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落定尘埃】【男主肺病腹痛】

这两段太闷了,后面先虐一虐八爷和十三,也会有ft情节,四爷关一阵子小黑屋。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11-20 01:48:00 +0800 CST  
那一年,胤禩在京城病笃,一纸邸报到了淮安,小满惊惧之下,也不顾自己尚在病中,执意赁了舟船北上,下淮河,至运河,辗转十余日,直抵朝阳门码头。在离开淮安驿时,我们便修书廉府,因而船刚刚泊港,便有府中的总领太监何柱儿,带着一台六人抗的大轿,在码头旁守望许久了。见我们一从船舱探头,便甩着步子小跑过来,替我掺过了小满。

“满姑娘,”他额前的头发足足长了一寸,仿佛旬月不曾打理过自己一般,一双眼泡肿得乌暗,像是孝子刚刚出丧似的,见到小满,一时嗓子也呜咽了,“奴才在这码头盼你,已经足足等了三天,你一回来,八爷定是有救了!”

小满大病初愈,又连日舟船颠簸,一双脸颊惨白如纸,她看上去满身疲惫,却依然有着令人倚靠的力量,见何柱儿如此,她并没有动容,只是简单的问道:“他如何了?”

“依旧是深昏热偿,”何柱儿懊恼地摸着额头的短发,“前几日身上瘢疹隐隐,这几日疹退了,但高热还没有下来。”

“几日?”小满追问道。

何柱儿扳着指头想了想,“七八日吧。”他说到。

“还有别的不适吗?”

“高烧,人也烧迷了,”何柱儿思忖道,“总是说胡话……也说肚子痛,腹中不痛快,一日总要下痢几回,也诉过头痛,身上紧,时冷时热都是有的……”

何柱儿拉拉杂杂一通话,倒让小满犯了烦难,她扶着轿子,细细问了许多伴随症状,譬如二便的性状,有无恶心呕吐,呕血便血等,待何柱儿一一答了,方才携我上了轿。我与她联袂坐下后,我才遽然发现,小满的眼里,竟有了浅浅的泪痕。

“苏苏,”她轻声唤我,“我很害怕……”

我拾过她冰冷的手,放在掌心慢慢温暖着,却听她说道,“我有一万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相信历史不会让他这般死去,但是,但是,躺在病中的,毕竟是他,毕竟是他呀!”

我心中极为明白这一个他字的含义,知道小满对他,终是动了真情,“但尽我们的人事吧,”我安慰道,“他是什么病,你可有考虑了?”

“仿佛是疟疾,也像麻疹……”小满按住太阳穴,痛苦的摇了摇头,“苏苏,我心里很乱,不知从何讲起……”

我从不曾见她如此迷茫无措,方知胤禩在她心中种根之深,“小满,”我轻声安慰道,“不要慌,我们把症状一一梳理下可好?”

小满听罢,多少收拢了些精神,却是一言不发静静地思忖着,那胤禩的府邸就在朝阳门外,只不过几条街衢,便见轿子呀呀地过了角门,不一时,几个轿夫压下了轿杠,何柱儿挑开轿帘,搀出了我们。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12-17 00:12:00 +0800 CST  
小满下得轿来,徐徐环视了四周,这是我们第一次入府,然而胤禩府上的恢弘敞亮,却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这座角门在府邸的西南角,打眼望去,却是一排排青瓦房子望不到头,何柱儿恭谨的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指引我们,待穿过几道垂花门后,那青竹小径深处的敞轩,方是胤禩卧病之处。我和小满驻了足,打量着这个清幽古朴的小园,时值午后,本是非常闷热的夏季,此处却凉爽的一丝汗也无。约半盏茶的时分,只听得鹅卵石小路上跫音渐起,渐渐地,一个遍身绮罗的妇人便袅袅地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说她是妇人,其实她也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只是头上戴着抹额,少了些少女之气,她的嘴角微微向下瘪着,仿佛满是烦闷与忧愁,一双手只是来回拧着素色的丝绢,看见我们,她的眉目诧异了一瞬,却是将我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盯着小满看了移时,方袅袅的走开了。“这会是胤禩的福晋吗?”我在心里暗暗想到,却听何柱儿在远处招呼我们,忙携了小满的手,匆匆进了小轩。


“八爷可好?”小满迫不及待的问到。


“刚服了药。”何柱儿答道,“却是热度不解,方才有一阵子发迷,听说姑娘来了,欢喜的甚,就连福晋奶奶也请出去了,只等着瞧一瞧姑娘呢。”


原来那妇人果真是八福晋,我和小满无声对望了一眼,便随着何柱儿挑起珠帘,探身进了内室。只见内室东南面有一张窄床,只许一人容身模样,床头挑着湘妃竹纱,挽起了一半,里面静静卧着的,正是小满深深牵挂的胤禩。


“八爷……”她唤着他徐徐走到床头,我随在后面,但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胤禩面对着天花板静静地卧着,听到小满声音,却是一双眸子蓦然闪出精光,只是不眨不瞬地紧望着她。“八爷……”小满见此情状,心疼的几乎坠下泪来,忙握住了他的手,只是软语叮咛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正发着高热,一双眼睛满布血丝,面色微微有些发暗,嘴唇带着枯焦,只是眸子里的色彩不减,“没想过你能来,”他喃喃道,“却见了脸上清减了,是哪里不好吗?”


小满本硬挺着精神不敢宣泄,哪里禁得住这一句,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晶莹的泪珠已是双双滚落下来,“我一切都好,”她勉强地笑着,“却是你,眼看着不好了。”


能对胤禩说出这样话的,恐怕除了康熙便只有小满了,胤禩听了却不介意,只是艰难地透了口气,“连你都这般说,怕是我真的要去了。”


小满听到这里却止住了泪,“罢了罢了,何来这么多来了去了的话,”她笑望着胤禩,“只不过是高热磨人,有些形销罢了,我来你府上是为了诊病,可不是来送终的!”


