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玉佛河》(原著向|剧情|主云谣|谣夕兄弟向)

三、开门


钧天殿。


“那么,关于这次任务,我说的,你可都明白了?”身着蓝衫的白发老人背着手,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速对弋痕夕说道。


“明白。”


老人微微抬了抬眼睑,瞥了眼前的蓝发少年一眼,目光深邃。


“既然明白了,那么今晚就早点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弋痕夕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转身离去。比起从前,他的每个动作都显得更加彬彬有礼,话语也变得简洁干练,可却带着疏离。老人看着这少年的背影,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所以说,这次寻找崖柏根的任务,一来是眼下玖宫岭确实需要定岭锏来提升实力,这二来嘛……他捻了捻自己的胡须——也是让这两个孩子出去散散心,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这人哪,若总是窝在狭小的空间里瞎寻思,迟早会想出病来。老人摇了摇头,往钧天殿的里间走去。而唯有打开那扇门走出去,他们方才看得到,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多么广阔。


离开钧天殿后,弋痕夕几乎是习惯性地往鸾天殿寝室的方向走去。他真的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愿多想,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一扇熟悉的门前,然后看也不看那死死贴在门上的封条,自顾自地将门敲得咚咚作响。这门真的太久都没开过了,被敲响的时候,扬得空气中满是尘埃。


“哥,开门。”他说,边敲着,便红了眼睛。“明天咱们鸾天殿又要出任务了,我们一起去云丹那里,好好商计一下行程吧。”


他敲了一会儿便停了,默然垂下头来。其实他原本就是清醒的——大概是这样吧,只不过,他是清醒地放任自己这样做了一回,清醒地看着自己表现得就像个醉汉。弋痕夕苦笑了一下。其实,这种行为又与喝醉了酒有什么区别呢?看似他好像终于称心如意,好像很开心,可到时候返还给他的总归是加了倍的痛苦。他背靠着那扇门,颓然坐了下去。


让弋痕夕感到很庆幸的是,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曾经住在这寝室附近的两仪侠岚都觉得晦气,于是纷纷搬离。所以,没人会看得到他今天这样发疯。


毕竟,一个叛徒,一个亲手杀掉自己老师的人,理应被他弋痕夕恨到骨子里不是吗?弋痕夕苦笑,大家理所当然地就那样认为了,可是事实上是,自己竟敢那样想念他。这种事如果被大家知道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所以说,像这样发疯,一次就够了。弋痕夕摇头,扶着墙让自己站起来。


是日晚,蒸乾坤。


弋痕夕照旧是要了一笼包子,口味随便点的,反正他现在吃什么都一个味儿。看游刃师傅那么认真地一笼一笼寻找他刚才随口那么一说的萝卜粉条包子,弋痕夕甚至觉得有些惋惜,好像自己如此随意地那么一点,又那么随意地一吃,都不大对得起游刃师傅在包子中注入的心意。


“嘿嘿!好在还有一笼!”游刃师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开心地笑道,“萝卜粉条包子,大家都不怎么爱吃,不过就我那个五岁的儿子喜欢,这才专门做了一笼准备拿回去给他吃。既然你点了,那就尽管拿去好啦!我再给他重做!”


在这漫长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弋痕夕就好像是被某种透明的薄膜笼罩住了似的,这令他与周围的每一个人隔绝——看似在交流,彼此也看得见摸得着,可是却相隔甚远。可就在此刻,在接下那笼还冒着热气儿的包子时,恍惚之中,他仿佛品尝到了某种关于“真实”的滋味。


他于是随意找了个桌子,将那笼萝卜粉条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坐下,然后拿起一只包子仔细地咀嚼着,试图去辨别其中的滋味。


“俄,你真的好认真。”


弋痕夕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去,颇有些不明所以。他嘴里还嚼着包子,于是不能说话,只有用一种呆愣愣的目光看着站在对面的黑衣女孩。他还记得她,弋痕夕想,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蒸乾坤,她曾经结结实实地教训了那个欺负云丹的羊角辫一顿。后来虽然鲜有交集,不过起码他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来自于哪个殿的。


“我是指你吃包子这件事。”女孩指了指弋痕夕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认真地说。


“你……”弋痕夕费了好大得劲儿才把嘴里塞的包子咽下去,不过仍是被它们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有何贵干?”


“啊!刚才光顾着观察你嚼包子时那个纠结的表情了,差点忘了正事儿!”女孩一拍脑袋,“喂,大个子,找木材的事儿我听说了,加个人呗?”


“俄……你不是成天殿的?不跟你们殿自己人出去?”弋痕夕搔了搔后脑勺,半晌没搞清状况。


“因为我长期在外执行任务嘛,这次难得结束任务回来,那帮家伙早不知死哪儿去了。现在整个成天殿就我一个!”她瘪了瘪嘴。


“……把找崖柏根的事儿交给我和云丹两人是破阵统领的决定,你找我有什么用?”


“嗨,那可不!总得征求一下未来队友的意见嘛,提前协商好了这样咱们三个才能旅途愉快不是吗?”她开开心心地说,“大个子,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就成,破阵统领那边,我来搞定!”


这姑娘,挺……弋痕夕看着她眼中期待的神采,不觉心一动。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可以这样开开心心的了。那些人,无一不是耷拉着眉毛,脸上或挂着同情的神色,或意味深长,更有些人口中总也去不掉那几句惹他生厌的“加油”、“节哀”或“想不到人心如此险恶”。


反正,这样挺好。弋痕夕不觉也笑了。


“好。那么,旅途愉快。”他边说着,边又咬了一口包子。


这次他可算尝出些滋味了,游刃师傅的手艺不错。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7-31 23:46:00 +0800 CST  
【随便唠唠】
以上图片来自于手冢治虫《火之鸟》的后记。大概是两个月前看到的,由于种种原因,《火之鸟》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断,然而时隔十年之久后,作者还是继续画了下去,后来那成为大家所公认的他最伟大的作品。
当时本来是因为一些原因打算对玉佛弃坑了,而就在我看到这样一段话后,不觉眼眶湿润,然后决定把故事写下去。因为或许我可以承认随着理工科知识积累得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紧,我写东西的感觉也越来越不如从前,但我唯独不能否认我对《玉佛河》的爱,那么最后,我对自己的要求仅仅是:写出自己心中的故事,认真写,给自己写。
而事实就是如此,你可以认为它写得不好看,可至少于我而言,写到左师握着一把尘土微笑;写到弋痕夕想恨山鬼谣却还是那么想他,同时又有些提心吊胆,担心大家会因此对他有成见;写到还年轻的游刃大叔的认真劲儿;写到浮丘开开心心的笑容……你们或许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仅仅是感到不耐烦为什么还不进入剧情呢?而我却会被他们牵引着喜怒哀乐,这才是我为何如此热爱他们、如此热爱写作。
或许我做不到迎合读者,但我至少做到了一点:那就是对得起我的心。小c跟我说过一个人的文章就是他的心,注意,不是心血,而是心本身。
或许许多读者随着时间流逝发现了新的兴趣点,于是不会继续陪我长跑;亦有一些一直很支持我的读者,会发现我每一次的叙事风格都与之前不同,因而也慢慢不再期待。这一切都会因时间流逝而改变,一切都在改变,可不变的是河流仍然在流逝——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曾经这样说过。
正如手冢治虫先生所说:“不去迎合读者,亦不去管我是不是还得画个十年二十年才能完成它,只希望能够直到最后一刻都在表达主题,这就是我的执着。”
这也同样是我的执着。
2015.8.1
南山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8-01 16:15:00 +0800 CST  
四、废屋


