涵,我想你了。外公外婆岁数大,我难得回来,走不开。不如你来找我玩,我带你去参观鲁迅故里。”
我没敢吱声,心里犹犹豫豫。
赵文景看出我的为难,换副更明艳的笑容,“是我唐突了,大过年的,怎么张嘴让你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来找我。过完十五我就回去,到时带家里腌制的腊肠给你尝尝。”
挂断电话,我看着窗外此起彼伏、争相夺艳的璀璨火光,做了一个长到这么大最大胆,也是最错误的决定。
初三一早,我搭乘上飞往杭州的航班。
飞机降落在萧山机场的一刻,说实话,我有些后悔了,但又不能让飞机掉头回去。
我领完行李,还未走出闸口,已经看到赵文景的身影,站在隔离栏外侧对我用力挥手,样子非常开心。
赵文景敞怀穿一件黑色的棉服,将我用力拉进怀里,我的脸贴在他温暖的胸膛里,听到他清冽的嗓音,“我没想到你会来。”
因为这个决定,我昨晚一晚没有睡好。我在机场的咖啡店,买好一大杯浓郁卡布奇诺,跟随赵文景走到停车楼。然后我看见他开锁了一辆深棕色卡宴。
“小赵同学,你也太深藏不露了吧?”我和赵文景交往两个月,从没问过他家里的情况,只知道他是哪里人。他向来周身上下只穿简单大方的衣服,也不乱花钱。
赵文景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话,把我的行李塞进后备箱里,然后牵着我的手绕到副驾驶一侧,开门招呼我上车。
约经过四十分钟的车程,我们抵达了赵文景的家乡。
我游过乌镇,宿过同里,却觉得眼前的这一处古镇,飘来的才是满满的人间烟火味。一概是明清时的老房子,许多房子的墙粉都已剥落,经过风吹雨打变为灰褐色。依河而建的是数里长的古街市、店铺、民居,别具特色的作坊,错落有致的翻轩骑楼,曲折深幽的青石板巷。脚下的路磨得光滑,许多石板间都夹着裂缝。墨绿色河道中,偶尔有一两艘乌蓬小船穿梭而过。
“父母是做生意的,这里是我外公外婆家。我在这个镇子长大,读完小学才转回市区。对了,镇上的民宿很旧,你就住我家里吧,放心,独立卧房,晚上我再找根棍子给你防狼。”赵文景在身侧引着我前行。
赵文景家的祖宅很大,院子里有个满头银发老太太在做针线活。
“阿婆,我朋友到了。”
老人忙放下手上的簸箩,笑眯眯的问我,“饭有有切故?”
我一脸呆滞。
赵文景笑了,“我外婆问你,饭有没有吃过。别见怪,她和外公都只会说绍兴话。”
我用力向外婆点头。
赵文景安排我住在院子一侧骑楼的二层。他说,他父母过完除夕就回市区去了,宅子里只有外公外婆在,外公去茶铺喝茶聊天,要到傍晚才归。
我们沿着古镇转整整一个下午,晚上在最火爆的饭馆吃正宗的当地美食,赵文景要一大碗黄酒,说可以让我尝一小口。
正吃得眉飞色舞之际,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是程墨儒。
我接起来,头皮有点发麻,“喂。”
程墨儒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浓浓的鼻音,他开门见山的问我,“你去到哪?”
“干嘛,程警司,难不成还要和你打报告?”
“程墨涵,老老实实回答我,你去哪,和谁一起去?!”
我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心和不悦,有隐隐发火的意味,“绍兴安昌。”
“去做什么?”
“家里没人,找同学玩。”
“男朋友。”肯定句。
我含含糊糊的,好久才开口,“哦。”
“回家来,订好票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他边说边咳。
“凭什么?就准你谈恋爱,不准我谈?!”听见他下命令,我也急了,话没过脑子就出口。
“程墨涵,好样的!”
