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未来可期】王臣

写在前面的话


王臣经历了一次被锁楼,又经历了一次被举报,不堪重负
但我不愿就此放弃
因为王臣,因为每一个喜欢王臣的读者
也因为,我想给程砚一个结局


仅代表个人,感谢所有能来这边看文的读者


千山万重
不离不弃
拨云见日
未来可期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2 11:16:00 +0800 CST  
楔子

宣首二十一年初冬,云麾将军程谕硕大战金兰凯旋而归,萧国上下人心沸腾,京都连阳更是人声鼎沸,夹道相迎,百姓们都想瞧瞧这年仅二十四岁的年轻将军风采。不止普通百姓,便是在朝百官,也由正一品太保樊钟子带领,早早立于城门口候着。
午时已过,日光打头,正当所有人都打算回去填饱肚子的时候,三军气势磅礴而归,振奋人心。百姓自发高呼云麾将军,后史记载,当日呼声震耳欲聋,百里之外仍可听闻。
而受万众瞩目的主人公程谕硕,此刻早已脱离军队,褪下盔甲,悠闲的骑在马上,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这场战争,一打就是大半年,他离开连阳的时候,才刚刚开春,如今又是染了冬。
许是好久没听着动静,程谕硕勒住缰绳,向后头的马车看去。“阿至,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说话之人声音清冷,无波无澜,但若瞧瞧他的神色,便能瞧见他紧皱的眉头。“大哥,我需要大夫。”
这话新奇,程谕硕轻踩马踏,不偏不倚的站在马车上,探头向里瞧去。“你都解决不了?”
程谕至盯着马车里紧闭双眼一直在打哆嗦的十岁孩童,轻摇脑袋。“他的脉象太奇怪,明明同常人无异,可偏偏浑身抽搐,昏迷不醒。”
“中毒吗?”
“不像,我也说不上来。”程谕至终于将目光转向自家大哥,敛去不安,云淡风轻。“我们快些走吧,府里有几味药材,许能救他一命。”
程谕硕二话未说,转身上马,快马加鞭。他的怀中还揣着两份圣旨,一份是加封他为异姓亲王的圣旨,而另一封,则是封他的三弟程谕至为当朝一品丞相。
他太清楚,程谕至是绝对不会入朝为官的,不管用什么理由,他一定能让皇帝开开心心的接受他的拒绝。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2 11:44:00 +0800 CST  
第一卷·末尽而是山河阔

第一章·祈雨

宪安三年五月十三,是乾周大地祭祀雨神的大日子,这日自寅时起,各家百姓便已起身,拿着先前准备好的茶酒米肉,成群结队的往山上去,具体哪座山并不重要,只需挑中山顶位置,摆好祭坛,铺垫青松毛,归置祭品,点上清香,人人拿着柳条,沾上清水,围着祭坛高唱求雨小调,此曰,祈雨。
相较素人的简朴,皇室的仪式便显得格外庄重,各司宫官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从祭祀品服到发带配饰,从食材选拨到祭台刷漆,里里外外不得闲。雨节虽说不比岁首中元那样正式,但燕盛处于乾周之西,常年少雨,导致农家作物年年稀缺,不得不从他国引入,在根本上受制于人。因此燕盛各代君主将雨节看的尤其重要,祈盼上苍见怜。
宪安帝唐忱,年十五,宣首帝五子,三年前由摄政王,持先帝遗诏立为新帝,改国号宪安。唐忱拱手跪于长明殿内,由太常卿将浸过露水的柳枝轻轻点于龙袍,率百官俯身拜下。唐忱左侧跪着的,是当今燕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程谕硕,而程谕硕身后,便是传说中一念可动天下,一念可平万疆的纵世之才,程谕至。
程谕至在朝中并无任何官位,但放眼整个燕盛,也无人敢看低他半分,毕竟十二年前,宣首帝曾三顾程府,请程谕至入朝为相,可却被他频频婉拒。正直当龄的一国君主,本应龙威盛怒,却只无奈嘲笑自己并非良主,此后只一道圣谕,准程谕至自由出入宫廷朝堂,非帝王不可拦。
上叩三首,唐忱起身,百官依旧垂首而跪,上告天下,敬告宗庙,足足一个时辰,方才有了动作。能参与仪式的官员,非五品以上不可入,这些朝官,非贵即富,别说一个时辰,便是半刻钟也觉得难熬,这时皆相互搀扶,揉着膝盖起身。程谕硕回身望去,仅仅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目光,那些个心里苦闷身体颤巍的官员,便连忙低头双手于身体两侧笔直站好。
燕盛姓唐是没错,可这程谕硕谁人敢惹,据说三年前,新帝刚刚登基没多久,有一言官上书,指明程家兄弟扰乱朝政,理应下狱。事情过了不足半日,下狱是下狱了,可下狱的却是那可怜的言官,一人祸,全家遭殃,年老的迁居古凉,中年的发配北荒,年少的终生为奴。偌大的一个家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这能耐,哪个身子骨硬的敢来一较高下?
仪式接近尾声,一个内侍自殿外趋步而入,神色慌张,扑通跪倒在唐忱面前。“启禀陛下,南齐国曹世子已经入宫了。”
南齐,乾周南,与燕盛比邻而接,盛产农物,早在百年前两国就已签订过互不侵犯条约,所以燕盛这些年不断扩充疆土,灭三国,统一方,却从未对南齐下过手。南齐国姓为曹,而这内侍口中的曹世子,却不是南齐老爷子隋召帝的皇子,隋召帝有一胞弟甚是疼爱,胞弟有一幼子,甫一出生便天降祥瑞,遂不足满月,就一道圣旨封为了世子,自幼待遇比宫里的皇子们更甚,要风得风,要雾得雾。
唐忱扭头看向程谕硕,而后者显而易见,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想法,只立在一旁两耳不闻。唐忱略一瘪嘴,只好不耐烦的看向内侍。“带他去群英殿。”
内侍领命,匆忙退出,小步快走回去复命。程谕至本应不动声色,可现下瞧着这两位如临大敌一般的惆怅,不免扯了嘴角。不扯还好,这一扯,偏偏落入了唐忱眼中。“三叔,你笑什么。”
这一声叔,按照程谕至的脾性,是万万不肯应的,他正值而立,被一个不占亲不带故的大小伙子叫叔,太亏,可奈何这人是一国之主,叫你声叔,那是祖上积德的福分。程谕硕闻言,也侧眼看向一袭青衫之人。程谕至轻轻摇头,表明自己不想回答,由是帝王和长兄,也没法子逼他开口,只好敛了好奇,依次出殿。
内侍走的极快,像是怕来不及什么一般,要知道长明殿离此处极远,轿撵前行也需大半个时辰,可这内侍用了不足半个时辰,就已经奔了回来,累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可即便如此,他也没见到要见的那人。“世,世子,世子呢?”
“等你不及,自己走了。”回答他的,是南齐当朝正二品太尉赵弘,赵太尉年近花甲,身子骨倒也硬朗,为人刚正不阿,是个清官。此番与曹世子一同前来,护送为辅,与燕盛谈交易才是真的。内侍听闻噩耗,差点昏厥过去,这宫里头什么人没有,一旦和哪位主子冲撞上,依传言里曹世子的桀骜不驯,还不得掀翻了天。到时候上头追究下来,只怕他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曹立章此刻,没有听到内侍心里的惶惶不安,握着把白玉扇骨,青玉扇面的珍宝扇子四处乱晃,倒也不是没遇到其他宫人,不过这宫里的内监们个顶个的精,瞧着曹立章一身锦衣玉袍,俯瞰天下的目中无人模样,谁也不敢上前招惹,规规矩矩面朝着墙跪在一旁。一路畅行无阻,曹立章从景宣门溜溜达达的便到了一处风景极好的园林。和南齐的群花盛放不同,燕盛的园林大多是以假山为主,柔美缺少几分,刚劲多了不少,倒让曹立章觉得新奇。
从假山洞中穿过,便听见潺潺流水,清冽而又动人,给这五月又添了几分生机。正四下张望,眸子却突然落在一身木槿花绣的长衫上。曹立章将将一眼就瞧出了这衣裳的不同之处,款式倒也不算奇特,奇就奇在这身布料上。这是吴国今年三月由皇家秀坊,数百名绣娘历经半年才绣得的唯一一匹锦布,他曾央求父亲高价购买,得到的回答却是已被买走。曹立章立即派人到处查探,都查不到是何人买了这布,没想到今儿在这儿瞧见了,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在池子边百无聊赖等着的人,忽觉身后疾风袭来,左腿一屈,闪身避开,将掌风化为无形。曹立章自认武功不低,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够瞬间躲开,心下更是恼火,瞧他样子不过二十出头,长相虽说不错,可也配不上这价值连城的布锦。
“阁下…”话刚出口,那人根本不想听他多说一字,立掌劈下,破空而行。少年仍未出手,胯动人动,脚下生风,处处躲避,这是皇宫内院,能出入者皆是上等人,并不是他敢随意得罪的,既然不能得罪,自然不敢还击。
曹立章每一拳每一掌都像是打在棉花里,光凭这几招躲闪,他就知道,这人的武功绝不比他低。从小受到的都是至高无上的尊敬,哪里会遇到这种明明没做什么,但看起来就是这么让人生气的家伙。曹立章一口闷气憋在心里,从腰间佩带里抽出玉扇,扇锋化作刀刃,招招攻击要害。
若说玩闹切磋,尚且可以接受,可这明摆着是要他的命了。少年不再退让,右脚插进土里定住,双臂交叉生生扛住挥臂而下的一掌,还不等曹立章反应过来,小臂已经被人抓住,力量反其道而行,竟觉得自己内力被逼退数十里,可他明明还在原地站着。
少年不欲闹大,收了里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看向曹立章。“公子,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您,竟惹得您对在下欲除之而后快。”
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传到曹立章的耳中。他也算是见过不少清倌雅倌,男人更是多不胜数,可能像眼前这人内敛而不退半步,清雅而不失侵略的人,却是从未有过。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曹立章也没有想要认输的想法。“得罪谈不上,不过是看不惯你穿这身衣裳,这样吧,你现在把这衣服脱了,我就放过你。”
一句侮辱,说出而舒坦,正想看这,因动了内力而面颊染粉的少年,如何羞的脸色通红,却不料他已经开始动手解起了盘扣。这模样,就如同拿了一颗烂了苹果,全然不在意他是不是金苹果,随手便要弃之一般。
你以为的无价之宝,在人眼里,如同**,弃之坦然。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2 12:23:00 +0800 CST  
第二章·隔山


