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未来可期】王臣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5:39: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坦诚

程砚的这场梦做了很久,梦里场景也异常清晰,小小的他,坐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怀里,他看不清那张脸,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对他的喜欢。后来,他赤脚跳出温暖的怀抱,调皮的藏到案几下,等着那人来找,可他等了好久好久,从白天等到夜里,从秋日,等到开春。迷迷糊糊从梦里转醒,天还是黑的,程砚只觉得浑身如同散架一般难受,鼻尖嗅到一丝清香,又立刻扯了笑。贪恋枕头上的一抹味道,他稍稍抬起脑袋,转了个头用另一边脸去蹭,可不转还好,一转,便倏地睁大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靠下来的细腻肌肤。
“醒了?”程谕至用手背覆在人额头上,似乎是在确认还有没有发热。程砚呆滞在此刻,距离之近,让人连眼睛都忘了眨。
“醒了就把药吃了。不过有些凉,凑合一下。”程谕至掀开被子下床,拿过桌上的药碗,缓步而回,就着窗外的一片月光,瞧见少年脸上不可置信的模样。“怎么了?”
如梦初醒,程砚撑着上身趴起,突然抬手用力狠狠拍向自己身后肿胀不堪的两团子肉,随即,便是一声痛呼。程谕至没来得及拦,此刻也不免有些郁闷。“你做什么,刚上完的药。”
虽是斥责语气,可程谕至还是没舍得骂下去,坐到一旁要去看人伤势。
可算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境的程小子,终于回归了正常的举止。“先,先生……”
身后凉飕飕,程砚不用去看也知道,此刻定然是没有裤子的。反正看也看过,打也打过,要丢脸也早都丢没了。再三确认伤口没裂开,程谕至伸手戳戳程砚脑门。“挨了顿打,怎么觉得你变傻了。”
程砚嘻嘻笑着,就着人拿起的勺把药喝了个光。
今日的药,真甜。
“先生,奴才怎么睡在这儿?”
“你昏迷两天,我不放心,把你从东院接了过来。”程谕至放下药碗,脱了鞋躺回床上。仅仅是一个动作,同在一个被窝里的小家伙不禁抖擞,顺势便往后缩缩。“别动。”
程谕至按住不安分的肩头,让人老老实实的趴回去,跟着,便将手掌轻轻靠在程砚腿根。
原来这两夜,他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
这份感动瞬间迎上心头,涌入鼻腔,酸酸涩涩,湿了眼眶。可又像是被瞬间蒸发掉的露珠,扬起满足的微笑。
“我看你是睡够了。”程谕至看一眼露出前排牙齿的家伙,笑着摇头平躺着。
“先生,奴才睡在您床上,您后院的承卿他们知道吗……会不会,不太好啊。”程砚杞人忧天的觉得,虽说西院男.宠不多,能一直跟着三爷的都是些性子沉稳的主儿,可毕竟这光明正大躺到床上,传出去也不大好。
“嗯。”程谕至似乎是从鼻尖里哼了一声,扬声便要喊。“来——”
“别别别,奴才疼,不能移动。”程砚忙抓上程谕至的手腕,又急急松开,小奶狗一般的耸拉着耳朵,偷偷瞧着人脸色。
本就没想把他送回去,瞧着这小模样,心里还挺开心。程谕至许是弄不明白自己开心个什么劲儿,总归也没再声张,轻轻拍拍人赤.裸的大腿。“再睡会儿吧。”
大概也不清楚程砚睡没睡,可程谕至累了,没日没夜的守了昏迷不醒的人两天,多少有些疲倦。程砚只是闭着眼,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渴望,他能听见心脏砰砰撞击心房的声音,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把手压在心口下,感受着那里传来的,专属于程谕至的情愫。
据说唐忱回宫当日便下了圣旨,圣旨送到摄政王府之时,程砚还在昏迷,是程谕硕代接圣旨,却没承诺带人进宫谢恩。
这一个平白无故得来的官位,还是个明晃晃的四品,顿时连阳城内风言风语传了个沸沸扬扬。可这件事的主人公程小公子,正一瘸一拐的在院子里走路晒太阳。话逢跟在他身后,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家师父可怜兮兮的屁.股。
于是当程砚回头找人的时候,就见着这小子盯着自己身后,贼眉鼠眼。
当即从指间弹出一个铜板,不偏不倚拍在话逢大脑门上。哎呦一声,来不及捂着脑袋吃痛,身体就已经习惯性的去捡钱了。
暗骂一句徒弟的没骨气,拄着根拐杖慢慢往前蹭。
捡完铜钱的话逢,把铜钱在身上擦了又擦,掖进自己裤腰里,屁颠屁颠跟上去。“砚哥,您没瞧见,那天东里常史去找侧君麻烦,侧君有多霸气。”
这话,程砚听他反反复复念叨十几遍了。可也没觉得烦,话逢所见到的,是韩仲岐现在的样子,可他不知道,过去的韩仲岐,不是现在能比的。
至于最后,百里斛察是怎么自取其辱,又自讨没趣的跑到正院要闹,都不了了之。程砚知道,即便程谕硕再恨韩仲岐,也不会允许一个位份在他之下的人,骑上韩仲岐的肩头。
这或许,就是摄政王府一直没有正君的缘故吧。
程砚心里舒快,身上的伤也好多了,远远瞧着一人趴在墙头,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程小公子。”爬墙头的男子起身跳了下来,很明显,也是动作不甚灵敏,甚至,程砚还瞧见了他皱起的眉头。
“是南齐的风俗吗。”程砚难得没直接开打,立在原地看人。
曹立章呆住,以为程砚是在询问他有关南齐的事儿,顿时喜上眉梢。“你若想去,我带你去啊。我们南齐——”
“奴才是说,南齐的风俗,便是入府不送拜帖,不得主人同意,直接翻墙而入?”程砚说话间,发觉不妥的王府护卫已经齐刷刷的来了一个队,十多个配刀护卫齐齐抽刀指向不怀好意的贼子。“都退下吧。”
“管事——”
“无妨。”护卫瞧着程砚淡然模样,行礼退下,训练有素,果然如传言所说,摄政王府的府兵,堪当三军。
曹立章显然没打算理会程砚的讽刺,嘴里叼着根草凑上前来,饶有兴趣的看向程砚身后。“你的伤好点没。”
“多谢世子关心。”程砚可没打算和他讨论一下到底是宫里的廷杖厉害,还是府里的木杖厉害,总归他都挨过,哪个也不好受。“想来世子难得出宫,总该不能是专门来关心奴才伤势的吧。”
“谁说的,我就是来看你的。”
这样毫无掩饰的袒露心声,是程砚学不来的。他的爱里,有太多的自卑,光明磊落,他做不到。于是,曹立章这样的直来直去,倒是让程砚没崩住的笑了。“曹世子——”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什么奴才不配,奴才担不起这样的话吗。”曹立章目光炙热,突然上前一把握住程砚的手。“你那么聪明,真的不明白我喜欢你吗。”
程砚没有收回手,只是抬眼认认真真的看着同样认认真真的人,随即,笑着抽回手。“世子,您知道奴才的身份吗。”
一句话,问的曹立章有些无措。他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再次抬头,依旧满不在乎的模样。“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话逢觉得自己有些碍事,悄咪咪的想要退出去,余光一扫,瞧见了立在长廊拐角处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三,三爷。”
声音不大,动静却不小。程砚心下一沉,往后退了一步,敛了脸上情绪,方才转身垂首。
“方才护卫通传,说是曹世子来了,我还以为是他们扯谎。”
“我就是来瞧瞧程小公子的,就没想着惊动三爷,还请三爷恕罪。”曹立章许是这一顿打挨的有些记性,又或是因为什么别的,总归,今儿他没有肆无忌惮。
“恕罪谈不上,曹世子位高权重,去哪儿都是自由的。不过,王府有王府的规矩,还请曹世子入乡随俗的好。”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连程砚都感觉到了程谕至身上的怪异,可他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不太舒服罢了。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6:13:00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鸿门

程谕硕从门外进来时,看到的场景,就是曹立章坐立不安的在椅子上扭来扭曲,程谕至面无表情的双手叠在腿上坐着,程砚低着个脑袋立在一旁玩手指,而他们中间,围着的,是一桌看起来十分诱人又香气扑鼻的午膳。
如此不和谐的场景,在程谕硕看起来,格外怪异。于是,他从大步流星的走姿,变得有些畏手畏脚,不免在心里起了嘲讽,在自己府里,自己屋里,居然还要如此?“咳,曹世子来了啊。”
终于算是破了这场静谧到可怕的沉寂,听到声儿的程砚,立刻抬起头来,无比感激的一瘸一拐的走到程谕硕身边。“主子。”
这模样,就像是一直在家里等着主人回来的宠物。
程谕硕狐疑望人一眼,点头往里进。曹立章似是等了很久一般,急匆匆的站起来对着程谕硕一鞠躬。这一躬有些大,程谕硕笑着虚扶一把。“世子是来找本王的吗,程砚,你怎么——”
“不不不,我,我是来,来……”曹立章自打前几天和程谕硕正面刚了一把,但是显然没刚过,还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便下定决心,绝不和程家这两兄弟硬着来。能哄就哄,哄不了就骗,总之,不能来硬的。“来用膳的。”
曹立章很快的适应了当前无比尴尬的场面,于是指了指满桌子的佳肴。他本是没有想留在这儿吃什么东西的想法,不过程谕至开口了,他也只能留下来。挨了打的屁股也没好哪儿去,硬是被程谕至以各种理由逼着坐在椅子上,连起来溜达溜达都不行。这不,好不容易挨到程谕硕回来,才给了他起身行礼的机会。“我听陛下说,摄政王府的菜肴很是可口,所以来尝尝。王爷不会不欢迎吧。”
程谕硕瞥一眼正无所事事拨弄着茶盖的自家弟弟,又看看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程砚,随意摆手。“不会,世子坐吧。程砚,给世子布菜。”
“不用不用,程小公子不吃吗,一起啊。”程砚知道曹立章的想法,他总是想把自己和他们拉平,可是事实,却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的。
“世子,奴才过后会吃,您先坐吧。”程砚含笑看着,看的曹立章犹犹豫豫还是坐下了。
“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些清单的,你伤还没好,这些油腻的先别吃。”程谕至拿起筷子,夹了个熘鱼段放进嘴里。程砚立在原地,思考着到底该不该给曹立章布菜。
程谕硕也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平日里程砚挨了打,吩咐小厨房口味清淡都是惯例,没有道理拿到台面上来说。程谕硕眉头一挑,夹了个蒜茄子,不禁咂舌。“哎程砚,这茄子怎么这么酸,厨房换新醋了吗。”
“啊?没有吧。”程砚本着情感问题上一律慢半拍的思维,压根没反应过来程谕硕说的是什么。大抵也不是所有都慢半拍,不过是碰上程谕至,总归是高低尊卑不同,他不敢幻想,更不敢妄想。“小厨房有仆子试过菜啊,要是太酸,不能送上来吧。奴才去问问。”
“阿砚,不用去,大哥可能是最近上火了,你给他冲杯茶。”程谕至抬头,目光纯净无半分波澜,沉稳的望向程谕硕。程谕硕耸耸肩,笑着看向曹立章。“吃啊世子,今儿菜还不错。”
曹立章心里大概把程家这俩兄弟骂了个遍,程砚受伤就得吃点清淡的,他这屁.股也没好呢,怎么不见对他关怀一点。哑巴吃黄连,曹立章深吸一口气,不过想到自己盘子里的菜是程砚夹来的,心里顿时舒畅不少。只怕放在他眼前的是个猪大肠,他也能眼不眨心不跳的一口吃了。
话逢匆匆赶来,躲在门口往里瞧,程砚扫了一眼,并不搭话。话逢咽了几口口水,默念苍天保佑,这才趋身上前跪禀。“王爷,东里常史求见。”
要不是他这个姓有些特殊,估计程谕硕已经忘了这是哪号人物了。刚想说不见,余光瞄到曹立章,便一反常态和颜悦色。“让他进来吧。”
这不是东里斛察第一次进正院,之前那顿杀威棒后,他被人抬着送来正院谢恩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正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他自认为韬光养晦,抓紧机会还是有翻身之日的,比如,今日。
今日是东里斛察的生辰,程砚先前已经向程谕硕报备过了。可是程谕硕的意思是,一个常史不值得大办,让后厨做碗面送去就成。于是,他也就没把这儿当回事。可真等东里斛察来了,他才想起来,原来这是有人找存在感来了。
“奴家——”东里斛察正打算款款拜倒,余光瞥见一人吊儿郎当斜靠在桌子上,细长双腿前后搭着,都怪伸到他眼前了。东里斛察正要抬头去看看是何人如此嚣张,便听见那人已经含着笑意开口。“呦,几月不见,殿下规矩学的倒是好啊。”
似是有些不对,曹立章顿一顿,又立刻改口。“哦不对,不能叫殿下了,该叫什么,东里常史?”
“你——”东里斛察眉间一皱,刚要发作,程砚不慌不忙的放下筷子,往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拱手作揖。“常史,曹世子是王爷的客人。”
程砚并没有想替曹立章说话的心思,可他也着实不想看到这俩人在此地大打出手。不过这话听在曹立章的耳朵里,生生变出一点暧昧不清的滋味。于是立刻借坡下驴的拍拍衣摆起身,从后一臂搭上程砚的肩头揽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下去,笑嘻嘻的冲着东里斛察挑眉。“可不是,我是你家爷的客人,你可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本世子可没心情当场看你挨打。”
不等东里斛察一忍再忍,程砚已经忍无可忍,侧首冲着贴在脸边的那人一笑,手指已经暗中点上了曹立章的穴道,疼的人瞬间麻了半个身子,嗷的一嗓子蹦了好几里出去。
“曹世子这是怎么了?”将程砚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程谕至浅笑关切,可总不能当场卖人,曹立章只好忍着疼放弃了再次去调戏程砚的想法。
“活该。”东里斛察恶狠狠的看着,眸子里迸射出想要把人碾碎的欲.望。
“你说什么?”程谕硕正把嘴里的一口四喜丸子吃完,头也没抬的问出口。东里斛察仅仅是一怔,忙走过去屈膝跪下。“奴家见过王爷,见过三爷。”
程谕硕没理会,又嚼了根青菜,方才缓缓转身,右膝搭在左腿上,伏身向下,以筷子别起那人下颚。“本王问你,你说什么。”
流光溢彩,满目交辉,大抵说的就是现在东里斛察抬头看到的样子。程谕硕生的用不上秀气形容,但棱角分明,长年累月的战争萧条,早已磨的他熬出一份天地为之动容的坚韧。
“程砚。”没等到东里斛察的话,程谕硕也不怒,松手任筷子掉地,扬声唤人。程砚会意,拿了双新的筷子回来放好。
直到这时,东里斛察才反应过来,低头小声开口。“奴家方才说,说——”
“说我活该。”曹立章吃了亏,回到桌边坐好,砸吧着嘴吃肉。“你敢说,现在倒不敢承认了。本世子听说,东里常史从小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儿,怎么着,小半年不到,被打怕了啊。”
“世子。”程谕硕不满抬眉,看人一眼。曹立章立刻乖乖闭嘴,多一个字也不说。“本王听说,你前几日去找了侧君?”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听的程砚和东里斛察齐齐一抖。
“奴家,奴家只是找侧君说说家常,侧君他——”
“本王知道你受了委屈。”程谕硕突然伸手将东里斛察直接拉进了怀里,让人坐在他腿上。“来人,去把侧君请来。”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3 16:21: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计谋