这日晚上,一切都似乎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眼瞅着卧土村家家户户的灯火陆续熄了去,一切的喧嚣也都慢慢重归于一片寂静,仿佛灯火与声音都消融在了头顶这片深蓝的天空里。万籁俱寂,只除过夏虫偶尔还会鸣叫几声。黑暗中,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人握着一个火把蹲在院外的墙根处,时不时抬头朝远处瞅一眼,一边又百无聊赖地拔着自己跟前的草皮,神色有些不耐。


约莫在亥时过了一半的时候,他们隐约听到有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这边传来。那脚步声刻意被放得很轻,步速也相对缓慢——大概是那人生怕担心走得急了便会被人听到。两个孩子当即站了起来,一面跺着自己因久蹲而觉酸麻的双脚,一面小心翼翼地躲在墙后观望。远远地,他们便看到街道尽头的拐角处闪出一个橘色的发光点,那抹橘色的亮光只是晃了一下,便径直朝这边过来。


“小垚,你瞧!就是阿坛没错!”


“好,这下人齐活了,咱们走。”穿暗红色衣服的小男孩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身后的小胖子跟上自己,然后两人一齐往那名叫阿坛的孩子身边靠拢了去。与他身后那个走得慢慢吞吞的家伙截然不同,这红衣小男孩脚步很是急促,看样子早已等得不耐烦。“阿坛,你真慢,”他压低了声道,语气中带了些埋怨——“我刚刚还在想,你是不是临了又打退堂鼓,所以不敢来了呢!”


“小垚乱说!我……我才没有呢!”阿坛这时却走得更慢了些,两腿也明显地打起了颤。他手中的火把也跟它的主人一样,瘦瘦小小的,火光微弱。


“是,吗?”小垚做了个鬼脸,盯着阿坛发抖的双腿,咧开嘴笑了。


“阿坛的妈妈为了补贴家用,总是会缝制布鞋到老晚呢。”胖嘟嘟的小男孩说道,“所以他才会等到这么晚才能溜出来。”


“对的!就是垣垣说的那样!”阿坛仿佛忽然有了底气,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板儿,“咱们不是说好了嘛!等大人睡了才能溜出来!像小垚,你爷爷奶奶都睡得可早,当然可以早早就出来啦!”


“好吧好吧,就是那样。结果害得咱们都快子时了还没出发。”小垚打了个哈欠。“走吧,按之前说的,带你们去好地方玩儿啰!”


另外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欲言又止一番,却仍是跟在小垚身后朝目的地而去。


已经很晚了,卧土村家家都早已熄了灯。月光下,前方的路并不像他们几个想象的那样黑暗,加之火把照明,更是谈不上什么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在卧土村的小道上穿梭着,经过一座又一座房屋,那些屋子窗扉紧闭,黑洞洞的,与白天截然不同,看哪一个都觉得眼熟,却又莫名地让他们感到陌生。这晚的月亮其实是很明亮的,甚至比以往日子里的月亮还要好,可说不出为什么,浸泡在这样的月光里,这卧土村,那山,那树,这些原本为他们所熟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带了些诡奇的色彩。


简直就像是,白天与黑夜,本就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三人手上分别持有一根火把,各照出一小团暗橘色的光晕,在这广阔得毫无边际的黑夜里徐徐前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三人安静而沉默地走着,火光下是三个孩子绷得紧紧的脸和瞪得大大的眼睛。夜异常安静,使得风吹树叶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偶尔,只是偶尔会传来几声寒蝉的鸣叫,已与盛夏时分不同,他们这时叫得苍老而又嘶哑,显得有气无力。


……有些奇怪,这一路走下来,这些屋子……似乎是越来越陌生了。垣垣皱了皱眉,不自觉回过头去朝后看。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这些屋子,似乎他们是真的从来没见过啊。


红衣的男孩举着火把,聚精会神地朝前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同伴们脚步的犹疑。阿坛与垣垣两人瑟缩在一处,无意之中,他们二人脚下各自的小光圈便挨得越来越紧,最终汇集到了一处,融为一个稍大一些的光圈,形状有些像葫芦。这两个孩子踉踉跄跄跟在后面,一个不小心便会和红衣男孩拉开距离,待他们二人反应过来,则又会仓惶地朝前猛赶几步,好与小垚的距离不至于拉得太远。


小垚忽然停下脚步,这使得阿坛险些撞到他身上——“你们看!咱们终于到目的地啦!”他高举起火把,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小垚,你……你上午跟我们说的出去玩,果真是这个地方!”阿坛带着哭腔说,“我还特地找你再三确认来着,你  不是说不是这儿嘛!”


“废屋……”小胖子喃喃道。


一阵冷风忽的吹了过来,不免令三个孩子都打了个寒噤,一时无言。只见周围这些屋子的院门大多敞开着,门里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就好像一个个巨大的陷阱。荒草丛生,破碎的砖瓦凌乱地散布在院落里。在风雨的一次次侵袭下,没有一扇窗子是完整的,用于糊窗子的纸破破落落地垂在那里,上面粘满了厚厚的灰尘,有微风吹过时会无力地摆动一下,然后又趋于静止。


这里是卧土村废弃的房屋聚集的地方。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8-31 09:49:00 +0800 CST  
或许它本该是孩子们乐意来此玩耍的地方,可是他爷爷引川却严禁孩子们来这一带玩,这不免让小垚十分不解。而奇怪的是,卧土村所有的大人们也一样严格地去遵循引川的这条规定,因此,只要是在白天,孩子们是休想来这里的。这也是为什么小垚动了来这里的心思。小孩子总是这样,越是在哪一方面约束他们,他们就非逆着大人来不可,毕竟,他们是在好奇心那样旺盛的一个年龄。


爷爷为什么不许大家来这里玩呢?真讨厌!小垚气鼓鼓地想,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以躲猫猫,都浪费了。


“小……小垚,咱们回家吧!”阿坛终于忍不住发抖了,“这儿真吓人!”


“胆小鬼!这不有火把呢吗?”小垚不但不往回走,反而朝前大步走去。他又朝小胖子瞥了一眼,不觉惊讶道:“唷!怎么垣垣你也脸色这么差呀?不就一些破屋子嘛,还是说你们都怕黑?”


“我……可这儿……我……”阿坛的眼睛瞪得浑圆,眉毛也耷拉下来。


“快点走吧,撞见北尘就惨了。”小胖子的喉头咕噜响了一下,汗涔涔地垂下头去。


“什么玩意儿?”小垚挑眉,“北尘是谁?”


“小垚,你……你竟然不知道北尘是谁?”阿坛惊讶道,“这不是家喻户晓的事吗?引川大人,还有你爸爸妈妈和奶奶,都没有告诉你么?”


“爷爷奶奶并没有告诉我啦。”小垚有点烦躁,“至于爸爸妈妈,他们不是常年在外面做生意不回家嘛。你们快说吧,那个北尘是怎么回事?”