便是如此,曹立章更气了,大怒一声混账,手腕一抖,手中玉扇摊开,扇面为刀,迅速划破宁静,直射少年面门。眉头一动,少年以退为进,一手攥住曹立章肩头,一掌直顶腹腔,双足点地,蹬地而起,右膝一屈狠狠撞上人胳膊肘,顿时只听咔的一声,胳膊断了。
少年拍拍手站了回去,留着曹立章吱哇大叫。“你个混账!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这么对我,我杀了你!”
“曹世子,奴才当然知道您是谁,也提醒您一句,这里是燕盛的皇宫内院,您一个外臣理应在群英殿等候我朝天子接见,没有缘由摸入内院,说好听了,是您不懂规矩,说不好听了,奴才可以认为,您是要来盗取我朝机密。”
“你!”奴才二字入了曹立章的耳,他更更更气了,一个奴才,居然穿上了他买不到的锦布,居然武功比他高,居然,把他的胳膊打断了。
看着曹立章弯着腰,右手拖着左臂的邋遢模样,少年只是冷漠的看着。他得到的教育,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杀之也不为过。他已经再三退让,退到死胡同里,可就不能任由着人为刀俎了。
曹立章忍不下这口气,直勾勾盯着面前人,右脚却已经挪到了玉扇边,他的玉扇暗藏机关,只要踩住按钮,扇骨里就会射出数十针银针,针针带毒,绝无活口。
“世子!”
一声惊呼,却来不及阻止曹立章的动作,他的脚已经不偏不倚的踩住了机关,一把玉扇立刻成了暗器之源,瞬间爆射出的银针细小而又尖锐,全都冲着少年而去。早在曹立章搞小动作的时候,少年已经有所警觉,此刻不过是惊讶于这么一个扇子里,居然能藏得下这么多银针,可动作未停,闪身而起,折断一支柳条,唰唰唰唰,将银针全部挥落一旁池中。
也只是眨眼的刹那,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停顿,无一幸免的银针噼里啪啦落进池子里,当真是殃及了池鱼,眼瞧着一个个上等鲤鱼全都翻了肚,少年这才看向曹立章身后的人。
这是程砚第一次随主入宫,倒不是说他以前不能进宫,只是懒得进,需要他操心的事儿太多了,办完这个还有那个,哪有时间四处乱走。今日,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屁颠屁颠跟着进了宫,还遇到件如此新奇之事。
“世子,您没事吧。”赵弘连同唐忱,程谕硕,程谕至一同前来,早已瞧见他们二人,可唐忱却觉得有意思,不许他们任何人打断,要不是瞧着曹立章动了杀意,赵弘也万万不敢开口。虽说不斩来使,可他毕竟是个臣子,对待皇权仍有敬畏。赵弘上前,刚碰上曹立章的胳膊,只听得人大叫一声,急的一身冷汗。要是让隋召帝知道自己保护世子不利,他这把老骨头都得交代在刑堂里了。“你是何人的奴才,竟敢伤我朝世子!”
程砚早已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就规规矩矩的俯在一旁,如今听到赵弘怒气冲冲的质问,直起身来,拱手做礼,重新拜下。“奴才程砚,恭请吾皇金安。”
程砚?唐忱歪头看向程谕至,得到人点头认可,方才知晓,这便是程谕硕和程谕至躬亲抚养长大的,摄政王府管家了。“嗯。”
唐忱浅浅嗯了一声,便扭头去瞧池子里倒霉的鱼儿们,程砚这才看向赵弘,略微弯腰。“回赵太尉的话,奴才摄政王府家仆,程砚。”
赵弘一顿,颤颤悠悠的回身找程谕硕的身影。“王爷,我朝带着诚意而来,您就放纵您家奴才,殴打我朝世子吗!”
程谕硕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淡淡看着程砚,他的眉骨极高,不做表情便是最可怕的神情,加上常年练武,生杀见惯,似乎每说出的一个字,都是要命的。此刻,他也只是点点头,缓慢从口中吐出两个字。“二十。”
那边捂着胳膊的人,都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已经有内侍搬了长凳,拎着木杖而来。程砚叩首,老老实实的趴了上去,随即便听见廷杖砸过风声,砸向臀肉的声音。
这,这是,这是在打人?
曹立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赵弘却缓了脸色,虽说二十下不足以偿还世子的断臂之痛,可到底也是表明了态度,当众责罚,也算是给个教训。赵弘一手捏着胡子,一手托着曹立章的胳膊,慢悠悠的说着。“到底还是做主子的知道规矩。”
一下接着一下,廷杖厚而沉重,每一下打进肉里,都是砸在骨头上的,程砚第一次挨廷杖,比起府里最狠的家法倒还轻的多。轻呼慢吸,将疼痛慢慢消化,这种方法虽然会让疼痛更重,却也不会伤到筋骨,比起不能下床,什么皮肉之苦都能忍了。
“不是,你们,你们打他干什么,又不是他先招惹我的,是我先找他麻烦的,你们,哎呦……”曹立章急的不行,就想往程砚那儿去,却被赵弘死死拽着。“你是王爷是吧,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也不能因为他是你家奴才,你就随便打他吧!”
听到这话,连正在挨打的程砚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瞧瞧这正为他说话的罪魁祸首,还是不禁摇头。傻,真傻。
二十下打完,程砚依着长凳爬下来,俯身叩谢。“奴才谢主子责罚。”
曹立章觉得自己遇到个大傻子,不是他的错,挨了打,居然还要谢恩。
“可知为何挨罚?”问话的,是程谕至,他不比程谕硕健壮,形态外貌皆是一个文人风骨模样。程砚冲着程谕至又是一拜,恭谨回话。“奴才知道,奴才不该将银针打落池中,殃及池鱼。”
???
这下是赵弘蒙了,感情,刚才那些责罚,跟他,还有他的世子半点关系都没有,罚的竟然是毒针伤鱼?这算什么,隔山打牛?由此,赵弘老脸一红,刚要发怒,程谕至便开口了。
“这一池子的鲤鱼,先帝在世时便已经养着了,虽说银针不是你带来的,毒也不是你抹的,但你将他们挥落,让无辜鲤鱼惨死,往大了说,便是对先帝的不敬。打你二十,你可认罚?”
“奴才认罚,谢陛下宽恕之恩。”说着话,程砚已经冲着唐忱跪好。
莫名其妙,一句对先帝的不敬生生扣了下来,这时候,连曹立章也已经听明白了,这主仆三人,是在指桑骂槐,指责他们对燕盛宣首帝的冒犯!
“你们!”曹立章骄纵惯了,嘴皮子却不利索,打嘴仗,他一辈子也说不过程砚半分。赵弘急急拉住还要再骂的世子,此时也已经顺过气来。毕竟人老脸皮厚,立刻换了副笑容,对着唐忱作揖。“陛下,一场误会,想来程管事也不是故意的。”
不愧是个久经朝堂的老狐狸,一句话,就把南齐摘得干干净净。程谕至唇角冷笑,手指却拽住了正要发火的程谕硕衣角,他笑的越深,内心便越冷静。“程砚,去给曹世子接骨,手上轻点,省的曹世子疼蒙了,都不记得该如何对陛下问安了。”
一句提醒,赵弘和曹立章这才想起来,他并没有向宪安帝行礼,这才是现下最大的不敬了。程砚依言起身,几步走到曹立章面前,云淡风轻之色,全然瞧不出方才他足足挨了二十廷杖。“世子,有些疼,您忍着些。”话音未落,曹立章只听着胳膊嘎嘣一声,连疼痛都来不及叫出口,就已经好了。程砚朝着人浅笑做礼,退了几步,又是稳稳当当跪在了一旁。
曹立章被赵弘拉着行了礼,又拉着站了起来,可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垂首的程砚身上,他很好奇,这样一个看起来如此骄傲之人,又怎么会甘心跪伏于地,为奴为仆呢。
“朕记得,南齐帝的意思,是让曹世子来给朕当两年护卫是吧。”唐忱扬着脑袋,看向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人,曹立章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躬身回话。“是。吾皇的意思,是让辛章来燕盛历练历练,也好促进两国友好。”
唐忱点点头,却侧过脑袋看向与世无争之人。“可朕,想要他。”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2 12:33:00 +0800 CST  
第三章·不得

正想着一会儿回府要先绕到东街去买榛子酥的人,感受到些许炙热目光,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正对上唐忱葱白手指。
这是唐忱第一次见到程砚,听,他听多了,可是见,却不一样。他以为的程砚,是一个只会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奴才,就跟这宫里的其他内侍一样低贱。可方才,他们刚经过蒲林园,见到的是一个相貌堂堂,气度不凡,退让有底线,出手又狠辣的清秀之人,比起那些奴才,这人更有趣些。
程砚先是看向程谕硕,见人面无表情,又看了看程谕至,仍是那副微笑模样。“奴才承蒙陛下恩典,诚惶诚恐。但奴才粗手笨脚,有恐冲撞圣驾。更何况两国相交,岂能因奴才一人而改动,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个好办,规矩不懂可以教,至于曹世子,也当着呗,反正朕这儿多一个人,摄政王也能安心。”唐忱像是想出法子一般,扭身面向程谕硕。“王叔,你的这个奴才,武功高强,又懂医术,他要是在朕身边,一定能护得朕安全,把他给朕吧。”
“陛下想要,微臣自然不敢不给,只是……”程谕硕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皱眉看看程砚,轻轻叹气。这一声叹气,惹得唐忱更加好奇。“只是什么?”
“只是程砚患有旧症,平时看不出什么,但要是一紧张,就会……”程谕至接到来自自家兄长的求救,接了话头,话还没说完,那边程砚已经抽上了。唐忱眼瞧着刚才还好好的人,现在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倒地不起,吓得连忙躲到程谕硕身后不敢去看。
“你看你看,又这样了。”程谕至连忙上前,扶起程砚,拿着帕子给人擦嘴。
“陛下,看来微臣得先回府了,与赵太尉的事,改日再议吧。”说罢,程谕硕几步上前,抓起程砚扛在自己肩头,快步往宫外去。
行了好一会儿,打发了引路内侍,只剩他们三人在宫门,程谕硕一巴掌拍在仍在认真做戏,抽动不已的程砚臀肉上,引得人嗷一嗓子叫出口。“别演了,没人看了。”
程砚慢慢睁眼,大头朝下看了一圈,确实没人,从自家主子肩头爬下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笑嘻嘻的将嘴里果子吐出,这果子是今早出门前,程谕至给他的,为的也就是这时候。程谕至太清楚,由他和程谕硕教出来的程砚,文武双全,精明能干,皇帝想要撬人,也是情理之中。
“太夸张了些,下次给你个小点的。”程谕至难得没笑的那般冠冕堂皇,抬手招呼了一直候在宫外的小厮驾马前来,踩着人背率先上了马车。
马车很大,钢板内置,黑布金绣,双马扎辄,车顶刻字为程。程砚话憋在嘴边,想着下次可不打算再进宫,冷不丁晃一眼,瞧着自家主子正上下打量着他的……身后,莫名觉得一阵寒意,不禁抖上一抖,忙往后撤了一步,垂手躬身。程谕硕盯了半晌,也不知道在盯什么,只是鼻间一哼,不算宽厚的双唇一勾,跟着上了马车。程砚抱臂抱抱自己,觉得这五月的天儿啊,还是冷。
车夫技术一流,马车驾的很稳,可挨了打的程砚,仍旧如坐针毡一般,小心翼翼的左右挪着自己后丘,对面的程谕至认认真真看书,正座上的程谕硕闭目养神,许是习惯了他们二人的这番姿态,程砚并不想打破宁静,刚要扭头去看外头风景,便听见了程谕至的问话。“怎么看出他是南齐世子的?”
“武功。”程砚脱口而出,随即解释道。“他的身形出自南海一派的霜山门,内功师承苍淸派的元熹大师,腰间佩戴的玉坠上平行刻着立早,但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唯一能证明身份的,是他手中的扇子,玄骄扇。”
“既然看出他的身份,为何出手应战。”这次换了人,是一直合目休息的程谕硕。程砚立刻换了朝向,看得出来,他对程谕硕更加恭敬,也更加忌惮。“奴才本无心惹上是非,曹世子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奴才也只是为了自保。”
“是为了自保,还是出头。”不是问句,程谕至含笑看上程砚的双眸,和程谕硕的霸道不同,程谕至的眼底仿佛一潭清泉,落不入一粒尘埃,世间所有的不堪都无法侵透半毫。程砚的心漏跳一拍,忽的从车座上滑了下来,跪在二人脚前。“奴才……”
“很有成就感吧,程管事。”程砚听不出程谕至的话里,到底有几分怒意,从他十岁进府到现在,也足足十二年了,十二年,他似乎从没听过程谕至有别的语气,无论悲喜,平静如水。
身子伏的更低,额头贴在车底,身后那两团子肉因着夹紧更加疼痛。“主子恕罪,三爷恕罪,奴才只是瞧不上一个外人敢在燕盛皇宫闹事,这才动了出手的想法。奴才给两位爷惹麻烦了……”
程砚这人,虽说是王府的奴才,但行事做派都是按照大家公子教导,处事圆滑,从不树敌,该认怂仍旧认怂,该知错就知错,但这骨子里的傲劲儿坚韧不屈,能让他打心底里跪拜的,八成这世上也只有他们兄弟俩了。程谕硕瞧着程谕至不再开口,深觉孩子也不能一直冷着,该打也打过了,更何况他并不觉得程砚做错了。
“倒也算不上麻烦,南齐边境近几年都有些躁动,虽说各国先祖的条约立在那儿,但都是一纸文书,说毁也就毁了,程砚这一架打完,也好让赵弘这老家伙回去给隋召帝提个醒,燕盛的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程谕硕一番话说完,倒让忐忑不安的程砚松了口气,虽说平日里程谕至大多温润,可真动怒,也不是一顿板子能解决问题的。
“只是可怜可曹立章,还被蒙在鼓里不自知。”程谕至没有继续为难程砚,可却也没开口让他起来。“大哥,老六那边怎么说。”
“尚未有信,不过也差不太多,楚国虽然路途遥远些,但迎接皇子也不是苦差,无妨。”程谕至口中的老六,名曰宋兴,是摄政王麾下的一名三品将军,年不足三十,九生里排行第六。这些年跟在程谕硕军中,也是战功赫赫。“阿至,南齐和楚国前后送人过来,是不是有些问题。”
这件事程谕至不是没考虑过,燕盛南齐两国相交,互送个人质以保两国关系长存倒也说得过去,可楚国位居北方,与燕盛向来无交集,这突然送了个皇子过来,还点名要入摄政王府,确实有些趣味。“有,但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还得查证。”
“这皇子,给你做个侧君如何?”
“我?”程谕至像是没反应过来程谕硕突然换了话头,蹙眉望去,瞧着那人喜笑颜颜,而依旧伏身在地的程砚,却微不可见的抖了手指。“无福消受。”
得了四字,程谕硕朗声大笑,他知道自家弟弟的性子,说不要的,宁死也不要。
“王爷,三爷,到了。”马车悠悠停下,府门小厮已经端了矮凳跪在马车边候着。程砚挪挪身子,把自己缩到一旁,尽量不挡着人,可还是显得有些狭窄。
“行了,回院里跪着吧。”程谕硕打发程砚下去,一把拽住要下车的程谕至。“还真生气了?要不把他扔刑房去给个教训?”
程谕至噗嗤一笑,收回胳膊理好衣袖。“我怕到时候他们冲的茶不符合你的口味,或者铺的被子咯着了你,再不然挑的衣服你看不上,到时候又得大换一次家仆,开销很大的。”言毕,程谕至摇头下了马车,留下程谕硕一人苦思冥想,自己有这么难伺候吗?不能够,一定是阿至不舍得狠罚程砚,才把脏水泼自己身上的,嗯,一定是。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2 12:45:00 +0800 CST  
第四章·求之