曹立章大概觉得,自己与这王府天生命格不合,本来就是想简单的跑来调戏一下他家程小砚,没想到偏偏赴了场鸿门宴。
失误,天大的失误。
眼光有意无意的扫过程砚那张十分紧张又十分焦灼的面容,曹立章突然想起,那日在寺庙里,那个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却一声不吭保持冷静的男子,应该就是方才程谕硕口中的侧君吧。他对别人的情感经历没有兴趣,可对程砚如此关切的态度,有了浓重的好奇。
可他的好奇,并没有被满足。
“王,王爷。”来者是姜阑苑的一个打扫小厮,连韩仲岐身边的贴身侍从都不是。那人显然很是惊慌,跌跌撞撞的进院,磕磕绊绊的跑到门前,扑通就跪了下去。“王爷,恕,恕罪。”
“侧君呢。”程谕硕没有理会,只继续抚摸着东里斛察的腰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手探进长裤里摩挲。东里斛察自是心甘,视周围人如无物,配合着嬉笑。
“侧,侧君,侧君他——”小厮一句话结结巴巴,就是说不出来。程砚心下着急,一是怕韩仲岐当真出了什么事来不了,二怕——程砚看向程谕硕,脸色不辩喜怒,可他更怕这不悲不喜的表情下,掩盖的是滔天怒火。“主子,奴才去请侧君。”
程谕至便是在这时,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他从没闲工夫去看戏,尤其还是他大哥后院的戏,可程砚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遇事如此不沉,还是欠调.教。
“侧君怎么了。”程谕硕耐着性子问话,将程砚的话晾在一旁。
“侧君,似是被梦魇缠身,已经好几日寝食难安,每日,浑浑噩噩……”
“混账!”程谕硕突然抄起手边茶盏,直接甩在地上,啪嗒碎了满地。程砚连忙跪下,带着屋内外所有家仆跪了一地。
梦魇缠身。程砚在齿间将这四个字默念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话逢日日都去姜阑苑,从没听说侧君浑浑噩噩不省人事之说。这小厮,为何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黑白颠倒之事。
“侧君虽在之前救驾时受了伤,可毒已经被逼出来了,太医都说并无大碍。什么时候又犯了梦魇,你个奴才再不将实情说出,本王扒了你的皮!”程谕硕的怒火太盛,捏着东里斛察嫩肉的手都跟着加了劲。可东里斛察不敢动,更不敢叫,他生怕被无端殃及。以程谕硕现在的样子,扒皮抽筋都是轻的。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奴才……”那小厮连磕好几个头,才缓缓停住,抬起脑袋怯生生的看一眼东里斛察,又立刻伏身回去。东里斛察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发懵,但常年宫内尔虞我诈的生活,让他瞬间感觉到了不妥。可不等他先发制人,小厮已经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开口。“那日,东里常史来过姜阑苑,不知道他与侧君在屋里说了什么,奴才等人都被拦在门外,可奴才,奴才听到东里常史说什么,说什么要让侧君生不如死的话。那日之后,侧君便病倒了。王大夫来瞧过,说是有邪祟入侵……”
“胡说八道!”东里斛察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是针对他而来的。什么小厮,还不是韩仲岐指使他这么做的吗!东里斛察迅速从程谕硕的怀里脱身,跪倒在地,声声抗诉。“爷,不是这样的,奴家那日,那日只是去探望侧君,并没有做出什么忤.逆之事,请王爷明鉴。”
直至此刻,程砚才明白过来,为何曹立章会挑今日来府里,又为何那么巧的会被程谕至看到,又为何程谕至会一反常态的留人做客用膳,又为何程谕硕会在午膳前赶回来,又为何——程砚慢慢直起身子,看向程谕至毫无表情的面容。又为何,东里斛察会来。
只怕这一圈圈一层层,都已经是被人精心布置好的环,静等猎物落网。
可是,程谕至明明很恨韩仲岐。为何出手相助。
“本王也觉得,东里你皇子出身,怎会说出这种掉身份的话。八成是这奴才扯谎,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才不敢乱说,姜阑苑上上下下都听到常史说的这句话了,对,话逢,王爷,话逢也听见了!”小厮吓怕了,慌不择言的扯出话逢。话逢正跪在门外,听到自己名字,难免一抖。
“话逢,王爷面前,不得胡说,将你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若有半句假话,莫说王爷,便是我,也不会放过你。”程砚这话威胁的恰到好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也算是没辜负程谕至的苦心。话逢本有些惧意,在听到程砚的话后,反而安心下来。膝行上前,伏身拜下。“奴才不敢胡说,那日奴才奉管事之命前去照顾侧君,谁知常史突然来了,奴才卑贱,不敢挡着常史,可也不敢有负管事所托,劝诫常史未果,奴才就立刻跑来正院向管事禀告。”
“程砚,可有此事?”
“回禀主子,确有此事。”多一个字也不说,回了话就老老实实跪着。
“继续。”程谕硕瞥一眼小狐狸,懒得计较。
“管事当时在忙,只吩咐奴才回去看着点,奴才回去之后,就听见屋内已经吵了起来……”
“具体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
“奴才只听见常史在说什么威胁啊,你不过是个侧君啊什么的话。”
“那那句诅咒侧君不得好死的话,你听见了吗。”程谕硕的声音如九天而至的暗雷,黑滚滚,却声势浩荡。话逢忙不迭磕了个头,这样子还真是学程砚学得好。“奴才,听见了。”
至此,即便东里斛察再不承认,也于事无补。虽说几个奴才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说白了,只看程谕硕的态度。
东里斛察本以为,韩仲岐当真如传言中那样,不得恩宠,还百般被虐,才导致他眼高于顶,全然不顾及地位之分。“王爷,奴家——”
一声哈欠打断了东里斛察的话,几人齐齐望过去,看着曹立章正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诸位,刚用完膳,困。”
没头没尾的一句,没人理会,程谕硕看向东里斛察,似乎连听半个字的念头都没了。“拖下去,掌嘴三十,杖八十。”
罚的不算重,让东里斛察好歹舒了一口气。所有人稀稀疏疏都退了下去,连曹立章也以身子乏了为由回宫去了。而程砚,却从始至终一直跪在原地。
“没跪够?”程谕硕抬脚踢踢人腿根,程砚木讷抬头,眼底尽是不可置信。“主子,您是要置侧君于死地吗。”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08:31: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绝路

“阿砚。”程谕至轻声呵斥,程砚也立刻反应过来,正要请罪,程谕硕却笑了。他蹲下身,平视着程砚已然长开,十分俊美的面容,冷漠而又无情的笑了。“是,那又怎样。”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回到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里,坠入深渊,不见踪迹。
程砚的呼吸慢了半拍,脸颊已被程谕硕用力捏上。“程砚,你最好分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
手指放开,程谕硕用手掌不轻不重的拍着程砚的脸,警告意味太重,压的程砚喘不过气来。“要是忘了,就把裤子脱了,好好看看你身后含着的东西,上面刻的是程,还是韩。”
最后一巴掌高起而至,狠狠扇在程砚脸上,声响之大,连程谕至都不忍的别过头去。程砚被打蒙了,耳边窸窸窣窣全是回响,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八年了,他从没放下,所以对程砚所有明里暗里的帮衬,他都不能接受。容忍,是因为程砚是他一手带大,给足他面子。但不能忍,是因为程砚是他的人,必须主仆同心。
“阿砚,认错。”程谕至清冷的声音入耳,将方才的嘈杂去了个一干二净。程砚有些慌,手足无措,口腔里血腥气袭来,忙做了几次吞咽压了下去。这才伏身叩首,开口请罪。“奴才该死,请主子息怒。奴才,奴才越矩,奴才……”
“程砚。”程谕硕开口打断程砚带着哽咽惊恐的请罪,走到桌边坐下,上面还摆着未吃完的午膳。“你该明白,本王有多恨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阳奉阴违,韩仲岐当真就那么好,能让你对他死心塌地吗。”
话不诛心不死,语不惊人不休。程砚被这几句听起来如同唠家常的平淡语气问的,唇齿跟着发抖。他承认,他对韩仲岐有同情,有怜悯,有对过去的留念,有对曾经的不舍。可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韩仲岐是程谕硕的爱人,是他一生的挚爱。可这话,他不能说,更不敢说。程谕硕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也根本不想看清,更加不会允许任何人,揭开这层伤疤。
否则,万劫不复。
“主子,奴才没有,奴才,奴才知道谁是奴才的主子,奴才不敢忘恩,奴才,奴才……”话语越来越乱,可哭声却越来越不可控。“奴才没有对侧君死心塌地,奴才姓程,奴才知道,奴才该打,主子您别这么说话……”
“好了。”程谕至起身走到程砚身边,眉头微皱瞪一眼故作无辜之人,伸手去拉哭成一团的泪人。也是奇怪,程砚这孩子,挨打受罚从来不哭,遇到天大的事都咬牙忍着。反而有时候,会被几句话轻而易举惹的哭天抹泪。程砚不肯起来,跪在地上哭的话都说不清楚。程谕硕本没想冲他撒气,可一想到他近日频频出入姜阑苑,又如此忤逆的胆敢质问他,就不免发了通火。
火是发了,灭,也得自己灭了。
程谕至眼神示意程谕硕自己来,自己的乱子自己平。程谕硕承认,他话是说重了,可他好歹是个主子,难不成还低三下四求着个奴才吗。
“行了,本王也没说什么,你哭成这样干什么,赶紧起来。”程谕硕可没什么耐性去哄人,他的耐性,八成早在八年前都给了韩仲岐。
程砚压根没听清这话,悲从中来,难过之情散发到每一寸肌肤,颤抖不已。
程谕至很无奈,他习惯调.教人,但是哄人,还是算了。耸耸肩,走到书桌边倚着墙开始看书。程谕硕睁大眼睛看着做甩手掌柜的自家弟弟,在看着地上委屈巴巴要死不活的人,真是想撞墙。
“闭嘴!”程谕硕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果然,程小砚立刻憋了回去。
然后,声嘶力竭。
“程砚程砚,你别哭了。”程谕硕捂着脑袋蹲下来去拽程砚,程砚较劲,就是不肯起,跪在地上呜呜哭。“你给本王把嘴闭上!”
程谕硕伸手推搡一把,程砚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立马爬起来双手揉着屁股,委屈巴巴看向程谕硕。程谕硕眨眨眼,抬头去看程谕至,程谕至淡淡扫去,继续低头看书。
“额。你,你跪好了,本王跟你道歉。”程谕硕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褶皱的衣摆。程砚抽搭着跪直,还能听见倒吸气的声音。“是,刚才是本王话说重了,本王错了,行了吧程管事。你说你哭什么哭,你……”
果然,程谕硕稳不下三句话,第三句就开始扬了声调,准备骂人。程砚憋着个嘴,脸上还是没擦干的泪。程谕硕重重叹下一口气,真不知道自己是捡了个奴才,还是捡了个祖宗。程谕至将书挡在脸前,唇角已经微微扬起。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没错。
最后,程谕硕以三件宝贝,加一顿大餐,加二两金子作为补偿,才让程小祖宗止住不哭。
冷静下来的程砚,抱着怀里的二两金子,坐在自己耳房的小床上,没了力气。程谕硕这一招摆明是扩大东里斛察对韩仲岐的恨,东里斛察这人不同于一般人,挨了打会老实,受了伤会消停。越是这样的打压,越会激发他的恨意。东里斛察有着整个楚国做依靠,虽说程谕硕已经说过,入了府一切过往都不算,但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韩仲岐,除了一个摄政王府侧君的身份,无依无靠。如今,程谕硕是要将他往绝路上逼啊。程砚把头埋在枕头里,深深呼吸着。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程谕硕的想法,程谕至的手笔。
果然,一旦出手,绝无退路。得罪了这俩兄弟,想死都难。
突然,一个物体穿破窗户纸,啪嗒扎进木质床架上,程砚早已反应过来,翻身而起丢下金子如风般窜了出去。那人立在房顶,正要回撤,没想到和程砚打了个照面,转身便跑。程砚哪里肯放过他,闪身上房猛扑过去。
可到底,程砚也没追上,因为,屁.股疼。程砚在一个拐角处落后半个身子,便再也追不上了。这人的轻功,还真有的一拼。
程砚从房顶跳下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回屋,拔下暗器别着的小笺。
——亥时一刻,后门一见。
一眼看完,直接丢进蜡烛的明火里,烧为灰烬。让他去他就去,以为他程砚很闲吗。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09:09: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揽月

上次飞镖的事不了了之,程砚没有去,也压根没当成一回事,过后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自然也没有向两位主子提起,只是嘱咐了府里护卫加强巡逻。护卫不知所然,但程砚的话也都听得进去,就当是快到年根,比较谨慎罢了。
东里斛察被罚的事,很快传遍了王府各个角落,甚至连从不关心王府事务的二爷程长瞻都听了不少版本。南院男.宠不少,又都是些爱嚼舌根子的主儿,各式版本变着法的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东里斛察怎会不知,这种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日子,他过的十分窝囊,纵然他身边的小厮都看不过去,可他却沉寂下来。
这事儿,并不好。程砚心下觉得他有必要同侧君通通气,可程谕硕的态度让他寸步难行,只好有意无意的点拨姜阑苑的下人,多加照顾。
韩仲岐并没有梦魇,更没有什么浑浑噩噩不省人事一说,那日,通传的事儿连姜阑苑院门都没入,那小厮不过是程谕硕早就安排好的人,一切,无非是一场局。
一场,陷韩仲岐于死地的局。
程砚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才能演变成如此刻骨铭心的恨,非要把人在火里煎油里熬,不死不休。
“想什么呢。”程谕至瞧着走神的程砚,盯了他很久,一直眼神呆滞的想着事,不禁开口提醒。程砚突然收回思绪,眨眨眼老老实实坐好。“没想什么……”
“不诚实。”程谕至直接点明,可也不打算计较,孩子大了,有心思是应该的。
“主子,赵常卿求见。”陈询礼立于屋外请示,程谕至倒还没说什么,程砚已经一轱辘的爬起来,走到程谕至身后站好。程谕至瞧着这模样,轻笑一声扬声让人进来。
赵薪晏,西院第一个从正门走进来男宠,却不是跟着程谕至时间最长的人。二十一岁入府,至今也七个年头了。赵薪晏捧着个木檀盒进屋,扫了眼程砚,倒也没说什么,朝着程谕至拜下。“奴家见过三爷。”
“奴才见过赵常卿。”
二人双双问礼,程谕至手一摆让他起身。“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父亲在外游历时得了一对稀有名玉。”后话不再多说,有点脑子的自然能懂。既然是一对,自然是一人一枚。赵薪晏跪坐在矮几前,将木盒打开,映出两枚通身翠绿的和田玉。和田玉以白色居多,这种晶莹剔透的翠,确实不易得。
“阿砚。”程谕至淡淡开口,程砚不等应,赵薪晏已经激动的握上程谕至的手,对他而言,这种称呼是他梦寐以求,又求之不得的。“奴家在。”
程谕至和程砚同时一愣,前者面上无波无澜,只默默看向自己手背上的一双手。而后者显然更加吃惊,出口的话生生咽回。
“手。”程谕至很不客气,在他看来,后院的那些人,无非是他不得不有的,感情,从来都没存在过。他的目光十分清冷,注视着笑容僵硬在脸上的赵薪晏。赵薪晏一晃,立马收回手去,不禁叩首请罪。“奴家冒犯爷了。”
大抵是养的宠物,时间久了也会有点怜悯之情,程谕至最终也没责罚于他。“你起来吧,这玉很好,代我向你父亲道谢。”
这算什么,大大方方把礼收了,却没打算和人一同分享?程砚在心里腹诽着这位主儿,就这么把别人的心意践踏在脚下。兄弟二人,当真一个好的都没有。
赵薪晏不敢多话,程谕至这人看起来对什么都很淡然,但要是真惹着了,只怕怎么死都不知道。“能为爷献礼,是奴家父亲的荣幸,爷……不必道谢。”
如此卑贱,不过是求一个心安,可程谕至,又岂是他的安心人。
赵薪晏退了出去,没有任何不满,也没有任何怨恨。
“喜欢吗?”程谕至瞧着程砚放松下来,趴在矮几上观赏着那两枚玉佩。
“喜欢啊,多好看。”程砚发自肺腑的赞美着。
程谕至将木盒拿来,取出一半玉佩摊在手心里递过去。程砚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却已经小鹿乱撞的欲言又止。
“不要?”
“要。”程砚怕人变卦,突然伸手抢了回来,视若珍宝的捧着。“那,那一半……”
“等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我帮你给他。”程谕至淡淡而谈,啪的把木盒盖子扣上,随手便放到了一旁。
方才还耀眼灼目的玉佩,就在这一瞬间,失了光泽。程砚握着手里的玉佩,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微微低头,再抬头之时,已恢复平日的神色。“好啊,那奴才先谢过三爷了。”
是三爷,而不是先生。程谕至当然听的出这其中的微妙变化,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打发程砚退下。
时光流动里,是什么悄无声息的,扰了清风。

程砚把手里刚刚打包好的果干往话逢怀里一塞,继续往前面走着,嘴里还吃着刚才店家给的新品。话逢怀里捧着大大小小各种盒子,随便摞上一个都如同压顶的泰山。“砚哥砚哥,您慢点,我走不动。”
好小子在后头如履蹒跚的走着,一边躲着行人,一边躲着摊位。可怜不见的人,秋高气爽的天气里,热的满头大汗。
“我都说了让店家送回王府,是你自己说的,你能搬,那你搬吧,我可不搬。”程砚一不做二不休的在前面走着,这家看看那家逛逛,以采买府内用品为由,各种给自己买好吃的。
“他们还得收钱。”话逢摇摇晃晃的抱着一摞盒子,脚下不稳,还真容易摔着。
“这点小钱你也在乎。”程砚笑着回头骂人一句,再回身之际与一人撞了个满怀。程砚倒还好,一个踉跄立马站稳,可怜了身后的话逢,被这虚晃一招吓得一屁.股摔地上,手里东西洒了满地。
“抱歉抱歉……”
“抱歉。”那人和程砚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程砚只是两个字,倒是那人十分愧疚。“不好意思啊公子,在下着急赶路,没看着您二位。这位公子没事吧。”
“无妨,也是我没看路。”面前这人素衣装扮,看起来十分清瘦,汗流浃背倒真有些急促模样。程砚侧身让出路来,颔首一笑。
“那在下先行一步,改日有缘,定当给两位公子赔罪。”言罢,那人急急而行,留下话逢揉着屁.股站起来,十分不满的看向程砚。“砚哥……”
“行了行了,我帮你拿,行了吧。”程砚笑着戳他脑门,蹲在地上帮他一起捡东西。
在他们看不见的拐角处,方才匆匆跑过去的男子却停下了脚步,他默默注视着嬉笑一团的少年,眼眶早已泛红。
“少主,是公子吗。”身后一个棕衣男子倚树而立,目光却也落在那边的少年身上。
许久,被称作少主的人都没有回答,直到捡东西的两人离开,才微微缓过神来。一滴泪冲破泪囊啪嗒落下,沿着面颊直至下颚。他抬手轻轻拭去,唇角上扬。
十二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一卷·末尽而是山河阔·完】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09:10:00 +0800 CST  
第二卷·千恩万重生平恨