我收起电话,对着坐在对面的赵文景傻笑。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0-29 14:18:00 +0800 CST  
第八章 渐行渐远(2)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我发誓,经历过南方的早晨之后,再也不抱怨冬天起床困难。
我像肉虫子一样的在被窝里把自己穿戴好,七点半钟,打开房门,赵文景已经站在院子里等我。他和我约好,今天带我去绍兴古城游览。
我俩在镇上巷口的一家早餐店,守着河边氤氲雾气,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我这才觉得整个人由内到外地暖和起来。
实话说,我下决心千里迢迢奔赴来见赵文景,是有些负气,但也是对这个地方有向往。在我中学时代,曾习过许多鲁迅先生的文章,对《孔乙己》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印象深刻。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那个身着长衫站着喝酒的老头,在脑中依然立体。我生活的城市也有以孔乙己命名的餐厅,只是肯定不如故地来得正宗。我吵吵着,一定要先去咸亨酒家,品尝文章中所提到的老酒和茴香豆。
溜溜达达的在城里参观一天,不仅去到我心心念念的鲁迅故里,还拜访了书圣故居,踏了题扇桥。直到天际擦黑,肚子填得满满的,才向着镇上返回。
我吃太饱,上车眼皮就一直发沉,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等醒过来,车子已经抵达镇口。我揉开惺忪的睡眼,脑中仍回想着王羲之为老妪题字的故事。赵文景担心我睡得暖,猛然下车会着凉,要我在车上多坐一会,然后他将车窗稍稍降下一些。
透过不大的缝隙,我远远看到镇口处石牌楼下的阴影里,立着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大概有几秒钟空白,手脚和身体皆不受大脑支配,只僵在原地。等恢复过来,我指着远处的人,告诉赵文景那是我哥,然后慢慢推开车门下车。
车外空气湿凉,我不禁打个冷战,呼出的白色气体迅速在眼前散开。我踌躇着脚步慢慢走近,逐渐看清灯影里长身玉立的那抹身影。程墨儒穿一件藏蓝羽绒服,烟灰色的棉布休闲裤,短发下是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英俊照人的脸庞。
我在距离他身前半个身位的地方停住。
他不知在冷空气里站了多久,周身气息都是冰凉的,铁青着一张脸,紧紧蹙着眉头,眼神热的发烫。
“你怎么会来?”我生平第一次面对程墨儒,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千三百公里,程墨涵,你可真是好样的。”之前在电话里还不觉得,这会离的近,他说话的鼻音真的很重。
我懂他的不安。记得小时候,学校的夏令营,程墨儒要亲自送我上车,再一脸担忧的在站台目送我远去。别说一千三百公里,连离家一百三十公里的天津,我都不曾只身去过。
“你感冒了?”我放低声音问。
程墨儒嗯一声,然后抵着唇咳了两下。
人这一生,总会成长到可以将自己深深隐藏,隐藏得就算彷徨、无措、委屈都无人言说,在别人眼中,你却还是你,没人会觉得你有所不同。我终究年轻,心里埋着不见天日、无法生根发芽的种子,偏偏又不能怨天怨地、怨程墨儒只是我哥。于是不知深浅的用啐毒的话伤人,以谋求内心的平衡。假如能重来,我但愿从未这般任性。
“所以,你是担心我,还是怕我做出见不得人的事?”
程墨儒的脸顿时白了白,目光都在闪烁。他大概无论如何想不通,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口气没喘匀,偏过头去咳起来。
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入肉里。
这个时候,赵文景已经停好车走过来,礼貌对程墨儒打招呼,“大哥好,我是涵涵的同学,我叫赵文景。”
程墨儒看他一眼,目光深邃,口气平缓,“你好。大过年的,家里小丫头招呼没打就走了。她没出过远门,我不放心,跟过来瞧瞧。”
赵文景不失风度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反应很快,“是,怪我欠考虑,让家里人跟着操心。天晚了,请大哥到我家将就一宿。明天一早,我送你和涵涵去机场。”
“可会打扰?”
“不会。”
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也并不想在别人面前让程墨儒难堪,静静和赵文景走在前面领路,背后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程墨儒被安排在我那间套房的另一侧住下,赵文景祖宅许多房间都已闲置,需要额外打扫。此时已是八点开外,大动周章实有不妥,我们是兄妹,相处一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赵文景安顿好程墨儒,从房间里退出来,掩好房门,示意我到楼道说话。
“你大哥生病,你知道么?”
我看他小心谨慎,以为有什么悄悄话要单独对我说,不以为意的答,“知道啊。”
赵文景看我这态度明显怔住一下,点点头道,“那就好。我刚才回手不小心碰到他,身上烫的厉害,你跟我去拿药箱。”
他说完转身要走,被我一把扥住,“我哥发烧了?”
“你刚不是说你知道?”
赵文景被我绕的云里雾里,也顾不得多问,领着我到他的房间找药。
我拎着东西出来,抬头见骑楼二层走廊有红色亮点明明灭灭,程墨儒正倚着廊柱吸烟。月色皎洁,灯光昏暗,他神色消沉垂着眸子淡淡望向庭中的一地碎石。看到我后,碾灭手中的烟,站在原地没动。
我拾碎步快速顺着老旧木质楼梯向上爬,耳边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病了不在自己家里歇着,跑这么远来吹风。程墨儒,你脑子坏掉了吧?”