胤禩听了,也不由会心一笑,“却怕我的病不好诊,又让姑娘烦难,这半月里,倒也延了许多医生,起初说是疟疾,服了金鸡纳,又添了斑疹,后来说是疫疹,用了柴葛透表,更添了腹痛兼下痢,如今有人说热郁,有人说湿热壅肺,总之不一而足,连我也辨不清了。”
小满拧了拧眉头,却无声按住了寸关尺,渐渐地,她的表情凝重了,甚至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紧张的望着她,却见她把目光瞥向了屋角的自鸣钟,待分针转一圈时,她才渐渐松了手。


“苏苏,”她说道,“你数一下脉率。”


我接过胤禩滚烫的手,却只觉手下的脉搏又沉又缓,正常的一息四至,在他手下只有两到三次,可是如此高烧下,怎么脉率也应能有一百以上,一下子,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一闪而过,我放下手,“相对缓脉!”我和小满异口同声地说道。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12-17 01:09:00 +0800 CST  
那一刹,仿佛一道灵光从我们脑海里闪过,一旦有处可以突破,再将条理撕掳分明便不是难事了。“八爷,”只听小满问道,“您是哪一日开始发热的?”

“半月之前。”

“出疹呢?”

“约有七日吧。”

“何时腹痛和下痢?”

“就在这几日。”

小满眨了眨眼,回头对我说道:“也只有此时此景,可见得如此典型的四期。”

小满的语义非常隐晦,我却全部了然了,那一刹,我忽地想到很久以前的病理实验课上,我因高倍镜调节的过快,失手砸碎了一张大叶肺炎红色肝样变期的玻片。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老师风一般飘到了我的桌前,惋惜和无奈溢于言表。

“同学,”她没有朝我发火,“读一读片子的编号。”

“4600……”我照做了。

“前两位是片子的年份。这是1946年的病理片,”她的语气里很是痛惜,“这样的片子,碎一张就少一张,你觉得还会有死于大叶肺炎的病人,用这么典型的四个期给你们做成病理标本吗?不会有了,抗生素一干预,就不会再有了。”

我默然许久,忽地想起当年伤寒的玻片,也是一样难辨苏木素和依红的颜色,想来也是古董了,那是典型的回肠末端淋巴滤泡髓样变,镜下满是巨噬浸润。没有错,胤禩应该就是这一期,他的回肠,应该如同那久久浸泡在10%甲醛里大体标本一样—淋巴滤泡,早已肿成大脑般的沟回。

我出神的时刻,小满已按着自己的思路,开始有条不紊的查体了。却见他素白的肚子袒露着,却像是有着胀气,小满的指下一应鼓音。他本是肠疾,又病在下段回肠,因而按压至回盲部时,便不可避免的带上了痛苦的表情,“这里疼?”小满停手问道。

“总是隐隐的痛,不曾好也不曾重,”他拧了拧眉头,“但被你按着,有些受不住。”

小满温柔一笑,拂过他滚烫的脸,“你这是肠病,”她说到,“若万全万当,七日便会有起色,只是今日后饮食需慎,以往喝的汤药,也不必再用了。”

“肚子涨得厉害吗?”小满不顾胤禩的惊讶,依旧顾自问道。却见胤禩点了点头,“只仿佛肠子不会动似的,吃的全不克化,但变成胀气了。”

“这几日不会见好,所以只能喝点米汤。”小满循循而谈,显然心中早有丘壑,“七日一过,胃口便松快了,届时切记管住嘴,不可功亏一篑啊!”

胤禩讶异的望着她,仿佛想弄懂这是为何,小满并不解释,只是抿嘴淡淡一笑,仿佛眼睛不舍得从他脸上离开似的,“您但听我的,”她说到,“黎明不远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12-18 01:31:00 +0800 CST  
小满的温言抚慰,纵若是热病中的胤禩,也不由觉得清甜凉爽,他没说什么,只用一双秀目紧紧望着小满,仿佛视她如珍宝一样,“阿满,”他忽然开口道,“紫苏姑娘是随你一道来的吗?”

我知他必会提及这个,以往的紫苏,不就是从八爷府上出来的吗?好在小满于此早有对策,却听她将我们如何相识,如何重逢,如何在黄水中脱险,一一完备的细述了,却是避去了胤禛等人,描绘的滴水不漏。胤禩视她甚重,对她说的并不怀疑,末了只是淡淡的道,“如此你俩也是有缘,紫苏也是我跟前的老人了,你先别处走走,我有问她的话。”

他言语间极是温和,却无一丝回旋的余地,小满纵有千万般放心不下,此刻也只得离开了,我待小满离去,方往前走了半步,“请八爷明训。”我说到。

“紫苏,”他开门见山道,“你是回来寻我的么?”

我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忙是扑通一声跪了,“听闻您病重,我同庭芳一般焦心,您是紫苏的旧主,主上深恩难没,紫苏纵在天边也要回来瞧上一眼,但全了此番主仆之情。”

我本以为自己回答的出情入理,却不料他面上的神色渐渐变了,只见他原本瘦削的脸立刻变的棱角分明起来,一双眸子里,竟带了阴狠的颜色,“紫苏,”他哑着喉咙道,“这话教谁说,我都信,唯独你,我只当作放屁。”

“紫苏已经死了!”猝不及防地,我吐出了这句连我自己都为之一震的话,“腊月辛卯在望,被雍亲王鸩死了!”

胤禩闻言,表情却是凝固了,他足有移时不响,方浊重地吐了口气,“那么,如今活着的紫苏,是甘愿做四爷府上的人了么?”