第二十九章·同复

马车有条不紊的行驶在官道上,旁边前后跟着四人骑在马上,看起来本应很轻松的气氛,却不想每个人的表情似乎都很凝重。
当然,这不包括能出宫十分开心,又能和他家程小公子朝夕相对的曹立章。
曹立章夹紧马腹,快行几步与前面的程砚并排,笑嘻嘻的望着人。“程小公子,你怎么骑马都这么好看,谁教的啊。”
这话,还真是问到刀刃上了。
一语见血。
程砚没回,白了他一眼继续前行,曹立章厚着脸皮继续喋喋不休。“你说,你日日这么对着我,烦不烦。”
一句话把程砚逗笑了,曹立章真算得上是他见过的,最厚脸皮的人。
“他能不烦吗,我都烦。”说话的是程谕硕,他打马骑在最前面,听到曹立章如蚊子嗡嗡嗡一般,不知劳累的声音,感觉耳朵都要起茧了。
“嘿——”曹立章深深白人一眼,懒得跟他搭话。
一路七人,各有不同。看起来很是和谐,但这其中的暗波涌动却随时都能翻起惊天巨浪。马车内坐着宪安帝唐忱和程谕至,驾车的是唐忱身边的老奴,名叫张善。骑马在外护驾的,除了程谕硕,程砚和曹立章外,还有一个始终保持沉默的人,韩仲岐。
微服私访,对于程谕硕来说是一百万个不乐意,可程谕至却说,让帝王外出历练是应该的。可即便如此,韩仲岐作为一个身份如此特殊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跟着一同出行的。
之所以带上他,无非是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临近吴国边境,那里十分歧视外乡人,而恰巧,韩仲岐曾经在同复做过半年的边境守卫,自是习得当地方言。由此,才不得不带上他。
七人日出而行,直到天色将晚,才寻了个地方住宿。
“我们不是出来游玩的吗,你们这也太惨无人道了,一走走一天,不累吗!”早已虚脱,一路上抗议无数次都没用的曹立章,把自己扔在床上一动不动。
“少爷都没说累,你有什么可累的。”程砚把车上的行李搬到客房内,又吩咐小二去打几桶热水。
曹立章着实没力气翻起身来抗争,只略微抬抬头,又栽了下去。“少爷坐在马车里,我可是骑马的。”
“又不是只有你骑马。”程砚没好气的顶回去,回头就瞧着张善扶着同样虚弱无力的唐忱进来。唐忱坐到另一张床上,二话不说倒头就睡。程砚看着这两位,无奈的摇摇头,张善一把老骨头也是快散架了,此刻也没心情和程砚敷衍,苦笑一下便挨着床边坐了下去。
果然都是些娇生惯养的。
程砚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被褥,在唐忱床边地上铺好,扶着张善躺下,方才吹灭烛火退出屋去。
“都累坏了吧。”程砚刚入屋,程谕硕已经开口。他走到桌边,给三人倒了茶,方才扶着腰坐下。“是啊,少爷已经睡了,张叔在边上守着,至于章公子,估计明早起来浑身都得酸疼。”
曹是南齐国姓,外出太过明目张胆,所以曹立章便化名章利。程谕硕化名何页,是连阳的一个名商人,程谕至化名何志,是一个教书先生。程砚依旧是仆人何砚,至于韩仲岐,始终没人在意过他,自然也无需费心。
“要是今儿不快马加鞭的赶出连阳,只怕樊钟子那老家伙一定会集结百官,想法阻拦。”程谕硕抿一口茶,嫌弃的放到一旁。这外乡的东西,就是没有连阳的好。
“之前你还百般不愿陛下出宫,现在倒想着怎么甩开百官了。要是被拦下,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愿?”程谕至仿佛这一天的风尘仆仆全然没经历过一般,还是那般淡雅的喝着十分难以下口的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同复是什么地方,多灾多难多人祸,你想让陛下过去,还不是想趁机整顿边境,安插我们的人吗。”程谕硕打个哈欠,真想好好洗个澡。
心思被直接戳破,程谕至淡淡一笑,不作他话。
“几位爷,热水好了,送进来吗。”小二在外拎着几桶热水,气喘吁吁的问。
“进来吧。”程砚起身,帮着把两桶热水倒进木桶里,又单留了两桶放在一旁,给了几个碎银子便打发人下去。“今夜,奴才和侧……韩……额……”程砚一时没想出来该怎么称呼韩仲岐,毕竟谁知道程谕硕怎么想的。
“你跟我一屋,大哥和侧卿。”
侧卿是各个大户后院都会有的位份,比侧君这种只有王府才能有的,确实不那么引人注意。
“啊?”
“啊什么啊,赶紧出去,我要休息。”程谕硕没看韩仲岐的表情,开口赶人也只是因为他确实困了。程砚犹犹豫豫的被程谕至带回旁边的屋子,仍不放心的把耳朵贴在两房中间的隔墙上。
“你这什么行径。”程谕至瞥一眼趴墙角的,十分不赞同。程砚瘪嘴起身,走到人身边给人宽衣。“先生,您说侧君和王爷在一个屋,真的没事吗……”
“你怕大哥杀了他?”
“这倒不是,可是奴才总觉得,有些不安。”程砚动作很快,不多会儿就已经把人外衫外裤脱下,眼瞅着就要去扯亵裤,程谕至突然制止。“别脱了。”
程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见程谕至已经坐在床边。“我今儿也没出汗,不洗了,你给我倒点水洗脚。”
“是……”把热水倒进矮盆里,程砚跪在人脚边给人脱鞋。“先生,奴才不明白,就算您想安插眼线,也没必要把陛下弄那么远的地方去啊。这来回得好几个月。”
“有些事,得自己亲眼目睹了,才知道严重性。”
脱下鞋子,又将袜衣解开,程砚拖着程谕至的双足慢慢放进水里。水温刚刚好,不会烫到皮肤,也不会凉着脚心。“您是想让陛下,亲眼见到同复的尸横遍野?”
“嗯。身为帝王,必须了解百姓的疾苦,否则,他怎么会体谅别人的辛劳。”
程砚点点头,认真的给程谕至捏脚。直到水温凉下来,才用帕子擦干。
“你去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程谕至躺到铺好的床褥里,闭着眼睛轻声开口。这时,程砚才发觉,这个屋里只有一张床。
原来这个客栈的上房只剩下唐忱住的那一个,剩下的两间都只有一张床。
程砚端着木盆不可置信的把脑袋扭到旁边的屋子方向,那也就是说,程谕硕和韩仲岐,今夜,也只能躺在一张床上?!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09:17:0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受惊

如同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一般,程砚低着脑袋跟在队伍最后,两根手指互相攥着,大气也不敢出。程谕硕的心情倒没什么变化,依旧慢步走在唐忱身侧,仿佛之前的事没有发生。
气氛要比从客栈出来之前低沉的多,曹立章故意放慢速度,从唐忱身后一点点蹭到程砚身边,用胳膊肘去怼人。“哎,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程砚头也不抬,脚下踢着个碍事的石子。
“坐在你家主子怀里的感觉。”
说时迟那时快,程砚抬腿狠狠一脚,对着曹立章的脚趾头踹下去。曹立章大叫一声,立刻抱着脚坐在地上。
“章公子,您怎么了?”程砚好意关切,蹲在一旁满脸同情的瞧着。
前头那几位也都停下脚步回头看来,曹立章痛苦的摆摆手,只磕磕绊绊的说出两个字来。抽筋。
程砚被阴霾笼罩的心情,突然石破天惊般的有了光亮,强忍着笑扶着曹立章站起,一边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经常抽筋可不是什么好事,奴才之前听说,每日傍晚,赤脚在卵石路上走上半个时辰,有助于通筋活血。章公子可以试试看,说不定能治。”
程谕至淡淡瞧着,听了这话,不做他言,转身欲走,突然马蹄声起,震耳欲聋。程谕硕抬手将唐忱护在怀中向一旁多去,张善正要呼叫,便被韩仲岐拦腰抱起闪到一旁。程砚双手狠狠一推,将曹立章推到一旁,旋身而起,抓住程谕至后领向后退去。眼瞅着马匹失控急速奔来,程砚翻身向上跳到程谕至身前,转身将人抱在怀中,以背为抵,生生接了马头的冲击,低哼一声,侧出半身,与马匹擦身而过,随后一手攥上马鞍,用力蹬地,带着程谕至一同坐到马背上。
这马没按马嚼,却有马鞍,看起来应该是主人家打算按马嚼的时候惊了马,才有此一遭。程砚左手在后,顶着程谕至的腰,右手攥着缰绳躲避行人。这马要比程砚想象中的更加难控,否则,他拼上把程谕至甩到一旁,也不会把他带上马来。
“抱紧!”程谕硕将唐忱送到韩仲岐手里,大喝一声,对着发狂的马匹,一脚踹到脖颈处。程砚在瞬间松开缰绳,反身抱住程谕至,一手托住人脑后,以自身为垫,齐齐摔下马去。这一摔,可不比刚才力道小多少,更何况还有程谕至这样一个成年男子在身上。程砚只觉得胸腔里都是血腥气,好在刚才用内力护着,才不至于冲了心脉。
事情发生的太快,周围的百姓也被冲撞的四分五裂,好些个人也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程谕至并没有被吓到,毕竟他随程谕硕出战沙场多年,这点小事在他看来并不算事。他从程砚身上起来,蹲在一旁扶起人,三指探上脉搏。
程砚没来得及请罪,就已经看着程谕硕怒气腾腾赶来,对着他便是一脚。这一脚是打算踹在肩头的,可没想到程砚姿势不稳,转头之际迎上一脚,擦着脸颊蹭过,顿时半边脸红肿起来。
“大哥!”程谕至起身推开程谕硕,对他的行为十分不满。
程砚不敢沉浸在疼痛里太久,忙爬起来跪好。周围有经历过刚才酒家里那一幕的,都以为程谕硕是在吃醋,不禁窃窃私语这位爷的脾气也太大了些。程谕硕没想到这一脚会踹到脸上,一瞬间有些发蒙,可怒意早已将他的理智掩盖,此刻也只能气的浑身发抖。
“回去再说。”程谕至故意挡在程砚身前,紧盯着程谕硕发红的眼睛,他知道,程谕硕是在担心他,可是——
程谕硕终归没再有反应,提步便走,顺便做了个手势,派跟在暗处的暗线去查一下这马是怎么回事。程谕至扶起程砚,瞧着他高高肿起的半边脸,轻声问道。“疼吗。”
“主子责罚,不敢疼……”程砚难以自控的咳嗽一声,震得五脏六腑有些不适。
不敢疼,而不是不疼。程谕至有些没由来的不爽,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了颗药塞进他嘴里。“我是问你,刚才撞的那几下,疼吗。”
无论是刚才马匹的冲撞,还是摔到地上的撞击,程谕至都没受到一丝一毫的疼痛,但他清清楚楚在程砚的脸上,看到了他极度隐忍的痛苦。那力道,一定很大。
吞下一颗药,程砚觉得身心冰凉,淡淡的,缓解了难熬的苦。“不疼。”
这次,他说的是不疼,为了程谕至,就算是死,他也不会眨一下眼,又何况只是些疼痛呢。
“你没事吧。”曹立章迎上来,和程谕至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程砚,程砚勉强扯了个笑,但胸腔里的灼热感烧的他有些崩溃。“没事,刚才奴才——”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我才不像有些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话说给谁听的,大家心知肚明,曹立章声音很大,听的程砚心里发慌。“章公子——”
“章公子要是真为了阿砚好,还是少在这儿添油加醋的好。”程谕至每走一步,都在观察着程砚的表情,似乎是在等什么。终于,在走了十步左右,程砚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向下栽去。
曹立章的呼声传到前面,程谕硕回头片刻,已经到了程砚面前,直接把人抱起,快步往医馆去。
大夫诊脉,并无大碍,只道,许是被吓着了。程谕至执意让程砚在医馆里躺着,随时能观察病情,大夫并不在意,也就让他在后院的阁楼里躺着。
程砚再次醒来,睡眼朦胧的看着一人坐在床边,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上。“主,主子。”
“嗯。”程谕硕正在擦拭手中的短刀,程砚知道,程谕硕向来不爱擦刀,除非,方才他杀过一人,染了血,才不得不擦拭干净。
周围很陌生,程砚不知这是哪儿,天窗洒下的月光隐隐约约能看到角落里躺着个人,八成就是刚才被程谕硕杀了的倒霉鬼。
“还疼吗?”程谕硕把刀插回刀柄里,坐直身子面向程砚。
“不疼了,谢主子关心。”这就是程砚,无论程谕硕对他做什么,他都不敢有任何的抱怨,也绝对没有半分的不满。
“白天是我气极了。”
“奴才冒犯了三爷,还让三爷陷入危险,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打。”程砚跪伏在床上,却惊奇的发觉,自己胸腔里似乎好受多了。
“阿至对我来说,是最后一个亲人。我都不允许自己让他有危险,更何况是你。我知道那种情况下,想要护他周全很难,你做的很好。”程谕硕难得对程砚有所夸奖,可程砚却没觉得开心,他只觉得心里被什么堵的很难受。“奴才会拼死保护三爷的。”
“嗯。”程谕硕轻哼一声,拍拍人后背。“起来吧,你之前昏迷是吃了阿至给你的迷药,身体并无大碍,不过脸得肿几天。”
程砚听话抬起头,却不过是由跪伏改成了跪直,老老实实不敢放肆。“那奴才这几日就躲在这儿,谁也不见。”
“想的美。”程谕硕指指角落里的尸.体。“这人刚才想要偷袭——”
“什么人啊?”
“不知道,我刚出手,打算制服后再问,可窗外射进来个暗器,直接杀了。”
“暗器?”程砚似乎想起什么,刚要下地去查,就被程谕硕拽了回来,摊开手,一枚有些眼熟的暗器就这样躺在他的手心。
这个暗器——
亥时一刻,后门一见。
程砚倏地睁大眼,拿过暗器仔细看着。“这个暗器,奴才见过。”
“何时?”
“大约一个月前,在王府耳房,有人用这个暗器给奴才送过信,要奴才夜深后一见。当时,奴才只当是曹世子的另一出花样,便没当回事。”
“这种事你也敢瞒!”
“……”程砚瘪瘪嘴,跪坐在脚上小心翼翼瞧着人。“之前是您说的,有关曹世子怎么给奴才鱼雁往来的事儿,您一律不想知道……”
程谕硕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是没忍住,一把抓过程小子按在腿上,抬手就揍。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09:47:00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零钲

在花县的第三天,曹立章百无聊赖的在床上打滚,他和唐忱的单独时光总是很无拘无束。唐忱既不把他当成侍卫,也不把他当成他国世子,两人的相处反而找到了平衡。
可曹立章还是觉得闷。有个人能斗嘴也好,这皇帝被程谕至教的,嘴皮子笨不说,几乎连神态也学了个六成,每次在他想要打个嘴仗的时候,唐忱便默默瞧他一眼,转身去看书。
书书书,有什么可看的。这燕盛都是他的,每天捧着本书干什么。
“小砚砚,咱俩出去打一架吧!哦不,切磋一下。”曹立章从床上翻了个身,眉头一挑冲着在桌边研磨的程砚抛了个眼神。
向来能静下心的程砚,压根不去理会曹立章的百无聊赖,磨完墨,拿起笔来练着大字。“您打的过奴才吗。”
一句话,唐忱没崩住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离开红砖绿瓦的宫廷,他的心也渐渐放下来,试着去过他从未想过的安生日子。程砚比他没大几岁,所知所想却比他多的多,本以为之前在摄政王府里的一顿打,会让程砚从此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吓破了胆,可没想到,这人似乎全然不记得当时的事,该笑便笑,该敬便敬。这份从容的坦然,倒让唐忱对他更加上心。
不同于,一个上位者对奴才的上心。
曹立章面子里子都挂不住,蹭的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跑到程砚面前,抓着他的胳膊便往外走。程砚腕力一震,抖开不安分的手,扫人一眼又回去练字。“您要是实在精力充沛无处发泄,不妨出去逛逛,花县好看的人儿多得是。”
“再多,也不如你好看。”曹立章倚着桌边笑眯眯的看人,程砚不再搭理这些荤话,低头写字。
“哎——”曹立章深深叹气,转身走到唐忱的身边坐下。“怎么办啊怎么办,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好难过。”
“你是想让我下旨,把他赐给你?”唐忱从书里冒出个脑袋,同时冒出句让程砚一怔的话。曹立章顿时喜笑颜开,可也只是一瞬,便摇起头来。“不,我才不要用这些手段欺压我家小砚砚,我要用真心打动他。”
一口一个他,可程砚明明就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他的心暂时落下,其实即便唐忱当真下了圣旨,只要他不愿意,程谕至也一定有法子化解。可不知怎么,听到曹立章这样的表态,程砚不免抬头看他一眼。
那一眼,足以让曹立章看到了他这些日子以来魂牵梦绕的柔情。
程砚,你说,我要拿你如何是好。
上等厢房里正乱成一团,而程谕硕的屋内却安静的如同死灰。韩仲岐站在门外守着,对屋内的事并不在乎。程谕至拿捏着手里冰冷的玄铁,不轻不重置在桌上。
那是昨夜程谕硕给程砚看的暗器。
它有名字,叫零钲。
“极雍国。”程谕至淡淡开口,引起程谕硕的注意。“极雍?”
极雍位于乾州之北,是大地上历史最为悠久的一国,也是五国当中最不可撼动的一国。如果说燕盛能屹立不倒,是有程谕硕和程谕至的把持。那么极雍能稳如泰山的原因,就是它长达数百年的盛世安康。
程谕至缓缓点头,手指叩在桌案上,一下接一下。“这个暗器叫零钲,是极雍一个极为神秘组织的专属暗器。”
“神秘组织?多神秘?”程谕硕不可置否,生出一种危机感。
“我们的人,查不到。”程谕至实话实说着,这乾周大地上,遍布着程家的眼线,各国大大小小的事,只要他程谕至想知道,就没有找不到的。可是这个组织,他查了数年,也只能查出个大概,核心内容一律不知。
虽然知道这世间之大,一定有他们触及不到的地方,也有着他们不了解的情况,可程谕硕还是不太能相信。“一点也查不到?”
“还是查到了一些,不然,我怎么知道这个暗器叫什么。”程谕至起身,缓步在屋里走着。“这个组织里的成员,修的是暗夜心法,学的是阴阳诡术,用的是玄铁暗器。”
“怎么听来,这个组织都像是见不得光一样。”
“倒也不是,他们也能在白天行动,不过,都是隐于暗处,无声无息。”程谕至的口中,从未对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有过如此高的评价。程谕硕有些憋气,拿起零钲用内力想要捏碎。
“留着吧,说不定以后有用。”程谕至从人手里拿回,放到腰间别好。“昨夜,你试过阿砚了?”
“嗯。”即便再不愿承认,可程谕硕还是得认。昨夜程砚醒来见到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他精心布好的局。“不过,我觉得他并不知情。”
“他是我们一手带大的,什么样子你我都清楚。你何必为了个暗器去试探他,如果让他知道,得多寒心。”程谕至对昨夜程谕硕的做法很是不赞同,可他明白,程谕硕这人向来疑心重,要不让他试,只怕他的心里,得对程砚有了隔阂。
“我当然知道程砚对我忠心耿耿,可我没法不把这些事联系到一起去。前段日子,府兵把他屋里收到暗器的事跟我说过,我当时也只觉得是曹立章的把戏,可今日,这个暗器就插在你们骑着的那匹马的肚子上。要不是派出去的人检查了死马,只怕也看不到暗器的存在。阿至,程砚不会把你的命当成儿戏,如果是暗器引起马匹冲撞,我相信程砚一定能有所警觉,不会拉你上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暗器是在保护你们。即便当时我不把马踹倒,这个暗器,也会让马失血过多而死,你们照样会得救。”程谕硕眉头紧皱着,似乎对自己怀疑过程砚而陷入深深地自责中。“有人在暗中,监控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不,不是我们,是阿砚。”程谕至开口,纠正程谕硕的话。“你试过了,也证明阿砚确实不知情,所以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暗中的人,是为了什么,我们暂且不知,但有一点,他们不会,至少现在不会伤害我们。”
程谕硕点头,拍拍程谕至的肩头。“我知道你对我试探程砚的举动不满,但是阿至,我没办法。”
因为他的身上承担着太多太多的压力,太多太多的责任,一步错,步步错,他不得不谨慎,不得不如履薄冰。
“我理解你,阿砚也会。”程谕至浅点头,转身出屋。
到底,这风浪要何时翻起,才能压住扑面而来的生生不息。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09:56:00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书生