程墨儒不怒不恼,嗓音暗哑,“我目盼心思的守着盆中一颗小苗,长成含苞待放的花朵,抬手挡着风雨,只待它有朝一日盛开绽放。花匠总是希望把最好的一株花,交予最懂得欣赏爱护它的主人手上。”
心里那么疼,那么难受。我用力的想推开他,不过是因为没法直面内心的自私与丑恶。程墨儒那么好,他无论在哪里,都会是疼爱我的哥哥,这一点不会变。是我爱而不得,是我错的离谱,真正脑子坏掉的那个人是我。
我终于可以平心静气的说话,“我得你悉心教育,不会轻易偷尝禁果。回屋去吧,外面凉。”
程墨儒已累到极点,转身的时候身子直晃,我过去扶住他。
他进房脱去外套,靠到床上。不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侧脸颌骨分明,比胃出血出院时还瘦。
我倒一杯水,举着药瓶坐到床边,“又是胃病,又是发烧,成林美人了都。”
程墨儒脸上泛出近来难见的温暖笑容,“是有多不关心你哥,我一直胃不好,你不知道而已。”
杯子里的水险些溢出来,我尽量用手稳住。他将我照顾得那么妥帖,我甚至不知道程墨儒穿多大码鞋。
程墨儒吃过药没一会,意识开始昏沉,看我还在屋里坐着,扯着最后的清明模糊地说了一句,“去睡吧,如果喜欢就留下多玩两天。”
退烧药对胃有刺激,我忧心,不愿放他自己睡,只乖巧的答,“我一会就去收拾行李。”
程墨儒睡着后,我把和他之间的关系重新梳理了一遍。结论是,情窦初开的姑娘,贪恋着兄长的宠爱。如今既然找到可以同日而语的赵文景,那么是该潇洒接受命运的安排。
约么坐了不到一小时,程墨儒果真被胃疼折腾醒。
我正在专心想事情,只感觉他忽悠一下坐起来,然后手捂着胸口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看来没有吃过东西。
我走到床前蹲下,仰起头看他,就像小时候一样,“哥,你知道么,涵涵不想做温室里的花朵,宁愿做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不能护我一辈子不是。文景是个不错的人,我不敢说会不会和他一路走进婚姻的殿堂,但总要对青春负责。”
程墨儒眼角还挂着刚刚呕过后的泪花,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我就知道,一心盼着你长大,真等到你长大了,裹足不前的反倒是我。”
这是我俩第一次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虽然彼此间没有说明,但都清楚今后该何以自居。我放在温水里煮着的那颗心,不必再挣扎,有麻木的舒缓和宁静。
我们次日返京,在机场分别上不同的出租车。程墨儒回他在北四环的房子,我还回以前的家。
他休息一晚,精神没有好到哪去,人恹恹的。
上车之前,我用手缓缓拢了拢他外衣的领子,“哥,你穿几码鞋?”
程墨儒不明所以,锁紧眉头看我。
后面排队等车的人很多,工作人员在一旁大声催促我上车。
“四三,四十三码。”
我默默的记在心里,不再回头,无声无息的走了。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2 09:00:00 +0800 CST  
是不是大家都感受不到虐,所以人才这么少。
其实我写的过程是很难受的。哥哥和老陆相比,不是个温暖的人,会更冷漠一些。文中没有特意交待,但我提到过。涵涵说赵文景很各色,像程墨儒一样。然后回忆,程墨儒说他没时间费心讨好无关紧要的人。可哥哥对程墨涵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好,点点滴滴渗透着的好,这种好是很难被忽视和遗忘的。
爱而不得,上一章,我用过这样一个词。用心体会,这是多么无以抵抗的悲哀啊。


哈哈,我就唠叨唠叨,不火就不火吧。初定下周二更新,也许会提前到周一,看情况~~小伙伴们周末愉快哦。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2 11:13:00 +0800 CST  
差一个小尾巴没写完,我明天来更~~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5 17:01:00 +0800 CST  
对了,再多说一句,程少要出事,大事。哈哈,皮一下很开心,咱们明儿见。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5 17:23:00 +0800 CST  
第九章 风筝

有些话一旦说开,心结就打开了;有些事一旦做过,却再回不了头。
我和程墨儒仿佛像以前一样,互相联系、互相关心、互相依靠。但我知道,他不再是我手中的那只风筝,不管飞多远,只要牵牵中间相连的线就会回来。我们已经走的太远……
正月十五那天,程墨儒回家吃了顿饺子。
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年到这一天,基本就算过完了。母上大人整个春节没能见上儿子一面,实在坐不住,发懿旨命他班师回朝。而程墨儒这个人,上天入地无所忌惮,唯独是个妥妥的孝子,除去报考警校这件事外,从没有忤逆过父母。
我一大早被老妈拉着起来去超市采购。
谁要说家里两老不是偏心眼儿,我真跟谁急。我在这人世间活了十九年,对于食物的喜爱,算是做到了一视同仁,饶是这样,二位都说不出几样我所爱;程墨儒,不夸张的说,米饭数着粒吃,面条论根算,能得他老人家青睐的吃食可谓凤毛麟角,父母大人皆可做到倒背如流。以前不嫉,因为程墨儒护我,如今不妒,是因为知道缘由。