甫一入府,便瞧见两人端正的跪在院子里,一个衣冠楚楚,面色如常,另一个浑身上下未.着.寸.缕,正用双手挡着两.腿.间.关.键.部.位。程谕硕厉眼瞧去,似是忘了他们是谁,程砚已经到了跟前,小声开口。“主子,这两位是茗乡苑的承君刘茂,和洗兆苑的侍君孟良。月初的时候,孟侍君上告刘承君抢了他一碗酒酿丸子汤,闹到正院,奴才罚他们二人每日于院内跪足两个时辰,因孟侍君位低,低位者状告上位者,理应去.衣。具体责罚,还请主子定夺。”
“这种小事也值得争。”程谕硕显然不太愉悦,王府男.宠,以正君为尊,下面分为侧君两人,常君三人,承君五人,侍君十人,庶君不限。而承君以下,大多是七品官员,普通百姓家的男子,家教不足,也没什么见识,能指望他们争出点大事,倒也是为难。
这是孟良第二次见到程谕硕,上一次见还是在两年前,他刚刚被选入府中的时候,远远瞧见个人形,连正脸都没瞧清楚。他本以为,自己的容貌还算说得过去,只要王爷能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能够翻身做主人,可他一等就是两年,再过几年,他的容颜老去,又能拿什么同府里的其他人争宠。所以这一次,他破釜沉舟,纵然会被责罚,只要能到王爷跟前见上一面,他就有信心能让王爷看上他。
他的梦想没有落空,程谕硕确实看到他了,目光灼热,从他精致的脸庞,到纤细脖颈,到微微凸起的锁骨,宽大却又不显累赘的肩甲,一手就能握住的腰身,直到,葱白两腿,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形成一道风景线,让人挪不开目光。
程谕至没空管东院的事,目不斜视提步而去,走前揉揉眼睛,似乎,有些,辣。
孟良偷偷抬眼去瞧,瞧着他日以继夜盼着的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心里开了花,努力直直腰,有意无意的让自己的手,不是那么严谨的挡住已经昂起头来的小家伙。
程谕硕略一抬掌,程砚会意,将马夫手里的皮鞭拿来,双手奉上。程谕硕握住鞭柄,转动手腕,唰的一声抽在地上,震得所有人都不免浑身一紧。孟良有些怕,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怕,王爷肯动手打他,证明他还有希望。
由是,孟良定定心神,挺直腰板,将手移开放在两侧。鞭子再次挥动,鞭身如龙,鞭尾如细蛇,极有技巧的缠上分.身.根.部。孟良没觉得疼,反而有些麻酥酥的感觉,这感觉一激,傲人之色更甚,挺的更高。鞭子宛如系上一般,纹丝不动,乖巧的贴服在.jing.根。
程谕硕离他五步之近,孟良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向这张迷倒万千的面容,谁说他是个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刽子手,谁说他是个手染鲜血冷漠无情的阴毒之人,又是谁说他是个残酷暴戾阴晴不定的恶魔。他不信,他明明生的这样好看,眉骨高挺,双眼如剑,鼻梁高耸,唇瓣微张。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纵然他皮肤黝黑,光泽不够,可他仍是难遇佳人,是他心里的夫君。他静静的注视着这样高大的男人,他挡住了阳光,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孟良渐渐觉得自己错了,他分明从他靠近的眼底,看到了彻骨的冰冷,冷峻的神色里,透露着不屑的厌恶,直教人想要缩进地里,永不见天日。孟良怕了,他不自觉的向后挪,可是分.身被鞭子缠住,半分动弹不得,他想求饶,只是话还没出口,已经见了血。
喷射的鲜血,从下方溅上来,溅到他的脸上,腥味入鼻,这样浓烈。直到这时,他才发觉痛,撕心裂肺的痛,断.子.绝.孙.的痛。孟良大叫一声,直直昏了过去,鞭子应声落地,染上触目惊心的红。而晕倒那人,两腿之间的东西,已经瘫软下来,只剩着一点皮挂在原来的位置上。程谕硕觉得反胃,早起的不适袭来更加恶心,瞥一眼一旁吓得失魂落魄,尿了裤裆的刘茂,转身离开。“剩下的你处理,处理完了书房里跪着,本王去补个觉。”
这话自然是对程砚说的,程砚躬身应是,他随程谕硕出征多年,什么场景没见过,不过是剁个东西,平常至极。招手让两个小厮把人抬走,再派两人打理血污,至于跪着的那人,程砚低头看他。刘茂惊醒,对着程砚频频磕头。“程管事,奴家知错,奴家该死,求程管事饶奴家一命,奴家,奴家那儿有,有钱,奴家全都孝敬给您,求您网开一面,奴家不想死……”
身为王府管家,程砚的权利极大,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程谕硕和程谕至给他的优待,虽是个下人,可这后院上上下下,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请一句管事安好。只是,他没有杀人的权利。尿骚味刺鼻,程砚却连皱眉都没有,伸手扶起刘茂,帮他把衣领整理好。“刘承君莫怕,这事儿不是你的错。”
如临大赦,刘茂刚要舒一口气,却听见程砚接着开口。“但你惹得王爷闻到不该闻的味道,奴才也帮不了你。”言毕,程砚后退一步。“带下去,三等,徒刑。”
三等罚,徒刑。轰的一声雷鸣炸的刘茂脑袋生疼,徒刑不是府里最可怕的刑罚,却是最难熬的。受刑者需要于刑房内全身赤.裸,每日尝遍府内三等以下所有刑罚,足足三个月才能离开。三个月,就算不死,也再无生路。刘茂被人拖走,捂住口鼻无法哭诉,这未来,便是一片黑暗。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2 13:19:00 +0800 CST  
解决了前院的事儿,程砚快步回到东院耳房,王府占地面积不比皇宫,但是比起常规府邸,要大上五六倍。王府整体分为三部分,前面分为正厅,议事厅,花厅,常厅及会客厅。中间又被分为四大部分,分别是长房程谕硕的东院,二房程长瞻的北院,三房程谕至的西院,四房程圳坤的南院。各院后院,又以苑、阁、楼、窄为名,散布开来。其中又穿插着各院下人的耳房若干。按理来说,程氏子孙都已成年,应各立府邸,但先父走前留下家训,不可分家,才导致四房皆住王府。最后一部分,则是一些娱乐场所,例如戏楼,园林,阁楼等多不胜数。
程砚的住所是所有耳房里面积最大的,就在程谕硕住所的旁边,一应布置也都属于上等,从他穿的衣服便知。匆匆换了衣衫,程砚不做耽搁,绕过回廊到了书房,规规矩矩跪在房内。午休时分,程谕硕一般都不会回屋好好睡觉,大多都在书房内阁的长榻上小憩,程砚偷偷摸摸瞧过,确定自家主子真的在里面,这才跪的笔直不敢偷懒。
约莫大半个时辰,程砚正在低头抠手指,冷不丁听到程谕硕喊他,应了声在,膝行到内阁,冲了杯热茶,再跪到榻前双手托着。“主子,茶。”
程谕硕没接,今儿睡的不好,许是刚才的事闹得他有些恶心,梦里也全是蘑菇,一个两个成群结队的蘑菇,砍都砍不完。程砚扬头,看着程谕硕自己揉按脑袋,忙将手里的茶放到脚踏板上,半蹲着给人按摩。他的手法很到位,没几下,程谕硕便觉得脑子里没那么昏昏沉沉了。“跪了多久?”
“半个时辰。”程砚没说多,他知道,即便自己说了大半个时辰,在程谕硕耳朵里,那也等同于半个时辰。程谕硕嗯了一声,缓缓睁眼。“上药了吗?”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2 13:19:00 +0800 CST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08:5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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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09:32:00 +0800 CST  
第八章·油灯


一句委曲求全,已经说明了所有事,纵是瞋目切齿的程谕硕,此刻也不得不强压下所有怒火。双目紧盯着程长瞻,要是眼神能杀人,只怕程长瞻早被凌迟了。
“大哥,该出发了。”程谕至淡淡开口,全然视程长瞻于无物,惹得人阴笑着看向马车,却始终没瞧见人露面。程谕硕拂袖登上马车,悠悠开口。“送一箱马.鞭到北院,二弟既然喜欢转腕子便转个够,可别辜负了本王的一番心意。”
捏紧的拳头又紧了紧,程长瞻目光灼灼紧盯跟着上了马车的程砚,敢挡他的财路,他定要让这不知死活的奴才付出代价!
马车缓缓行离王府,程谕硕始终面色凝重,不置一词。程谕至看在眼里,并不挑破。马车里有他们三人日常的一些换洗衣物,都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今日倒是用上了。从暗格里随手拿了件搭的上程砚长衫的款式,便不动声色递过去。
程砚皱眉强忍着腿.根.嫩.肉被抽裂的疼痛,冷汗从额头渗出,双手接过,又偷偷瞥一眼沉默中的雄狮,缩着脑袋慢慢去解裤带。裤子刚脱一半,衣摆不经意的碰到伤处,惹得人没忍住的哼了一嗓。
这一声,不禁程谕至看了过来,连闭目养神静心养气的程谕硕也睁开眼。“你让着他做什么?”
这话问的自然是程砚,可这手攥着裤带,一半脱了,一半未脱的姿势,实在尴尬。“那商.铺二爷讨了一个月都没拿下,被咱们轻而易举拿到手,二爷心里肯定窝着火呢。让他打一鞭子撒个气,也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叫不是什么大事,你是本王的人,他这一鞭子打的是你,还是本王,谁看不出来!”程谕硕越想越气,要不是这小子现在有伤,真想抓过来揍一顿。
“哪能啊,二爷胆子再大,也不敢对主子您有什么不敬的想法。刚才也是奴才自己不好,要是站的离二爷远点,也不能招了二爷的烦。”分明到了仲夏,可这档下漏风的感受还是不舒服,程砚扭捏的抓过另一条裤子,将将把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腿盖上。
“大哥,这事儿回头再说,先让程砚把裤子穿上。”程谕至瞧着程砚的窘态,没由来的想笑,只是心里笑了半分,面上依旧没有神色。程谕硕虚指半晌,不再搭话。程砚感激的冲着程谕至弯弯腰,动作麻利的换好底裤,顺道用随身备着的药膏抹了伤,暂时缓解疼痛。
帕子洁面,拭去汗珠,调整好状态,方才嬉皮笑脸的企图缓解沉闷的气氛。“两位主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永畔。”
“当真去永畔啊!”程砚兴高采烈的看向程谕硕,心觉自家主子就是贴心,知道他想去看杂耍——
“只不过和你想的有些偏差。”程谕至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顿时泄.气的程砚往车壁上一靠,低头耸肩。“那奴才知道了,是去接楚国那位殿下吧。”
程谕硕来了兴致,方才的不悦淡了不少。“你怎么知道。”
“前几日三爷给您密报的时候不是说过,六哥再有几日就回来了嘛。”程谕硕和程谕至的所有事儿都不会刻意的避着程砚,一来,是对他有足够的信任。二来,也是因为懒得避。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
程谕至若有所思,思了片刻,看向程砚。“所以那日,你在装睡?”
……
一口黄莲下肚,程砚顿了一顿,又塞了一塞,立刻扯了谄媚笑容。“不能说是装睡,您二位来的时候,也没人叫奴才起来不是。”
无伤大雅,懒得计较,程家两位主子对此都保持了一致的认可。
“主子,这位殿下,当真如传闻那般,是要进王府的吗?您这正君之位悬空,侧君位上还少一人,打算给个什么名分?”程砚往人身边蹭了蹭,故意压低声音,效果却没有多少的问着程谕硕。
一脸看乱子不嫌事儿大的标准神态,惹得程谕硕抬手给了人脑瓜一记。“这些位置,未免太高看他了。给个常君位不错了。”
“常君?也太低了吧,府里有邓常侍,简常安,单常容。您难不成,要让一国殿下,来咱们府里做常君之尾?”
“你是有多瞧不起常君位。”程谕至直接点明厉害,猝不及防的,煽了把火。
“没有没有,奴才不敢,主子的决策都是最英明的!”
眼瞧着马屁拍的叮当响,又想起方才这人的顾全大局,程谕硕心里轻叹口气,不禁望向一旁毫无波澜的程谕至。总觉得,是程谕至把这孩子教的太过冷静,凡事先想人,后虑己,与他真是一个模样。程谕至感受到探寻目光,毫不在意的对望回去,意思明显,你瞧我做什么?
程谕硕刚要发作,与他讨论一下长幼尊卑的规矩,外头已经有了窸窸窣窣的人朝声。程砚掀开帘子瞧一眼,回头笑意然然。
“主子,到驿站了。”
“嗯。”程谕硕轻哼一声,并没有下车的想法,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果不其然,不出倏尔,爽朗笑声已至。“是王爷来了吗,快跟我去看看。”
光听这声音,气动山河,程砚迎着笑声跳下马车,对着来人恭敬一拜。“将军。”
“阿砚,王爷呢。”那人重重拍了程砚肩头,探着脑袋往马车里瞧。
“主子和三爷都在。”
“三哥也来了?”如临大敌,方才还咋咋呼呼的人,一听到程谕至,立马老实下来,领着身后队伍齐齐拜下。“属下恭迎王爷,恭迎三爷。”
程谕硕对着程谕至挤眉弄眼,程谕至唇角一勾,率先出了马车。
“起吧。”程谕硕紧随其后,立于马车上,俯身瞧着自己带出来的兵。“一路辛苦,不过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收拾一下,半刻钟后启程。”
只是命他们去收拾,而对驿站里头,那个身份贵重的楚国殿下只字未提。宋兴起身,拍拍裤腿,冲着里头扬下颚。“王爷,里头那个?”
“去通知他一会儿启程。”言毕,多一个字都不说,直接钻进马车里,将宋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抛之,马车外。
程谕硕并不在乎他们是怎么去同那楚国殿下说的,坐在马车里,认认真真擦拭镇启剑。这剑不是简单的宝剑,通身泛青,剑身玄铁,剑.茎.乃铜,进可削铁如泥,退可刺穿盾牌,由铸剑师玄火足足八十一天铸成,放眼乾周,唯此一把。
“放肆!本殿下是什么人,是你一个奴才敢拦的吗!”
声音刺耳,难听至极。
“殿下,王爷正在休息,您请回吧。”程砚拦在马车外,并不上前,却也不许旁人靠近一步。他负手而立,倒和这位殿下形成明显的楚河汉界。
宋兴奉命护送,一路上早已领教了这位主儿,所谓嚣张跋扈,不外如是。他正清点着物资,听到那边动静,定睛,不禁为程砚捏一把冷汗。忙凑到程谕至身侧,附耳低语。“三哥,您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程谕至正在簿子上勾选需要送进宫里的物件,头也没抬的回应。
“这位殿下,可不是省油的灯。”
“阿砚,也不是。”程谕至侧首看眼紧张兮兮的宋兴,抬起手中狼毫,不轻不重的在人鼻头上点了个墨。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09:49:00 +0800 CST  
第九章·东里