他寥寥几语,却话中含酸,满是讽刺,我见状一俯身,叩首道:“八爷,紫苏早已不是原来的紫苏了,其中幽曲情致,实在难表一言,但看在她曾为你全了死节的份上,天大地大,且放奴婢去吧!”

胤禩阴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想来心中早已把我剐了千百遍了,许久的沉寂中,他终于缓缓支起身子,用一种足以让我颤栗的语气开口道:“你是以为仰仗了庭芳,我便不敢置你于死地了吗?”

“与庭芳无干,”我断然否决了,“紫苏一日进府为婢,生杀予夺,自然听凭主子,不敢自专。”

胤禩闻罢,面色却是惕然了,“你还记得七年前来我府上,说的也是一般的话吗?”

这段经历一直是我想知却无从而知的,因而听他提起,我只能俯身一动不动的跪着,大气也不敢喘。

“他年你阿玛因一方附子殁了老太妃,差点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胤禩的语气无比沉闷,一如窗外黏腻的酷暑,“你那年不过十二岁,却一身缟素,拦了我的软轿。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我自然不敢回答,却听他半含讽刺的说道,“你说这世上唯有我能救你父亲,你要卖身为婢,求我开口说一句话。”

“我说府里从来不缺端茶倒水的人,你只道……”说到这里,他见我依旧一动不动的跪着,不由光火起来,“阿苏!”他大声喝道,“你是在和我装傻吗?这些你难道全不记得了?全不记得了吗?!”

“请八爷明白告诉。”我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他喟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满是无奈的酸楚,“你说,”他蓦地放缓了声音,仿佛在回忆一件珍贵的往事,“你说钗没箧奁,以待时飞。”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3-07 00:42:00 +0800 CST  
胤禩这句话毕,却让我对我的前世,有了一种油然的敬意,想她不过总角年纪,却有这般胆识抱负,满心跻身于明堂之上,可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却也不负了她日后的作为。正出神间,只听胤禩沉缓地说道,“我知你缇萦之志,但从未以此要挟过你,你本是一柄玉翘,可置于君子枕畔,若无那道圣旨……”

他言及此却倏然而止,只是用手抚摸着胸口,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的感情,许久的沉寂后,只听他喟然叹道,“罢了,自那日雍王府上见你,便知这柄翠翘已然飞去了,我该料想有今日,纵若他亲手杀了你,也胜过我万分,对么?!”

我被这一语骇在当地,却是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不难读懂胤禩言后的意思,难道,难道,曾经的紫苏,还与他有过这样一番情缘吗?!这个想法一出,便立刻被我扑灭了,此刻的我,只有装聋作哑到最后,否则将置小满于何地?!

正怔忡踌躇间,却见胤禩的神情渐渐变了,不知是否由于方才激烈的言辞,惹起了新一轮的绵绵腹痛,但见他痛苦的躺倒下去,双手下恨劲般紧紧压在脐周,只不过须臾的时间,双鬓已是挂满了汗珠。我见状倏然站起,想到他床头探看探看情形,却被他阴狠的目光钉在地上,“你别动!”他喘息着说到,“不要你来怜!”

我见他如此剧烈的急拘剧痛,却怕是伤寒导致的回肠末端穿孔,情急之下正要出去叫人,却听身后珠帘哗得一声被拨开,本以为来的必然是小满,却不料回过头来,站在身后的竟是八福晋!她显然无暇顾及跪在地上的我,只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头,用力掰开胤禩的手,“我的好八爷,”她呼道,“可不敢这么按……小心肠子断了……”

胤禩难受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去叫庭芳……”他咬着牙关,呢喃着说出了这么几个字。我如蒙大赦,飞也似的出门去了,正走远时,却有八福晋的只言片语传进我的耳内,“你好也唤她,歹也唤她,我的爷,你把我放到哪里了?”

我心里自失一笑,撒开步子穿出了小径。

这是我此生见到胤禩的最后一面,当我在菁菁翠竹中找到小满时,却并没有随她回去,而是一直向北,走出了恢宏宽厂的八王府,那夜小满不曾回到寓所,想来应是留在胤禩身边侍疾了,而当她的七日之期即将过去,我以为胤禩已行将康复时,那个皓月当空的子夜,小满竟倏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苏苏,”她红着一双眼睛,只胡乱挽了个发髻,仿佛许多天不曾料理过自己一般,“胤禩不好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3-10 16:01:00 +0800 CST  
我听罢此言,几乎起身便要出门,却被她死死拦住了,“苏苏,”她紧紧抱着我,“你遭了八爷门人的忌,此刻入府难免有破身之祸,你不能去!”
“八爷要惩处我这个叛徒吗?”我惊问到。
“他病的七荤八素,无暇顾你,”小满道,“但下面的人却是别样情形了,廉府的规矩大的很,又藏着和尚道士一干子蛇蛇蝎蝎的人,你过往与他们渊源极深,这些人险极,万不要露面。”
小满神情凝重,似满怀忧戚,因而她所言所语,我也不得不信。“八爷如何了,”我无暇往那些事上多想,“你今天是和我讨主意的么?”
“胤禩险极,”小满的话又干又脆,仿佛几日里不眠不休的苦战已磨完了她所有的感情,“原本已过了第三期,渐渐食欲也好了起来,只是唤着要进酥酪,我知那最是胀气之物,一直拦着不让他碰,却没想福晋架不住央求,偷着给他尝了点,却是……”说到这,小满声音有些凝噎,像是被惹起的情绪塞住了似的,“却是怎么了?!”我不由追问道。
“却是夜里便诉肚子胀,吐了整整一晚,胆汁都吐尽了,”小满的眼骨不禁红了,“到了天明,月工门就开始流血,对,真的是血,暗红色的像小溪一样,停也停不下来……”
小满说到这里,整个人都几乎崩溃了,只是把脸埋在手心里嘤嘤啜泣,肩头如秋风枯叶般瑟瑟颤动着。这是小满第一次失控,即便是在黄河大水的生死关头,我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小满,”我轻轻抚着她薄薄的脊梁,“你别急,他不会死的,至少不在康熙五十六年,眼下情形如何,你细细讲给我听!”
小满经过那一场号啕,渐渐平复了些,“如今情形……”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依旧是出血不止,水米难进,方已用乱,药已用遍,我是真真束手无策了啊!!”
小满抬起头,一双秀眼闪着滚烫的泪花,却是抑制不住的激越,“苏苏,”她摇撼着我,“如今我已山穷水尽,却兀要维持面子上不倒,府里的人不知,只冷眼看着,倘若胤禩果有万一,便全是我的罪过,这番苦楚
我无人能诉,只能夤夜前来诉给你听,苏苏,我想你,也离不开你!!”
小满一番言语,几乎让我血涌上头,仿佛世界都空白了似的,“我去帮你!”此刻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挺身而出,挡在小满前面。“你不能去!”小满连忙推我坐下,“你可知张明德此人?”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4-06 00:41:00 +0800 CST  
我细细在脑海中筛了很久,实在不曾记得此人,因而摇了摇头,却听小满说到,“他是胤禩府上的西宾,隐藏的很深,我与他共处这么久,也从未见过此人,但知他是白云观的道长,精于推演术数,亦了然奇门遁甲,过往与你颇有渊源,这样的人我们抵不过——苏苏,四爷就要抵京了,此处不宜久住,你早些去他府上吧!”