程墨儒下午到家,穿一身笔挺的制服,整个人看上去却是神劳形瘁。
他进门的时候,我正在餐桌上擀形状大小不一的饺子皮,老妈在厨房里忙着炖她那一锅松茸鸡汤。
此情此景难见,他脸上露出清倦的笑容,“呦呵,这是刮哪阵风啊,怎么使唤上我们家公主了。罪过罪过,等着啊,哥洗手去。”
程墨儒不喜招摇过市,入队这几年里,我见他穿警服的日子,十根手指头掰的过来。今日之状,定是风尘仆仆而来。
我抖抖手里的面粉,屁颠儿着到门口,用胳膊肘顶住他的胸口,“真不用。古人云,不勤不俭,无以为人上也。你别影响我修身养性,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他笑笑,弯腰从鞋柜里找拖鞋。
“穿那双。”我用手指着深处一双白底儿黑面的布鞋,脸上笑容谄媚。
我看到程墨儒的后背颤了一下,将鞋抻出来蹬在脚上,刚刚好合脚。
他直起身子,灼灼的目光望向我,微微动容。没说话,到厨房里参拜额娘去了。
程墨儒有个习惯,无论冬夏,都要光脚穿拖鞋,这布面千层底显然比较保暖。但我买这个给他,其实是有段故事。
我十好几岁才变得稍淑女一些,之前就和假小子一样,男生穿啥我穿啥。有一阵学校里流行‘片儿懒’,就是塑料底的布鞋。那时少儿频道正热播一档叫做《自然与科学》的节目,每期讲一种动物的习性,收视最后置有奖问答环节。我作为忠实观众,期期都向节目组寄答题信。多少次失望,终于换来一次听主持人念我的名字。只是得奖人员需持节目组有效信件,自行前往王府井百货大楼领奖。于我这个小人儿而言,王府井,那就跟西天取经一样远。不过没事,我有哥。
那个年代,王府井是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人流如潮、车水马龙。我们在百货大楼四层玩具区换取奖品,是一个石膏注心、彩色皮革套面的猎豹。做工算是相当精致,只是与我想象的有些差距。我攥在手里没把玩多久,就失了兴趣,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我望着琳琅满目的柜台,眼睛根本不够用。在鞋帽区堪堪驻足,兴致勃勃地揪身旁人的衣袖,“哥哥,我想要那个。”
没人回应,只感觉手中衣料从指间溜走。我这才顺势转头去看,跟着倒吸一口凉气,那人压根不是我哥。我一下子慌了神,前后左右的将目所能及的区域迅速地看了个遍,没有程墨儒的影子。
当时我这个来气呀。心想,好你个程墨儒,就这么丢下妹妹,看回去怎么收拾你。在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中,胆大心细怕是最熠熠生辉的一项品格。我询问了不知多少警察叔叔,倒好几趟公交车,终于平安到家。
有些意外的是,家里没人。
折腾过这么一通,人虽然完好无损,精神层面到底遭受了前从未有的挑战,我没心没肺的倒床便睡。
直到夜黑星稀时才醒,确切来说,是被程墨儒叫醒。他当时的反应,我至今记忆犹新。眼珠血红,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几乎要将我揉碎,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臭哥哥,你把涵涵给丢了。”我在半梦半醒间呓语。
程墨儒用他温热的大手,揉我头发,声音带着丝丝颤抖,“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会。”
我也是很多年后方理清事件经过。分明是我乱跑,害哥哥沿那一带寻至深夜,绝望之际想回家碰碰运气,看到安然无恙的我,没有嗔怪,只余感恩。

程墨儒洗手换一件深灰色的衬衣出来,挽了袖子站到我对面帮忙包饺子。
“快开学了吧?”他声音有点哑,掩饰不住的疲惫,不过仍带着惯常的从容。
“再有一周多。”
“嗯。等哥忙过这一阵,叫文景出来吃个饭,上次太匆忙,猝不及细观。”
“知道了,我去和他说。”
程墨儒见我煞是听话,低着头耳根微动,不讲话,专心手里的活。
临开饭时,爸爸回来了。一家四口凑在饭桌上吃顿家常便饭,常年冷清的屋里,少有地热闹。
老爷子拆封珍藏多年的茅台,爷儿俩把酒对饮,说些我听不太懂的话。
“今儿局里办事碰上老顾,说段家势力要做大,你那边有动静没有?”
程墨儒搅着手边的汤,有一搭没一搭的答,“我这才哪到哪啊,上边儿的事,不太清楚。”
“李家千金又是怎么回子事?”
“没到见家长的份儿上呢,水到渠成,再带来给您和我妈过眼不迟。”
老爷子沉了沉脸,“她可不是你小子能随便乱来的主,悠着点,掂量掂量肩膀上的分量有多沉。”
程墨儒闻言撂下筷子,靠进椅背里,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笑容有些闲散不羁,“什么年代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哪天她不高兴,看不上您儿子了也未准儿。”
我以为老爷子许久不见程墨儒,多半心里惦记,让老妈张罗他回来,怎料是句句玄机的一桌席。抬起头与老妈对望,不敢插话,继续听父子过招。
“真要是断了倒好,咱家小门小户,那位爷招惹不起。”
老爷子说完,换个语气又道,“我上次说让你收敛着点,你就着饭都吃了还是怎么着,整日招摇过市,就怕别人不知道你兜里有俩子儿。程少,再有五年我就退了。临了,别让我这张老脸没处放!”