一行七人,在花县度过了四天四夜之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之所以是悄无声息,是因为他们趁着天色大晚,给柜台留了这几日住宿费后,便招呼也不打一声的离开了。
程谕硕有自己的想法,这种想法堪比战场上的运筹帷幄。他需要情报,可他更需要传递情报的人,将他买卖情报的事情传出去。
没有什么情报组织能比程氏自己的更加厉害,可程谕至偏走了这一步,目的,显而易见。
天色太晚,除了程谕硕和程砚二人,其余人都在马车里昏昏欲睡。脚程不快,程砚在后,细心观察着周遭。他总能时不时地听到一些模糊的脚步声,声音不大,夹杂在风里转瞬即逝。
只是这脚步声很缓,似乎没有要靠近的想法,甚至,连一点杀机都没有。
许是王府的一些护卫,负责暗中保护他们的人。
程砚没太在意,不管是敌是友,总之能和平共处就行。
“救命啊!”一声凄惨的声音自山谷内传来,程谕硕和程砚同时勒住缰绳停在原地。
是男人的声音,十分恐惧,十分慌张。
这深山老林,深更半夜,没由来的让人起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程谕至没睡,听到叫喊掀开帘子看向程谕硕。后者摇头,驱马走到马车边靠的更近些。
“奴才去看看。”程砚轻夹马腹,上前几步,到马车另一边立着。
“不必。”程谕至开口,目光却向着山谷夹道内。“来了。”
果然,程谕硕和程砚同时看向夹道,一个男子跌跌撞撞,摔倒又立刻爬起来,后面跟着五六个身强体壮的大汉,拿着刀一路追砍。刀是结结实实砍在那人身上的,迎着月光,程砚似乎都能看到血液迸出的惨烈。
这都是些在官场朝堂混了多年的人,没有哪个还会一腔热血的冲动行事。在这穷乡僻壤的夜里,这么巧的出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任是谁都不会放松警惕。
程砚冷漠的看着那人被追上,砍了三四刀,叫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空旷。
“阿砚,去救他。”程谕至淡淡开口,程谕硕一愣,没想到他会是第一个不忍心之人,刚要望去,程谕至已经放下了帘子。程砚应声,快马赶去,一鞭子卷上正在挥刀的壮汉手腕,撤手回拽,那人直接被撂倒。“几位何必大开杀戒。”
“关你什么事,滚开!”其中一人拿着刀直指程砚,程砚手中马鞭一抖,直接将人掀翻在地。“确实不关我事,不管你们污了我家主子的眼。”
“你——”
程砚的耐心似乎用完了,不等人把话说完,一鞭子直接抽到一边。力道之大,吓得几人面面相觑。“在我家主子没开口让我杀了你们之前,快滚。”
声音平淡而又冷静,在山谷里反复回荡着,如同地狱下的阎王,宣告着他们每个人的死期。几人相互搀扶,对着地上的男子骂了几声,却都不敢再上前来,一溜烟的全部跑开。
程砚高坐马上,低头瞧着那个趴在血泊里的人。“还活着吗。”
那人在心里把程砚骂了个遍,什么叫还活着吗,要是死了,还能喘气吗。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男子费力的抬起头来看向程砚,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扯了个十分狼狈的笑容。“是你——”
随后,栽进血里。
程砚探着半个身子在外,仔仔细细看了满脸是血的人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这真的不能怪他健忘,主要是,他只见过这人一面,还是在连阳大街上的匆匆一瞥。程砚没顾得上回头禀报,直接翻身下马,掰过那人肩头揽在怀里。“喂,醒醒!”
程谕硕盯着那边看,见到程砚毫无戒心跳下去的时候,恨不得直接把人拎回来打死。这要是一个精心布好的局,那个在他怀里晕倒的人,现在随时可以起来给他一刀,或是直接吹上迷药,到时候,他连躲都躲不及。
叫了几声,那人都没醒,程砚把过脉,也检查了伤口,好在没有伤及要害,便将人抱上马,快步赶了回来。“主——”
“阿砚你抱着他进来,劳烦你们二位外头骑马,我需要给他包扎。”程谕至开口打断,那话自然是对韩仲岐和曹立章说的。二人没有意见,下了马车便到后面将绑着的马匹解开往前行着。程砚瞧着程谕硕铁青的脸色,也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于是自打进了马车,便自觉地跪在那人和唐忱中间。
不过,程砚觉得,这人不是个坏人。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大概,是这人长得太过于温和了吧。
天边渐渐泛白,程谕至给人包扎好了伤口,便倚着车壁睡着了。唐忱更不用说,压根也没担心过自己的安全问题,早早睡去。只有程砚,守着那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不敢合眼。
“嗯——”一声低呼,程砚定睛,伸手按住那人肩头。“别动。”
似乎是不知道这是哪里,男子眨眨眼,这才看清程砚。“原来是你啊,又见面了……”
“你们见过?”程谕至觉浅,听到声响坐直身子,仍是一副不沾花间雨露的清高。
“见过一面而已。”程砚急忙解释,将手收回。“这位公子,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男人躺在车座一边,皱眉想着之前的事,好久,才缓缓开口。“我原是上京赶考的书生,谁知那日没赶上京考的最后一轮,只好回乡。途径丕城,被昨夜的几个人偷了行李。那里面有我父亲死前送我的最后念想,我不能丢——”
“于是你就孤身一人去追他们,然后被他们反过来追杀。”程谕至趁男子咳嗽之际,替他把后话说完,那人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不明所以。程谕至只是淡淡一笑,摩挲着手指。“公子,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我没扯谎,我——”男子突然起身,似要争辩,扯到伤口痛的额头冒汗。程砚忙扶他躺下,却不敢质疑程谕至半句。
“好,我当你没扯谎。”程谕至的眸子,紧紧盯着男人的双眼,似一把锋利的匕首,要刨开所有虚伪的假面。可是男人一动不动,由着他看着,脸上泛起因为被人怀疑产生愤怒,而涨出的潮红。“再走一个时辰,我们就到槐喜了。”
程砚知道,程谕至这是要赶人,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的跪坐在一旁。
男人的尊严似乎受到了贬低,他也不再开口,闭着嘴憋得满脸通红。
“你叫什么。”程谕至在沉默了半刻钟之后,突然开口。
“裴粤。”
一来一回,男子愣在当下,便是最不经意的问话,才能问出实话。程谕至淡淡点头,真的不再开口。裴粤觉得自己受到奇耻大辱,一个文人墨客,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别人的漠然。“你什么意思!”
“裴公子,我家主子没别的意思,您别多心。您身上的伤,还是我家主子帮您处理的。”程砚开口缓解,却不想裴粤全然不接受,气的伸手就要去扯绷带。
“裴公子,您这是做什么。”程谕至饶有兴趣的瞧着,也没有想要阻止的念头。
“我就是死,也不需要你的施舍!”裴粤一定是被气极了,伤口在他折腾几下后纷纷裂开,鲜血直流。
“当然,您继续折腾,我保证,不出半刻钟,您就会把自己折腾死。”程谕至向来不给人留活路,话说至此,大有一副你随便死,我就看看的想法。这话激励了裴粤,他发了狠的去扯绷带,扯不断就用牙咬,看起来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
程谕至冷漠的看着,瞥一眼程砚,后者会意,立刻去拦。“裴公子,您冷静点。”
“士可杀不可辱!”
“打晕。”
不等裴粤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程砚应是,抬手砍人脑后,便软踏踏的倒了下去。程谕至并没有放弃对裴粤的怀疑,不过他改主意了,既然这人是冲着他们来的,不带在身边,怎么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0:01: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连环

马车进入槐喜的时候,正值烈日当空,韩仲岐先行进酒楼打点,程砚背着裴粤下了马车,便向人打听医馆位置。程谕至不再阻拦,同程谕硕确认眼神,便自顾自的进去。
程砚走过主街,转弯处瞧见医馆,给大夫留下一锭银子,便将昏迷不醒的裴粤交了过去,之后种种,用程谕至的话说,总会再见到的。
前头程砚刚迈出医馆大门,方才那个年迈的老医者,便一把掀了挂在下颚上的胡子,对着躺在后厢房里的裴粤单膝跪下。“少主。”
浑身是血陷入昏迷的男子,幽幽睁开双眼,随手将搭在身上的外衣丢到一旁,撑着床坐起身来。“下手可真他娘的狠。”
书生扮相,开口如此粗鲁,可跪着的人并未有任何觉得不妥之处,似乎一切理所应当。“属下去给他们点教训。”
“不必了。”裴粤摆摆手让人起来。“下手不狠,也没人信呐。”
“可是少主,您这戏演的有点……”
“夸张?”裴粤扬着个脑袋,瞧着自家下属点了头,会心一笑。“你懂什么,程谕至是谁,乾周大地上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和他斗智的人。我必须要让他相信,我是有所图谋,才会留下我,否则一个平白无故的人,他留着做什么。”
一头雾水,男子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了十多个弯,也没转明白。
“没懂?”裴粤起身,拿过金疮药往自己胸前裂开的伤口上洒去,顿时疼出一身冷汗。
“属下愚笨。”
“确实够笨的。”裴粤把药瓶扔过去,脱了上衣往床上一趴,等着人给上药。“以程谕至的头脑,他一定看得出,一切都是个阴谋,不过是演戏给他们看。如果我乖乖就范,让下马车就下马车,或者,声泪俱下以命担保对天发誓,我别无图谋,他一定不信。结果无外乎都一样,分道扬镳。但是——嘶,***的轻点,老子这身皮是肉!”
话说到一半,裴粤突然弹起身来,对着男子一脚踹了过去,生生踹出好几里。等男子爬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回来,裴粤已经重新趴好了。“但是吧,这两个方法我都不要,我偏偏要自作聪明,让程谕至知道,我有要留下来的想法,但是我这人又不够聪明,能被他轻易掌控。只有这样,才会引起他的好奇心。”
不敢再下手的属下,颤抖着手腕,一条刀伤愣是被药洒的如同被火烧过的一般。“少主,您真聪明!”
发不发自肺腑裴粤不在意,他在意的不过是,刚才是程砚背他来的。看起来瘦弱,没想到后背还是很有安全感的。正在裴粤回味着人后脖颈的细微温热时,老实上药的岑狱,不明所以问道。“可是少主,您为什么要让底下人砍您这么多刀呢,您直接去跟他们说不就行了吗。”
“说什么,说我对你们有所图谋,你们不能看出来,但我要知道你们看出来了,可你们不能演出我知道你们看出来了?”裴粤坐起来,把衣服拢上,招招手让人靠过来,然后,一脚踹飞。属下太蠢,如何是好。
程砚把裴粤送到医馆后,想法子联系了当地的一个屋主,用市场价一半的银两,租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园子。园子在槐喜的正东方,户主姓苏,是个老实人,见程砚诚心诚意,也就没要高价,谁知程砚巧舌如簧,愣是让人心甘情愿半价出租。
在程砚找住所的时候,程谕硕等人已经在酒楼里用过午膳,到了园子,也就各自回屋休息,唯独饿着肚子做苦力的程砚,此刻正捧着根戒尺,笔直的跪在院子中间。
曹立章不喜午睡,在床上翻腾没一会儿就出来溜达,瞧着程砚跪在日头下,忙提步过去。“你跪在这儿干什么,快起来!”
程砚一动未动,视若罔闻。
“你起来啊!”曹立章伸手去拽,程砚用内力震开。
“程砚!”曹立章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人身前,怒气冲冲。程砚跪的正,罚跪对他来说是,是最轻松的惩罚,低眉瞧向满脸通红的人,不禁莞尔。“世子,主子没让奴才起来,奴才怎么敢起来。”
“他又犯什么毛病,干嘛罚你!”
“世子。”程砚开口警示,后者也不免瘪瘪嘴,程谕硕是他的主子,程砚自然不愿听到旁人辱骂他半个字。
“好好好,我不骂他,那你告诉我,你犯什么错了。”曹立章退而求其次,倒也算得上有眼力见。
“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虽然曹立章不知道程砚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知道,逼,是逼不出来的,只好坐在地上陪人等着。程砚不开口赶他,他就喜滋滋的坐在一边,一会儿看看程砚的脸,一会儿扯扯程砚的衣服。
“看来你跪的挺享受。”程谕硕的声音传来,程砚立刻绷紧神经,瞥一眼曹立章,忙伏身请罪。“奴才知错。”
曹立章算着时间,程砚大约跪了半个时辰,程谕硕才出来,出来的第一句话就如此不让人待见。曹立章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回头看向程谕硕。“他跪他的,我坐我的,这地又不是只能让人跪。”
很显然,午睡醒来没有喝上一口热茶的程谕硕很是不愉悦,可罚程砚跪在外面的人也是他,倒也没有迁怒一说。程谕硕看看曹立章,又看向程砚。“去把人都请出来。”
园子不大,围着天井三面而建,每个屋都挨在一起,绕着长廊走一圈,门也就都敲过了。待所有人都聚集到院中,程砚已经重新捧着戒尺跪好。
“王叔,这是?”唐忱坐在张善搬出来的椅子上,歪头看向程谕硕。
“程砚,你说。”程谕硕走到院中,拿过程砚双手托着的戒尺,在手里颠着。
“是。”程砚不敢犹豫,伏身拜下。“奴才行事鲁莽,未考虑周全,差点陷陛下于危险当中,奴才该死,请陛下降罪。”
唐忱看看曹立章,又看看张善,皆是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正要开口问下话,程谕至已经主动接了过来。“那人尚分不清敌友,你便靠其如此之近,若真出了事,你有几条命可死。”
闻言,韩仲岐不免看向程谕至,他问的,不是若陛下出事,而是若真出了事,结合前后,想来程谕至在乎的,也根本不是唐忱的性命。韩仲岐低头敛去勾起的笑容,只觉得这二人,还真是有趣。
“奴才莽撞。”
“你确实莽撞,不过事后,你用身体护在陛下身前,倒也免了你死罪。只是死罪免了,活罪,就请陛下定夺吧。”程谕至一点反驳的机会也没给唐忱留,唐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是让他定夺,他要真是定夺了,指不定程家这两兄弟得有多少法子替程砚开脱。
“奴才该死,请陛下降罪。”
“行了,死什么死。”唐忱看着院子里卑躬屈膝的人,伸手比了个五。
五十,不算多了吧。
“好,五百。前两百本王打,然后阿至,最后一百,就交给曹世子了。褪裤,伏地撑好。”
还不等唐忱开口,也不等曹立章反对,程砚已经乖觉的谢恩,将裤子脱下,双手撑地,双脚后蹬,整个人以俯卧撑的标准姿势摆好。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0:05: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恍觉