“呃……是这样的,我给你概括一下啊。”阿坛提心吊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尽可能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咱们的爷爷们都还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叫北尘的人私自偷窃了村里很重视的宝物,被大家发现后绑起来准备拷问宝物被他藏在哪里,结果当天晚上关押他的房子就失火了,按理说门是锁的,北尘怎么都逃不出去的,可是火灭了之后大家却无论如何都找不见他的尸体,就怀疑……怀疑他变成怪物了。”


“那次事件之后,天大旱了很久很久,裕谷溪干涸,上一代的村长威墙大人也发了急病去世了。”垣垣脸色苍白,轻声说道。“所以大家再也不敢住在这里,纷纷在卧土村外围重新盖房子,这一带才会废弃掉。”


“卧土村的房屋布局确实很奇怪。”小垚若有所思道。“呃……这个解释倒还蛮合理的。”


“嗯!你以为我们为啥那么听爸爸妈妈的话不来这儿玩呢?不就是这个故事从小听到大嘛!”阿坛几乎快要哭出来,紧紧拽住小垚的胳膊。“所以你别再往前走了,咱们快往回走吧,要是待会儿北尘的鬼魂跑出来就麻烦大啦!”


“哎呀呀!”小垚哭笑不得,努力把胳膊从阿坛攥得紧紧的手中抽出来,“真是的!爸爸妈妈的鬼怪故事多了去啦,不都是骗小孩的嘛?我爷爷讲的一些鬼故事可比这害怕多啦!”


“不是……!小垚,其它故事可能是假的,但这个千真万确呀!”阿坛急得直跺脚,“你是没有看到讲这些故事时我爸妈的表情,那是……绝对真的!你以为我们都这么大了还会蠢到辨别不出鬼故事和真实的事吗?”


“所以,咱们快点回去!” 小胖子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喂,你们说,北尘是被烧死的对吧?”小垚忽然说道,然后停下了脚步。


“对,原来你刚才有在认真听啊。”阿坛吁了一口气,看来小垚是在考虑回去了,那就好,那就好……


“喏……那难道说,这房子,就是北尘的家?”小垚朝前一指。


走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孩子不觉抖了一抖,犹豫了一下,仍是战战兢兢朝前挪了挪。只借着三人手中微弱的火光,他们瞪大了眼睛朝那栋屋子看去——只见原先院门所在的地方几乎被烧得什么也不剩,几有半人高的荒草肆意而疯狂地生长着,所有尚还残存的墙壁都自底而上被熏成浓黑色,大块大块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残破的砖……一片晦暗里,那栋被烧得变了形的房屋孤零零地屹立于荒草与黑色的残渣之间,就如一个身形巨大而又丑陋的怪物。


即使是在这成片的废屋中间,它也是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进去看看呗。”小垚说完,便握紧了火把朝里走去。


“你疯了是不是!?”垣垣一把拽住小垚,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


“怕什么,咱不是有火把嘛,鬼怪什么的应该最怕火了。”小垚努力想把胳膊挣脱出来,“你们俩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去行了吧……就是想进去看看嘛!好好好……说不过你们,我就进去看一眼,看完了咱们立马回家去,好不?一刻钟!我保证,一刻钟再不出来,我就是小狗!”


“那,说好了啊,就看一眼,一刻钟内出来?”阿坛一听能回家了,不觉有些动摇,“然后咱就立马回家去?”

“都说了,不出来是小狗!你们小垚哥哥我哪次不遵守承诺啦?我进去了,你们俩在外面瞅着窗子里的亮光瞧就行!只要我这火把不灭,你们俩就没什么好怕的。”红衣的小男孩头也不回地往那栋被烧焦的房屋走去。


就在小垚跨入院门的一刻,垣垣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那门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嘴。或许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北尘,更不存在什么北尘的家吧,可这怪异的嘴,却是从上古时期就存在的了,为自己加上一些伪装,然后魅惑着那些好奇心过盛的人们进入……


垣垣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毛骨悚然,赶忙用力晃了晃头,企图将这该死的想法丢得远远的。


夜晚忽的压抑下来。此时不再有细语声,亦没有蝉哨,似乎只在片刻间便梗塞死了所有的声响。垣垣与阿坛脸色凝重,心里如悬着一块巨石,死死地盯着废屋的窗子。在小垚进去后,那些窗即刻便自里向外传出熹微的火光来,如一个盲人的眼睛又重新有了神采。仔细听,还是可以听见小垚的脚步声的,不过听得出来,那声音是离他们二人越来越远,原来越模糊了。


好在小垚拿着的火把一直亮着,看着窗中传出的火光,这也让垣垣和阿坛相对安心了许多。垣垣抬起头看着月亮,按照大人教给他的方法,试着去估摸着现在的时辰。此时差不多也要有子时三刻了吧?小垚也进去有一会儿了,再过一小会儿,如果他还不出来,那他可就得催他了。再不听话,就别怪他回去向引川大人告状了,让他爷爷教训他去,看他小垚还敢不敢这么随心所欲!垣垣边看着月亮边想着,慢慢地,他的心情就放松了许多。快了,他就快出来了……


“嗷——!”阿坛嚎了一声,随即把火把往地上一丢,死死抱住了垣垣的胳膊,身子抖个不住。


垣垣猛地被一吓,握火把的那只手明显地抖了一下,不过好在他稳住了,火把并没有就此掉到地上。“阿坛,别怕,别怕!”他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喘息,然后鼓起勇气朝废屋看去——


只看了一眼,垣垣就瞬间呆若木鸡。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屋子里,小垚的火把灭了。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8-31 09:49:00 +0800 CST  
五、旷野


女孩站在初秋的荒野里,任由晚风撩拨起她耳旁细碎的发丝。


在她眼前,一轮金色的太阳正徐徐下降。它非但不肯显出行将就木之态,反而散发出一天里最为耀眼也最为璀璨的光芒,仿佛是竭力想要将自己毕生积攒起来的能量毫无保留地贡献给这片大地。旷野的风低低地呼唤着,不急不缓地掠过这片无边的荒草,她屹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夕阳落到大地的尽头,又沉到地平线的下方去。


这样带了些凉意的日子,她并不感到陌生。几乎每一年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鸾天殿都会一起出任务,若无法在夜晚来临前赶到村中,则会就地在旷野中驻扎下来凑合个一夜。


在女孩的记忆里,自己尚还是豆蔻年华的时候,有许多夜就是这样过来的。三个人团团围在火堆旁一起吃着干粮,边吃着边说笑,浑身被烤得暖乎乎的,连面颊都会带上几分红晕。待吃饱了饭,他们便会躺在略带了些潮意的草丛中,兴致勃勃地谈论起第二天的任务,亦或只是聊起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总是那个最早就困得坚持不住了的人,每每都会在山鬼谣与弋痕夕细碎的话语之中迷迷瞪瞪睡去,头顶上是一片璀璨的星空。


“云丹!”
她有些忧虑地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看着那个黑衣女孩兴冲冲地朝自己跑过来。


“我找到鱼啦!”黑衣女孩左右手各拎着两条鱼,一脸得意地宣布道,“晚上有肉吃啦,不用干巴巴地啃馒头了,开心不开心?”