“您放心,我没那么大面儿。”程墨儒说着干了杯里的酒。
“以后周恺的场子,你少跑,不是你罩得住的。”
“周恺是谁的老来子,您肯定也打听清楚了。他不愿意接老头的班,就想混点买卖做,当初进警校也是为维持周家这层关系网,别断他手里。罩我是罩不动,四年上下铺的交情,人家带我沾沾光。”
我总算听出点门道,他们说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难怪刀光剑雨。周恺是程墨儒在警校最好的哥们,他爹脑袋上是红色顶珠的乌纱帽,住府右街。
我最近一段时日在家,偶然听见父母在房里的对话。爸爸对程墨儒近来的奢侈非常忧心,说什么怕他走老路,还说真要是翻了天,神仙也保不住他之类的。我坐程墨儒旁边,又闻到那股苦香的味道,决绝不是沐浴露。他手上那块皇冠标志的钢制腕表,半年的工资不吃不花刚刚够买。我隐隐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程墨儒没再说什么,闷声喝酒。
他面前的盘子里干干净净,菜一口没动,老妈悄悄去厨房下饺子。
两盘散着热气的茴香陷水饺端上桌,是专门为程墨儒预备的。老爷子自然看出儿子脸色不好,目光扫向我。
我家里老幺的身份,每每在关键时刻被赋予神圣使命-——和事佬。我恭恭顺顺起身,端起饺子往程墨儒碗里拨,“小哥哥,快来尝尝我亲手调制的馅料是否咸淡适宜、鲜美可口。”
程墨儒无奈,抵唇咳了两声,重抄起手边的筷子。
我坐在一旁,小心打量着神色,见他吃下五个后,眉头锁得紧,赶忙舀好热汤,替下他手边早已凉透的那碗。
细致周到,是从未有过的懂事。
程墨儒侧眼看看我,将嘴里含着半口饭,仔细嚼净咽下,愣是又喝下小半碗汤。
我的心莫名地紧了紧。工作繁忙,食欲越发不振,桌上样样都是精挑细选的食物,要哄着才吃得下。他自己单住,父亲口中提到的那位千金,又是否能扮演好我这个角色。
这种关心该浅尝辄止,但我控制不住。总在黑暗的深渊中,暗自回味他的音容笑貌,再用残留的羞耻和罪恶感提醒自己,我们只是兄妹而已。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6 11:14:00 +0800 CST  
我不能告诉你们程墨儒要干嘛,只能说他这是真的摊上大事了。我给不太熟悉原因小伙伴们普及一下,府右街紧邻中南海。周家太子爷能住那儿,是什么身份该知道了吧。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6 11:30:00 +0800 CST  
同志们,我答应这周要双更,说出去的话就要兑现。但是这两天,维尼实在特别忙,昨天晚上写着写着都睡着了。你们看在我说话算数的份上,不要嫌弃今日份太少。我周末抽空就写,下一更争取找补回来。


第十章 他才是那根顶梁柱

二月底,赵文景如约归来。
言情小说对于初恋的描写,大多轰轰烈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赵文景颇有些多年恋人的吃味,起初他不在,有几许想念,时间一长,就变得若有若无。他在身边,更像是习惯。
不过人回来,我总还是高兴的。
临近开学的校园,稍显冷清。赵文景说回家这段时日,想吃辣想到不行,提议到学校对面餐厅吃鱼火锅。和赵文景相处,最大的感触便是没有压力。譬如伴食一事,无论甜的咸的抑或凉的,我,不必投鼠忌器。
“文景,外公外婆只有你一个孙辈么?”