程砚是被一声冲天怒吼震醒的,多年来的警惕性让他即便在身体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仍能在第一个瞬间翻身而起,随时备战。可当他脑袋里的意识慢慢追上身体的反应时,屋内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
而那声震响,铺天盖地。
“人呢!”
“属下该死,属下,不,不知道。”这个自称属下的,便是程家军九生里排行老三,孙揽的手下,孙揽位居从二品镇北将军,御下森严,在军中极有威望。此番出京,为保唐忱安全,程谕硕现从军中调出十数名精兵,与府兵一同在暗处随行跟着。
府兵毕竟不敌军兵,落足槐喜之后,程谕硕便让府兵以苏园为中心,各自散开,以平常人的身份护在周遭。平日的安全保障,便全部交给了孙揽的手下。如今,跪在程谕硕身前,憋红脸的人,浑身颤抖,血液都跟着冰凉。
“不知道?一个大活人从你眼皮子底下没了,你跟本王说你不知道!孙揽一天天都带的什么东西,能干就干,干不了就滚!”程谕硕这通火蔓延到了远在北边镇守的孙揽身上,孙揽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捏捏鼻子继续练武。
“王爷息怒,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也许……”
“也许个屁!”程谕硕虽是个习武之人,但素养极好,即便再生气也鲜少会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口出脏字。这字一出,饶是程谕至也不免眉间一动。“去给本王找,就是把整个槐喜翻过来,也得把韩仲岐给本王找回来!”
韩仲岐?!
程砚刚刚扶着门出来,便听到这三个字,心下突的一沉,眼前发黑。韩仲岐这八年来始终被困在王府,去哪儿都有人跟着,难道——不,不可能。程砚在瞬间便抹了自己的想法,以韩仲岐对程谕硕的情感,宁可被他折磨死,也不会逃走。
“你怎么出来了,回去躺着。”程谕至瞥见只穿了件里衫的人,撑在门边一脸错愕,刚要提步过去,曹立章已经几步跑到人身侧。“砚砚,你醒了?”
“……”
程砚很想像他主子那样,对这人骂句脏,可他还是忍了下去,不与曹立章一般见识。程砚咬牙忍着疼,一点点蹭到众人身边,屈膝要跪。
“跪什么跪,能动弹就出去找人,不能就滚床上趴着去。”程谕硕看着这脸色煞白的人,恨不得绑床上让他老实点。
“韩大哥……”程砚被程谕至扶着没跪下去,对自家主子的迁怒也全然接受,只是有些担忧的看向程谕至。
“今早起来不在房内,没人知道去了哪儿。”程谕至简单概括,还不忘扫一眼程谕硕不善的脸色。昨夜的羞.辱,于韩仲岐来说,根本和往日的不能相比,他若是想自尽,也不用等到现在。由是,程谕至并不在意,更何况他了解韩仲岐,以他的心性,怎么可能会自尽。
“还跪着干什么,出去找!”程谕硕连踹带骂的把人往外赶,要不是程砚身上带伤,怕他不能同时保护程谕至和唐忱,程谕硕也早就出去找了。
“你们,怎么了?”韩仲岐在园外就听见里头的熙攘声,加快脚步赶回来,与正要外出寻他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瞧着韩仲岐平安无恙的站在这儿,喜出望外的伏身拜下。韩仲岐手里拎着两篮子食盒,与他们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好一会儿。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程砚,眉眼间尽是喜色。“韩大哥,您去哪儿了。”
“你受伤了,没法做早膳,我瞧着大家应该没人会下厨房,就早起进城给你们买——”韩仲岐话都没说完,就瞧见程谕硕大步流星怒气冲冲而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生生退到柱子上退无可退。
程谕硕一把捏住韩仲岐的脖颈,发了狠的将他从地上拔起,眼底血色似要迸溅而出。他一字不说,只是韩仲岐能清楚的看到他额头鼓起的青筋,后牙狠咬的隐忍,他的手指在收缩,眼看着韩仲岐脸色血红到发紫,在即将窒息的时候,突然甩手将人甩到地上,食盒里的盘盘罐罐碎了满地。
韩仲岐大口的呼吸着,急促咳嗽着,半伏在地上,看着程谕硕的黑底足靴靠近,一脚把他踹倒,狠狠踩在他脸上,程谕硕用力极深,将韩仲岐的脸踩至走形,若非程谕至开口,只怕要把他的脸踩烂了。“大哥,够了。”
程谕硕转身疾走,摔了屋门把自己关在里面,唐忱被这一大早的经历弄得头疼,也带着张善回了屋。曹立章担心程砚的伤势,几番想要开口,都被程谕至的清冷目光逼了回去,只好悻悻离开。程谕至看着程砚,默默叹息,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别乱动,径自走到门口,屈膝蹲下,捡着食盒里摔碎的盘子。
“……”程砚在一瞬间有些失声,他从没想过,程谕至有朝一日会做这样的事,顾不得身后的疼痛,程砚几步跑过去扑通跪下,攥住程谕至的衣袖。“先生,奴才来吧,您,您先回去休息。”
程谕至嗯了一声,起身欲走,却停在原地,他侧首看向爬起来同样跪好的韩仲岐,那些以为被仇恨掩埋的情绪点点滴滴破土而出。他淡淡叹一口气,不再看他。“你真的知道,大哥想要的是什么吗。”
他们都不是蠢人,程谕至开口的点拨,于韩仲岐和程砚而言,都是从未想过的幸事。程砚一愣,再看向程谕至的时候,那人已经离开。
“我自己来吧,你身上有伤,回去休息。”韩仲岐将那句话沉入心底,缓过劲来才拍拍程砚的肩头。程砚看着韩仲岐脸上红肿的鞋印,轻轻摇头。都是些倔驴脾气,韩仲岐也不再强求,两人一起把食盒收拾好,相互搀扶着起身。
“浪费了。”韩仲岐低头看看篮子里的吃食,不为自己感叹,只为粮食作惜。
“韩大哥,主子他——”
程砚还想为程谕硕说点什么,韩仲岐勉强扯出个笑容,接过他手里的篮子。“不必说,我都懂。”
有些事就是这样,你不提,我不问,但我们心里都清楚。至少,韩仲岐是这场局里,最清醒的那个人。
程砚不再多言,一瘸一拐回屋,穿好衣裳便去厨房起火做饭。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0:17:00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求得

吴国边境,同复,程谕硕一行人此去的目的地。
程谕硕捏着手里的信笺看了许久,两指一捻,用内力将特殊纸张的密信捻化无形。随即,抬头看向沉默不语,执子下棋的程谕至。“你怎么说?”
“等。”程谕至将黑子落在棋盘最角落,看上去极为不和谐,满盘棋位,偏偏放在哪儿也不靠的位置,着实怪异。
而后,他夹起白子,在与黑子完全对立的对角位置放下,形成一个绝妙的敌对态势。
“等到何时?”
“同复被收。”程谕至波澜不惊的四个字,闯进刚刚走到门口的程砚耳中,下意识的四处环顾,确定无人在旁,便转身欲走。
“程砚,进来。”
这世上能靠近程谕硕而不被发觉的人极少,程砚算一个。一来,他的武功心法内力身段都是程谕硕教出来的,二来,两个人相处久了,有时候连呼吸频率都无从辨别。程砚听到程谕硕的命令,在外应是,端着盘子推门而入。
“主子,先生。”程砚躬身行礼,将托盘放到桌面上,给二人各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杏仁羹。杏仁在这个季节并不常见,但王府里一般都会备足各个季节的特殊食材,毕竟用程砚的话来说,程谕硕这人呐,嘴太挑。
“从家里带的杏仁,想着天冷,给两位爷熬了锅杏仁羹,奴才退下了。”言毕,程砚倒退着往外走,程谕硕拿起汤勺舀一口,伸手招呼。
“过来过来过来,让你走了吗。”
程砚依言顿住,抬头一脸茫然。
“给陛下送一碗过去。”程谕硕品着程砚的厨艺,虽说比府里头的大厨们相比差的太多,但和一般酒楼里的味道也相差无几,在外嘛,一切从简。
程小厨有些为难,偷偷看一眼并不着急吃羹的程谕至,勉强扯了个算得上能看的笑容。“主子……没带那么多杏仁,只够做三碗的……”
程谕至浅浅漏了个笑,在炭炉的温热下,显得那样暖。
“你可真够小家子气的。”程谕硕一边骂着人小气,一边更加珍惜的吃一口为数不多的杏仁羹。
“是主子您说的,都少带点东西,我们去的又不是——”话音急转直下,截去后话,只因程砚在程谕硕的眼里,看到了即将要转为暴跳如雷的神色。
“得了,不是做了三碗吗,你那碗别吃了,给陛下送去。”
话在嘴边,程砚突然屈膝跪下。“主子恕罪,那碗,奴才送去给侧君了……”
一时间,屋内沉入死海,没有低低的浅笑,没有汤匙的碰撞,没有呼吸,没有任何声音。程砚忙不迭的朝人磕头请罪。“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
责罚?
程谕硕冷笑,用手中汤匙拨弄着程砚花了心思熬出的杏仁羹,最上面浮着几篇薄荷叶,提味,降火。这九曲玲珑的小心思,当真可笑。
“你方才说等同复被收,是什么意思。”
这话自然是对程谕至说的,程谕至浅尝一口温热的杏仁羹,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同复本就是燕盛和吴国的交接处,开国以来,就没有明确的说过从属于谁。不过是后来有大批的燕盛人到同复定居,将同复发展起来,才渐渐的被人们认为是燕盛的疆土。吴国异动,若只是攻了同复一城,那我们即便挥兵而下,也师出无名。”
程谕硕若有所思想了片刻,方才缓缓点头表示认可。“同复守卫,快马加鞭,将告急呈至连阳,也需要七八日。看来,我们没几天清闲日子过了。”
“我们何时,过过清闲日子?”程谕至抬眉与程谕硕相视一笑,这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程砚。他们之间的事,从来也不刻意瞒着程砚,即便听了也就听了。
程谕硕顺着程谕至的目光,落在程砚身上,便觉得这杏仁羹当真做的差强人意。
“那个裴什么的,最近怎么样了。”程谕硕把汤匙重重一置,啪嗒敲在碗壁上,吓得程砚一哆嗦,连忙回话。“三日前从医馆离开,但身上没有盘缠,不能住客栈,底下人说,说是好像一直在找我们。”
“嗯,传出信去,给他个机会找到苏园。”这个主意,程谕至之前就和程谕硕打好了招呼,裴粤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不控制在自己身边,反而有可能出现问题,倒不如大大方方放身边看着,随时随地都能撬了爪牙。
程砚疑惑的歪着脑袋抬头,对上程谕硕的目光,又迅速趴了回去。“是,奴才这就去办。”
“顺便,去采买点食材,陛下还在长身子的时候,你整天弄些山村野菜,给谁吃的。”程谕硕一想起这几日的膳食,总觉得自己快成个兔子了。程砚连声应是,可仍不敢退出去。
“阿砚,出去吧。”程谕至怎会不知程砚的那点想法,只觉得这孩子心思未免太重了些。
程砚告罪,便膝行退出,直到退出门外,才大口呼出气。果然,他家先生从来都没算错过。
“你居然帮他。”程谕硕眼底通红直直看向程谕至,程谕至云淡风轻恍若跟自己没关系一般继续喝着杏仁羹。“我只是应了阿砚一件事而已。”
“你……”
“大哥。”程谕至突然抬头,郑重其事。可这话,他们谁也没挑明。
程砚心里舒坦,脚步欢快的骑马往集市去,曹立章老远就瞧见了,跟张善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的去马棚牵了马疾行跟上。程砚今儿心情好,由着他跟,跟了一路,还帮着拎菜拎筐。回程路过一片早已凋谢的芦苇荡,程砚想起什么,跳下马去,便往芦苇荡走着。
两人谁也不说话,程砚在前面走,曹立章就在后面跟,程砚蹲下捡芦苇杆,曹立章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不知不觉,走到溪弯尽头。天寒地冻,溪水成冰,程砚手里抱着一大捆芦苇杆,往地上一丢,张开双手迎着夕阳深深呼吸。
曹立章有样学样,站在他身边,也跟着闭眼呼吸。
程砚放下胳膊,饶有兴趣的看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喜欢。”曹立章对上程砚的目光,坦坦荡荡。
就是这样坦荡,就是这样自然。因为喜欢,所以跟着,因为喜欢,所以不走。程砚笑着摇头,目视前方。“我有喜欢的人。”
这大概是在曹立章的印象里,程砚第一次用我来自称,而不是奴才。曹立章笑笑,并不在意。“我知道。”
“曹世子——”
“砚砚,你喜欢的人,会喜欢你吗。”曹立章转过头来认真看他,认真的,让程砚有些不适应。只是这话,问的太过诛心,程砚有些恼,可终归还是压了下去。“不会。”
“所以。你喜欢的人,不会喜欢你。我喜欢的人,也不会喜欢我。”
“程砚,我只想感受你的感受。”
“仅此而已。”
得不到,便不得到。求不得,便不求得。
只是,我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体会着你的悲欢喜苦,体会着你的,求而不得。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0:57:00 +0800 CST  
第四十章·血战

这应该是第一次,程砚没有像个刺猬一样,将曹立章拒之千里。大抵还是因为曹立章那一句仅此而已,让程砚有了些不忍。他的生活,源于王府,没有自主,曹立章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抛开世俗目光,摒弃身份立场,能够以平等的姿态,向他表述内心向往的人。
他的要求很低,低到让程砚觉得自己不值得。
只是,程砚没有说,他清楚地明白,感情这种事,不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
程砚将捆着的芦苇杆摞实,朝着夕阳的方向坐下,仰头看看曹立章,示意他坐到一边。曹立章依着程砚而坐,一同看着天边泛红的霞光。
“快日落了,在过上半个时辰吧,也算是你陪我看了一场落日余晖。”曹立章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故意往程砚身边挪挪。程砚没动,笑着由他靠近。“砚砚,你说会不会有一日,你突然厌倦了现在的日子,还是觉得我更好,然后来投奔我啊?”
“……”程砚觉得,他有点给曹立章脸了,刚要伸手去打他,耳畔嗖的一声作响,程砚下意识的扑向曹立章,二人齐齐滚下芦苇杆,瞬间,一把长刀已经砍下,正落在方才他们坐过的地方。
曹立章震惊大过于恐惧,被程砚压在身下,清楚瞧见程砚瞬间扬起的杀意,只见人弹身而起,抄起手边大把芦苇盖向来者面门。曹立章鲤鱼打滚翻身跳起,对着冲过来的杀手一脚踹腹。暗杀来的太快,饶是程砚反应及时,也处于下风。他们二人背靠着背而立,而杀手,却足足有十余人。
他们个个蒙着黑巾遮面,手中持有长刀,不远不近的与程砚保持着距离。程砚右手向后,摸到后腰处的软剑剑柄,缓缓抽出,只听噔的一声,软剑灌入内力,锋利无比。
一声哨音在夕阳下发出清脆指令,杀手们群起而攻,轰然而上。程砚立剑,自左上至右下迅猛劈下,直接将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砍成两半,内力之厚,招数之毒,震的后面几人微微顿足。
可惜,这一招只能用一次,震慑住便能赢得生机,若震慑不住……
哨音再响,杀手们目光一亮,再次围剿。
曹立章早在他们愣神片刻,已经用脚挑起死了那人的长刀紧握手中,待杀手扑至,反手便砍。程砚的剑法用程谕硕的话来说,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敢说是当世数一数二,也差不多是无人可敌。便是程谕硕,也不敢轻易和他切磋剑术,程砚肯吃苦,又聪明,剑法口诀背的滚瓜烂熟,刚接触剑术的时候,没少把后厨房的冬瓜削成雕像。
他的剑法诡异敏锐,变幻莫测,时而大开大合困敌于剑刃之中,时而霸道刚猛直贯敌人后心。鲜血四溅,程砚没空去瞧曹立章的情况,他的战斗力,已经吸引了太多太多的敌意,杀死一个,便补上两个,杀死一双,便涌上更多。
他们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可像是源源不断的泥潭,包围着越来越多的人。程砚已经数不清新来了多少人,他的眼底都是血液,只将手里的剑挥的更快更狠。
迅龙于世,呼啸惊霆。
那些人还不等看清程砚手里的剑是什么样子,便已经直直倒下。
渐渐的,程砚发觉不妥。
他们的武功,除了第一批的十几个人,其余的都不算高,可是胜在人数太多,车轮战他和曹立章不占任何优势。更何况,此处位置偏远,能寻到这里杀人,便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杀曹立章灭口,大部分的人都纠缠在他身侧。
事情,不对。
程砚反手抵背,直刺偷袭者喉结,左掌汇集内力迅猛出拳,直穿来者心肺。旋身而起,撂倒隔在他和曹立章中间的几个货色,出手甩剑,抹向几人颈间。曹立章也刚刚杀死一人,与程砚以背相抵,目视着周围堆成矮垛的尸堆。这俩人杀红了眼,后来围上的杀手们跃跃欲试,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程砚便是在这时候,低声开口。“调虎离山,他们的目的不是我们,他们只是要拖住我们赶不及回去。”
曹立章也发现了,这群人出手也狠,可武功跟不上,一个个如同死士一般冲上来送死。经程砚提醒,他才恍然。“你先走,我拖住他们。”
“好。”程砚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他没工夫和曹立章争辩到底谁该留下来,谁又该赶回去救援。留下来的人或许会死,但走的那个人,也不见得能活。与其在这时候浪费时间说些没用的,程砚宁可抓紧机会,苏园里不仅有当朝帝王,还有他心尖挂着的两个人。
他们若有事,这天地都要为之陪葬。
曹立章心领神会,大喝一声瞬间出手。程砚不再恋战,步步向前,杀出一条血路。人剑一体,疾如电掣雷霆,惊世骇俗般万雨坠落,万剑缥缈。
程氏剑法最高境界,天罗地网。
一剑出,刀光剑影,如天地洒下一面巨网,无处可逃。
程砚浑身被鲜血浸透,堪堪杀出路来,根本无法回头去寻曹立章的身影,脚下生风旋起而上,坐于马上长啸而啼。
曹立章被人围着无法分心,但他清楚,即便他看向程砚,那人也绝对不会回头相顾。这边是程砚,生,便轰轰烈烈的生,死,便痛痛快快的死。