“可是你……”我不由想到此番一去几成永别,无数不舍眷恋一下子全部涌上心间,“我难道留下你一人在那样虎狼之地吗?”


“有他,”小满挤出一丝笑容,“便不是虎狼之地,我能斡旋,苏苏你但放心吧,”说到此,小满仿佛也感受到了深深的离愁,她强打精神,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砥砺自己,“四爷也好,八爷也罢,都不会是我与你之间的阻隔,我不是什么八爷党人,也不是什么四爷党,若要真说有个什么党派,就让我们两人自成一党罢!你来得早,有的事深陷其中已无法选择,而我,我不会让自己走进那泥淖,苏苏,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我们,今夜如此,倘有十年,百年,亦是如此!”


小满此言,无疑表明了自己永不涉手政治的心迹,她的金玉之言,却比任一时刻都要激荡着我的内心,我哽咽着不知如何言语,却见小满执住了我的手,“苏苏,”她的声音分外柔和,却又满是坚定的力量,“我得走了,胤禩身边缺不得人,明日一早,四爷也到了望京,他是你心之所系,但凭着你的内心去吧,万不要把今夜当作永别,我绝不会离开……”


她说完这一句,我心中汹涌的感情便再也无法抑制,“小满,”我紧紧拥住她薄薄的身躯,那属于她的,独有的幽幽香气丝丝缕缕般传来,却唤醒了我心里最深的眷恋,“你要保重,也盼八爷早日好起来。”


小满用力拥了拥我,便匆匆离去了,门外,粼粼的马蹄正踏破五鼓的夏夜,弦月早已落下了大半。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4-06 01:14:00 +0800 CST  
小满走后第二天,我还是去了西直门外,那是胤禛回京的必经之路。他本是钦差回朝,因而卤簿礼仪一概不输,想来礼部在此之前,已然全部办妥了,却见西直门外黄土大道旁,一应旗纛旌幡,刀枪剑戟交相辉映,白纱宫灯足足添了十盏,礼乐供奉也排开两列——俱是亲王回京的规制。城门外照例结了芦棚,翎羽辉煌的大小官员早已侯下了,其中也有一人穿着行龙五爪的石青补服,想必也是一位亲王,眼下时分,能来西直门外亲迎的,恐怕也只有胤祉了。芦棚那边是禽补兽服一篇肃静,芦棚对面的百姓却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我夹在众人中间随人群流动着,约是卯时三刻,黄土大道远处渐渐起了烟尘,只听攒动的人群中互相道着,“钦差过来了!”极目望去,却见前头的仪仗过了,一顶杏黄色大轿悠悠抬定,一个人沉稳地躬身出来,徐徐向四周望了望,那不是别人,正是与我离散了三年,又分别了旬月,无数青灯长夜飘摇入梦,令我半夜推枕彷徨难寐的雍亲王——胤禛。


我站在人群中,却与他相隔万里,此刻的我只是一介草民,如他人一样仰望着他的香烟,这一次重逢,比任何一次还要摇荡着我的心旌,在中牟,我登上他的船尚可看作没有别路的权宜,而今天,却是我真真正正来寻他了。我一遍一遍在心中拷问着自己,拷问着自己的初衷,盛暑的太阳无情的炙烤下来,我却丝毫不知,只觉得双手渗满了冷汗,犹如身处清秋一般。目光中,但见他和胤祉握手寒暄,他仿佛满脸倦容,带着一路的风霜尘泥,但挺着精神不倒,只见两人在芦棚里饮了茶,便联袂上了八人抬的大轿,人群纷乱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了。我溜着墙根,一直走到西便门的地方,忽听身后有人喊我,“紫苏姐姐留步!”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4-11 00:53:00 +0800 CST  
我唬地转过了头,却见是我熟识的人,乃是胤禛书房里的小厮墨雨,登时便懂了他的来意,“姐姐可教我好找,”墨雨满头大汗道,“四爷知你今日会来,特命了奴才备下轿子等你,却不料姐姐走得好快,轿子现在还在西直门外,紫苏姐姐随我来吧。”