云丹顺势朝她脚下看去,只见她打着赤脚,裤腿挽到膝盖高度,可裤子仍然是有三分之一湿透,泥水滴滴答答从裤脚滴下来,顺着小腿一直流到脚后跟。


“你冷不冷?”云丹把那四条鱼接过来。


“还……好吧。”浮丘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一只手蹭了蹭脑门,于是成功地将泥水蹭到脸上。“别管了,用火烤烤就行啦。”


弋痕夕此前一直在忙着捣鼓手下的一堆干树枝准备将火生起来,听到这话,不觉慌忙加快了手下的活计。


“哦。”云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给浮丘的回应。


什么叫“哦”,就不能多关心关心我!浮丘不禁有些泄气。


此前一直在悄悄观察她们二人的弋痕夕忍不住咧嘴无声地笑了笑。他悄悄地抬起头瞄了云丹一眼,却不想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的手就那么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她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只是那么轻轻一刮过,她便又将脸转向别处。弋痕夕吁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心里却愈发茫茫然。很显然,有许事是需要他细想的,可他现在却又实在不知道该寻思些什么,只能任凭一簇一簇的杂草在自己心里乱着。


云丹也不再开口说话。她从一堆木材里挑出一块平整结实的树皮,包裹上一层元炁使得它变得更为锐利,然后埋下头安静地处理这几条鱼。


这两人之间异样的气氛自是被浮丘看在眼里。她偏着脑袋想了想,脑袋里很快浮现出一个高大而微微佝偻的背影,于是心中有了些头绪。浮丘自然也是一个知趣的,想也知道那个人是不能在这两个家伙面前被提起来的。


因为不论是这个家伙,还是那个家伙……她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弋痕夕,又瞟了一眼云丹——这两个家伙都是别别扭扭的。眼下,左师老师刚刚去世,山鬼谣那个混蛋又一个字儿都没说就跑了,虽然他是不是杀人犯这事儿我感觉不好说,不过至少大家都是那么认为的,于是鸾天殿瞬间从四个人变成两个人。所以说,呃,难道现在的情况不该是他们两个难兄难弟相依为命什么的吗?……他们倒好,两个人互相不理对方了,真是有够别扭的。见火堆生好了,浮丘便就地而坐,双手靠近火堆,感受着它朝这边呵斥而来的腾腾热气。


弋痕夕折腾完取暖用的火堆,又在那堆备用的木材堆里翻找了一番,找出几根比较结实的枝杈,作为烤鱼用的支架。他到底还是从小流浪过来的,在处理食材这方面很有经验,只见他三下两下垒起烤架,又在烤架下生起一堆火,恰到好处地将火控制不会将烤架烧着、亦不至于太小的程度。那边,云丹则早已将鱼处理好,并且已经将它们串好在木枝上,只等着拿来烤了。


这两人处理起食物来很默契啊!浮丘无意中看到他们两人各自行云流水般的一套动作,不觉微微张大了嘴巴。眼瞅着云丹提着那四根鱼串朝烤架走去,浮丘的兴致当即被提上来了,立刻不再摆弄自己湿哒哒的裤腿,而是索性伸长了脖子朝烤架那边看去,等着看他们接下来怎么烤鱼。


却不想云丹竟然绕过弋痕夕朝自己走来,将手上的四根生鱼串统统塞到自己手中。


“你帮我把这些拿给他吧,我……有些累了,想在这儿休息休息。”


浮丘看着手中的鱼串,嘴角抽了抽。


真不敢想如果这次任务光只有你们两个,这一路上得沉闷成什么德行……不过让我体验一把烤鱼也是很好玩的啦!浮丘冲云丹做了个鬼脸,然后兴冲冲地拎着鱼朝弋痕夕走去。


“过来坐吧,唉。”弋痕夕有些心烦意乱地偏过头去,一脸的无可奈何。


浮丘忽然有一种想噘嘴的冲动。


“啊,对了——”他看了浮丘一眼,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将自己的行囊扯过来,从里面随意拽出一件上衣递给浮丘——“把腿还有脚擦擦吧,晚上挺冷的,别着凉了。”


“……你的换洗衣服?”


“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这满脚都是泥,那你可就没得换洗咯?”


弋痕夕真的一脸认真地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笑了:“不怕!”


浮丘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将手中的鱼串递给弋痕夕,然后一只手接过那件上衣,胡乱地将小腿和脚底板擦了擦,又将那件衣服递回去。


“从哪儿逮的鱼啊?挺不错的。”弋痕夕将鱼串一根一根架在烤架上。


“就在附近的一条……河……?还是溪?哎不管啦!反正都一样,往右看,看到那棵歪脖子树了吗?一路往那儿走,你就看见了。”浮丘聚精会神地盯着烤架上的鱼,此时已有阵阵白烟从它们身上冒出来,空气中四溢着烤鱼的香味儿。


“河?”


“嗯,也有可能是溪,因为沿着这条……管它是河还是溪的,反正沿着它一路往下走就能走到咱们这次的目的地卧土村了,他们那儿的人管它叫裕谷溪。哎哎哎对了!还有就是,你应该知道咱们那儿也有一条河吧,裕谷溪相当于是它的支流啦。”


弋痕夕沉默了一下,将这四条鱼分别翻了个个儿,然后又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树枝。


“咱们那里的河流……嗯,我知道的。”


那是老师最喜欢的河。弋痕夕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其实,不光是对老师,那条河流对于我们鸾天殿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即使是那个人,我想也不会例外。


好在鱼烤好了,浮丘没空注意他的表情,这真叫弋痕夕感到庆幸。


他抬起头来朝天空望去,天空依旧是广阔而又深邃的,星辰也依然璀璨。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他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天空却不曾改变,星星也不曾削减它们的光芒。他漫无目的地将目光落在刚刚烤熟的几条鱼上,眼前的一切都因散光而看起来有些模糊。只见浮丘迫不及待地将其中的两串拎起来,一面高呼着怎么连木棍也这么烫手,一面却又将它们紧紧握在手心,然后也不顾自己还是赤着脚的,就这样兴冲冲地朝云丹跑去……


“饿坏了吧?赶紧尝尝看!”浮丘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两根烤串统统塞到云丹手中,不等云丹开口拒绝,她就又一溜烟跑回到这里来。


“剩下的两根,你一根,我一根。”她一脸认真地分配着。


一切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看着对面的女孩吃烤鱼吃得香甜,弋痕夕也不由得微笑。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9-01 23:01:00 +0800 CST  
六、华灯初上


“定零……剪?”浮丘有些纠结地皱着眉头,努力地想象着一把巨大的剪刀“咔嚓”一下把一只零的头剪断的一幕。
“嗯,”弋痕夕点头,“定岭锏,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操作起来难度真不小……”浮丘嘀咕道。


“准确来说,定岭锏应该分成三部分。”弋痕夕伸出三只手指头,“造得一把定岭锏需要三种木材:扶桑枝,菩提果,崖柏根。以崖柏根为柄,菩提果镶嵌于柄上,扶桑枝则为刺。好在扶桑树就在玖宫岭,这样一来可算是节省了我们不少事。”


自从相离老师牺牲后,玖宫岭的实力便大不如前。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山鬼谣又在此危急存亡之秋行背叛之举,杀害恩师后携神坠而逃,对玖宫岭而言可谓是雪上加霜。旧疤未愈又添新伤,假叶随时可能趁此良机袭击玖宫岭,正是在这样的危机之下,破阵统领当机立断,决定加强玖宫岭的结界,而定岭锏则是设下结界所必须的法器。