楚国处于乾周东北,气温常年寒冷,民风彪.悍,崇尚武力,动辄喊.打.喊.杀,以武治国。
楚国皇姓东里,祖上起源邯郸,后因扩充疆土自立为王,成为乾周大地上,历史最为久远的国家。
这位殿下,是当今楚国国主封申帝东里晟的八子,东里斛察,他曾是楚国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可由于嫡出之子,性格乖张,又不服管教,总惹得封申帝勃然大怒。这次两国联姻,封申帝本想送过去一个性格相对沉稳的皇子,可东里斛察听说是要进乾周大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燕盛摄政王程谕硕的府邸,便扬起了浓厚的斗志。如果他能征服这匹战狼,那可比当一国国主有趣多了。于是他自告奋勇应了这门差事,可他想去,封申帝却不敢让他去。他太了解这个儿子的性子,惹着了程谕硕,只怕会牵动国运。
圣旨颁下,人选不是东里斛察,他自是愤怒,大闹皇宫未果,竟然派人在自己兄弟的马车上动了手脚,使得宋兴前来之时,那位皇子病瘫在床,无法启程。东里斛察更是当着封申帝的面扬言,谁拦,他就弄死谁。无奈之下,只好遂了东里斛察的愿。
“你一个狗奴才,还敢拦本殿下,不想活了!”
“殿下这话说的不妥,奴才是狗,也是有主人的。莫不成,您打算当着奴才主子的面,打死奴才吗。”程砚始终带着笑意,不卑不亢,似乎完全不在乎东里斛察的侮.辱。
东里斛察早就听说,程谕硕身边有个得力助手,武功智谋都是上品,随着程谕硕出生入死,今日一见,果然出人意表。且不说长相,便是这份与生俱来的气质,也不是普通奴才能有的。可就是这样,他便显得更加让人厌烦。东里斛察冷笑一声,抽出随身侍从佩戴着的短刀,指向程砚。“你不过是个奴才,本殿下就是砍死了你,又有谁能说什么。”
言语间,东里斛察瞥了马车一眼,里头坐着的人一言不发,倒是给了东里斛察更加肆无忌惮的理由。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子,里头的,不过是个异姓王爷,论起身份,他高贵的多。
程砚无视这份挑衅,看他,如同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困兽。他没开口,甚至没有看一眼淬满剧毒的短刀。只是在笑,笑的如春风拂面,生机盎然。
“找死。”东里斛察从牙间挤出两字,手腕一抖,冲着程砚面门而去。程砚不躲,却在刀尖即将碰到他眼睛的瞬间,突然斜身,右手攥住东里斛察手腕,使劲儿往后一拽,旋身而起,抬腿一脚踢开直直射来的暗箭。
“保护王爷!”声音乍起,自程砚口中而出。所有人只顾着看这边状况,完全没注意到周围还有另一波人的存在。程砚将东里斛察挡在身后,将自己的后背毫不设防的袒露在东里斛察面前。
王府府兵训练有素,瞬间便将马车包围在中间。宋兴连同护卫队则将程谕至护的密不透风。周遭突然安静下来,一点风声也没有,仿佛刚才的暗箭不曾发生。
程谕硕早已感觉到不妥,多年的征战经验,加上敏锐的洞察能力,才使得他下令尽快起行。他并不慌张,周围人数虽然不少,但高手却不多。府兵三十人,护卫队四百,加上楚国随行而来的二十侍卫,想要伤到他们,并不是件易事。
程谕至显然比所有人都放松些,拍拍宋兴肩膀,示意他别紧张。“继续做自己的事。”
一句话,如流水潺潺,浸入每个人紧绷的大脑里。方才的剑.拔.弩.张,似乎都因为这个人的一句话变得可笑。宋兴疑惑的看向程谕至,只见人早已低头继续看着簿子里的字。
程砚也明白了过来,那些人要杀的,不是燕盛的人,只是,东里斛察。倒是有趣,也不知他们是从楚国一路跟过来,非要在即将进入燕盛帝都的时候动手,还是这些人本身就是在这儿等着的。程砚挥手,府兵立刻退到一旁,整齐划一,仿佛程砚足够代表他们的主子。
回身之际,还是把东里斛察挡在与马车几步之远的位置,浅浅弯腰。“殿下,还打吗。”
还打吗,多讽刺的问题。光是程砚刚才能躲开他近在咫尺的攻击,还能第一个反应过来有暗箭射出,并且不动声色的挡了危机,就这武功,十个他也不见得打得过。东里斛察斜眼瞥他一眼,把手里的佩刀扔回给自己的侍卫,头也不回提步而去。程砚含笑退避,让人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队伍在半刻钟后终于出发,程谕至坐在马车里,把手里的簿子交给程砚。“除了我勾选出来的,其余的都入府里库房。”
程砚接过绣缎缝制簿子,从头看到尾。“三爷,您把好东西都扣下了啊。”
“金银珠宝,我可没留。”
“金银珠宝算不得好东西,倒是这些药材,可都是世间罕见。”程砚自幼教习于程谕至身侧,自然医术也学了不少,虽说不能悬壶济世,但药到病除也不是大问题。
程谕至不再搭话,看向程谕硕。“需要派人去查那些人的身份吗。”
这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如果程谕至真想查,也不会问他,既然问了,就表示他不打算追查。深知自家弟弟想法,程谕硕摇头。“不必,又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浪费人力物力,不值得。”
知弟莫若兄,程谕至淡淡点头,不再多话。
一路安然无恙,那些人并没有继续出手。宋兴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程谕至的意思,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松懈,仍将队伍里里外外护的严实。行至连阳城内官邸外,程砚到东里斛察的马车外,躬身禀告。“殿下,此处是连阳官邸,有重兵把守,请殿下先行安居此处,明日王爷会带您进宫面见我国圣上。”
东里斛察没有出声,只是派了个贴身侍从在马车里回话。“我家殿下不想住这儿。”
“那殿下想住在何处。”
“摄政王府。”四字出口,程砚不禁笑了出来,果然同程谕至说的一模一样。“殿下,您尚未面见圣上,摄政王府也没接到诏书,实在不敢直接将您迎回府。您且在此委屈一夜,明日面圣之后,王爷自会遵照圣意。”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仔细听,仍能听到两人商量的声音。不过片刻,那个侍从接着开口。“那今日便进宫。”
“殿下,如今时辰不早,您风尘仆仆,近两个月才到了燕盛,是该休息休息,调整好身体。”
“本殿下还用不着你个奴才教我做事!”东里斛察终于忍无可忍,从马车里扔了个茶杯出来,啪的一声摔在程砚脚边。程砚就这么躬身站着,躲都不躲。“奴才不敢。”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如果能痛痛快快打一架倒还好说,可偏偏你进一步,他退一步,却又退的理所应当,让你连发火的机会都不给。
“你——”
“我当是谁脾气这么大,原来是楚国八殿下,怪不得。”痞里痞气的声音从树上传下来,程砚抬头正对上那人丹凤明眸。有些熟悉,却又有一瞬忘了是谁。
“哪个混账在此放肆!”东里斛察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马车上看着躺在树上打着哈欠的人。
手中玄骄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看起来只是个装饰品。程砚拱手弯腰做礼。“见过曹世子。”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09:57:00 +0800 CST  
第十三章·苦心


三人走回东院,程谕至率先开口。“阿砚,跟我去西院一趟。”
“我找他有事。”仅仅一句话,程谕硕摔门进了书房,程砚感激的看向程谕至,在程谕至一声叹息里低头进门。
书房门刚刚关上,程砚便已跪在地毯上。
“程砚,本王是不是太纵着你了!”程谕硕一脚踢在程砚右肩,将人踢翻在地,待程砚再次爬起跪好,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主子,今日是侧君生辰,奴才只是——”
“他有什么资格过生辰。”程谕硕弯腰,一把捏住程砚下颚,逼他看向自己暴怒的青筋。半晌,才甩开手,吐出两个字。“趴好。”
程砚用舌头在里面抵着发红的面颊,跪行到桌边,褪下所有裤子,起身趴在桌沿边。
程谕硕从墙上拿了戒尺,对着高高撅.起的臀.肉左右开弓,技巧没有,力度却不小。程砚硬扛着,不敢出声,不敢动。
臀.肉从白到粉,从粉到红,从红到紫,再到——啪。戒尺从中折断,程谕硕这才清醒过来,他看着程砚双手死死抠着桌边,双腿早已撑不住的打着哆嗦。可他始终不吭一声,就这么由着自己打足。
这不像他,和平日里挨几巴掌都会吼上两嗓子的他,不一样。
“阿至。”程谕硕知道,程谕至不会走,果然,书房门被推开,程谕至赤脚走过来,并不看他,搀起程砚往内阁去。
伤势许是可怕了些,但并没伤到里头,程砚意识清醒,直楞着身子忍着疼嘟囔。“没谢恩呢——”
“谢什么恩,上你的药去。”程谕硕冷静下来,但还是一肚子火,瞧着程谕至搀扶这么大个小伙子有些费劲,索性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往床上一丢。
“你轻点,他有伤呢。”程谕至瞪人一眼,抬手把人拉开。程谕硕瞧着床上,疼的龇牙咧嘴,还不忘笑他被骂的模样,虚指着人骂。“活该,自找的!”
“他还不是为了你。”程谕至翻出药膏,抹在掌心盖在泛紫的屁.股.蛋上。程砚此刻可没了刚才的能力,立刻吱哇大叫起来,气的程谕硕想直接拿袜衣堵上他的嘴。“还有你。”程谕至一碗水端平,一巴掌呼在人腿根上。“自讨苦吃。”
“三爷三爷,您别打了,真疼。”程砚委屈巴巴的伸手要去揉,被程谕至推开,只好老老实实趴着。“奴才是自讨苦吃,但吃的心甘情愿。”
程谕硕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无法纾解。
反倒是程谕至,淡淡扯了笑。“大哥,你也是,明知道阿砚这么做,是为了你,你还下这么狠的手。”
“你以为我是为了韩仲岐才打他的?”
这下换程砚蒙了,蹭的抬起头来看人。“不是吗?”
……
很铁不成钢,就是这意思。
程谕硕走到床边狠狠戳向程砚脑门。
上药的过程很痛苦,折磨了程砚半刻钟才上好。如今内阁一人也没有,他的唇角才微微上扬。他当然知道,程谕硕不会为了别人打他,他的装傻充愣也只是为了让行刑者少些愧疚。
“傻笑什么呢。”
程砚没想到程谕至去而复返,刚要起身,疼的嗷嗷叫。“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你奸计得逞,得意洋洋的模样。”
程谕至坐到床边,右腿搭在左膝上,笑的温和。程砚低眉瞧着人衣服,小声开口。“您都猜到了。”
“还用猜?”
也是,以程谕至的心智,哪里是他能瞒过的。“那是他的心结,不该你解。”
“奴才知道,可是先生,八年了,主子这样折磨自己,折磨侧君,已经八年了。”程砚抬头,朝程谕至的身边蹭了蹭。
“是啊,八年,圳坤也已经痴傻八年了。”程谕至低头看着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用力捏捏他的鼻子。“八年前的事,大哥忘不掉,你不能去逼他。”
“可主子需要发/泄。”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屁.股,作为他发/泄的工具?”
……
这话说的有些暧昧,程砚听着别扭,他倒更希望,自己的屁.股是用来给程谕至泻/火的。
“主子打奴才一顿,还能好受些。”
“你不知道他最忌讳别人猜忌他的心思?”
“奴才又不是别人……”程砚一脸的理所当然,惹得程谕至实在没忍住的笑出声。“你倒是有自信。”
“当然。”程砚扬着脑袋,沾沾自喜,最终被程谕至的一巴掌拍的继续缩回去当乌龟。