墨雨淡淡几语,却解脱了我忐忑的心,“他知道我要来?”我疑惑地问道。


“这奴才也不知,反正主子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呗。”


我略一点头,却从心里感念他的周全,便随着墨雨上了轿,轿子悠悠抬了足有半顿饭光景,方进了雍王府的一个角门,直到海棠院才将我放下,依旧是墨雨挑开了轿帘,“四爷此刻去宫里复命去了,一时不得回,外头暑气太甚,姐姐先在此处歇息,等主子回来了,奴才再请姐姐过去。”


我循着日光的阳焰,望着远处烟尘里的紫禁城,天空热得发白,知了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嘶鸣着,正是一年最难熬的时光,“皇上今年怎么留在紫禁城?”我不由问道,“往年不都是去畅春园避暑的么?”


“听说是西北用兵,一时走不开,传尔丹将军带着好几万人马都在西大通呢,”墨雨有心分说着,“连京城里的嚼谷都涨了三钱,皇上才特特延了去畅春园的日子,等传将军班师回捷了,必然会去的。”


墨雨说者无心,却让我听者心里起了深深的波澜,转眼已到此时了,转眼也到了胤禵出场的时候了,最后的平静即将过去,最血雨腥风的时代即将来临。我怔怔地望着远处的红墙金瓦发了好一会呆,方辞了墨雨,转身进了内室,那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一草一木竟如先前一样,素净的仿佛禅房似的,小几上摆着一碟切好的西瓜,竟还是冰湃过的,茶盏里盛着玫瑰冰露,也正是这个时节最稀罕的饮品。只是方才墨雨的一番话,让我心中窒住了一般,即便面对珍馐也无法展喉,更无心领会胤禛细腻的关怀。窗外蝉鸣正盛,却不妨使我忆起了骆宾王的在狱咏蝉。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却不知胤祥如何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4-11 01:22:00 +0800 CST  
我一直等到天色将瞑,也不曾等到墨雨来唤我。倒一直有人递了中饭进来,只说四爷尚在宫中。他在宫中愈久,我的心便愈是焦灼,复命不过君前几句体面话,说完了便是了,又怎么会几个时辰滞留在那里呢,正当我愈发没主意时,海棠院外响起了枭枭的脚步声。


我跳脚推门出去,却见初升的明月里,站着他的身影,他听见推门声,也忙不迭望向此处,仿佛也在期盼着我似的,我的心脏禁不住的狂跳着,却不得不压抑着所有的感情,他薄薄的嘴唇抖动了一下,仿佛也在尽力克制着自己,我见状如此,便缓缓走下了台阶,“四爷吉祥。”我对着他深深一福。


“起来吧。”他淡然地站着,“许久不见了,苏苏。”


我抬起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遇上了他清澈坚定的眼睛,那一刻,却见他目中波光一凛,彼此心意,已然了然了。一刹那,一双有力的大手已环抱过我的腰身,却如铁钳似的,任我挣脱也不能,我被紧紧地箍在他的胸前,肆意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流光皎月,花影西移,熟悉的海棠院唤起了我熟悉的记忆,我不由深深为之感染,亦同样有力的回应他的拥抱,“苏苏,”只听他在我耳畔低声呢喃着,“我离不开你,别再教我们分开,别再教我们分开……”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4-11 01:38:00 +0800 CST  
我与他无声相拥了许久许久,仿佛想把多年的离别尽数揉碎在这拥抱里,环过他清瘦的腰肢,我可以极清楚的触及,他脊柱上每一个棘突的位置,“四爷,您清减的多了……”我喃喃道。


他没有说什么 ,只是松开了怀抱,“苏苏,”他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况味看着我,“老八的病如何了。”


我没想过他会如此问,只是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却见胤禛接过了话头,“病得很重,是么?”


我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皇上这几日要移驾畅春园,”他不带任何感情淡淡叙来,仿佛在描述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老八的宅子就在朝阳门外,怕路上冲撞了,想让他去别处一躲。”


我当时整个人惊诧在当地,一时一句也说不上来,这就是所谓的天家父子之情么,难道康熙竟果真无情到了这个地步?如小满所述无误,胤禩如今,应是一步也不能搬动了,倘若要他出府移居,不啻于要了他的性命,皇帝怕圣驾路上冲撞了什么,是怕他在通往畅春园的必经之路上过世了,给自己带来不干净吗?一时间,我只是怔怔地望着胤禛,既不能说不,也无法说是。


胤禛睹我面色,心中已是了然了,只是一沉吟道,“他曾是你故主,你此刻惊惶难抑,我都能懂,只是当年太子初废,老八串联百官已是遭了圣忌,如今在皇父之处没下场,也不难理解。皇阿玛此举是过了,也太不尽人情,因而今日才有老九老十他们圣前拼死相谏,连老十四都出头了。”


我默然点了点头,“那四爷是何态度,有随众上一本吗?”


胤禛颔首道,“这是自然。不过胤禩病中还上了一本,却是请旨离府的,皇上看了默然了片刻,也就转意了。”


那时胤禛如此说,我便也如此听,竟不曾瞧出此事后小满的苦心孤诣,直到多年之后,与小满再次重逢时,她与我说及当年的情形,我才得以知道,那时的廉王府中,早已是一片人仰马翻。


“那时先皇的旨意传下来,一干女眷早已哭成泪人,”小满平静地叙述那一日,言语却如深秋的永定河般不起一丝波澜,“胤禩病重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老九老十郁郁难平,恨不得冲上金銮殿去找皇上理论,却又怕唐突了八哥,一时也犯了踟蹰,郭络罗氏平时虽是泼辣,但关键时刻也没了主意,只能托宫里的宜娘娘,像皇上略递一递枕头风。如此张皇了几天,也不见圣旨,内务府一天几遍来催,老九老十们实在按捺不住,就递了牌子面圣。”


“却为何那日,几乎每个阿哥都上了一本,就连当今也不例外呢?”