“明白了吧?玖宫岭面临着随时被攻击的危险。”弋痕夕面色愈加凝重,“所以这次任务事关重大,必须加快速度。不论怎样,崖柏根必须拿到。至于菩提果,这便是申屠和子言他们殿的任务了,也同样希望他们顺利。”
“唔,明白!”浮丘登时做了个“立正”的姿势。


不过……想想看破阵统领一个老头子一脸严肃地围着一把大剪刀设阵做法,这画面怎么想怎么奇怪。浮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们三人是在这一天的傍晚抵达卧土村的,此处距离朝望岭大约还有三十几里的脚程。眼见夕阳西沉,弋痕夕略微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不远处依稀可见的山脉,又看了看头顶即将暗下来的灰蒙蒙的天空,有些不甘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在此留宿一晚吧,明日再前往朝望岭。”他对两个女孩说,“如果今日过去的话,到了山脚就太晚了。大家都赶了一天的路了,大晚上的,山中地势也较陆地不同,我怕出什么意外,不如明早再去的好。”


云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不知是什么意见。


“我的意思就是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早点起……”弋痕夕被看得有些尴尬,心思涣散之下,不由自主又把话重复念叨了一遍。“你们觉得……?”


“我当然是—— 一万个同意!”浮丘一听要进村留宿,马上兴奋了起来,“我们一会儿去逛夜市吧!也不知道他们村的夜市几时收摊……不管啦,现在才刚刚戌时,应该才刚刚开始,咱们快点打听一下在哪条街吧!”说罢,她便挽住云丹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将她拉着往前走,走几步便回过头来催弋痕夕快一点。


弋痕夕立在原地愣怔了片刻,然后微微笑了,道:“我还得负责给咱们找住的地方,就不去了,你们两个去玩吧。早点回来。”


说完,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看上去步伐不紧也不慢。


他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是得体又有道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让人觉得有些疏离。浮丘停下脚步朝弋痕夕看去,眼中带了些迷茫。在黄昏熹微中,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却莫名地有种决绝的意味。


浮丘又在原地站了许久,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在涌动。


近处,屋内的人们纷纷披上外套,趿拉着鞋,提携着灯笼朝院门口走来。他们或将灯笼挂在门口然后转身进门,或提着灯笼在门口张望,总归是点燃一盏灯,给尚未归家的亲人们照亮回家的路。远处,颜色不一的灯火也逐个亮起了,抬眼望去,星星点点的灯火宛若一条长蛇,弯弯曲曲朝远方延伸而去。


夜幕降临了,该是家人们团圆的时候了。


“小垚,该回家了吧,你瞧这天都黑了。”


“垣垣你别急,我这不是不想丢下阿坛嘛。阿坛,想好了没有?是不是胆儿小不敢?”红衣男孩一脸坏笑地看着身旁这个瘦瘦小小的男孩。


“哪有!”瘦小的男孩鼓着眼睛叫道,他的脸涨得通红。“我去就是了!”


“成成成,嘿哟,可算是给说通了。那晚上见咯,现在都各回各家吧!”


弋痕夕看着近处的三个孩子,一时有些恍惚。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了,倒流到十年以前,回溯到他还是个流浪儿的那一刻。他看了看那个瘦小的孩子,又将目光定格在那个趾高气扬的红衣男孩身上。良久,他才移开目光,一声轻叹。真像。


秋日的晚风吹到身上,到底是让人起了寒意。弋痕夕紧了紧领口,眼神木木的。我是没什么想法的,全然没有——弋痕夕这样告诉自己。在他的一生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他想尽办法去减轻自己心上的负担,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会觉得痛苦,那是因为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假如是以一个第三者的眼光看待自己所承担的这一切,那么他一定不会痛苦至此,顶多是对这件事的主角感觉有些许同情和怜悯罢了。所以,他在努力将自己摆在一个第三者的位置上,而并非以往的那个弋痕夕。


曾经,左师老师总是说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直到他十八岁了,看上去就是个青年人了,也还是这样说。他一度很疑惑地问,那怎样才算长大呀?左师老师便笑,说,我倒是希望你们三个永远是孩子。他更加不解了,说,如果我不长大,那怎么守护你,守护他们两个呢?那,老师认为,什么时候就算是长大了呢?


老师说,当你将自己视作一个陌生人那样对待的时候,当你自己都觉得你不再是过去的你的时候。


原来,只有将自己当做陌生人,方能承担起这沉重的人生。


他怀恋自己还是个孩童的日子,就和刚刚那三个孩子差不多大吧,虽然每天都在发愁,不过发愁的内容无非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而已,总归不会像现在一样,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秋风又起了。他回过神来,只见那三个孩子早已离开。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21 23:07:00 +0800 CST  
【注:锏】
锏,(铁)鞭类,长而无刃,有四棱,长为四尺(宋制四尺为一米二),锏多双锏合用,属于短兵器,利于马战。
在道家法器中,锏也是一种外形类似剑的木制法器,都采坚硬且具有除魔特性的桃木雕制,长约五十公分,厚约三至四公分,棍身上有瘤状的节,用以击迫敌人要害。横断面为四角形,下端为握柄,锏身前端略细小,锏身若分节者则称为「鞭」,通常成对使用,故称为「双锏」。正一派红头道士在禁坛科仪中舞打双锏,以扫除妖氛、驱妖除邪,是重要的武场科仪法器。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21 23:08:00 +0800 CST  
七、崖柏


天光未启。


深蓝而广袤的夜空中,一弯钩月缩在西边的一角,安静地垂下眼睑,如一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大地一片静谧,时有秋风不安分地晃动。大约三十里开外的地方,山岭犹如巨大的铁的脊兽,漆黑地耸立在那里。


若说还有什么动静,便是鞋子敲叩在路面上的声音了吧。乡间的小路多是踩得结结实实的泥土,踏在上面,若是白天则听不出什么声响来,不过在万籁俱寂的黑夜则是大有不同了,脚步踏在路面上发出的声音,虽不至于醒耳,却会时刻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


浮丘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听着自己的脚步在上面叩出的声响,脑袋里回忆着马蹄踩在路面上的声音。真奇怪,大约是白天嘈杂的声音太多了,这些声音混在一处时,反倒是什么声音都不会留存在记忆里。而黑夜则不同了,每一种小的响动在此刻都会被无限放大,连平时不注意起来根本听不见的自己的脚步声在此刻听起来都有着不同的感觉,如果现在有一匹马途经过此——不!是干脆就由自己策马奔腾呢?扬起鞭来,在万籁俱寂之中听着马蹄哒哒,这将是怎样一种体验呀?


浮丘想及此,不觉兴奋起来,脱口而出道:“跑吧,马儿!驾!”


“……你在想什么?”不明真相的同伴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浮丘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那只还扬着鞭子的手也咻的一下被她缩在身后。“咳咳,根据环境自动生成的情景小剧场。”她懒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困怏怏道。


云丹没有说话,不过脸上似乎微微有了些笑容。


“唉,困。话说啊话说,如果以后云丹当了老师,那哪个倒霉孩子做了你的学生,一定每天都是魔鬼训练。”浮丘斜睨了云丹一眼,“天还没亮诶,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来掀我被子……叫起床不该是用温柔的声音,循循劝诱着让对方从梦乡中走出来吗?”