是日,程砚正在研磨,外头小厮踱步而入,向着程谕硕行礼,复而凑到程砚身边,附耳低语。程砚神色未改,继续研磨,只点了头示意他退下。
程谕硕正在专心临摹一张南齐边境地图,时不时还会停下来纵观全局。程砚并不打扰,耐心候着,只等到人空闲时问道。“什么事?”
“磐风苑下人回禀,东里常史正在屋里发脾气。”
“哦。”程谕硕显然没把这当回事,继续趴在地上勾画另一侧的山脉。地图很大,足够三四个成年男子躺平盖上。程砚也不急,总归跟他没什么关系。
片刻,程谕硕突然想起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左腿弯曲撑着胳膊,手里还拿着毛笔,歪着个脑袋看向程砚。“砸东西了?”
点头。
程砚很认真的点头。程谕硕一只毛笔丢过来,后者反应极快,伸手攥住,没蹭身上半滴墨迹。“主子,砸东西的是东里常史,您冲奴才发什么脾气。”
“少贫,去管管,东西砸坏不要钱啊。”程谕硕给人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神色,程砚抖抖肩,走到人身边,把笔塞回到人手里,郑重其事领命。“那奴才去了,主子要念着奴才才好,别忘了。”
一副大义凌然甘心赴死的模样,让程谕硕酸倒了牙,迅速爬起一脚踹上程砚还没好全的屁.股.蛋.子,惹得人大叫一声,心满意足继续临摹。程砚在心里腹诽自家主子千百句,这才吩咐人往刑房去一趟。
尚未走到磐风苑,拐了个长廊,还差几个弯,就能听到那边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约莫着时辰,摔了能有个把时候了吧,不累吗。没走几步,突然一人从花簇边窜出来,吓了程砚一跳,刚要抬脚把人踢开,定睛一瞧,忙收力回撤,躬身作揖。“席承欢安。”
“管事,求您救救奴家吧!”还不等程砚自己直身,眼底已瞧着这人哭天抹泪的扑通跪在自己身前。
这,什么情况?
程砚有些蒙,可即便脑子蒙着,身体还是清醒。几乎是同一瞬间,双膝一曲,同席承欢齐齐跪下。“席承欢,您先起来,这大庭广众的,不合礼法。”
“不,我不起来。管事大人,奴家知道您在府里人高权重,您发发慈悲,救救奴家吧。”
越哄越来劲,哭的还更惊天动地了些。席承欢刚要磕头,程砚可不敢受着,这头磕下去,他这屁.股上还得挨上多少板子。说时迟那时快,程砚迅速出手,直接用暗力把人扶了起来。
“席承欢,您先别说奴才救不救您了,您可别害奴才了。让主子知道,您跪了奴才,奴才还不得被打死啊。”话说的严重,可明眼人都知道,听听得了。
席承欢抹着泪,跪不得,只好站着说。“程管事,您听听,这东里常史日日发脾气,奴家真是扛不住啊。您瞧瞧奴家这胳膊,这腿。”边说着话,席承欢就开始撸袖子,撸裤腿,青紫青紫的伤痕遍布四肢。程砚皱眉,检查伤势,并非虚假。
“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自家主子被伤成这样,都不知道来跟我说吗!”程砚最看不惯上位者利用权威肆意打压底下人,更何况,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平日里积威甚重,这一问,吓得跟在席承欢身后的两个奴才忙跪地请罪。
“不怪他们,东里常史位份比我高,要打要罚,他们也不敢多嘴。程管事。”席承欢两手攥上程砚的胳膊,惹得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您帮帮我,给我换个住处,株栅苑离磐风苑太近了。您给我换个远些地方,这点心意,您先收着。”
一包碎银子就这么被塞进了衣袖里,程砚并不客气,大大方方收了。这人是东院的承君之一,承欢,名叫席谦,父家是朝堂的四品官员,可其生性软弱,虽有个承君位,但被人欺负也不在少数。更是因为他极其爱哭,没少惹程谕硕烦躁。“席承欢客气了,这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之事,您先回去,奴才正要去磐风苑,晚些自会派人去给您个交代。”
安抚住了席谦,程砚拿着帕子掸掸方才被抓的衣袖,提步往前去。
前脚甫一迈进磐风苑,眼前便是一道黑影,嘭的一声,砸在程砚脚下。程砚精准的算好了花瓶落下来的距离,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东里斛察带来的两个贴身侍从并未有所动作,可整个磐风苑里的其他奴才,都已经接二连三的朝着程砚跪了一地。
程砚唇角一勾,目不斜视,迈过摔了满地的瓷片,笑颜如花。
“东里常史好气魄。”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0:47:00 +0800 CST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3:21:00 +0800 CST  
第十六章·圳坤


东大街向来是连阳城内最繁华的街道,除了夜里宵禁时段尚算安静之余,其余时候皆是叫卖声不断,从街头到街尾,所卖之物应有尽有,足足能逛上一整天。
而东大街,最有名的茶楼,便属长朔楼了。
是日,程砚正在顶楼雅间,以品茗为由,查看账簿。世人只知,长朔楼的老板是个极为低调的富商,但具体是何人,无从查证。实则,这幕后之人,正是程大管事的先生,程家三爷,程谕至。
“砚砚,吃。”
嘴边递过来一个东西,程砚不疑有他,张嘴便吃,吃到一半,味觉不对,眉头一皱,抬头瞧着对面那个已近而立之年的男子,正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胃里一阵翻腾,程砚撂下账簿,快速跑到角落里的痰盂里,抱着新刷好的痰盂,生猛的,吐着。
男子完全没有因为恶作剧给人带来的不适感到一丝丝的内疚,仍兴高采烈的蹦着跳着,笑着闹着。程砚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泥巴团子吐干净,走回桌边,倒嘴里一茶盏的凉茶,又是一番漱口,才算完事。
罪魁祸首呢,歪着个脑袋,瞧程砚十分不舒服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指尖上沾满的东西,开口含住,正要细细品味。程砚大惊,疾步而上,一手拽出,掏出帕子给人擦手。“我的祖宗哎,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不能吃,多脏啊。”
“不,好。”
言语精简,但程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脏,好吃。
天知道他偷偷摸摸的吃了多少。
程砚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却依旧耐心细心的沾着水给人把手擦干净。“小坤乖,好吃的东西有很多啊,你看,这凤梨酥,榛子酥,奶黄酥,桂花酥,都比泥巴好吃的。”
那人又是摇头,程砚腾出一只手,按住人摇晃不定的脑门,迫使他不得不看着自己。“记不记得上次,你在家里翻土吃,被主子瞧见,他怎么对你的。”
回忆袭来,那人突然打了个哆嗦,嗖的钻进程砚怀里,一边揉着自己屁.股,一边带着哭腔死死抱着程砚。“坏,屁屁疼。”
没由来的心酸,程砚一顿,随即伸手抚摸人颤抖着的后背。
这是程府的四爷,程圳坤。曾经,也是名满燕盛的风流少爷。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多少男子誓死追随。可是,苍天偏偏与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八年前的那场战争,彻底摧毁了一个少年的所有未来。
这八年来,程谕硕和程谕至找了太多太多的名医,想了太多太多的方法,可都没办法让程圳坤恢复从前的样子。他痴傻,智力下降到三岁孩子的意识,从此,再无光明。
程砚不忍再吓唬他,摸着人脑袋,轻声哄着。“不坏不坏,只要小坤乖乖的,没人会打你。”
程圳坤比程砚大上七岁,身材也比程砚略微胖些,可此刻,他整个人挂在程砚怀里,所有的力量全都由程砚撑着。他感到安心,十分的安心。只是他不知道,这份安心有多不容易。
安抚住混世小魔王,程砚继续看着账簿,直等着太阳快落山了,程圳坤才伸了个拦腰从床榻上醒来。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喝茶,是要尿.尿。
眼瞅着程圳坤自己在床上,扭着屁股把裤子全脱到膝盖处,程砚忙去端了尿壶,可很显然,程圳坤茶喝多了,根本憋不住,直接喷射而出,溅到程砚端着尿壶的手上。尿液的骚味很重,程砚却没有任何不适,单膝跪在地上,等着程圳坤尿完,用帕子擦干,起身给人提裤子。
“舒服!”程圳坤舒舒服服的扭着身子,心情大好要去抓吃的。程砚反应很快,直接端走点心,威胁的瞧人一眼。“不许吃,回家吃饭。”
程圳坤瘪瘪嘴,张口就要哭。
“不许哭,哭了没糖吃。”
一听到糖,程圳坤果然不哭,几步跑来就要抓程砚的袖子。可袖子上手上都是尿液,程砚不愿他碰,闪身退了一步。“你乖,在这儿等我,我去洗手,回来带你回家,给你糖吃,好吗。”
语速有些快,程圳坤没听明白,只听着给他糖吃,立刻认真的点点头。程砚出门,吩咐门口的小厮守好四爷,便急忙去茅房净手。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雅间门大敞大开,而那两个小厮,也已经昏躺在地。
程圳坤虽然智力不足,但武功架势却没忘。真想出去,他俩估计也真拦不住。
心下不慌,这茶楼姓程,即便程圳坤从雅间跑了出去,也跑不出这长朔楼。正要下楼去寻,三楼已传出了声响。
“混账东西,你也不看看你闯的是谁的门!”
“糖!”
“说什么呢傻子,赶紧滚,这不是你来的地儿。”
“糖!”
“还真是个傻子,再不走,爷爷我——”
守门的话还没说完,程砚已经到了,疾风闪过,那人还不等喘口气,就被一脚踹翻在地。“什么***,讲话这么难听。”
“你——给我打!”守门之人被打倒,气不打一处来,又瞧着程砚年纪不大,更加肆无忌惮。爬起身来,对着那几个带刀守卫一声令下。
“住手!”
程砚本无心在茶楼闹事,可这人说话难听,确实难听,听不过去出脚教训也怪不得他。
房门吱嘎打开,迎出来的脸,程砚倒有些熟悉。还真是,冤家路窄。“程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良好的礼仪教养,让程砚在瞬间敛去锋芒,重新换上那副与人无害的温润模样,含笑向曹立章作揖。“原来是曹世子,失敬。”
曹立章心思单纯,全然没听出程砚话里的讽刺。“既然有缘,不妨一同吃点茶?”
程砚还没做反应,程圳坤已经迫不及待往屋里去。方才从窗里看到曹立章刚给买完糖果,手里一大包一大包的抱着,程圳坤只想着要糖,才出现了如今这一幕。程砚伸手一拽,把走了没几步的程圳坤拉了回来,挡在身后。“曹世子,您身份高贵,奴才不敢高攀。”
“嘿——”曹立章这才反应过来,程砚在生气,于是立刻回身给了刚才那守卫肩头一巴掌。复而,笑嘻嘻的转回来。“程小公子说笑了,方才是下人不懂事,那我在这儿替他给您——”
“不是给我。”程砚微微侧身,露出一脸呆滞模样的程圳坤。
“对对对,是给这位公子。方才是手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曹立章本以为那人会适当的回个礼,可没想到,俩人都是直勾勾的站着,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受了他一鞠躬。跟在他身后的守卫可都傻了眼,要说曹立章,在南齐,连帝王都不怕,就是要火烧了皇宫,估计也没人会拦,就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会为了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弯腰。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歉收了,礼也得过的去,程砚欠身做礼。“不打扰世子雅兴了,奴才先行一步。”
“别别别啊。”曹立章见人要走,忙上前拦住,灵机一动,看向程砚身后,有些痴傻之人。“这位公子是不是想吃糖,我那儿有,跟我走吧。”
程砚眉宇一皱,话都不等开口,程圳坤已经屁颠屁颠的跟着进屋了。轻叹口气,转身跟进去,看着程圳坤一手抓了一把糖,不禁发愁。“四爷。”
四爷。曹立章眼眸一转,立刻明白。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程家四爷,果然,是个傻子。程砚厌极了曹立章眼底探寻的目光,目光里带着鄙夷和笑意,这种神色,让他恨不得直接把人从楼上踹下去。伸手攥住程圳坤的胳膊,用力向上。“该回去了。”
“糖——”
“程小公子——”
两声同出,程砚严肃而又认真的看向曹立章。“曹世子,今日这茶奴才请了,就当您送我家四爷的这些糖了。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尽快回宫吧。”
言毕,程砚大大方方的从桌上把那些糖全部抱走,一包都没给曹立章留,拉着程圳坤便离开。
曹立章知道,他家程小公子这是又生气了。
可是,自己哪儿惹着他了?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4:13:00 +0800 CST  
第十七章·做戏