“那时先皇刻薄的过了,”小满一笑道,“又怎能不让众人有兔死狐悲之感呢?循此因势利导,不难打动众人啊。”


“你去串联了那么多人?”


“我?”小满一扁嘴,“不过教坊出身,怎么认识那些牌位上的人,这些自然由着郭络罗氏,她倒也经心。”


“那你……”


“胤禩的奏章是我拟的,”小满淡淡叙来,“不过竭尽虔诚,把自己放进尘埃里罢了。当晚府里就备了车马,一并也准备了寿材。”


“后来皇上改了主意,没从朝阳门出京。”


“皇上终归没有那么做,但是父子罅隙已深,八爷在他心里,早是柔蓄奸志的人,即便后来他病好了,皇上要赐他人参,只消一句不敢当,顷刻间又是雷霆之怒,父子关系如此,兄弟伦常又如此,胤禩太苦了!!”


小满说及这里,还是不由红了眼眶,“苏苏,”她低声道,“那夜他回来,遭了康熙爷的霉头,却是整晚都不发一语,到了半夜起了朔风,我想去关上门窗,却不料被他一下子全部推开,腥风骤雨里,你道他说了什么?”


“什么?”


“想我胤禩,德量岂下于三哥?智能岂逊于四哥?但上天对我,实实不解!群臣举荐,难道是我的过错?”小满一字一句道来,字字莫不沾染了金石之音,“我的心,人不知道,天难道也不知道?上天!你好没分晓!”



“八爷好苦!!”我听罢却是肃然了,“木秀于林,本不是他的错,却无奈锋芒毕露,遭了圣忌啊!”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5-25 01:54:00 +0800 CST  
那场康熙五十九年的重病,胤禩终究还是熬过了,却最终卒于四十五岁,他出殡的时候,小满不在身旁,郭络罗氏早已获罪,流放去了最为瘴疠之地,他的死,与他两位最交好的兄弟一般凄惨,死时身边无一子侄,更无妻女相伴。小满终不得为他送行,却在他头七的日子里,在后院为他营奠了一壶水酒,却向北而拜,用满面的清泪,权作那一字也无法说的诔文。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5-25 02:14:00 +0800 CST  
“圣心不属意八爷,此事可以尽知了。”我轻叹一口气,却是望着黄昏里的胤禛,他出神的立着,眸子里带着深秋潦水般萧瑟无奈的深情,“小苏,”他对我说道,“我此番面圣,却觉皇上身体大不如前了。"


我惊了一跳,”暑气消了,晚上院子里凉,四爷里面说话吧!“


“皇上怎么个症候?”我开口问道。


“只是这一面,不大瞧得清,”胤禛踟蹰道,“却仿佛行路腿摇,接物时指尖也在微微颤抖,面上青黄不定,不似先前时那般爽利了。”


“莫不是肝风内动,扰了清窍?”


“起居注上确有此语,问阿玛用药,也大抵清肝泄火一类,应是无疑。”


我听罢思忖了片刻,所谓肝火上炎,肝风内动,莫不于高血压相关,这本是老人中的常见病,只是一旦栓塞或者破裂,后果便不可想象了,如今已是康熙五十九年夏,离这位文治武功五一不全的皇帝去世,也不过两年光景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5-25 12:27:00 +0800 CST  
那一年的溽暑,康熙始终没有起驾畅春园,一面是西北兵事忧悬,让他没有了避暑的心思,另一面是胤禩在朝阳门外病的半死不活,此刻再教他避让未免过于悖了情理,因而畅春园一行一拖又拖,等到胤禩病情稍稍和缓些时,已是秋风送爽的农历九月了。这几月间,西北的兵报,无一不牵动着我的内心,胤禛或许不知,但我却深深知道此事的结局,六万八旗子弟折戟沉沙,裹尸于西大通塞外,京城一片缟素,万户哀歌。如此场景,不啻给本已衰弱的老皇帝一击重创,更为风雨飘摇的朝局平添了一份迷惘。我每日守在府中,只等着胤禛的消息,从他的表情中猜测今日的朝局,却是九月初五过了的日子,胤禛匆匆下朝回来,却对二门内的我道了一句,“苏苏,皇上今日犯了痰涌。”


“痰涌?”我一时没嚼懂此种的况味,沉吟了一刻才明白此中的分量,“是西北的兵事不好了吗?!”


胤禛的面色透着青白,仿佛也经了一场乍变似的,“西线刚来的急报,六万大军中了孤军深入之计,被困在喀拉乌苏河南岸,已经全部殉国了!”


这事康熙即位五十九年来不曾有过的奇耻大败,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此刻听来,仍不由令人恍然心惊,“万岁身上如何了?”我连忙问道,“可是痰火攻心,有大碍吗?”


胤禛摇摇头,拂落了肩头的一片榆叶,“你这可是也着了慌?”他反而此刻沉静了下来,一面劝慰我道:“苏苏,有话屋里叙吧,既然败局已定,便没什么可着急了,皇上今日犯病,也不全然因为兵败,老八今日面圣了,你知道吗?”


“莫不是八爷冲撞了皇上?”