苏园这边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程谕硕之前将王府的府兵都打散在周围,虽离得不远,但此刻却无法赶到,程谕硕不用过脑就知道,他们定然是被人拦住了去路,又或者,已经丧生。可程谕硕不明白的是,为何在暗处保护他们的人,此刻也没有出现。
程谕硕以一敌半百,胜算有,但不大。苏园毕竟面积小,勉强将唐忱程谕至他们护在长廊里,已是下下策,更何况,还要带他们杀出去。
程砚和曹立章都不在,剩下的人会武的,除了他,也只剩下一个韩仲岐。程谕硕只扔下一句保护他们,便只身卷入围攻当中。韩仲岐抢过一把长刀,用身子挡在长廊外,可敌方人数太多,便是韩仲岐再勇猛,也挡不住来势汹汹的人潮。
他无暇顾及程谕硕的困境,刚杀死左边的两三人,右边已经防不住。张善用身躯护着唐忱,被长刀扫过好几刀,后背和腿上都是血。眼瞅着刀锋砍向唐忱,程谕至一把将人拉到身后,迎上刀刃。可刀,最终也没落在程谕至身上,韩仲岐反手捅死两人,一脚踹开一人,回头之际长刀已立。
出于本能的身体反应,韩仲岐连思考都免了,直接扑向程谕至,用肩头生生扛下一刀。
可惜位置不对,韩仲岐在当下也用手中长刀挡住一半力道,这才没让他顿时少了条胳膊。程谕至猛地伸手接住韩仲岐的身子,关切之音,仿佛回到那年的战场上,那时,韩仲岐身后中箭,被程砚背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程谕至再镇定,也无法安心,那时的韩仲岐,如现在一般,看着他的脸,明媚爽朗的笑着。
他说,没事。
程谕至的手微微发颤,思绪被即将落下的第二刀打断。他用力将韩仲岐往怀里扯,但韩仲岐却一把将他推开,转身持刀,接住来势。两刀相对,发出刺耳交锋,韩仲岐只觉脑袋一沉,晃神之际,已被敌人抢占先机。抵着上方长刀的手臂越来越抖,腿上发软,猛地向下栽去。程谕至抓起一把满是血迹的落地废刀,冲着那人砍去。
招式有,内力无。
可程谕至却在甩刀的一瞬间,也腿上发软直直栽去。
与韩仲岐对立之人,被程谕至那一刀晃着后退一步,韩仲岐忙伸手揽过程谕至的腰将他挡回身后。
刀声见小,越来越弱。
最后,连喘息声,仿佛就只有他们几个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手段,原来不过是下下三滥的招数。这么多迷药,你们也是舍得。”程谕硕同这边情况一样,此刻也已经瘫软在地上,可手中,却始终握着长刀不松。
“为了能抓到阁下,我们确实废了不少力气。如阁下所知道的,这园子里里外外,都被撒下了本门的秘制迷药,武功越高,效力就越快。阁下安排的,那些躲在暗处的兄弟们,也早都倒下了。就是我很好奇,你们两个,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领头的人坐在房上瓦立上,俯视着下面的一切。
这一点,程谕硕也很纳闷。可现在,纳闷的时间也不能长了。程谕硕索性坐在地上,扬头看着上面蒙面之人,突然一笑。“能使出这种卑贱行径的门派,也不是个什么正经货色吧。说来听听,你们是何门何派啊?”
这话似是激怒了领头人,只听一声冷笑,阴森开口。“我本来只想抓了你们,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打算杀了你,反正有用的是后面那几位吧。怎么着,你是打算自刎呢,还是我送你上路呢?”
话出口,程谕硕的目光变的更外森凉。渗的房梁之上之人都不免打了个哆嗦。
突然,韩仲岐笑了。他强撑着地爬起身来,虚弱的用刀顶着地一点点往前走,周围的人防备心很重,可看他的模样,也根本使不出一招,也就由着他最后挣扎。韩仲岐笑着,爽朗如往昔,一步一步走到程谕硕身边,顿足,抬头。“想杀他,不如先来问问你.爷.爷.我,让不让。”
多久,程谕硕多久没再听到韩仲岐这样的说话方式,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的语气,这样自信而又嚣张的话语。程谕硕跟着大笑出声,抓着韩仲岐的手腕,借力起身,却攥着他的胳膊暗自用着所剩无几的力气。
此情此景,恍如梦中。
他们都没有看向彼此,大概一眼,便能落下男儿泪。
“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们,一起——”话音未落,房梁上的男子双目猛地睁大,一个字都无法再说出口,从瓦砾上直接摔了下来,身后,一个拳头大的血窟。
程谕至终于缓出一口气,他知道,程砚回来了。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1:04:00 +0800 CST  
第四十一章·腥欲

少年如遗世独立,高站瓦砾之上,俯视数十敌众,他的目光那样坚定,又透露着触之逆鳞的狠辣,长剑在手,尽是鲜血淋漓。左手,是刚刚掏过领头之徒心口的血腥,血污沾满面颊,分不清是属于谁的丧生。
程谕至这样安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一手带大的狼崽,成为这世间最无可比拟的英豪。
少年不动,敌人不动,少年的目光从程谕至的脸上,转到中间程谕硕和韩仲岐的身上,再从他们沾血的衣衫上,缓缓看向周围,在他眼里已是死人的敌众。
长剑一挑,衣摆下端被挑断一缕细条长布。程砚单手将长条布料绑在鼻间,随意在脑后系了个结。而后,瞬间挑起屋檐上的瓦砾,每一片都极为精准的直盖围在最中间的几人心口。
瓦砾断,敌人倒。
没人明白程砚的内力究竟有多深,仅仅是一片脆薄的瓦片,就能灭掉一人的性命。
快如雷电,迅而不及,程砚在眨眼的功夫解决掉围着程谕硕和韩仲岐的人,自屋檐而下,出神入化的剑法极快极准极狠,一步一人,十步,已至程谕硕身前,反身一抹,断三人头颅。程砚下手,没有活口。
程砚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救世主,更不是什么乞求上天的善男信女。
他要这天地知道,他放在心口用命守护的人,伤其者,必亡。
杀手们从未见过如此快疾剑法,气势凌人,惊世骇俗。
而那个震惊住所有人的少年,此刻如做错事一般,目光里含着愧疚,正怔怔的望着自家主子。程谕硕浑身发软,与韩仲岐相互搀扶着,向程砚点点头。
就是一瞬,身后攻势再起,方才还天然无害的少年,猛然化作孤狼野嚎,旋身而起劈剑挥下,不知死活的人,在程砚急落的身子前,被劈成两半,死相可怖。程砚单膝着地,再抬头,血色暗沉,眸底似要溅出浓浓怒火,慑住周遭之人节节后退。
可这园子就这么大,退无可退。
敌人看着这个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鬼怪,缓缓站起身来,似乎被血液的腥气激起心底的蓬勃,饮血为生的恶魔,绝不会就此停手。
可他们,已被下破了胆。
“一起吧。”这是程砚第一次当着他们的面开口,他的形象太过可怕,以至于三字出口,犹如索命的地狱阎罗。好些个七尺壮汉,从未怕过天怕过地的亡命之徒,都在这一刻浑身战栗。他们遇见的,是比他们更加不怕死的绝命之人。
没人再敢动上一毫,生怕打个喷嚏都会被程砚快如闪电的剑忍断了生命。
他们不怕死,可碰上比他们更不怕死的,终是体会到了绝望的恐惧。
寒冬腊月,朔风凛冽,萧条的屋宇里似乎能听到呜呜的空鸣声。那是亡命之人不甘的魂魄,是坠入九泉之下的轮回苦楚。可程砚,连轮回的机会都不愿给,恨不得杀的他们,魂飞魄散。
扑通一声,第一个人跪在地上。
扑通两声,又多了二人扔刀跪地。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兵器落地,密密麻麻跪在园中的人群。
可程砚,眼里没有屈膝的卑微,有的,只是杀伐的毁灭。什么不杀战俘,不杀敌掳,都是放屁,敢碰程谕硕和程谕至的人,程砚要他们血债,命偿。
投降,和应战,对程砚来说,不过是省点力气的事儿,他要杀的人,就是跪在地上给他磕上千万个响头,也得死。
程谕至盯着程砚的背影,看到人微微一转的手腕,心下一怔,急忙脱口。“阿砚!”
可惜,他还是慢了。程砚的剑太快,比传声的速度还快,等到听到程谕至的声音,只剩三个活口。
竟然这般迅猛。
不过须臾,倒地数十人。
剑锋停在倒数第三人的颈边,张大的瞳孔来不及缩回,那人的呼吸滞住,连微弱的吸吐都没有,便直挺挺的倒下。程砚自认剑气收的极快,半毫也没伤到这本就该死的人,可人,还是死了,死于心脏骤停。
程砚收剑别回腰间,低眼瞥过剩下的两个抖成筛子之人,连表情都懒得给,转身走到程谕硕身前,双膝跪地。“奴才来迟了,请主子责罚。”
敛去所有锋芒,跪,心服之人。
程谕硕没有看他,侧首看向剩下的二人,那两个虽被吓蒙了,可好歹见着程砚不再杀人,渐渐寻回了些许意识,此刻,自是立刻会意,马上掏出迷药的解药,抖着胳膊奉上。程谕硕左脚刚一抬起,才反应过来什么,低头看向韩仲岐扶着他的手,后者也是一愣,忙收回手去,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一丝肃清,一丝冷淡,程谕硕刚走一步,脚下发软,程砚忙向前半步,用身子撑住程谕硕的腿。程谕硕由着他膝行在侧,撑着自己走到二人身前,拿过解药,递给程砚。
程砚捧着解药膝行到程谕至身前,程谕至检查了药丸,确认是真的解药,才让程砚挨个发给几人。
待发完解药,程砚又迅速跑回程谕至身边,他清楚的发觉,程谕至的动作很别扭,那种别扭,来自腿上有伤,程砚毫不犹豫扯开程谕至的裤腿,果然,一刀伤痕,血淋淋。程砚眯起眼睛,转身欲走,却被程谕至一手拽住。
不能再杀人了,再杀,就没有线索了。
程砚在短暂的注视里冷静下来,不再搭话,单膝跪地,欲给程谕至包扎。
“我没事,先去看他。”程谕至了解自己的伤势,安抚的揉揉自家小狼崽的头毛,让人安心。程谕至懵懂抬头,突然心下一沉,他分明在方才膝行身侧的时候暗中检查过程谕硕,并没有可见性的伤,难不成——
程砚猛地起身扑到程谕硕身旁,伸手去抹他的脉搏。程谕硕被人一惊一乍的动作吓了一跳,此刻嫌弃的抽回手来,用下颚挑向韩仲岐。“不是我。”
韩仲岐此刻虽是恢复了内力,可伤势在身,疼痛难免。程砚不容分说的撕开韩仲岐后背的衣料,从左上至右下,一条可怖的伤口正向外涌着血液。
“屋里有药,去拿。”程谕至没想到伤口这么深,而韩仲岐竟然这么能忍,撑着腿上的不适,程谕至一瘸一拐的走到韩仲岐身旁,扶着他坐下,接过程砚拿来的金创药直接洒了下去。这疼,可比刚才重多了。
韩仲岐脱口而出的低哼,引的程谕硕不由侧目。可惜,韩仲岐低头忍痛,并没有看到程谕硕眼中的惊慌。那是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或许早已被遗忘的慌张。
程谕至一边给韩仲岐包扎,一边扫过程砚,随即问出。“曹立章呢?”
“……”程砚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曹立章忘了,程谕至在他的眼中看到错乱,轻叹口气,连忙催促。“快去找。”
程砚自知犯了错,爬起身来往外跑,院门刚打开,便瞧见了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曹立章,正被裴粤扶着,惨兮兮的朝他笑着。程砚看一眼裴粤,并不惊讶,伸手接过腿脚发软的曹立章。“你还好吗?”
“没事,就是累了。”曹立章整个人扑在程砚怀里,软趴趴的挂在他身上。程砚有些无奈,可又不好一把推开,便由着他挂。“别逞强,那么多人,怎么能还好。”
“真的还好,你杀了一半,你走后,又引走一半,我那儿剩的人不多。”曹立章始终在笑,扬着头看着程砚下颚,少年意气风发,理当如此。
程砚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奇怪之处。
“阿砚,我多希望,你能回头看看我。”
程砚以为,曹立章是在怪他当时走的毫不犹豫,可那种情况下,也着实没法犹豫,他的一个回头,可能就会错失很多。“我——曹立章,曹立章!”
程砚来不及解释,曹立章已经没了意识,在他怀里毫无征兆的滑落下去,程砚大惊,刚要抽回手来扶他,便瞧见了满手的鲜血。
他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
一直以为,这股新鲜的血液味道,是来自周围刚死掉的尸体,却偏偏忽略了掌心里的滚烫。那是曹立章身上的血,翻涌而出,血流不止。
“他说,他想死在你怀里。”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1:07:00 +0800 CST  
第四十二章·非视