夏夜的风总是温柔拂面,带着夏日独有的炙热,缓缓而来。
程砚托着腮,坐在矮几后,认真而又毫不避讳的盯着程谕至怎么看怎么好看的脸,这世上啊,怎么就有这么美的男子呢。
程砚今夜第七十八次问自己。
“看够没。”程谕至眼皮没抬,指着人身后的书架。程砚会意,忙爬起身抽出第二层的一卷书籍。“《至劣》。这书名好奇怪,谁写的啊?”
“一个不出名的江湖野客。”程谕至接过书,直接翻到想要的一页,再递回去。
纸张算不得上等,看起来还颇有些残旧,可光瞧着这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便知道程谕至是多喜欢看。程砚双手捧着,绕到案几另一侧乖巧坐在人对面。看了没大一会儿,突然把书合上,紧张兮兮的转了圈脑袋,确认屋里没第三个人,才凑上脸,小声嘀咕。
“先生,这书,不禁吗……”
也难怪程砚惊讶,书里字字珠玑,写明的全是治国弊端。言语不多,可中心思想太过明确,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懂。程谕至从面前的书里抬起头,抬手按住程砚凑过来的脑袋瓜。“为何要禁。”
“这,这也,也太,太——”结巴,是对一件事情惊讶的最大尊敬。
反手一弹,敲在程小子的头毛里。“不过是直抒己见,你这么震惊做什么。”
“什么直抒己见,这要是传出去,是要杀头的!”程砚把书攥的死死,估计这时候,谁也不能把他手掰开。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程谕至温和而笑,复而低头依旧。
有些懵,程砚确实有些懵。虽说他知道自家先生,对朝政算不得上心,可这,往大了说,要诛九族的啊。“不是啊先生,这书不能留。”
“你也熟读上百上千本佳著,你说,朝代更替是何原因。”
突如其来的呆滞,程砚总被问的一愣,眨巴眨巴眼,试探着开口。“君主昏庸?”
“当政者昏庸自然是灭国的一个因素,可有些君主在位期间从不嗜杀成性,也广纳谏言,甚至微服私访体会民情,可终究还是不得民心,又是何因。”程谕至抬头,眸里自有广袤苍穹。
“这种情况很少吧。”
“可这种情况,也有。”
灵动目光打了个转,低头看向手里紧抱的书卷。“不得民心?”
程谕至露出一个,嗯——母亲看儿子般的微笑,看的程砚有些起鸡皮疙瘩。半晌,程砚才恍然大悟。“所以,广纳谏言,看的不仅仅是好的一面,更要看到百姓不满的一面。”
没有答话,程谕至不再开口,静下心来品味书香。程砚懂了,但懂归懂,可看的时候,仍旧谨慎小心,蹑手蹑脚的蹲到书房角落去,做贼一般的看着。
时光静好。
“走水啦,走水啦!”呼喊声有些遥远,显得那样轻微。程砚突然抬头,看到的,却是程谕至稳如泰山的镇定。他只是摆摆手,示意程砚离去。
将书放回原位,程砚躬身退下。甫一出西院书房,火焰已盖过东院房梁。
旋身而起,脚下生风,腾空见东院正院无恙,提着的心才噗通落了回去。
瞧着这位置,东院,株栅苑。
程砚赶到株栅苑的时候,火势仍未得到控制,小厮们源源不断往火上浇水,可作用却不大。环顾四周,并没见到株栅苑的主人,心下一慌,抬手抓住一个往外跑着去打水的家仆。“席承欢呢!”
“不,不知道啊,好像,好像还在里面。”小厮满头大汗,瞧着程砚,吓得一哆嗦。
“东院护卫呢,都死了吗!”
“东里常史说是在园子里逛,遇到刺客,把护卫都调去了。”
好一招调虎离山。程砚冷笑,刺客?刺客个屁。
目光里杀意渐起,就在小厮以为,程管事下一瞬就要杀人的时候,程砚瞬间出手,抓过一旁刚刚换满水的水盆,从头浇下。在众人尚未有所反应之时,冲进火场。
“程砚!”速度之快,连刚来的程谕硕都没来得及喊住他。
家仆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程谕硕长臂一挥。“都跪着干什么,灭火!”

席谦伴着嗓子里的不适,咳嗽几声缓缓醒来,迷迷糊糊间,瞧着张甚为熟悉的脸,瞬间清醒。“躺着吧。”程谕硕坐在床边,看人醒来就要行礼,忙伸手拦了。顺便,极为体贴的给人掖好被角。席谦被这久违的柔情惊动,盯着程谕硕好一会儿,突然落下泪来。
本就是个爱哭的人,死里逃生,又哪能忍住。“爷——”
向来对男儿流泪这种事觉得十分不悦,可此刻,只能按捺。“好了,别哭,本王会给你做主的。”
“奴家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席谦抽涕着,浑身颤抖。
程谕硕由着他哭,并不拦着,大有哭到哭不下去为止的念头。株栅苑被烧成灰烬,一时间也没法腾出个住处,只好让席谦在正院安歇。“别说胡话,本王没让你死,你敢死?”
分明是一句情话,可从程谕硕的口中说出来,总带了些威胁。吓得席谦一顿,连哭都忘了。
“王爷,药煎好了。”话逢躬身侯在门外,得允方才进入。程谕硕顺手拿过,轻轻吹着。“程砚那边怎么样?”
“大夫说,管事被火撩了后肩,伤势不重,不过留疤是一定了。”话逢恭谨回话,程砚不在,他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字眼给自己添了罪。
席谦听着迷糊,这时候却反应过来。“程管事,是为了救奴家才受的伤吗?”
程谕硕不回,只专心吹着药。
“回席承欢,当时火势太猛,护卫一时半刻也调不过来,管事怕您受伤,只身冲进火场,被火烧伤。”
听到这话,席谦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也不是感动,而是惊慌。他入府时日不短,深知程谕硕和程谕至有多宝贝这个管家,还好没事,如果有事,只怕即便他没死在火场里,也会被活活打死。“爷,程管事——”
“没事,这是他该做的。药可以喝了,本王喂你,还是你自己喝?”程谕硕表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和耐心,细心的替他擦干脸上的泪痕,笑颜如花。
“奴家不敢麻烦王爷,奴家自己喝。”虽然很想,但也只能想想,毕竟有些事,不可过急。
安抚好受过惊吓的席谦,程谕硕嘱咐话逢几句,出了门,便脚步匆匆往西院去,全然没有方才的沉稳。
“怎么样。”程谕硕推门而入,程砚正跪在矮几边伏身,由着程谕至亲手帮他上药。
“伤口面积不大,但有些深,想不留疤是不可能了。”程谕至旁若无人,边上药边吹着伤口,企图减轻程砚的疼痛。
“没事,又不是女孩子,留点疤不碍事。”程砚忍的辛苦,又怕程谕至担心,只好强颜欢笑。可程谕至每一下抹药,都会折磨的他满头是汗。
程谕硕绕到矮几边,仔细观察人右肩伤处。烧伤处的水泡已被挑开,周遭是大片大片的红斑,甚至有些地方都能看到里面的白肉。程谕硕有些后悔,如果他早一步到,就不会让程砚冲进去。“就一个男宠,也值得你进去救。”
“你可别打算用什么,那是一条人命的话打发了。他们的命,还不值得你去换。”程谕至将药敷好,又认真的给人缠了几层绷带,这才起身去净手。
终于熬过上药的人,虚脱的趴在矮几上一动也不想动。“救他,是因为奴才收过他银子。”
“好好说话。”程谕硕抬手想打,手都举起来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儿落,只好收回。
“府内护院排班,虽不是奴才做的,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空无一人的情况。东里常史刁钻有余,身份高贵,但还没那本事能够指使的动株栅苑的护卫。除非,是有人故意让自己的护卫也不在场。”程砚稍微缓过劲儿来,撑着一只胳膊爬起。
“那他胆子也太大了些,就不怕真把自己丧命在火里?”程谕至聪敏,但对这府中后院的勾心斗角却没那么精通,他并不知道,有些人为了得宠,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奴才进去的时候,席承欢并没有真的晕过去。”
程谕硕慢慢消化,还没太明白其中关联。可程谕至却懂了,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曲。“既然你当时就反应过来了,还进去救他干什么。你不进去,他一会儿自己也能出来不是?”
“如果奴才不进去,这场戏就没那么好看了,到时候,扰了主角儿的兴致,多无趣。”程砚不以为然的笑着,程谕至无奈摇头,对上程谕硕恍然大悟的神情,缓缓点头。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4:35:00 +0800 CST  
第十八章·悲凉

东院走水是件大事,没查明真相之前,人心惶惶。莫说是底下家仆,便是后院男.宠们也是闭门谢客,谁也不敢在这关头惹自己一身骚。
株栅苑不能再住,程砚又在病中,一时间也没人能给席谦腾出个地儿安顿,不过这在席谦看来倒是件美事,没地儿住,他便每日一副担惊受怕模样的躲在东院正屋,哪儿也不去。程谕硕懒得理会,这些个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未免见到席谦,压不住内心的怒火,于是我们摄政王一连几日,既不回正屋,也不去书房,就这么今儿去这个苑待待,明儿去那个苑走走。
其中缘由,他人无处得知。
是日,程砚指着话逢在东院角落里重新布置好一处屋院,便只身进了正屋,此刻,席谦刚要下地活动活动,一听见人声,又立刻装病躺回床上。
该怎么说呢,程砚觉得,他家主子一定会命他重新换张床。哎,又是一笔开销。
“席承欢安。”程砚欠身做礼。席谦见状,虚弱的撑着胳膊要起来。照理,程砚应客气客气,让他躺回去,可偏偏程砚没动,席谦也只好当真坐起。
这从表情到动作,无可挑剔。程砚自觉平日里还是做得不够到位,怎么就没发现,这位主儿是个唱戏的好料子呢。程砚在人刚刚坐稳,尚未开口前,低头一笑。“说句大不敬的话,奴才觉得您比戏园子里的戏子,都厉害。”
席谦一滞,勉强扯出一个病中人模样的笑容。“奴家不懂管事的意思。”
“要是奴才没记错,承欢是宣首二十三年入府的吧。”程砚立在床前,姿态恭敬,不过此刻让席谦看起来,倒像是地府里阎王身边的判官,随时可以宣告他的死亡。
强撑着笑意,眼神却有了慌乱。“对,管事想说什么。”
“您入府这么久,也该多少知道王爷的脾性。”
“就是因为我知道,才不得不逼自己这样做。”席谦脸色苍白,那一场大火虽是他亲手放的,可在里面时间过久,多少也吸入了烟气,伤了肺。
程砚对这种求之不得的喜欢,深有体会,此番,也不得不对席谦产生了同情。席谦轻叹口气,改坐为跪,朝着程砚伏身一拜。程砚不愿受,侧身躲开。“承欢不必如此。”
“程管事大智,救我一命,理应谢过。”席谦直起身来,程砚这才认真打量了他的眉眼。虽说不算俊美,但十分耐看。
淡淡悲凉由心而生,程砚面无表情。“即便奴才不进去,您也能出来。”
席谦浅笑摇头,与往日爱哭的柔弱不同,莫名生出大勇。“我原意也如程管事所想,调开护卫,制造火灾,为的不是陷害与谁,只是为自己寻一条出路。后院的人越来越多,王爷也渐渐记不得我,我若再不动作,只会成为王府里被遗忘的孤魂。”
屋内很静,似乎连屋外的蝉鸣都静了下来。程砚安静的听着,听席谦缓缓而出的落寞。
“我十七岁入府,也幻想过与王爷恩爱白头,可那时候,连阳内外,传的都是王爷与侧君的佳话,我便想,我不求成为他心尖上的那个人,只要他能看看我,偶尔陪陪我就好。后来,侧君入府,却不知为何王爷已对他恨之入骨。我以为我的机会来了,可结果呢,依旧如是。管事,你可曾体会过那种如沉入深渊的寂寥,没有一刻不吞噬着你,折磨着你。直到你筋疲力竭,千疮百孔。”席谦的话很平稳,没有波澜,没有哽咽,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经历,那样黯淡无光,不见天日。
“你不会明白。”席谦抬起头来,神色柔软,难得的清明。“我很羡慕你,可以日日夜夜,不问缘由的跟在他身后。我曾经想过,放弃所有的一切,也如你一样,做他身边的仆人,这样至少可以天天看到他,知道他过的好不好,知道他的喜怒哀乐。可我不敢,如果放弃承君这个位置,又会不会有新的人来成为他的承君。那时,如果看到他们如胶似漆,我又要如何自处,如何不恨。”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是驰骋沙场金戈铁马的三军将领,是碧血丹心一片赤诚的热血男儿,可偏偏,不是我的良人。”
“我自知这场闹剧里,漏洞百出,即便不是你,三爷也能查清。可我还是做了,因为我不甘心。这样也好,放手一搏,纵然拼的王爷厌倦遗弃,也总归能让他讨厌,予我点滴情绪。也好过,平平淡淡的,任我终老。”席谦蜷膝,缓缓抱紧怀里的锦被,用力的抱住,仿佛这就是他最挚爱的人。“希望王爷今夜的安寝里,能感受到我一丝余温。”
程砚不忍打破他的梦,不忍告诉他,这里稍后,会连床一起被换掉。
深爱过后,是贱如蝼蚁的自甘堕落。
“其实你也很爱王爷,是吗。”
话到这儿,程砚倏地睁大双眼,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案。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差点呛自己一口气。“承欢,这话可不能乱说。”
“原来是我多心了,原以为,他待你这样好,是出于爱意。”席谦一笑,并不释然。他从没将程砚当成过假想敌,因为他知道,他比不过。可事实,那个他以为得到的真相,虚假的可笑。
席谦从正屋离开,带着自己的贴身侍从,在护卫的护送下,走向余生相伴的孤寂里去。
“主子,您为什么不告诉管事大人,那日起火后,您喝的茶里被下了药,您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说呢。”席谦轻拍人手背,以示安慰。
“可,可那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啊。”
“如果这能死在大火里,或许,还是件好事吧。”有些话,席谦没有说。
那日的计划都很顺利,可就在他落座屋内,等着人来救时,喝过一口清茶,之后便下肢瘫软,无法起身。如果程砚没进来,大抵,他真的会死于自作自受吧。
我已不能再在他身边,不能再远远的瞧他一眼,若有一人,能这般不折手段的爱着他,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4:53:00 +0800 CST  
第十九章·解围