对面的人正用笊篱从锅里捞鱼肉,水汽印得他面目有些虚幻,“那倒没有,舅舅一家移民国外,每年假期会回国。我妈妈提过,等毕业,希望我到那边进修。”
“很好啊,你热衷商法,如果有海外留学背景,别的不说,英文过关,以后出入涉外公司,做事容易些。”我一心顾着替他打算,话说得轻松自然,智商情商双双不在线。
“涵涵,你喜欢的话。我等你,到时我们一起去。”
我佯装开心地向嘴里送一筷子鱼,抿着嘴巴对他笑,“你知道的,我父兄都是公职人员。我这样贸然答应你的话,不负责任。”
他脸上不见有任何情绪,礼貌回应我的笑容,摘下眼镜,用面巾纸拭去浮在镜片上的一层淡淡白雾。
我当然知道会令他失望,可我能怎么答。总不能说,没做过如此长远的打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况且,我亦不愿直视内心深处的丑恶。程墨儒在这里,我究竟真正能够去到哪儿。
“文景,大哥想要请你吃饭。”我往清汤锅里下他爱吃的虾滑。
“我来弄吧。”
热气灼人,他接过我手中的器皿,“我有预感,若想用南瓜马车将你带走,要先入你大哥法眼才行。”
“安啦,程墨儒很好相处的。”
赵文景夹一柱煮好的虾肉,放入碗中沾满汤汁递给我,鼻子不易察觉的嗤口气,抻了抻嘴角,“是么,但愿吧。”
我扬着眉毛,抬手轻轻抚弄他的脸。

春暖花开,惊蛰之后,大地万物复苏。
我所在的羽毛球社团,号召组员们抛去冬日懈怠,全体总动员,每逢周末都会组织活动或比赛。程墨儒一直没联系我,我忙忙碌碌的,吃饭的事被抛之脑后。
俗话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五月初,母亲生一场病。我得知消息时,她已完成手术。
她在单位组织的体检中,查出子宫患有肌瘤,子宫增大已接近妊娠两月余。医生考虑到她年龄偏大,肿瘤增长迅速且已无生育意愿,建议做次全子宫切除术。母亲没有惊动家人,唯一知会的人只有程墨儒。术前检查,术后的照顾,程墨儒陪着跑前跑后、尽心尽责。
那日周五放学早,我开门见客厅沙发上躺了个人。但凭这几分安静讲究的睡相,只消稍微瞥一眼,就知一准是我哥他老人家。我慢慢转身,一手压住把手,一手扶住门框,小心翼翼地合上门。然后,踮着脚尖走过去。乍暖还凉的天气,他衣服没换,脱掉的外套搭在腹部,呼吸均匀而绵长,睡得正沉。
以前吃饱闲了的时候,我总会反复思考同一件困扰人生的问题:老天怎会如此偏心,把程墨儒生得比我好看那样多。他工作之后,我们各有各忙,聚少离多;搭上我心中多出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越发不敢凝视那个人。这会四下无人,终有机会明目张胆地放眼去看。轮廓分明深邃的脸庞,两道剑眉斜入鬓角,双目紧闭留修长睫毛,鼻梁高挺,嘴唇削薄,唇角右侧有一处酒窝,噙着笑时显得他邪魅而俊美。
我正看得用心,程墨儒放在胸口的手突然震一下,眉头随即紧紧皱起来。我以为他要醒来,装模作势地俯下腰身,去拉他覆在身上的外套。谁知程墨儒一把抓住我的手,稍一用力,我脚没站稳狠狠摔在他身上。
“涵涵?怎么是你?”他骤然醒来,眉目有些迷离,看我趴在眼前,愣住了。
我一骨碌爬起身子,略显尴尬地捋耳边落下的碎发。不知为何,他刚才如此反应,令我浑身细胞感到不悦,“不然还能是谁?怎么,您另立门户,时空混乱了吧。”
程墨儒闻言坐起身子,弯着腰,双手支在腿上用力搓几下脸,笑笑,“睡糊涂了,现在几点?”
我讨厌自己这样口下无德,知道程墨儒拿我没有脾气,动辄就要对他恶语相向。我没有手表,从外衣口袋里翻出手机,“差十分五点。”
程墨儒状似无意地打量一眼我空空如也的手腕,淡淡开口,“等我一会,哥换身衣服,带你去吃饭。”
他说完,晃晃悠悠走进卧房。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似乎不如素日般挺直。
我在客厅里刷二十分钟左右新闻,程墨儒才出来。发梢挂着水珠湿漉漉的,身上散发出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应该是简单冲了个澡。他穿一件天蓝磨毛衬衣,套黑色外套,浅咖色的棉质休闲裤。外表英俊,气质隽然,但看上去精神不佳。
程墨儒开车载我到丽兹卡尔顿的自助餐厅吃晚餐。
我整日晃迹学校食堂,深觉此处犹如人间天堂,食指大开,大快朵颐了一番。程墨儒吃一小碗素面,其余多数时间都在嘱咐我,慢慢吃、别噎着。
我吃好饭,心满意足地抽出餐巾纸抹嘴巴。
“吃饱了?”程墨儒放下握在手中的苏打水,问我。
“感谢哥哥赐予如此丰盛的一餐。”我心情好起来,又变得舌尖嘴滑。
“一会领你去趟医院,咱妈生点小病住院了。”
我立刻紧张起来,“什么情况?”