云丹凉凉地看了浮丘一眼,没说话。


“哈哈哈!”倒是弋痕夕忍不住笑了,解释道:“我们鸾天殿一直都是这样的,如果说遇见比较急的任务,而又不适合大晚上出动的,就会选择休息一夜然后第二天天亮以前出发,算上走过去的时间,则刚好天亮的时候抵达目的地。”


“你们殿所有的人都对自己比较狠。”浮丘低着头踢开一粒小石子儿,不经意地评价了一句。


天快亮的时候,朝望岭果真已近在咫尺了。起了个大早,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路,大家虽然有些疲倦,不过一看目标近在眼前,于是也打起精神来加快步伐。他们的脚下是大大小小的岩块,踩上去便“喀喀啦啦”响着。古人有云:“土山戴石,林木瘦耸。石山戴土,林木肥茂。”朝望岭正是典型的“土山戴石”,植被极其稀少,大块大块裸露的山岩偶有裂隙,一些植株便趁机从缝隙中探出头脑,勉强在此处安身立命。


到山脚下的时候,弋痕夕停下脚步,对云丹点头示意。


云丹便就地俯下身子,闭上双眼,她的周围很快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光圈。片刻后,她将光圈收起,缓缓站起身来,看神色,似乎有些犹豫。


“找到了?”弋痕夕问。


云丹点头,有些迟疑地望向一个方向。沉吟了片刻,她朝那个方向走去。


“……我们跟上吧。”弋痕夕道,神色有些凝重。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因脚下大小不一的碎石遍布,加上三人心中各有疑虑,于是走起来并没有那么快。中途,弋痕夕好几次停下来提醒浮丘踩准了再走,让她当心别崴了脚。


“看路看路!这些石块都不怎么稳,踩不好容易摔一跤。”


“又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浮丘不服气地说,“云丹还不是走在前面走得飞快,怎么不说她呀?”


“……那是因为我跟她同殿这么久了,对她绝对放心。而你……走在路上脑袋里都是小剧场……”


浮丘一下子不爽了起来,正要发作,却看到云丹在一段陡直的岩壁前停了下来,于是立即也停下脚步。只见这碧衣女孩周身笼罩着一层薄雾般的白色元炁,正仰着脸朝上看去。她面色沉静如水,目光深邃如渊,好似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看神色,她似乎正在认真地琢磨某个细节,尽管那细节远在千里之外,远在一个浮丘所看不到的远方。


浮丘不觉心里一颤。跟那时候一样,那女孩也一样是抬着头仰望着,被仰望的地方也一样是自己难以企及的。耸入云端的竹,白色元炁汇聚出的千千万万的风铃,被斩落的竹叶如雨一样飘飘荡荡……记忆呼啸而来,模糊在她将失而复得的风筝重新抱在怀里那一幕。


十年了,她好像哪里都没变。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24 18:39:00 +0800 CST  
“一百二十丈。”云丹将元炁收起来,转过身来看向弋痕夕,又看了看浮丘。


弋痕夕和浮丘面面相觑,然后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岩壁。“你的意思是……”


“没路了。”云丹简短地说。


浮丘和弋痕夕都沉默了。他们都不笨,所以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云丹的意思——粗略地估摸一下也知道,朝望岭山高将近千仞,而云丹口中的“一百二十丈”自然是指崖柏距离地面的高度。那么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问题就很显然了,之所以找不着通往崖柏的路,是因为崖柏根本没有长在山顶上,亦不在某条山路附近,而偏偏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悬在一面峭壁中间,可谓是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看着陡直的岩壁,一时之间三人都没了主意。


“也就是说,只能从上面下去了。”弋痕夕思虑良久,叹了一口气。“云丹,如果从上面往下走,大约有多高?有四百丈了吧?”


“不止。”


“云丹,如果沿着开辟好的山路往上走,也没有相对比较近、比较好走的路?”浮丘仍不死心。


“没有。”


浮丘在心里暗暗腹诽破阵统领。这老头子一定是早就遇见到是这种情况才会把他们几个派过来,想想也是,如果那么容易的话他何不随便派几个四象侠岚过来拿了东西就走?难怪她当时说自己也想加入的时候,老头这么欢迎。


“不管了,走吧!”弋痕夕咬咬牙,“也只有把这个法子试一试了,先到上面看看再说,或许山顶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


一个时辰前,卧土村——


天亮,总是从远天开始的。总是距离地平线最近的天空最先开始发白,然后逐渐将太阳的光芒扩散至近处——正如一滴墨在水中淤散开来一样,最终将整个的巨大的黑色幕布掀开。引川躺在床上,尚未起床,却已经睁开了眼。一缕来自初升太阳的光线恰好地投射在了他的脸上,他便微微眯起了眼,用眼皮感受着这光的温度。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习惯性地朝窗外看去,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卧土村头顶的天空总是一片云也没有,不必多想,这日又是一个晴空。


引川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个晴空了。


他披上一件衣服,手里把着长长的旱烟枪,走出院门。农人们都起得早,此时的卧土村已经初有了白天的活泛,他看着各家烟筒中升起的炊烟,听着从自家院子里传出的乒乒哐哐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一时如醉如梦。


引川抬起烟枪,惬意地吸了一口烟。


“主……主家……”


引川回头一看,只见是家中的老姆妈。老姆妈年龄很大了,多年以来,她就像长工一样被引川家雇佣着,平时负责做饭,帮忙照顾照顾孩子,以及做一些打杂的事儿。只见她踩着小脚,正颤颤巍巍朝这边走过来。


“坯妈妈,早上好呀!”引川热情地打招呼。他们全家都是将这位老姆妈当成自家人对待的,他自己和老伴都称呼她为“坯妈妈”,小垚则叫她“坯阿婆”。“小垚还没起床吗?又赖床啦?”


“这……垚哥儿,垚哥儿他……”老姆妈整个身子抖如筛糠,紧张得半天不成句。只见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似乎在考虑从何说起,可就是不知从何下口。末了,她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竟是当着引川的面嚎啕大哭起来——“哎哟,这菩萨娘娘哟——”


“小垚怎么了!”引川唰的一下变了脸色,“生病了吗?”


似乎是要与老姆妈的哭声相应和似的,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男人的骂声和女人的哭声。引川头脑有些发懵,呆愣愣地朝那边看去,只见一男一女分别领着一个孩子朝这边走来。那个男的推搡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边推边骂道:“他娘的,看你给你老子整出的好事儿!待会儿见了引川大人,别指望老子能护着你什么,全看他老人家怎么处置你!”又被旁边那个女人哭得心烦,便转脸去骂那个女人,道:“还有阿坛他娘,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这孩子怎么那么贱得慌呢,怎么就教唆我小子还有小垚跑到那种地方啦?现在孩子找不到了,你说怎么办吧?”