株栅苑走水一事并未惊动官府,在程砚的调查下大事化了,对外无可宣称,对内,只说是一只猫打翻了油灯。这理由编的牵强,可任谁也不敢对此提出异议。此次事件的受害者,席承欢,以受惊过度为由,暂时被安置在了东院最偏僻的地方安养,平日里不得允,不可前去打扰。
变相的囚禁,让众人一度摸不着头脑。
起先以为是东里斛察暗下杀手的人,此刻也没放弃怀疑,皆以为是程谕硕有心包庇,可怜了席谦人微言轻。
程砚肩头烧伤的皮肤无法复原,虽是按时换药,可到底火势太猛,留了一片疤。不过程砚对此倒很是乐观,表明男儿身上留点疤,显得更加英勇。更因换药这事儿,死皮赖脸的赖在程谕至这儿夜夜不走,气的程谕硕差点拿鞭子来抽人。
转眼入秋,各院各屋衣着用品都需要更换,程砚正在府里带着人盘点库存,府门小厮气喘吁吁跑来,像是找了程砚很久。“砚哥,您的字条。”
守门小厮比程砚还大,也都跟着一起喊砚哥,程砚原本不愿听,可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只是程砚并没动作,瞥一眼上画羽毛的牛皮信纸,继续点着人去搬东西。
“砚哥,送信的人说,是个急事儿——”守门小厮一时也没明白程砚的意思,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话逢知道程砚为何如此不耐烦,近一个月,宫里头那位世子,几乎是每日,想着法子给程砚送信,上面全都画着根羽毛。前几封还打开看看,无外乎是一些不着调的荤话,程砚看的烦,就着火烧了照明。
可这正大光明从正门送来,还真是头一遭。
“行了,赶紧拿走吧,别惹我师父心烦。”话逢推了傻站在原地的一把,信封啪的落地,露出一截泛着红的字迹。话逢一惊,忙去捡了递到鼻尖嗅嗅。“砚哥,是血。”
闻言一震,抽出信纸,竟是血书而就。“普众寺,救驾。”五个大字明晃晃血淋漓的摆在眼前,程砚还不等反应过来救的哪门子驾,便听到一声乍破天惊的爆竹声。爆竹花雷,摄政王府特有,只有在紧急之时才会放出。
方向,西南。
“两位爷今日去哪儿了。”信纸还在指尖,却已被程砚捏的皱巴。话逢一想,立刻回答。“王爷去了军营巡兵,三爷——”
话不出口,程砚已经嗖的窜了出去,召了十余府兵,骑马便朝着普众寺而去。
程谕至今日与普众寺主持下棋,午膳在寺里用斋,他该跟去的,应该去的。盘点个狗屁库存有什么用!程砚有些慌,慌的,他根本没空去想,为何曹立章也会出现在普众寺。
马被骑的飞快,府兵不知程砚要做什么,只能发了狠的跟着,可即便再用力,也被程砚甩在了身后。平时大半个时辰的路程,被程砚仅用了半刻钟就骑到了。
寺庙外空无一人,也是,今日是普众寺休寺日,确实不该有人。
程砚跳下马,手持一把短刀,贴在袖口,小心翼翼推开寺门。寺内安静的十分诡异,可空气中浓厚的血腥气却扑面而来。程砚贴着墙壁,刚要闪身跃到寺顶,里面已经传来打斗的声音。
声音并不清脆,不是刀剑相加的撞击声,似乎只是近身出拳的搏斗。
脚底生风,程砚快步向着声源方向赶去。
普众寺内殿,数十个黑衣人群起而攻,打成一团,地上横尸遍野的死了好些和尚。程砚的突然闯入,显然没让处于优势的黑衣人有所忌惮,可正被七八个人团团围住,无法分心的曹立章,仿佛看见救星一般,腾出功夫朝着程砚挑挑下颚。“嘿,来了啊。”
语气平常,就跟常去的小酒馆遇见老主顾似的那般随意。
程砚在人群中精准的找到程谕至的位置,瞧见他安然无恙的站在内殿最里,身上白衣片寸肮脏未染,心里安了大半,可随着目光往旁一移,这落下的心差点从嗓子口蹦了出来。
程谕至身侧,目光闪烁,稍显惊恐的少年,正是燕盛当今天子,宪安帝唐忱。
一瞬间的大脑缺氧,很快被一刀挥下的进攻打断。程砚反手抽刀,直扑来者命门。那人没想到程砚攻势如此猛烈,被打了个踉跄,急忙撤身换人而上。
短刀反握,左劈右挑,可即便他再灵活,围着他的八个人如同一张铺就好的织网,总能把他圈在当中,不得脱身。
好精妙的阵法。
程砚九转心思,在几个来回里已经确定对方人数。八个围着曹立章,八个围着他,还有八个,围着的却是韩仲岐。韩仲岐今日出府,本是去给他父亲上坟,事先程砚也首肯了,可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此。
不过,好在他在,还能招架片刻。
二十四人围成三个独立的圈,圈与圈之间又能相互交替,随时保持阵法不变,困得三人无法近身。程砚少时听程谕至跟他讲过这些阴阳阵法,可总觉得太过阴暗,不符君子行径。当然,这都是他糊弄程谕至的话,实际上,是他听不下去这些个五行八卦太阴少阳的理论。
如今看来,还真是该多学点才好。
三人武功都算不得弱,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长久耗下去只会力竭而亡。
“阿砚,天观。”
程谕至的声音不大,在这空旷的内殿里更显薄弱,可程砚还是听到了,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天观,观太极,太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程砚懂,可也仅仅是记得住这句话。目光落到程谕至身上,只见人在身前,双手绕圆,比出八卦,复而立掌穿其而过。
是阵眼。
一切看似复杂,却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人尚未注意到发生什么,程砚突然向后倒去。围着他的八个人,急忙立刀劈下,似要将人砍成数段。韩仲岐大惊,一声阿砚不及出口,只见程砚右脚一个蹬地,短刀抛入左手,右手自鞋内抽出另一把匕首,左腿向后滑出,双手交背,瞬间躲开攻势,反手挑了近处二人脚筋。
看似密不透风的阵法,被程砚须臾之间破了个底掉。
程砚自阵内脱离而出,双刀在手,一刀放倒一个,闪身站到韩仲岐身旁。
变化太快,黑衣人早已处于的优势竟被程砚直接撂倒四人,此刻皆排成一线,与三人对立而战。
接下来的,就是单纯的厮杀了。
“程小公子,咱俩打个赌啊?”曹立章吊儿郎当的歪着身子站在程砚左边,手里是刚从地上捡起的长刀。
“什么。”
“看看咱俩谁杀的多。”曹立章之前没有兵器,又不舍得把玄骄扇拿出来染了污,只得拼命躲闪。更何况,他是南齐人,在燕盛地界杀人,平白添麻烦。
这话说的,就跟菜市场杀猪一样简单。程砚没由来的唇角一勾,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话里多了几分嗜血杀伐。“好。”
“我若赢了,你陪我去郎明山赏月。你若赢了,我便陪你去,如何。”
如此厚颜无耻,程砚不加理会,只身子向右,将韩仲岐挡在了身后。“剩下的交给我。”
韩仲岐自是不肯退步,可他明白,他需要去保护身后的人。
黑衣人不给他们喘息机会,轰然而上,连想退到后面的韩仲岐也无法脱身。程砚出手极狠,一刀插入一人喉结,抽刀而出旋身而起,直插来者脑颅。喷射出的血液溅了他一身血,程砚只嗅上一嗅,反身再杀一人。
曹立章不甘示弱,既然程砚都已经杀上人了,他也没什么忌讳,长刀前劈后砍,砍断好几只胳膊。韩仲岐这边有些头疼,那些黑衣人仿佛知道了真正的高手,并不是前面打仗的,而是后面仅仅两字就能破了阵法之人,于是愣是分出一半人直冲殿后。
韩仲岐武功底子不差,可入了王府疏于练习,身上又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后臀双肉也没好利索,如今面对这么猛的进攻,自是难以衔接。眼见一人挥刀而起,冲着韩仲岐左臂而下,程砚匕首顿时甩出,直插那人心口,可还是慢了半拍,韩仲岐左臂已流出大量血液。
程砚发了狠,不再顾及身边之人,右腿一屈,膝盖直顶黑衣人胸腔,竟是力道之大将人肋骨顶穿,直插心尖。
韩仲岐右手捂着伤口,抬腿踢开扑过来的人,他没喊一声,但却深刻感觉到,那一刀已经伤及骨头,若非程砚出手,只怕这条胳膊已经断了。程砚几步并到韩仲岐身旁,抢过一把长刀,直接砍下一人首级。那些人似乎是被程砚的狠烈吓到,又或者被咕噜噜滚过来的自己同伴脑袋镇住,愣是顿了片刻。程砚就在这片刻,双指按上人左手手腕,脉搏清晰跳动,可那人的手,却颤抖不止。
“本王的人你们也敢碰。”程谕硕长枪在手,破瓦而落,稳稳的站在程砚和韩仲岐身前。黑色枪杆,红色枪缨,铁制枪头,上铸单字,程。程谕硕在军中练兵,听到程谕至发出的花雷,便在第一时间驾马前来,可毕竟校场在东,耽误些许时间。那些府兵被他遣到寺内其他位置,查看是否还有暗藏在深处的帮手,如今要解决的,便是眼前这十几人了。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5:03:00 +0800 CST  
第二十章·难下