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抬了抬,在空中拍两下,示意我不必慌乱,然后酌情将事情的本末讲给我听。
“早上已经可以下地活动,爸爸也是今天才知,下午去医院替我,回家里等你。”
我听到妈妈正恢复健康,刚刚悬着的心放下些。一面责怪自己无用,一面感叹幸而有哥哥在,与此同时又在心疼他独自操持里外。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脑袋像团浆糊。
程墨儒穿好外套,走到我身侧,手不轻不重地按在我肩头。
服务生送来两盒餐食,是刚刚我自顾自填饱肚子时,程墨儒特地吩咐打包的滋补汤羹。父母渐渐老去,我埋怨离巢单飞的那人,早在无形之中撑起半边天。
那一刻,发觉自己无比可笑……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9 13:17:00 +0800 CST  
你们没人看,我删了,留着下周一起发得了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9 13:42:00 +0800 CST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9 15:02:00 +0800 CST  
顺便提一嘴,公务员和某些特殊行业的人员,受法律约束,是不能出国的。也就是说,一旦涵涵跟文景走,除非她自己回来,不然就算和程墨儒断了联系。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09 17:38:00 +0800 CST  
宝宝们,我只来得及查一遍,可能会有不顺的地方,你们要见谅。
好消息是今天这章,我写了很多字;不好的消息是,可能要下周才能再更……看情况,看情况。


第十一章 顶梁柱(2)

程墨儒停车入位,转身从后座拿一束鲜花和餐盒递给我,“特需病房608,你先上去吧,我抽支烟。”
妈妈是个浪漫主义情怀的人,五十多岁仍然风姿绰约,每日将自己打理得整洁亮丽。这捧娇艳欲滴的淡粉色康乃馨,准能哄得她高兴。必须承认,不论人前人后,程墨儒对我都是无可挑剔的体贴。
我接过东西,半开玩笑地说,“程少,我争取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不和你争家产。”
程墨儒看看我,神色未变,不慌不忙地从衣服内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放进嘴巴,随后将主驾车窗调下半扇,取出点烟器举在半空,欲点未点,“涵涵,你今年十九岁,等到你二十五岁,或者三十岁,你会明白,找一个爱你多过你爱他的人,会轻松许多。”
“那,你爱佩佩姐么?”我隐去脸上的随意,忽然正经开口。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不知笑我少不更事,亦或是在笑自己,没有回话。
程墨儒悬着手愣了半晌,发觉我坐在那里没动,用手指指嘴里叼着的香烟。
实在太想听到答案,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他轻笑,第一次当着我把烟点燃,深吸一口,对着窗外吐出去,调侃地说,“爱, 我爱这尘世间万事万物。去上去吧,等会过探视时间,护士要赶人的。”
程墨儒的话,我明白得太迟。我以为彻头彻尾地了解这个人,我以为能看懂他的喜怒哀伤,我以为这番话是他用来戏弄天真小女孩。幡然醒悟时,才发觉,一切只是我以为……

我挤进几乎满员的电梯,门快要合上时,有位穿白大褂的医师向这边挥手。
一梯子的人谁都不愿搭把手,我暗嘲这个速食的时代,然后在众人的冷漠之中眼疾手快地扒住门。
“谢谢。”他紧走两步进来,对我施以谢意。
我礼貌回笑,差点没挪开眼球。真是位风俊儒雅的绅士,年纪约在三十出头,高挑的身形,白皙肌肤配精致五官,带银边眼镜,身上氤氲着淡淡木质香气。就算一面之缘也实在让人赏心悦目,姿容不在程墨儒之下,只是不似他那般任达不拘,有种饱经沧桑的温文尔雅。
我在六层下电梯时,仍没有完全回过神。
楼道里工作人员推着餐车,正挨屋挨门送饭,我这才加快脚步寻着编号往里走。
妈妈住的特需病房是单人间,我在门口,等到里面熟悉的声音在讲话。
“这孩子向来省心,现在这副样子,真出了事,我到那边要怎么跟老何交待?”
是爸爸,他近来常提起老何。我感觉,爸爸口中这个孩子,指的是程墨儒。
我脑袋里满是疑问:老何是谁?我与哥哥同父异母?难怪我俩长得不像,难怪老爷子那样疼他…等等,那我妈妈也太大度了,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
信息量太大,我脚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什么脾气秉性,该最了解。他品学兼优、领功受奖时,我们为人父母的脸上有光。如今几句非议,也自该受得。我这次生病,他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医生护士都赞我有福气。老程,我们的儿子,从没让我失望。”
越听越乱,我再耐不住性子,推门喊了一声,“妈妈。”
我进门将东西一股脑地放在桌上,双手攀上她的脖子。
妈妈轻抚我后背,“好啦,都多大人,还撒娇。”
“您还说,这样大的事都不让我知道。”我鼓嘴坐到床边。
经过一场手术,妈妈气色稍差,但精神不错,我安心不少。
“你妈先斩后奏的本事了得,我也是刚得知。”老爷子看来也颇有微词。
“一夔已足,母后有程墨儒,哪用女儿在身边尽孝。”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伴着那人散漫低沉的嗓音,“我说怎么耳根子发烫,敢情。”
程墨儒径直走到窗边,双臂交叠在胸口,随性地倚在墙上。
老爷子看看程墨儒,眼里写满心疼,“这才回去眯多大功夫,吃过饭没有?”