那女人只是哭,手却一直紧紧攥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的手。


“阿爹,不关阿坛的事儿,要说鼓动大家,那也是小垚非要去废屋的啊……唔!”他的脸当即挨了一个耳光。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引川手一颤,那杆烟枪落在了地上。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24 18:39:00 +0800 CST  
【注:关于古代山的高度单位】
表示最近为了做毕业设计在翻译国外的论文,于是写文但凡涉及分析的就开始学术调调了,一小段关于山高的我修改了好几遍语气(因为老外太喜欢用clearly(显然),we(我们),since(由于)这些词)。
所以我们要做好附录工作以及推导过程如下(as the following):
1、丈:1丈=3.33米,120丈=400米;
2、韧:1韧=1.84米,1000韧=1840米;
3、关于从上往下有400丈怎么来的:1000仞-120丈=1840米-400米=1440米,1440/3.33=432丈≈400丈。所以云丹说“不止”。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24 18:39:00 +0800 CST  
【关于地篇(一):我笔下活了的人们】
这么久没写作了,这次算是第一次进入状态的写作,表示我真的觉得自己有进步,不管是语言应用还是情感把握上。我对剧中的每个人都仿佛看得懂他们每句话背后的想法,不管我有没有打出来。
比如浮丘那句随口的“你们殿所有人都对自己比较狠。”我没有写云丹和弋痕夕的反应,但是我想这两人都不由自主思考起,山鬼谣也是个对自己比较狠的人,这样的人为何会为了一己之私叛变呢?
比如云丹越来越简短的话语,再也不存在的心理描写。有个外国人谈写作的时候说道,你要show,而非tell。于是我再也不加云丹的心理活动,像大部分文一样,在心里怎么怎么悲伤老师的死,怎么怎么疑问山鬼谣,怎么怎么没法面对弋痕夕,我统统不写,只show一个沉默的云丹。
因为云丹以前并非这样沉默的,这样的寥寥数语,写她的沉默,足够道出更多了。她不必在读者面前哀怨或者思恋的,有时候五味杂陈的心情,一个眼神就够了。
以及最后写到小垚丢了后他的两个小伙伴的爹妈带着各自的孩子来请罪这一段,感觉是我写得最成功的一段,我对成功的定义是:我觉得是真的,画面是历历在目的,语言描写是流畅得像生活用语的。
小胖子爸爸的心理活动是显然的,村长孙子丢了,跟他儿子肯定脱不开关系,于是他第一句话骂儿子是想脱开儿子跟自己关系,第二句话骂阿坛妈妈是为了把主要责任推到阿坛身上,这一步是为了开脱自己儿子小胖子。最后打儿子那一巴掌是恼恨儿子不懂自己正在撇开关系,反而说是小垚的错,村长的孙子怎么可以有错?这话明摆着不是要火上浇油吗?于是他只能一巴掌下去。
设定阿坛妈妈是寡妇,故紧紧攥着儿子的手,除了哭毫无办法,这母子二人全是弱势群体,所以对于小胖爸爸的推卸责任也只能受着,只能用哭来向村长示弱。
所以我感觉这两段简单的描写比我之前写了那么多的人物都成功得多得多,从2014年写的玉佛河,如今已经2016年了,在此向自己致敬。不论何时,要想得到他人的尊敬,首先我得付出足够的努力让我自己对自己都犹有敬意。所以我做学术这样,写小说也这样,为了想明白一篇论文里的内容我会不午休地在楼下的小径里一圈一圈走,脑袋里整理疏通着一些知识或者试图解释一个公式;而为了写这篇小说,我同样会一个晚上整理剧情一个晚上把剧情用文学语言实现出来,如今我的玉佛河光是梗概就已有4万字,还不包括地篇的一些细节,因为时间很紧,关于地篇的梗概我是写在手机里的。
最后感谢大家长期以来的支持,上次第一次更新的时候看到你们的评论我还在实验室,所以没有给你们太多回复,故在最后一定要感谢你们,可以说,我有一万个理由不再继续写这篇小说,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等着看下去,我就会写,虽然不知它完结需要多久。
以前是等到每学期放假了写,从大二写的这篇,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就研究生了。而今已经实验室,往后再无假期,一想到往后的日子里我的日子将会是一日一日飞逝着,且不知我的能力将带我飞往什么方向,而这篇小说的时间却仍然静止在一个点,等待我继续往下书写,始觉说不出的伤感。
谢谢你们,我亲爱的读者们,无论我是否回复你们,请相信你们的每一个鼓励和认可都是让我感到欢欣鼓舞、并且更有创作动力的,谢谢。
2016.1.24
悠望南山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24 19:39:00 +0800 CST  
八、偷袭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这……引川大人,您看这……”男人的目光躲躲闪闪,身子也躬得越来越低。


引川绷着着脸,眼睛盯着地面,一句话也不说。


小胖子偷偷抬起头来瞄了引川一眼,当即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看什么看!把头低下去!有没有一点认错的样子?”男人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呵斥道。


“好了好了,别责怪孩子了。”引川皱着眉头,烦躁地挥了挥手,“这也是小垚自己的命,怨不得别人。什么都别说了,想办法把孩子找到才是最重要的。”


引川扭头去看自己的老伴,叹气道:“老太婆,你也别哭了,啊?”


“我如何能不哭?”老太婆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垚可是咱们唯一的孙子哟——好端端的就这么丢了,要是给儿子媳妇知道了,我该怎么给他们交待呀?呜呜……”


大清早的,太阳还没升起多久,这儿就此起彼伏的哭声一片。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很快便汇聚成一个圈,将核心的这几个人围在里面。不明真相的人们在圈外吵吵嚷嚷,彼此问东问西,对着里面的人指指点点;被围在里面的两个孩子本就担惊受怕,被这样一刺激,不觉再也扛受不住这等恐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外面的人吵嚷得越来越欢实,而里面的人也哭得愈加响亮,这一切都没由来地使人燥热起来。


“够了!”引川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吵够了没有!都给我闭嘴!圮胡,过来!”


“在,在!”男人哆哆嗦嗦地凑上前去,刚走了两步,见自己家小子还跟个愣瓷似的傻站在原地不动,不觉火起心头,一脚踹了上去,骂道:“他娘的你听到没有?引川大人让我们过去!”


小胖子抽抽噎噎,用手背抹着眼睛,摇摇晃晃跟着父亲朝引川走过去。


“圮胡啊,正如你所说,你家小子,还有阿坛,是对整件事经过最清楚的两个人了,所以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办了。”引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找几个人,然后让你家小子带着路,到他们昨晚去的那地儿好好搜寻一番。”


“是……是!”男人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抹着头上的冷汗。将引川刚刚的吩咐在脑袋里转了一圈,他始觉出不对味儿来,不禁回头瞟了寡妇一眼,问引川道:“那阿坛呢?怎么不叫他娘领着他也去呀?”


“人家孤儿寡母的,你小子好意思吗?”引川瞪了圮胡一眼,悄声说道。


交待毕了,引川朝前走了两步,向村人们一作揖,朗声道:“让大家见笑了。我孙子顽皮,瞒着我和我老伴大晚上跑出去玩,结果人不见了。将事情搞到这个地步全怪我平日里惯着他,若有哪位乡亲有他的消息,请尽快告知于我,引川必有重谢!好了,该交待的都已经交待了,我拜托给大家的事儿烦请大家关注关注,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等到人们都散得差不多了,引川这才疲惫地闭上双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原地静站了一会儿,他转身往厨房走去。“老太婆啊,时间有些紧,我也就不吃早饭了。”引川走到水缸前,舀起一勺水,低下头咕噜咕噜喝着。“我这就得走了。坯妈妈,昨晚交待你准备的包裹可准备好了?”