有一颗早已枯萎的种子,在听到熟悉的字眼时,如同干涸大地突降甘霖,在一瞬间苏醒,生根发芽。韩仲岐双腿一软,猝不及防向后栽,程砚忙一手揽住,扶着他坐下。
程砚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程谕至,他有些分不清程谕至看过来的目光里到底是什么情绪。是同情,还是鄙夷。里里外外翻个遍,才发现自己连一瓶最基础的创伤药也没带。
“扶去后面,碍事。”程谕硕的话十分冷淡,可韩仲岐还是在这冻到骨子里的寒冷里,听出了些许关心,就这一点点的施舍,对他而言,便是莫大的荣宠。程谕硕没空理会韩仲岐现下的想法,长枪一挑,只身卷入人海。
“别管我。”韩仲岐满手是血,按住程砚小臂,阻了他扶自己起来的念头。程砚忧心忡忡看人一眼,这两个人,一直嘴硬心软的别扭着,谁也不肯放过自己。不置一词,转身之际用脚挑起一把长刀,迅速加入战斗,头也不回,话却对曹立章说出口。“当我欠你个人情,扶他过去。”
程谕硕来了,曹立章自然乐得清闲,如今又有了程砚的一句话,屁颠屁颠的扶起韩仲岐往殿后去。
有了程谕硕,这场厮杀明显变了味道,似乎,成了一场屠杀。长枪在他手中,如同一条灵活自如,来去无阻的幽蛇,人枪一体,变幻莫测。黑衣人连招式都没看清,枪头已经刺入心口,刺穿心肺。程谕硕面无表情,只是深邃的眸子里,尽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可怖。
二人以背为抵,进退皆可动。不过片刻,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四五个人,大口喘息的聚成一团,筋疲力竭。
曹立章目光深远,默然的盯着殿内二人身影。
程谕硕不愧是威震四方的战神,杀起人来如同一头嗜血成性的狼,所有在他眼里的,都是囊中食物。而程砚,由他一手带大,狼崽长成了,也开始饮血为生。
直到这时,程谕至才淡淡开口。“留活口。”
三个字点醒,二人默不作声交换眼神,刚要再出手,那几个黑衣人仿佛得到什么指令一般,突然齐齐大头朝下直接栽下。程砚眉头一皱,忙上去查看,挨个探过鼻息,再抬头之际,无奈摇头。程谕硕没说什么,将长枪往地上一丢,转身往殿内去。
“臣就驾来迟,请陛下恕罪。”程谕硕抱拳单膝跪地,其余人等依次跟着跪下。唐忱似乎有些吓着了,他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也从未真切的感受到,生死就在一瞬之间。殿里充斥着血腥气,涌进鼻里,令人作呕。殿内里里外外,都是被砍飞砍掉砍下的人体器官,五脏六腑,四肢解体,触目惊心,惊心动魄。于是,少年帝王突然转身用力的呕了起来。
程谕硕刚要发作,便被程谕至一把拉住。
恨铁不成钢,大概他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收场工作很简单,程砚带来的府兵将普众寺里里外外都检查过,在寺里堆放杂物的草房里找到了被打晕捆绑的住持,还有几个小沙弥,其余的僧人都被毒或被杀死,韩仲岐带在身边的侍从也因护主而亡。那些黑衣人,身上也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可以说,至少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是谁招惹了这场暗杀。
赶来接驾的王府马车,十分壮大,可以算得上是王府里最大的马车了。当时程砚让人回去驾个能乘六个人的马车,不要太过寒酸,可也万万没想到,来了这么个庞然大物,如同,驾了个房子一般。
程谕硕黑着个脸看向程砚,程砚黑着个脸看向去传话的府兵,看的那人抖成个筛子。
回城途中,六人坐在马车里,相对无言,一时间安静的十分诡秘。
直到程砚瞧出韩仲岐的不妥,斗大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似乎是隐忍的太过压抑,整个人都不自觉的拱成一团。程砚与韩仲岐对立而坐,突然跪到人身前,一把拉出人用力捂着的左臂。此刻再看,胳膊的伤处已开始泛黑,大片大片的黑,从一条裂缝里向外快速扩散。
刀上有毒。
曹立章一直目不斜视的观察着程砚,瞧着他一跪,脱口而出。“你跪——”什么二字还没说出口,他们便一同看到了那条细长且深的刀口。
程砚看向坐在韩仲岐身旁的程谕至,目光里尽是恳求。程谕至漠然受了,却没有动作。
“不碍事。”韩仲岐明白程砚的好意,可他也不愿麻烦旁人。
到底是拗不过程砚小心翼翼扯自己裤腿的小动作,程谕至伸出三指探上韩仲岐脉搏。
虚中有实,实则过虚,毫无规律。确实中毒了,程谕至扫一眼始终闭目养神的程谕硕,悠然收手。“我身上也没有解毒的药。”
“多谢三爷费心。”韩仲岐疼的嘴唇发紫,执拗的想要把胳膊收回去,程砚却死死的按着不让他动。韩仲岐低头,瞧着程砚纹丝不动跪着,双手却暗自发力捏住伤口两侧。想要揉揉他的头毛,却终归因为手上沾血,只得拍拍人肩膀。“没事的。”
“你当真没事吗?朕瞧着你嘴唇都发黑了。”稍微缓过劲来的唐忱,拼命压制住还想再吐的欲.望,舔着唇润润干涩。
韩仲岐忙跪到一旁,伏身回话。“臣奴卑.贱,谢陛下关切。”
“既知自身卑.贱,还多什么话。”也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了程谕硕,倏地开口,吓了几人一跳。韩仲岐不可自控的更加疼痛,是那种碰不着摸不到,偏偏疼到天地变色生死不知。
瞧着跪着的人这般可怜,唐忱只幽幽瞧了眼程谕硕,便急急开口。“你快起来吧。”
韩仲岐谢了恩,由着程砚扶起坐回原位。宽大的衣袖被粘稠血液沾着,糊成一片。程砚心疼的将人衣袖挽上去,有一瞬间,几乎想不管不顾的扑上去用嘴把毒吸出来。
“程砚,回去坐好。”程谕至平静的对上程砚水汪汪的眼眸,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程砚低下头去,慢慢坐回去。“陛下,我想知道,您今日为什么会出宫。”
程谕至不动声色的替程砚掩盖住内心的悲戚,面向帝王,笑容依旧,可这话里带了多少强压下来的威力,连曹立章都能感觉到。他不自禁的挪挪身子,把刚想调戏程砚的话生生吞到肚子里。
“啊?”唐忱直愣愣看着程谕至,然后立刻把脑袋缩回去,暗搓搓的咽了口口水。“朕,朕……”
“是我带陛下出宫的,怎么了,燕盛还有王法说不许帝王出宫吗?”曹立章被这低压气氛搞得大概神经错乱,又或许因为程砚总被压在他们之下十分不悦,又或许因为什么其他,总之,此刻他挺起腰板大义凛然的模样,让唐忱都觉得,他疯了。
程谕至淡淡一笑,抬手拂了拂经此一事仍纯白无瑕的长衫,饶有兴趣的看向不知死活之人。“看来曹世子对我燕盛律条颇有兴趣,足见曹世子大智。那在下有一点想请教世子,请问世子,有一人蛊惑圣上出宫,身边一个內监一个侍卫都不带,这连阳之大哪儿都不去,偏偏去了休寺的寺庙,寺庙里又这么巧的遇到了黑衣人刺杀。这样的人,你说不是他组织的暗杀,可能性,大吗。”语气不急不缓,出口的话却如同事实,缓缓道来。
曹立章被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立刻暴怒。“你居然怀疑我派的人!程谕至你疯了吧,刚才要不是我,你们早都死了,你居然怀疑我!”
程谕至神色如常,目光中饱含柔情,看的曹立章没法再继续大吼大叫下去。“世子息怒,在下从头至尾也没说过是您,更不敢怀疑您。在下,不过是在请教世子一个问题,您这般激动,好像——”
“狗急跳墙。”程谕硕悠悠睁开眼,瞥一眼曹立章,复而看向唐忱。
“不,不是他要带朕出宫,是朕逼他的。三叔,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好。”程谕至突然收回看向曹立章的目光,继而云淡风轻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靠到车壁坐好。“陛下说是巧合,那便是巧合。”
一句话,堵的唐忱如鲠在喉,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于是车内,再一次陷入无边沉寂。
回时的路显然比来时长的多,程砚始终挂念着韩仲岐的伤势,恨不得带着他骑马先行。马车将将停稳,程砚便跳下马车,恭敬候在一旁。
马车停在摄政王府,唐忱不明就里,跟着下了马车。
“程砚,先把侧君送回去,然后去刑房挑根干净的戒尺送来书房。本王与陛下,有要事详谈。至于曹世子。”程谕硕侧身看过去,做了个好走不送的姿势。“你虽是南齐世子,但既然在燕盛挂职,就理应守燕盛律法,刚才见你律条记得不错,那护主不力,按理打多少,你就自己回宫受罚吧。陛下就不用你挂念了,本王晚些亲自送陛下回宫。”
“你,你有什么权利定我的罪!”
“本王承诏先帝,当的是燕盛摄政王,上辅君王,下安百姓,朝堂内外,掌政治国。还真不知道,整个燕盛,有什么,是本王定不了的罪!”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5:13: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入骨


曹立章还是走了,夹着尾巴被程砚送到了街口,估计是刚才面子掉的太厉害,如今连调戏程砚的力气都没有,一溜烟骑着马消失无形。
程砚半搀半扶的将韩仲岐送回姜阑苑,可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愣是伺候着人换了衣裳,又去铺床,甚至王裘来了,也没打算走。
“方才王爷不是让你去拿东西——”韩仲岐有些担心,生怕程砚因着自己再受罚。可程砚显然不在乎,也没因这句话有什么反应,依旧跪坐在脚榻上,一动不动的盯着王裘诊脉。“圣上挨打,谁敢在旁边看着,奴才人微言轻的,一旦被记恨上,拉去菜市场砍了都没人给烧柱香,所以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些。至于戒尺啊,让话逢去了。”
韩仲岐皱眉瞧着程砚,深觉这只小狐狸,是一个坑徒弟的师父,不过片刻,却突然笑了笑,额头上的汗不止,笑容还是那样温和。“有时候想想,你和他们很像,可又很不一样。”
他说的他们,是程谕硕和程谕至,程砚知道,却不搭腔。他从不在意成为他们两个的附属品, 事实上一直也是,可他喜欢,就这样跟在他们身后,为他们做事,甚至为此卖命,都是义不容辞的。
“哎。”王裘摸着胡子重重叹了口气,程砚心里一咯噔,蹭的直起身子。“怎么了?”
“管事啊,侧君这毒,老夫实在没有法子。”王裘拱着手朝韩仲岐一拜,拜的如同祭奠。程砚跪行上前,抓着王裘衣领不送,可怜的王大夫就这么被拎着,十分不爽。
“什么叫没有法子,你是王府的大夫,你必须给我想办法!”
“哎呦,砚小子冷静点,老夫这把老骨头啊。”
“阿砚……”韩仲岐面带难色,看起来当真是面如土灰。程砚这火撒的着实有些失仪,砸吧两下嘴,敛去锋芒,给王裘抹平衣领。“裘叔——”
王裘最见不得这只小狐狸露出兔子一般人畜无害的无辜模样,立马抬手阻了后话,顺便拽拽衣襟。“当真不是我不想救,可侧君中的是毒,你说这伤口我能治,可毒我解不了啊。”
“我去找三爷。”程砚撑着地起来,刚要往外跑,门外已经候着个人。“管事,三爷让奴才来把这个送给您。”
当真是知他者莫若程谕至,程砚几步跑过去,接了白玉瓷瓶便走,又施然顿住,瞧向陈询礼。“三爷呢?”
“回西院给您拿了药,就去王爷那儿了。”
“哦。”此刻,程砚无比的,十分的,相当的,特别的,发自肺腑的想同情一下书房里的小皇帝,二重奏,可不是那么好欣赏的。
“这药是百毒解,三爷亲自调配出来的,乾周大地上说得出来的毒药,都能去干净。”程砚遣走其他人,细心的给人上药,时不时地还吹一吹。“但是这药性太猛,敷上之后两三个时辰,会疼痛难忍,您一定要扛住了。等把毒血吐出来,就差不多了。”
“阿砚。”
韩仲岐打断了程砚的喋喋不休,那人懵懂抬头,对上韩仲岐含笑目光。“怎么了?”
“你为何不恨我。”
上药的手,突然一顿,黑墨般的药汁滴错位置,溅落在床单上。程砚用手背蹭蹭,低头继续上药。“奴才没有恨您的立场。”
“我早已做好万夫所指的准备,却没料到,还有一个你。”韩仲岐抬起另一只手去揉程砚脑袋,程砚不躲,就任由着他揉。
“王爷有多恨您,就有多爱您,我不能阻止他对您的恨之入骨,却能替他守住最后的一点余温。侧君——”话语一滞,不由得叹息。“韩大哥,你比我更明白,王爷对你,越是不肯放过,就是越无法忘记。”
程砚的话,韩仲岐当然知道,所以这八年来,无论程谕硕如何折磨他,他都心甘情愿。赎罪是需要时间,更需要诚心。他幻想着,总有一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嘶——”
“我弄疼你了吗?”程砚忙拿起药勺,短促的吹着气。
“无妨。你快去书房吧,王爷在气头上,可别出什么事。”韩仲岐压住卷席而来的疼痛,勉强扯出笑容。
虽是担心韩仲岐,可程砚更不放心书房,要真是气极之下把陛下打出个好歹来,麻烦事儿更多。程砚又唠唠叨叨嘱咐了好多句,派人去抓了话逢过来,严令禁止让人每时每刻必须在这儿盯着。
天色渐晚,后厨的饭菜香已经若有若无的飘散出来,可程砚眼下是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呼哧带喘的跑到书房外,除了院口有两个护卫守着,一干人等全被赶走。
程谕硕下了命令,所有人都不可以靠近书房,不过,程砚自然是个例外。谁也不会傻到伸手拦他,就这么由着程砚像个贼人一般蹑手蹑脚进院。贼人砚竖起耳朵,趴在窗下,打算做出听墙角的不齿行径,刚刚蹲下,只听。
“在外面干什么,滚进来!”
程谕硕发火了,火还挺大,程砚狠狠咽了口水,整理衣衫,推门而入。入眼,是至高无上的宪安帝,光着屁.股趴在书桌上,脸上还带着泪。这姿势,他很熟悉。程砚不敢多看,转身关门,回身已经扑通跪下,伏身在地。
“刚才让你去拿戒尺,你跑不见影,现在出来干什么。”程谕硕也不记得打了多少下,总之,没个十多天,宪安帝是没法好好坐龙椅了。
“奴才……”编瞎话的本事,程砚有,可现在不敢,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憋出来个是非。
“你是来讨打的?”程谕至端坐在一旁,抿口茶淡淡扫向程砚。
“不不不,奴才是想提醒主子,宫门快关了。”
“对啊王叔,朕……”唐忱一听这话,忙揉着屁股要起,立刻被戒尺压着背按了下去。“趴好。”
唐忱是宣首帝最宠爱的儿子,从小就没怎么挨过打,可没想到,自打程谕硕做了摄政王,龙臀反而挨了不少戒尺。小皇帝憋着嘴,死乞白赖的把自己摔回到书桌上,他深刻感觉到,总有一日,非要把程谕硕扒了裤子在朝堂上揍上一顿才能解气。
即便,他知道今天是他的错。
“陛下今日在府里下榻,你去安排一下。”程谕硕开口,堵了唐忱所有念头。“让厨房把晚膳送到书房来,你安排好就过来伺候。”
连口应是,程砚脚底抹油,刚出院口,就瞧见了匆忙跑来的话逢。“砚哥,你快去看看,东里常史去姜阑苑了!”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5:14:00 +0800 CST  

楼主:顾程敬

字数:126373

发表时间:2018-09-02 19:1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0-26 11:35: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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