生离死别,生者痛,死者何辜。
那样简单认真,随性又真实的男子,在不久之前,还与自己并肩御敌,此刻却瘫软在自己怀里,毫无声息。程砚的意识在瞬间被巨大的黑暗笼罩,他没办法相信,曹立章,死了。
相较程砚的木讷,程谕至迅速放开韩仲岐,几步跨到曹立章身旁,拍拍面无表情僵硬在当下的程砚,从他怀中接过曹立章,伸出手指探入鼻下。
鼻间,无半点温存气息。
程谕至看向眉头紧皱的程谕硕,另一只手,却已经按上程砚的肩头。
曹立章是南齐的世子,死在燕盛,于两国邦交,再无利处。程谕硕当然明白程谕至眼底的意思,可还没等程谕硕想出办法,那原本已经断气的人,却突然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笑声爽朗又清脆,全然不像受过伤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不是吧,还真以为我那么弱,被一群虾兵蟹将就弄死了?我是谁,我可是曹立章,我能死的那么没水准?”曹立章一边笑着,一边弹跳起身,脱下布满鲜血的大氅。里衣干干净净,别说是血了,连一点脏污都没有。
曹立章笑着看向每一个人的面孔,有愤怒的,有气恼的,有喜悦的,有劫后重生的,有面无表情的,唯独他的程砚,呆坐在地上,直直的盯着他。笑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尴尬的曹立章,轻咳一声蹲在程砚身前,不好意思的揉揉脑袋。“我就是想跟你闹一下,那血不是我的,你看,我好好的,那群猫脚功夫根本伤不到我。”
置之死地,而后生。
程砚从没有那么一刻,觉得呼吸是这样重要的事,空气是这样弥足珍贵。他看着曹立章,看着看着便笑了,没有质问,没有苛责,没有生气,有的,只是他安好便好。
大抵,以他的脑子,他根本想不到,程谕至方才已经在瞬间想出了一个解决掉他死法的方法,以至于当曹立章现在瞥一眼程谕至,只觉得浑身冷的想再裹上几层大氅。
“裴公子来的可真巧。”程谕硕强忍着怒气看向同为’帮凶’的裴粤,此刻,他正捂着嘴偷笑,被程谕硕一问,忙摆摆手。“不巧不巧,我本就是来找你们的,路过芦苇荡那边,瞧见章公子浑身无力的倒在路边,这才一路同行。”
程谕硕看向曹立章,见人忙不迭的点了头,白人一眼环顾周遭。“裴公子一点不像个文人,眼见着这么血腥的场景,还能如此坦然自若,倒更像是个冷血杀手。”
“何公子说笑了,裴粤虽是个书生,但自幼家道中落,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也见识到了很多。”点滴不漏,似乎裴粤早就想到了程谕硕能问的话。程谕至起身,并不在意身上沾染上的污渍,领着唐忱送回屋,又在屋里给张善做着伤后处理。
程谕硕转身回屋,吩咐程砚收拾残局后给他打水沐浴,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韩仲岐,对裴粤多看了几眼,才倚着程砚往回走。
天色大晚,迷药的解药并不多,那些守在暗处的人,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渐渐苏醒,程砚给他们每人煮了些糖粥,并吩咐他们今夜加强守卫,不用去主子那儿领罚。都是当兵的出身,那些人都是些倔脾气,一个两个非要跪在程谕硕门外请求责罚,被程谕硕一顿骂才一个个如打了霜的茄子,处理尸体去了。
裴粤无处可去,曹立章自作主张的留他在自己屋里同吃同睡,裴粤再三推辞,终抵不过曹立章的好意,便同唐忱打了招呼,暂住在苏园。
程砚先后伺候了程谕硕和程谕至沐浴后,又去后厨房给各屋做了清淡膳食,待送了个遍过后,才端着两个托盘进了程谕硕的屋内,程谕至端坐在桌后,看着程砚里里外外忙个脚不沾地。直等到程砚把饭菜摆好,打算退下去的时候,才缓缓开口。“过来。”
程砚应是,低头走到桌边跪下,程谕硕早就饿的没空管别的了,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着,余光瞥见程谕至的动作,微微一顿。
顿住的不仅仅是程谕硕,还有跪在地上的程砚。程谕至动作轻巧的解着他衣领的盘扣,一颗一颗,依次向下。解到够不着的地方,程谕至伏身继续。程砚觉得今日的自己可能有些累着了,直到程谕硕咳嗽一声,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立刻膝行后退几步,伏身跪拜。
“先生,奴才,奴才身上脏,请容奴才回屋清理一下,再,再来伺候两位主子用膳。”
程谕至似乎有些怪程谕硕坏了他的兴致,淡淡瞥人一眼,起身蹲在程砚脑袋前面。“起来。”
不容置疑的命令,程砚喉结一滚,犹豫再三还是跪直身子。衣领解开大半,程谕至低眼向下,继续解着其他未解开的扣子。
程砚有些手不知该放哪儿的迟钝,他抬头看着咬着根筷子同样有些发愣的程谕硕,面面相觑。没人能抵抗住程谕至的温柔,那种透进骨子里的春风化雨,足以摄取所有魂魄。
“先,先生……奴才……”
与之前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模样全然相反,此刻的程砚,如同一只奶白奶白的小兔子,竖着两只耳朵,躬着身子人畜无害。
“你那屋太小了,没法沐浴,在大哥这儿洗吧。”程谕至终于将最后一颗扣子解开,起身要给程砚脱下,这可实实在在的吓到了小白兔,只见人惊慌失措的使劲儿往后爬了好远,对着程谕至一个头磕了下去。“先生,奴才知错了,您要打要罚奴才绝不敢有异议,求先生降罪。”程小白兔似乎觉得光求一个人降罪还不太好使,于是又挪挪位置对着程谕硕又磕了个头。
“奴才救驾来迟,请主子责罚。”
程谕至眯着眼瞧着拼命请罚的人,心里很是苦闷,难不成平日里自己当真这么可怕,能让这孩子吓成这样吗。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程谕至索性不再理会,坐回桌边用膳。
“嗯——你,你虽然,有过,但也有功,这功过相抵,责罚就免了吧。”程谕硕一边咬着筷子说话,一边瞥着程谕至的脸色。他有点,搞不太清楚自家弟弟的意思,是,罚啊,还是,赏啊,这默不作声的吃东西,是什么意思。
“不不不,保护主子是奴才的本分,不算功。奴才,奴才回来晚了,让两位主子受惊了,就,就是奴才的错,奴才不敢邀功,请主子降罪。”
程谕至将手里的筷子啪嗒置到桌上,冷着脸看向吓破胆的小白兔。突然气极反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扒光了揍一顿。只是,今日真的累着这孩子了,无论从心理还是身体,都不能再加重他的负担了。
无奈,真无奈。
可叹,真可叹。
程谕至让自己保持冷静,终究只是算了。“你想挨打是吧。”
“?”程砚一愣,赶紧摇头,可摇了一会儿又赶紧点头。大概,挨打都比现在痛快些。程谕硕被这样子逗笑,差点喷出饭来。“行了你,屁股痒也得分时候,现在本王可没空打你。赶紧去屏风后面沐浴去,浑身脏兮兮的,臭死了。”
“奴才回屋擦……”
“程砚。”程谕至连名带姓的喊人,程砚一哆嗦,忙请了罪又谢了恩,一溜烟跑到屏风后面迅速脱着衣服。衣服呢,是脱了,而且脱的很快,可饶是程谕至都没想到,这光线着实不妥,十分不妥。
少年一摆头一抬手的姿势,被烛光映在屏风上,如同一场绝妙的皮影戏。甚至,两腿之间的物件,也在程砚爬进木桶时,微微颤着,被看了个彻底。
程谕至目不斜视的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程谕硕。程谕至伸出手掌挡在程谕硕眼前,对着人摆口型——非礼勿视。
程谕硕侧首看他,同样摆出口型——你看够了。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1:14:00 +0800 CST  
第四十三章·尘秘

房门叩响,韩仲岐勉强撑着还能用的胳膊支起上半身,伏爬在床上,后脑勺背对着门。声音沙哑,略带慵懒。“进来吧。”
门吱嘎作响,脚步轻盈,韩仲岐轻笑着闭上眼。“不是说了直接进来就行吗,还敲什么门。”
随性而行,潇洒自在。
身后人拿着药膏坐到床边,淡淡开口。“阿砚随大哥出去办事了。”
话一出口,程谕至明显感觉到床上赤裸着上身的人狠狠一抖,便要起身。“别动。”
程谕至压着人肩头,让其趴好,拿出药膏摊在掌心,慢慢抹上仍触目惊心外翻着的伤口。韩仲岐趴回床上,可身子却十分僵硬,尤其手掌抚过之处,更是绷紧皮肉。
“你不必紧张,大哥让我来给你上药的。”程谕至始终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也辩不清愿不愿意,可韩仲岐,依旧觉得不自在。“三爷,还是等阿,程,程管事回来吧。”
许是太多年没有和程谕至面对面的好好说过话,韩仲岐很慌,也很乱。心里那些阴霾,厚重的无法拨开,层层叠叠,暗无天日。
“你救我,是为了大哥。”
“……”冰凉的药膏缓缓铺开,渗进紧绷的皮肉里,韩仲岐不知该怎么回应,索性沉默。他的沉默,换来程谕至的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我只知道你不能死。”
这句话很真实,流进程谕至的耳朵,一滴滴落入心口。像是被尘封千百年的秘密,经过千难万阻,破了个缝。那一瞬间的以身相护,不是为了什么人,不过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谢谢。”这一声谢谢,真心实意,发自肺腑。抛开所有恩怨,以真心对真情。
“三爷——”
程谕至太过聪明,他能清楚的看清每个人的内心,也能清楚的看清自己的内心。他恨韩仲岐,从不隐瞒,但这种恨,在昨日以命换命的刹那间,就消散了。“韩哥。”
韩仲岐狠狠一抖,不可置信的回头,对上程谕至十分坦然的目光。眼底涌出滚烫热泪,韩仲岐不知道那是一种如何表述的感受,总之,他哭了,泪珠从眼角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两颗,成串落下。程谕至却很淡然,他只是淡淡的笑着,如午后闲暇,老友相聚,共饮一壶久别重逢。
“我恨你,不为五万大军,不为圳坤,甚至,也不为大哥。我恨你,只是因为,你辜负了我的信任。”这是程谕至面对当年事情后,第一次说出心里的话,没有程谕硕,没有程砚,只是两个当事人的有一说一。“我从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只是看的比别人透彻些,但这样很累,因为看得清人心,反而知道太多丑陋。我从小到大,只信过三个人,大哥,阿砚,还有你。”
后话,程谕至没再明说,但韩仲岐已经懂了,越是这样的人,信任便越难,可一旦交付出去,就是真真正正把自己交出去,以命相托。这种情况下,被背叛,被颠覆,都是最致命的痛苦。韩仲岐突然就恍然了,八年多的视而不见,八年多的恨之入骨,八年多的冷眼旁观,程谕至带给自己的苦楚,远远不及自己强加给他的折磨。
这八年,程谕至得多苦。苦于最信任之人的离心离德,背信弃义。
那种苦是毁天灭地的,是足以将程谕至彻底打垮的。
韩仲岐突然又很庆幸,庆幸程谕至心智过强,异于常人。
“你和大哥之间,有太多命太多债,我不能帮他走出来,希望你理解。”药膏被抹匀,程谕至又拿纱布帮人绑好,方才掏出帕子擦手。
“对不起。”
程谕至摇头,将药瓶放回床头。他说,等吧,总有一日,花开月明。
前脚刚从屋里出来,就瞧见程谕硕和程砚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二人齐齐看向程谕至略有些上扬的唇角,可只是一瞬,便被收了回去。“屋里说。”
程谕硕瞥一眼韩仲岐的屋子,提步回屋,程砚立马跟上,候在门口等着程谕至进屋了才随着入屋关门。
“先生,查清楚了,昨天那些人都是花县来的。”程砚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过去。程谕至拆开信封匆匆扫上一眼。“昨天绑着的那两个呢。”
“死了。”程谕硕把大氅脱下扔给程砚,程砚低着脑袋接过,认真叠好。程谕硕与程谕至一个对视,扬着下颚对程砚。“我可没想赶尽杀绝,我刚说出这俩人没用了,这小子就直接一掌盖人脑顶,当场毙了。”
杀心太重。
程谕至把信收了,看看已经老实跪好的人,也懒得多说。程砚是人中之龙,触之逆鳞,强忍之下,也只能忍过一宿。即便今日程谕硕明说了不许杀人,他也只是听话的今日不杀,明日,后日,总能寻到机会报仇雪恨。
“有人迫不及待想要试我们的底。”程谕至抬抬手让人起来,把信递回去。“传个信出去,就说,大哥其实是陛下钦定的巡抚,暗中调查各地官员贪污之事。”
“你刚才去那屋做什么。”程谕硕对程谕至的主意向来都是不过脑子的支持,也是,谁有个这么聪明的弟弟,都不会再费脑子的去考虑别的了。
话题转的太快,程砚眨眨眼,程谕至饶有兴趣的看过去,心里还记着昨晚程谕硕偷看程砚洗澡的表情。“我需要向大哥汇报?”
“……”程谕硕越来越觉得,这个弟弟越长大越不可爱了。不如小时候的团子,软软萌萌,可捏可搓。

程砚是在早起后,端了盆水,敲程谕硕门无果,断然推门而入却没见到人,将将出了房门之际,碰到了裴粤,裴粤似乎刚跑步回来,脸色红润有光,鼻梁上还带着些许汗珠。“裴公子早。”
面对程砚微微欠身做礼,裴粤忙摆手往旁边侧侧。“小公子可别折煞在下了,若非你们给裴某一个栖身之所,只怕裴某此刻早已冻死在路边了。”
正如程谕至所言,裴粤这人接近他们是有意而为,可究竟意在何处,程谕至又不肯多说。总归,程砚知道,这人,不简单。程砚正要再说些什么,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眉头一皱,冷眼扫过,却扫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程谕硕。
程谕硕被人架在肩头,身子瘫软无力,迷迷糊糊的指向程砚的方向。程砚立刻放下手里的水盆,大步跑过去,刚要接过自家主子,那个被程谕硕倚靠着的清秀少年却突然带着程谕硕侧身躲开,笑意盈盈的上下瞥着程砚。“我来就行,请问哪间是何爷的屋子?”
扑面而来的酒味熏的程砚想捂鼻子,在瞅瞅程谕硕,分明就是喝酒喝多了,神志都要不清楚了。程砚懒得与男子说话,一手抓住程谕硕的胳膊,另一只手托住人后背,突然用力将架在他身下的男子震开,搀着程谕硕便走。
还不等那男子反抗,程谕硕却不满了,挣开程砚的手,一脚把人踹倒在地。“滚开!”说话之际,眯着个眼扑回男子怀里,贪恋的在他脖颈间蹭蹭。
程砚摔倒在地,虽心里有万千疑问,可此刻都化作无形,迅速爬起来跪好。“奴才该死。”
男子得意洋洋的朝程砚瞥一眼,架着程谕硕往里走,经过程砚的时候,还不忘朝地上吐口口水。唾沫溅在地上,程砚并不在意,倒是裴粤很是气愤,快速走到男子身前欲问个究竟。
“裴公子。”程谕至在屋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现在才出口,为的也只是裴粤别自讨没趣。裴粤看看程谕至,又看看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程砚,只好憋着气往旁边一站,由着涂脂抹粉的男子无比风.骚的搀着程谕硕进了屋。
屋门哐当被摔上,随即便听到鱼水之欢的交缠声。
旁若无人,干柴烈火。
程砚听得出来,那是程谕硕真真实实发出的声音,毫无半分做戏成分。程砚侧首看向程谕至,而程谕至却没在看他,顺着目光望去,是韩仲岐披着单衣站在门口。韩仲岐注意到几人神色,只是唇角一勾。“阿砚,来给我换药吧。”
得了程谕至的点头认可,程砚爬起身来揉揉膝盖,拎起被那男子一脚踢翻的铜盆,转身进房。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1:18:00 +0800 CST  
第四十四章·威风

入夜,唐忱以困为由,让程砚把晚膳单独送他屋里,并不和大家一同用膳。
于是,如今围坐在桌边的,都沉默的不说话。似乎每个人都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安静的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肴。连多伸点胳膊,去夹中间点的菜都变得不可行。
唯独程砚,站在程谕至身旁,一会儿帮他夹点醋溜鱼段,一会儿帮他扦点土豆丝炒蛋,再一会儿,又给他拣点凉拌头菜。荤素搭配,合理又精致。
程谕硕再看看自己盘子里,旁边男子给自己夹的,不是肉就是肉,看着就腻。
“程砚。”
听到这一声,程砚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忙不迭的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手腕。照理来说,以他们之前定好的,出门在外,他姓何,叫何砚,甚至裴粤住进来好几日,几人也都是这么同他说的,谁料的到,程谕硕一开口就全然袒露。
放下筷子,程砚走到程谕硕身旁,弯腰候着。
“本王现在指使不动你了是吧。”
几人突然抬头看向程谕硕,程砚不明就里,迅速扫向程谕至的面颊,可那人只低着头用膳,似乎发生的所有都与他无关。程砚迅速跪下,伏身的时候还在思考这其中的缘由。“奴才不敢。”
“文靛不是外人,本王也打算带他回府,给他个名分,所以就不藏着掖着了,至于裴公子。”程谕硕提到裴粤,裴粤如同刚从梦中惊醒一般,猛地直身,如临大敌。程谕硕很喜欢这种惊恐的表情,面上倒格外温和。“裴公子别紧张,本王也不吃人,本王姓程,裴公子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用本王明说,咱们这园子里的人啊,身份都很贵重,所以有些事你能知道,有些事,最好别打听。懂了吗。”
裴粤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对着程谕硕拜下。“草,草民,草民见过,见过王爷。”
“嗯,起来吃饭吧。”程谕硕余光瞥见韩仲岐的目光,突然歪头冲着旁边的男子一笑。“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于文靛,本王的,侧君。”
啪嗒一声,筷子落在桌上,不过不是韩仲岐,而是于文靛的,大抵,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摄政王的侧君,顿时眼泪便涌了出来。“爷~”
程砚暗自捏紧拳头,将崩在心口里的憋屈狠狠压下。曹立章冷笑一声,筷子一扔起身就走,顺便抓着裴粤的后衣领,把人拖走。韩仲岐放下筷子,款款起身,伏身欠礼。“恭喜王爷,又添佳人。”
“爷,这位是?”
“他啊,无关紧要之人,来,文靛,尝尝这个。”程谕硕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放到韩仲岐身上,所有的戾气都转化成柔情,只见新人笑。
程谕至吃完程砚给他夹的最后一口菜,这才放下筷子用锦帕擦嘴,复而起身。“估计我也是个无关紧要之人,所以我们这些没什么用的人,就不在这儿打扰二位的雅兴了。阿砚,去摆棋盘,我也好久没和韩哥下棋了,不知韩哥可否赏个脸?”
现在能和程谕硕对着干的,除了程谕至也没别人了,于文靛刚要说什么,被程谕至一个目光看来,吓得浑身一哆嗦。分明是个文人书生,可那目光,却比九重天外的惊雷更加让人胆颤。
之后,夜夜笙歌。
是日,程砚正陪着韩仲岐在院里活动筋骨,多日没怎么大动过,肌肉都僵硬上了。于文靛从程谕硕的屋里走出来,看着程砚拿着根枯树枝与韩仲岐比量,脸上笑意灿烂,一时不知怎么的,心里不痛快。“喂,你过来。”
程砚自是听到,可并没打算理会,今日程谕硕带着唐忱他们全去市集赶集,唯独剩了程砚在园里照顾韩仲岐。可程砚没想到,于文靛居然没死皮赖脸的跟着去。手中动作不停,程砚一勾一挡,拦住韩仲岐的进攻。
“程砚!你***过来!”
被人无视彻底,于文靛自是恼羞成怒,这些天来,程谕硕简直把他捧的比天上星还高,他都快忘了被人轻视是一种什么感受了。韩仲岐没了兴致,扔下手里木枝,漠然看去。
而程砚呢,拿出帕子细心的给韩仲岐擦擦汗,连头都懒得回。
“你个死奴才,我叫你呢!”于文靛怒气冲冲而来,韩仲岐一把拽住程砚挡在身后,淡淡开口。“你有事吗?”
于文靛上下打量着韩仲岐,伸手便推。“让开,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死奴才!”
可惜,韩仲岐不是他能推的开的。韩仲岐一手攥住于文靛的胳膊,将人往外掼了半步。“他在陪我活动,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你算什么东西,跟我在这儿算先来后到。不就是个王爷的男宠吗,你见了我,也得跪下行礼!”很显然,程谕硕最终也没告诉他韩仲岐的身份,韩仲岐静心听着,缓缓转头揉揉自己耳朵,很是聒噪。“还有你,程砚,你就是个**的奴才,我叫了你三声你都当听不见,你想造反啊!”
程砚噗嗤一笑,侧身走到韩仲岐身前,朝着于文靛颔首点头。“于公子,奴才方才在忙,没听见,您有什么事儿吗?”
“忙?我看你就是找死!”于文靛抬手一巴掌扇过来,程砚躲也不躲,硬生生的受了。倒是把韩仲岐吓了一跳,声音太脆,整个园子都能听到。
程砚被打偏了头,用舌头在里顶顶发烫的面颊,继而正身面向于文靛。“于公子叫奴才,就是想给奴才一巴掌吗?”
“不止。”于文靛被程砚这毫不在乎的表情气的发狂,又是一巴掌挟风而来,可这一巴掌,他并没有打下去。程砚抬臂一挡,另一只手直接扇过去,扇的于文靛扑倒在地,唇角流血。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程砚,满肚子的火无处宣泄,爬起来指着程砚破口大骂。
“你,好啊你,你真是,你个狗奴才,居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是你主子的侧君!只要我一句话,我就能让王爷打死你!不,我也能,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给我跪下,跪下!”
程砚只觉得,眼下的这场景,跟戏本子里的戏剧不遑多让,也不知道这于文靛是不是从青楼出来的,学的一身娘气。“于公子,您是从哪个楼里出来的倌儿?”
这话,如一把利刃狠狠插进于文靛的心窝里,被人揪住痛处,身体不可控的颤抖。“你,你个混账东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只见于文靛抽出匕首对着程砚猛地扑过去,程砚没想到这人气极之下居然动刀,暗自骂着自己不该说的这么准,于文靛如此气急败坏,看来只能证明,他还真猜对了。于文靛出手太快,又离程砚太近,韩仲岐怕程砚躲避不及,伸手便挡,匕首擦着韩仲岐的衣料而过,撕破一个口子。
匕首未伤及皮肉,可程砚却恼了,抬脚直接踹人小腹,将人逼退好几十步。“你有完没完!”
“程砚,你——”
“于公子,刚才那一巴掌,我是看在您这几日伺候王爷费心费力的面子上才受的,您最好别得寸进尺。我是个奴才不假,可我这奴才,也不是您能动的。”
“你——”于文靛爬起来瞪着双通红的眼睛,似乎要把程砚生吞活剥了。
“还有,站在您面前的这位,是先帝下旨,玉玺加盖,官媒受理,摄政王府真正的侧君,您呢,不过是王爷一时兴起打的野食儿,您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即便如此,王爷胃口好,带您回府了,您也不过是王府后院里的一个男宠。而我,是燕盛当今宪安帝钦封的正四品御前行走,我心情好的时候,尊您一声公子,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您一个无品无级的男宠,就是跪在我脚下,也不配让我看您一眼。所以,请您摆正自己的位置,毕竟新得的恩宠,很快就会没了。”
就在死寂般的沉默里,突然想起三声鼓掌声,时间,恰到好处。如同,被精密安排过的一样,绝无疏漏。
“本王还真不知道,程大人官威这么大。”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1:25:00 +0800 CST  
第四十五章·反转