“是也不是,”他只是淡淡地回道,“他久病初愈的人,瘦的一发可怜,皇上见了不忍心,问他眼下病况合用人参否?胤禩回了‘不敢’两字,皇上便嗔他矫饰,动了圣怒。偏偏老十四看不下去,替老八横出头,有的没的冲撞了些,竟气得老人家拔了白虹剑,偏此刻兵报又到了……”


他不带感情地娓娓叙来,却让我暗自心惊,白虹剑,除康熙青年时以此斩了吴三桂的儿子祭旗后,便再也不曾出鞘过,虽也曾交予过一方钦差或是将军,但更多只是‘如朕亲临’的皇权的象征,今日胤禵竟能逼的这位老皇帝拔剑出了鞘,也可谓是熙朝头一遭了,可见廷争之激。但是,尽管康熙如此盛怒于胤禵,他的怒气,却始终不是冲着十四而去的——老十四不过是代胤禩受过而已,不然之后的日子里,他又怎会委以胤禵大将军王的重勋,王食箪浆送出天安门呢?想到这里,我一个激灵,忙是向胤禛抬头道,“四爷,既然战败,必然得选出一统帅全局之材,不然西北如何收场呢?”


这一语正好戳中了胤禛的痛处,他面上的肌肉略略抽搐了一下,脸色又变得凝重沉郁起来,“我举荐了老十三!”


我心里咯噔一声,却是一句话也不知如何接,“那……”沉吟许久后,我才吞吞吐吐地说道,“皇上是怎么个想头?”


“胤祥么,还是养蜂夹道更适宜些,你也不必劝了。”这是圣上的原话。


“那么出征人选,圣心已经默定了?”


“据我想来,”胤禛在炕沿上盘腿坐了,捧着香茗微微出神,“此番出征之帅,必然是兄弟中一人,想手足二十四人,会用兵的也只有老十三,老十四两人,皇上此番没说,但既然驳了胤祥,那椟中之珠定是老十四的了。”


言及此,我终于明白了他忧戚为何,见他无话再讲,便端了水盆请他浣手净面,又为他去了朝服,更了件棉布夹衣,由着几个小子们端了晚膳进来,胤禛也不顾我,只是呆呆坐着,望着窗纱外的秋草发呆,等一切安顿好时,他却突然叫住了我,“苏苏,”他说到,“转眼已是秋天了。”


他这没来由一句,倒让我心里犯了踌躇,正寻思用何话讲时,只听他轻轻吟诵道,“纨扇罢挥知暑退,夹衣初试觉秋迟。又到了穿夹衣的时候了……”


那是胤祥早年的诗句,听他此时诵,我终于明白,在这个老十四即将王师出征的日子里,他还是思念老十三了,“苏苏,”他突然和我说到,“我得去见见胤祥!”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6-14 01:00:00 +0800 CST  
“眼下须得避嫌!”我也不知哪来的决心,竟断然道。


“避嫌?!”胤禛一拳重重擂在桌案上,却叫碗盏都跳了老高,“苏苏,你不知老十三的心!他那样龙腾虎跃的人,知道了这样的消息,教他怎么忍得了!他本就是带兵的阿哥,将军腰悬三尺冰,本就是为他而生的,他这般心性的人,不教他去塞外建功立业,却困在这小小的养蜂夹道里,真真好没分晓!”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阿哥,见他仿佛痴了似的,不由既迷惘,又陌生,他见我无动于衷,不由伸手撼着我,“苏苏,你不明白吗?老八的棋走的多么险,如今丰台,善扑,健锐几大营的主事均是他的门人,就一个九门提督隆科多尚摇摆不定,如今他串联百官在内,胤禵率领王师在外,振臂一呼便应者云集。倘若我折戟沉沙也便是了,我本是淡性人,不怕什么囚禁不囚禁,但连累十三一生不见天日,我实实不甘心!”


胤禛说到这里,却是红了眼眶,一双剪瞳里跳着烈烈的光芒,他是多么深沉的历练人,我几时见过他这样疏狂,此刻不由呆了。半晌,他也慢慢回过神来,只是自失的一笑,“失态了,”他笑道,“可是骇着你了?菜凉了,快些吃饭罢!”


我嚼蜡似的咽着菜肴,却回味着他刚才的话,诚然胤禛不是多虑,丰台的主事是成文运,是八爷一手提携的老军务,其余两大营,也是他旗下的兵丁居多,胤祥虽然带着兵,但大多还是低级军佐,并不很如意,再加之小满曾秘密透给我的,白云观中那一干子异能之士,便更显的京城烟云奇谲诡异,扑朔迷离。想来想去,除了隆科多不明就里外,京畿卫戍竟无一兵一卒合用,也难免胤禛忧虑如此,我思忖片刻,竟无一语可解,望着胤禛默然低头扒饭,竟是对坐愁肠,相顾惘然,“四爷,”我说到,“十三爷是要见的,但需得大帅已定,王师出关后,眼下瓜田李下,不可授人以柄。”


胤禛似是听进去又似是没在听,只是放了碗,听着窗外风过万竿翠竹的声音暗自出神。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6-14 01:28:00 +0800 CST  
待到王师西出阳关,已是过了九九重阳节之后了,大将军王胤禵挂印出征,尽在每一人意料之外,又在每一人意料之中。那日重阳佳节,康熙在天安门亲送王师,却见整个东长安街上,关防的一个百姓没有,文武百官东西朝穆,雁翅一般排在金水桥两侧,三千远征王师各自站了方队,威风凛凛地等候大将军王出征,八十面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好不肃整,好不气派。待到巳时已过,执礼太监挥罢三声静鞭,却见中间门洞打开,数不清的仪仗龙旗后,是大将军王胤禵骑马款款出城,黄吕大钟声中,胤禵款款下马,却见康熙的车架驶来,顿时便是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我自然无法亲见这样的场景,这一切都是听胤禛转述的,却想当年康熙西征葛尔丹时,是否王师出京也是这般的慷慨,不!一定悲凉雄壮远胜于此,这次剿抚阿旺部,更多的是政治谋之,而准格尔想裂土为疆,则全然不是政治了。胤禛那日,将康熙神情气度,胤禵如何答对,一一娓娓诉来,末了却道,“大将军王出征便是这么会子事了,只是打的前方苦的后方,我这里却是积重难返啊!”