看看,看看,这才是亲生的呢,程墨儒恨不得掉一两肉,都有把刀割在老爷子心上。
“吃了。”他顺口答,淡淡望我一眼。
我忙将食盒双手奉上,“小的打包了点粗茶淡饭,请父母大人笑纳。”
病房里荡起咀嚼食物发出的细细声响,穿插着我们一家四口的浅谈,倒有另一幅美满团圆景象。
我陪着爸妈说话,有意无意的瞥向程墨儒,他翘着二郎腿打游戏,乍看之下恣意放松,实则面色倦怠。
“是我,说。”他接了个电话,声音冷漠。
“知道了,马上到。”
收线后,程墨儒重换成悠哉的模样,抄起外套和长辈打招呼,“爸,我出趟门,晚点来换班。”
老爷子眼珠子一转,“瞧瞧都累成什么样子,甭往回折腾,顺道把涵涵送回家去就行。”
姜是老的辣呀,这摆明让我监视他,程墨儒还不能拒绝。佩服,佩服!
“得嘞,那儿子就不跟您客气了。”
我犹如黄马褂加持、得了尚方令箭一般,尾随在他身后出门。
程墨儒明显有急事,脚步匆匆地行至车边,看我不知趣的跟着,有心打发了我,“涵涵,你叫个专车,哥办完事情回家。”
“我会告状的。”
他拿我没办法,重重叹口气,“上车吧,小祖宗。”
我安全带还有没扣好,感觉后面像被人踹一脚。
油门踩下去,程墨儒那台大车如离弦之箭,迅速窜出去。仪表盘发出幽蓝的光,我看了一眼,车速已接近一百码。
我们由长安街盘桥上二环,沿路驶入工体北路附近,在一所豪华夜店前,程墨儒狠踩刹车,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我跟着下车,心里有点害怕。
宽大的夜店门前,七扭八歪地横着几台扎眼超跑,身穿黑色西服的伙计迎上来,“程少。”
程墨儒扔了车钥匙给他,大步往里走。
他没走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子嘶牙,指了指我,“多叫几个人,看好我妹妹。”
“是。”
然后伙计用对讲机说话,“程少到了,安排点人手过来。”
我亦步亦趋踏进足有两人多高的气派玻璃大门,眼前变暗,只有各种颜色的灯在黑暗里发出诡异光芒。偌大的场厅,只有一人坐在卡台边,伴着吵人的重低音节奏喝酒,十多个身材魁梧的马仔抄手站在他两侧。
程墨儒在他身侧的伙计眼前打个响指,音乐随即停下,静的吓人。
“你们这帮不开眼的东西,还说有人来砸场子。段公子都不认识么?!”程墨儒张口骂人。
吧台边的男人背向我,样貌看不清,搓搓他带在左手大拇指上一枚白玉扳指道,“瞧瞧,我就说嘛,还是程少给脸。”
程墨儒笑了,右颊挤出深深酒窝,踏拉着脚独自朝吧台走,“段公子屈尊,哪用得上我给脸,只是该先招呼兄弟一声。说来惭愧啊,我手底下做事的都是后生小辈,不像段公子的人,懂规矩。今儿被我按下了,否则碰上个愣头青,动起手来是小事,伤了和气不是。”
我被他的人挡得严严实实,却觉得四周逼人寒气。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虽然油头粉面,但长得不赖。
“听出来了,程少这是寒碜我呢。周家太子爷的买卖,我带小弟们来开开眼。今儿晚上生意,算我账上,就当给程少赔不是。”
“段公子这话见外,一晚上流水才多少钱。恺子家老头儿,七月过六六大寿,他人在法国,说是有一什么拍卖。我冲回大个儿的,替他做主这单免了。”
程墨儒挨着那姓段的旁边坐下,马仔刚要制止,被瞪了回去。
那段公子亲手给程墨儒倒酒,“周公早几年退了,但威严还在,听说朝中门生不乏。”
“段公子可别往这话头上引,就我这芝麻绿豆的官,上面的事还真够不着。”他抬手干掉半杯威士忌。
点到即止,多说无益,姓段的站起来揪揪西服前摆,伸出手,“看我这记性,亮马桥有桌麻将,差点给忘了。程少,叨扰之处多多见谅,等太子爷回来,我做东,咱们南门涮肉来一桌呗。”
程墨儒坐着没动,伸手回握,“好说。来人,替我送送段公子。”
有伙计上前躬身引路。
一群黑衣人簇拥着男人,从我身前走了出去,门外引擎轰鸣一阵后,声音逐渐远去。
我被伙计领到程墨儒身边。
“不害怕吧?”他问我。
我先是摇头,又奋力点头,活像泄了气的皮球,脱力坐下。
程墨儒手指敲敲吧台,服务生拿出调酒用的果汁,倒一杯推给我。
“涵涵,这社会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今晚的事,你全当没看见,踏踏实实过你的太平日子。”
“所以,你的钱是这么来的?”我一直没机会开口,这会发现嘴唇都在发抖。
程墨儒自斟自饮下半杯金黄色泽的烈酒,没有回话。

楼主 爱喝可乐的维尼  发布于 2018-11-13 16:14:00 +0800 CST  

楼主:爱喝可乐的维尼

字数:74788

发表时间:2018-10-29 21:0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18 09:11:3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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