一声起,满座皆沉寂。程砚身子一颤,僵硬的转过身来看向门口,瞬间软了膝盖跪倒在地。韩仲岐怔在当下,可他不敢多嘴,他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加重程砚身上的惩罚。于是,他也只是压住内心的恐慌,伏身作礼。
倒是于文靛,感觉自己受了莫大屈辱,如今靠山回来,顿时爬起来往程谕硕的怀里扑。曹立章故作夸张的往旁边躲,生怕被这人沾上点风.骚.气。“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文靛就要被这奴才给羞.辱至死了。”
程砚跪伏在地,内心一阵冷笑。
“程砚,怎么回事。”
是人都看得出来,程谕硕一手揽过于文靛,分明就是要为他出气。于文靛红着眼倚在程谕硕的怀里,由着人引着往园里去。程砚耳畔扫过足下踩地的声响,忙调整方向往程谕硕的位置跪好。程谕硕虽把自己的身份公开,但毕竟唐忱是一国之君,身份显赫,没有透露半字,只说是自家亲属。由是,这园里地位最高的人,仍是摄政王。“于公子出言挑衅侧君在前,后执刀伤着侧君在后,奴才身为王府管事,不得已才出手教于公子规矩。”
“不是的爷,您别听这奴才胡说,他分明是——”
“本王知道。”程谕硕盯着韩仲岐的衣袖看了几眼,似乎是在辨别他有没有新添伤痕,复而对上韩仲岐的双眸,又立刻扯了笑温柔的看向怀里男子。“文靛,这刀是?”
“王爷您知道,文靛出身贫贱,自幼被恶人欺负惯了,冷器也不过是防身所用。而且方才,是这奴才出言不逊,他,他说文靛是青楼的倌儿,爷,这种屈辱,文靛受不住。”言罢,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惹人怜惜。
“程砚,这话是你说的?”
“是。”无辩无驳,程砚向来敢作敢当,话是他说的,他就敢承认。
“爷,您看他,根本就不知错。文靛这还没进府,如果进了府,那日后,还不得被府里众人诟病……”
曹立章眯着眼瞧这娇滴滴的人儿,一举一动,还真是个青楼做派,在看看那不时扭捏着的后丘,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那个,裴兄啊,你扶我一下,我怎么这么恶心呢。”
“要不要去看大夫?”裴粤扶住作呕的曹立章,关切的替他拍着后背。
“不用不用,就是这园子里啊,脂粉气太重,熏的我头晕。都是群大老爷们,哪来的这么大恶心人的味道。”曹立章夸张起来十分夸张,饶是于文靛真的扑了些脂粉,也不至于在这么空旷的地方还能闻到。
“啊?”裴粤不知就里,只是用力的去闻。
“我也闻到了,确实大。”程谕至打从进了园就没开过口,如今倒是难得的同曹立章统一战线,眉头微皱,用手指拂过鼻尖。
程谕硕看一眼程谕至,再看看程砚,安抚的拍拍于文靛的背。“跟个奴才你置什么气,等回了府,再好好收拾他。”
“爷,您,您怎么就能让文靛忍气吞声呢,他,他不过就是个奴才!而且他刚才的话您也听见了,他这哪里有个奴才的样,分明就是仗着官职在给您下马威看呢!”于文靛不依不饶,今儿不好好惩治程砚,他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那就掌嘴二十吧。”
这罚不算罚,但打却也真打了。程砚应是,直起身子抬手便扇。
“等会儿。”程谕硕缓缓松开揽着于文靛的胳膊,将他往前推了半步。程砚仰头看去,在于文靛的眼里看到了小人得志的喜悦,可惜,于文靛手还不等抬起来,膝弯便被程谕硕一脚踢下,猛地跪栽下去。“你虽没入王府,但有些规矩你得知道,韩仲岐是本王的侧君,你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还敢私藏刀具企图伤人,照理,得被杖杀。不过本王念在你初犯,又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就掌嘴二十小惩大诫。程砚,你掌刑,打完之后去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返京。”
言毕,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倒是让众人反应不过来。
这突然的逆转,还真是,措手不及。
天色渐晚,于一处繁华地界的客栈落脚,挨了掌掴的于文靛,一路上都在给程谕硕甩脸子,程谕硕百般哄着也没用,倒是曹立章一路心情都很好,时不时的凑到程砚身边,无比贴心的问他掌心疼不疼。
于文靛不肯同程谕硕一屋,单独寻了最顶层角落里的屋子关着,谁也不见。
当然,也没人想去。
安顿好众人,程砚从店家那儿讨了壶烫酒,便兴高采烈的进了程谕硕的屋子。“主子,您闻闻,上好的桂花酿,没有个五十年,也得有三十年了。”
程谕至瞧着这小子眉飞色舞的模样,心知他是心情好,只是温柔的瞧着,淡淡的笑。吴国起兵攻进同复的消息已经从连阳传来,唐忱坐立难安,嚷着要立刻回京,程谕至并不阻拦,毕竟事关燕盛疆土问题,谁都不愿退让半分。更何况,他等的,就是唐忱下旨出兵。
“少饮尚可。”程谕至点点已经喝了三杯的程小子,再扭头,那边的程谕硕已经灌进去一壶了。
“今儿高兴嘛。”程砚笑嘻嘻的朝程谕至耍赖,贪恋着酒盏里的温存,伸出舌头细细舔着。程谕至不觉眨眼,心口里的跳动乱了一拍,随即错开眼。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差点下不来台。”程谕硕喝光了酒壶里的热酒,走到桌边戳程砚脑门。“让你做戏给他找点不痛快,你倒好,出手真狠。”
“不能怪奴才,是他先对韩大——侧君无礼在先的。再说了,明明是主子您说的,做戏做全套啊。”程砚坐在椅子上,懒懒抬头,无辜的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这目光,让喝了酒的程谕硕有些醉。
“阿砚,跪着去。”
程砚一脸发蒙,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怎么突然就惹着程谕至了,可他并不犹豫,忙从椅子上起身跪到一旁。程谕至恨铁不成钢的想把程砚狠揍一顿,可此刻,却只是用这法子提醒程谕硕。程谕硕承认,在刚才的瞬间里,他确实有些不对劲。喉结一滚,程谕硕用力扯扯自己衣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猛灌几口凉茶。
这酒,好烈。
“那个,于文靛在和谁联系,查清楚了吗?”
“没有,他做事很谨慎,暂时没找到源头。但能知道我们行踪的,无外乎就这么几个人。”程谕至倒了杯茶,头也不回的递给身后的程砚,程砚脑袋有些迷糊,口也很渴,见到有茶,立刻跪直身子,就着程谕至的手把茶喝尽。
这个举动,太过放肆。
可程砚觉然不知,他迷离着目光看向面无表情的程谕至,看得人想抛弃文雅世俗,做出些**行径。可程谕至素来自制力极强,轻吐一口气,收回情绪把茶盏平稳的放回桌上。
“新来的也就一个裴粤。”
“不是他。”程谕至缓缓倒着茶,淡然开口。“裴粤虽有目的,但目前看起来,并不想害我们,更何况,曹立章当时也是他救的,如果他真想置我们于死地,直接杀了曹立章,引起燕盛和南齐两国战争,不是更容易吗。”
“曹立章是他救的?怎么可能,他要想隐瞒身份,就不可能在曹立章面前展露武功。”
“我当时给曹立章把过脉,他体力消耗过度,虽无外伤,但内力理应被波,该是十分错乱,但他的体内却并没有这种症状,反而是一股不同于他本身修行的内功,在温和的护着心脉。这应该是裴粤做的。他在跟我们示好,同时也有意告诉我们,他不是敌人。”
“怪不得你肯同意他留在苏园。”程谕硕恍然大悟,他之前还合计着,程谕至怎么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原来这人早就看透了。
程谕至点头,回身又给程砚喂了杯茶。喝这么多冷茶,今夜非得闹肚子。
“那剩下的人——”程谕硕眸子一紧,迎上程谕至笃定神色。
有人,容不下他们了。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1:31:00 +0800 CST  
第四十九章·逼迫

张善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不敢抬头去看程谕硕的样子,那张如同地狱阎王的可怖之色,他熬不住。可程谕硕不会放过他,这种有仇必报的人,连翻身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耳边,是于文靛药劲发作的旖旎颤音,眼前,是唐忱故作镇定的面如死灰。
程谕硕觉得心凉,凉的,他恨不得跳进温泉里一洗身上冰冷。他唇角一勾,拿起另一壶酒,一滴一滴倒在张善面前。“本王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张总管,趁本王还有理智的时候,把你该说的都说出来吧,你呢,也别想着死,宫中内侍自尽,是要株连九族的。本王听闻,你家里人给你寻了个乡下娘子,还有仨个娃是吧。”
“他们是无辜的!”张善猛地抬头,对上阎王俯视。阎罗只是笑笑,用手指点点壶口酒液。“是啊,他们是无辜的,可你不无辜。”
似是最后一点耐性没磨尽,程谕硕把手中酒壶扔给程砚,悠然往后坐坐,如同怕弄脏自己的鞋。“张总管,你要知道,这无根之人中了千情牵,可比死,还难熬。”
程砚走到张善面前,一手掏住人下颚,两指捏开便要灌,张善怕极了,拼了命的往后躲,他的身子已经退出去好几寸,可脸,却被程砚捏的一动不动,生生摆出个极其诡异的姿态。千情牵,是春药,药劲足,对于正常男子来说,尚不能发泄了事,更何况是这种无根无底之人,程谕硕这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更难。
铁链撞击的声音砰砰作响,于文靛浑身燥热难耐,他撕开自己的衣服裤子,想要把身体里涌动的液体抽出,他拼了命的叫喊,再无床上的风流,近乎于撕心裂肺的低吼。他的眼底布满血丝,头发也被抓的乱成一团,胸脯是指甲划碎的鲜血淋漓,腿根是被铁链勒掉皮的血肉模糊。于文靛大叫着,可没人能再听清楚他喊得是什么,他的喉结被自己生生抠断,浑身是血,恶鬼附身。张善被程砚放开,目睹着于文靛在短短一刻钟内,从生人变成生鬼,目睹着一个七尺男儿,用自己的手,拔断自己的分身。
这是多大的狠心,又是多绝望的折磨,可以让人失去对疼痛忌惮的理智。失去血色软成一团烂肉的东西,被于文靛甩手扔在地上,仿佛就是在喂一条丧家犬。
张善被这满床的鲜血,满床被于文靛亲手撕下的皮肉吓的尿失禁,恶臭的尿液从裤裆里散发着,顶进每个人的鼻腔里。唐忱被眼前的一切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眼神都已经直了,他的脸色白到彻底,唇齿不停抖动。
倒是程砚,习以为常,掰过张善的脸,拿起酒壶便要往里灌。“张总管别急,您,只会比于公子下手更狠。”
“不不,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张善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打着踹着程砚,程砚由着他挣扎,就是手不松。
“张总管,现在说,还来得及。”程谕至坐的离床边最远,他可没心情去看一个男人自己给自己自宫这种恶心人的场景。
张善不由自主的看向唐忱,可唐忱的目光,只是与他轻轻一碰便立刻躲开了,唐忱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酒灌进一口,张善用力扑腾着求饶着,可一切都没有用。
“住手!”唐忱于心不忍,开口呵斥,程砚倒是乖觉的立刻收手回头站正。程谕至恍如什么都不明白一般,疑惑的看像唐忱。“陛下,这种卖主求荣的奴才,不值得您为他开口。”
“还是说,您就是他口中,要害死我们兄弟二人的主子呢。”
程谕至的声音,平静如流水,缓缓潺潺,溅不出一丝涟漪,可偏偏,如同坠落深海的巨石,千万里外,都能掀起惊天骇浪。唐忱看向程谕至,强迫着自己冷静,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他才是这燕盛的帝王,他不能慌,绝对不能。
“三叔,您是觉得,朕要杀你们吗。”
“草民觉得,您也不能。”程谕至早就猜到唐忱不敢承认,如今他的帝位尚未坐稳,吴国又虎视眈眈进攻边境,程谕硕手中有十万大军,满朝文武归于摄政王门下的又多不胜数,除非唐忱是不想当这皇帝了,否则,又怎么敢承认这一切。程谕至唇角一勾,眉眼微弯。“既然这张善什么都不肯说,那留着也没用了,陛下,这等背主求荣的奴才,留不得。”
程谕至在逼唐忱亲手杀了张善,唐忱怎会听不出来,可他做不到,那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人,是在冰冷深宫里唯一给予他温暖的人。唐忱颤抖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既然陛下不下旨,那这人我们也杀不得,程砚,继续灌。”
“不!”张善哭喊着,甩开程砚的手,跪爬到唐忱身前磕着头。“陛下,老奴被奸人所害,不得已才背叛陛下,老奴有罪,老奴对不起先帝,对不起陛下,求陛下看在老奴这些年尽心伺候的份上,下旨,赐老奴一个全尸吧。”
张善哭倒在唐忱脚底,死死攥着唐忱衣角,声声嘁嘁,闻着伤心。
下旨,是全尸。
不下,受尽折磨痛苦而亡。
这个选择,其实很好做,可是唐忱说不出口,张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的皇位永固,唐忱捏着椅把的手剧烈颤抖着,终于,吐出一字。
“杀。”
程谕至等的就是这一幕,他要唐忱知道,所有不自量力的博弈,最后,灭亡的都是自己。他抬眼看向程砚,程砚会意,掏出匕首当着唐忱的面,一把抹了张善的脖子。
程谕至还是心软了,毕竟张善是两朝总管,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错,也要给他留个体面。
可唐忱不知道,他只知道,今日这一切,都是在逼他,他的眼底,第一次流露出天子之威,只是,他无处安放。
纵然贵为天子,可有些事,有些人,他动不得,杀不得,处置不得。
但有人,打得。
“程砚!”
唐忱一掌狠狠拍在椅把上,用尽全身力气瞪着程砚。早在初始,程谕至就同他说过,唐忱毕竟是一国之君,这种憋在心底的委屈,是一定要找人发出来的,那他,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可程砚并不觉得委屈,皮肉之苦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奴才在。”程砚收回匕首,双膝跪地。
“你居然敢在朕面前用兵器。”
程砚心里苦笑,在唐忱面前,别说用匕首,便是长刀长剑他也见过。“奴才冲撞圣驾,罪该万死,求陛下降罪。”

楼主 顾程敬  发布于 2018-09-04 13:01:00 +0800 CST  

楼主:顾程敬

字数:126373

发表时间:2018-09-02 19:1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0-26 11:35:43 +0800 CST

评论数:680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