他接连几日的辛苦,我俱一件件瞧在眼里,王师出征,仿佛一棍子搅起了北京城的浊水,兵马一动,各处的败象也都全部显露出来,胤禵的大军刚赴陕西,便传来急报要十万件冬衣,胤禛带着众人去查了仓库,库里的棉花布匹堆的山似的,但一拿出来晾一晾风,手一掂就碎,武库里的兵器也同样糟朽不堪,粮食也是一样,甘肃发出的一万石粮,也因霉变朽烂被胤禵原封不动退回,再欲征粮,户部却没了银子,倒也不是没了银子,而是借出去的银子全部收不回来。就在这要紧关头,直隶,奉天等处又纷纷讨要向家属的恤银。胤禛马不停蹄的忙了整整一月,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脸上倦容叠着愁容,竟看不出以往的样子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6-14 11:29:00 +0800 CST  
如此几月里,到了霜降的节气,北京城已是一片肃杀的秋季了,当初初穿犹然嫌厚的夹衣,如今已是单薄,只待初雪一落,便要穿棉了。几月间,我孑然住在海棠院里,没有女眷与我相伴,即便小满也不得见面。胤禛大多留宿在兵部,即便回府,也总有转批不完的部文,见不完回不完的人事,每每都要到了子时初刻,才有时间略睡两三时辰,再回到部里视事。与我相见的时间却是极少,我知他心里极苦,此一仗漠北苦寒,打的本就是后方,然而赢了前方光彩,后方作难,届时谁又会瞧到他呢,这种为他人作嫁的心思最是困顿,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劲敌,如今胤祥被囚,旧部早已零落,自己又是个刻薄寡淡的办差阿哥,没有一党一派。此刻的他,如走进了一条幽深的胡同,黑的不见底,既无法后退,也不见前路。

那日刚刚用毕了晚膳,便有蔡英派的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四爷一会儿要来,还未用过饭,让我先做些准备。几月里,他从未如此早回府,不由令我有些心惊,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6-14 20:55:00 +0800 CST  
那日他迟迟不来,我也不敢用饭,只能守着薰笼等他,用铜钱和蓍草在案头起卦,却是一个小畜的卦象。风天小蓄,以阴爻居阴位,正是不可贪多贪大,安于本位之意。密云不雨,自我西郊,何尝不似如今晦暗难明的局势呢?正当我望着桌上的铜草出神时,却听见胤禛在身后道:“从不见你演《易》,是个什么卦象?”

我闻声忙是站起,道了声四爷,“是个小畜卦。”

他按按我肩头,示意我坐了回去,“苏苏,”只见他拢了桌上的铜钱草棒,仿佛很不以此为意,“我接管内务府了。”

我痴痴的望着他,望着两团烈烈的火焰在他眼中激荡,“你想去一见十三爷?!”我惊问道。

胤禛默然不语,眸子里早已有了答案,“养蜂夹道的守卫本是我旗下,”他说到,“现在又兼着内务府的差事,教他们开门不难。”

我明白胤禛顾及左右而言他,开门怎么会是难事呢,但凭他亲王的身份,搓弄几个当差的奴才又有何难,然而明眼人都知道,那身居高墙里的十三爷是个怎样角色,京畿三大营里有着他许多旧部,只消他振臂一呼,便可应者云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此事被人知晓,动荡的政局里立马又起烟云。见,是必然要见的,只是时机是否合适,如今老十四带兵在外,贸然探视又是否会在康熙面前留下个串联党羽的罪名。准备太早未免锋芒毕露,下手晚了又失尽先机,一切仿佛密云不雨,只待阴爻的变幻,时机的成熟。

“你打算何时去?”我开口问道。

“就在今晚。”

他这寥寥一句,却让我惊透七札,如此看来,朝中必是有了了不得的大事,“是十四爷西北胜了么?”我试探地问道。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07-31 20:15:00 +0800 CST  
“是万岁犯了痰疾!”胤禛一语,顿有惊破七札之效,“此番尤重,只怕难起了!”

我被这一语骇住,仿佛魂灵都出了窍,“四爷……”片刻的沉寂后,我讷讷地问道,“您所言可实?为何一点风声也无呢?”

胤禛太阳穴上的青筋止不住地跳动着,仿佛承受着不可估量的重压,“苏苏,”他的面色一片端凝,“倘若风痰相挟,阻滞脉络,以致内风旋转,络破血溢,是为何征?!”

此话刚落,我全身便仿佛被镇住一般,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得了,“死症!”只有这两个字在我脑海中无限盘旋,“此病凶险至极。”我对胤禛说道,“只恐圣躬在旦夕之间。”

话音刚落,胤禛的面色便顿时如雪般惨白,他跌坐在椅子上,“竟到了这步!皇阿玛竟到了这步……”

“皇上可能言语?”我关切之事,却与这位皇子不同,熙朝与我,并无太大的情感,老皇晏驾,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我所担心的,是头顶的密云,何时成雨,何处落雨!

胤禛立刻明白了我的心思。“皇上能言,但言语蹇涩,不似常时。”

我暗暗落下一口气,既然康熙能言,便不怕有人圣驾之前为乱,圣令仍然可以畅通,“四爷,”我说道,“今晚一同去见见十三爷罢!”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4-10-05 22:35:00 +0800 CST  

楼主:别离岸草生春浦

字数:156286

发表时间:2011-04-15 09:0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29 11:07:28 +0800 CST

评论数:110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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