老姆妈“哎”了一声,便踮着小脚,颤颤巍巍朝里屋走去。


“老头子啊!”他老伴红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都这般境地了,孩子都找不到了,你还要出什么门哪?”
“只有这件事,比任何事都来得更重要。”引川喝够了水,便将水瓢丢回水缸,直起身子来。“这三十年来我是怎么过来的,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27 22:49:00 +0800 CST  
朝望岭——


“真没想到,这么陡的山,而且这么荒凉的山,还有人开辟山路!”浮丘一手扶着旁边的岩壁,看着脚下这些硬是在山岩上凿出来的阶梯,不禁啧啧称奇,“真佩服这些开山者的毅力。不过,这山荒凉得连只鸟都没有,你说他们是图什么啊?”


“或许,跟我们有着一样的目的?”弋痕夕若有所思。


“怎么可能!这样的话崖柏早就被挖掉了好吗,那云丹探知到的是什么?崖柏的鬼魂吗?”


“好吧……当我什么都没有说。专心点,当心别摔下去了。”


大约这日将近午时的时候,他们才抵达峰顶。并非他们脚程不够快,实在是这唯一的一条山路太过于粗陋,虽说是在山岩上凿出了落脚之处,不过每一个阶梯还不够放下半个脚掌的,攀爬的时候需要及其小心,且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前进。


不过有这么一条路也总比没有要强。浮丘揉了揉酸痛的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被山风一吹,始觉得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不过这感觉倒是说不出的惬意。放眼望去,整个峰顶真是难得一见的平坦,上面稀稀疏疏长着些野草,虽然已经隐隐开始泛黄了,不过看起来仍是软绵绵的。若非是任务催得这么紧,她真想就这么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型,然后吹小风吹个够再起来。


诶,那是……?


浮丘忽然眼前一亮。


“弋,痕,夕!”她的两只眼睛闪闪发光,“你看那边!那个树桩子,是不是有够粗?”


“是很粗。”弋痕夕看着浮丘,表情有些无语。


“哎呀,说你傻你还真是傻!那个树桩子,咱们可以借它的力,来拿下崖柏!”浮丘立刻跑过去,围着那树桩子左瞧右瞧,还不忘了伸出手用力推它几把——“错不了的,这棵树虽然在哪一次打雷闪电的时候被拦腰劈断了,可是它还活着!你看,这旁边还呲着几根树枝,上面的叶子还绿着呢!再加上它这么粗,足以断定,它的根已经扎得非常、非常深了。”


浮丘满意地拍了拍那个树桩子,那动作和神态俨然是在说:“伙计,干得漂亮,这事儿成不成就指望你了!”


云丹也走过来,盯着这棵树的断痕,看了很久很久。她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画面: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某一个雷雨夜晚,一棵尚还年轻的树在雷声轰鸣之中被闪电拦腰劈断。于是,这样一棵非常、非常努力的树,在这样贫瘠的山上也依然坚持不懈地生长、拼尽全力将根深深扎入土石的树,便从此从世上消逝了。直到时隔多年后的今日,这棵树身上也仍残存着那时候留下的焦痕。


有些伤痕,一旦留下,便再也无法恢复了。云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弋痕夕,又迅速地将目光收了回来。那些年少的日子,仿佛是再也回不去了。


好在,这棵树还活着。云丹看着那尚还绿着的几片叶子,不觉微笑。不论是人还是树,都可以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强。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27 22:49:00 +0800 CST  
“云丹!”浮丘惊喜地叫道,“你笑了,你笑了!”


云丹背过身子去,不发一言。


“……那我接着说我的想法咯?”浮丘瞥了云丹一眼,虽然她背对着自己,不过她知道云丹是在听的,便转脸看向弋痕夕:“大个子,这事儿主要看你我二人的了!你用你的木属性元炁结一根藤出来,这不难吧?”她边说边用手在树桩子周围比划着——“把藤在这木桩子上绕一圈,你自己在旁边用元炁稳住这根藤保持它的韧性以及让它别滑脱,然后我顺着这根藤往下爬下去,往下爬爬爬……直到爬到崖柏所在处为止。我是水属性,水生木,边顺着藤往下爬边把我的水属性元炁往这藤里注,这样的话就耗不了你多少元炁就能结很长很长的绳子了。”


“这……”弋痕夕有些犯难,搔了搔后脑勺,“虽说之前是这样计划的,就是到了峰顶然后往下爬,但万一……不行不行,这么危险的事应该由我来做。”


浮丘一摊手,摇摇头:“还真是,傻大个一个。那我就分析给你听:第一,我们三人只有你是木属性的,你下去了这上头谁来稳住这根藤?第二,虽然说我没啥别的特长,不过我好歹比你轻,以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指着你把我拉上来,要是换成你……你这么重我怎么拉?以及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那句话,我们三人只有你是木属性的,所以说这根藤之所以会存在,就是靠你弋痕夕用元炁来维持,就像你说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哪还顾得上这根藤?从这么高的地方绑着你的绳子忽然消失了你想想是什么后果吧。”


弋痕夕顿觉哑口无言,暗暗汗颜,心道这小丫头片子当真一点颜面也不给他留。


一切如计划进行。


“绑结实了吧?”弋痕夕仍然不太放心,用力将浮丘腰上绑着的藤又紧了紧。“一旦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喊出来啊。”


云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管,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三粒淡粉色的丹药来。“这是临走之前,破阵统领交给我的传声丹。吃下之后,彼此之间即使相隔千里,也能相互通信。我们三人一人一颗,这样便可随时保持联系。时间限制是,两个时辰。所以尽可能在两个时辰内拿到目标物。”


浮丘接过丹药,一口吞下,一边嘀咕道:“这一路上你说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想不到让你开口说话说得最多的,竟然是这小玩意儿……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一颗药丸。”


云丹白了她一眼:“别贫,浪费药效时间。快下去。”


“你看你看,这句话也不短,不过还是跟药有关!”浮丘倒也不恼,笑眯眯地朝云丹和弋痕夕挥了挥手,便抓着藤,利落地往下一跃。


云丹与弋痕夕见她下去了,便都回到那树桩的位置,纷纷闭上双眼聚起炁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弋痕夕有些焦躁起来,看了云丹一眼,见她正聚精会神地探知着,便不敢打扰,只得继续专注于平衡手下的元炁,让这两根藤稳稳地固定在木桩上。又过了一刻钟,他终于按耐不住,对云丹道:“云丹,下面是什么情况啊?这传声丹都服下了,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啊?”


云丹头也不抬,继续保持着探知状态:“没问题,专心干你的。”


“大哥,你有没有搞清楚事情的难度啊?在悬崖峭壁上往下爬诶,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是否能不摔下去’这个问题上,汗都流到眼睛里了都顾不上擦,怎么可能还有闲情逸致跟你聊天?”与此同时,两人耳边传来浮丘气喘吁吁的声音。“……不跟你说了,多说一句话都累的慌。”


弋痕夕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没事,没事!你爬你的,我不打扰你了!”


于是三人彼此无话,又各自机械性地将同一个动作重复了许久。正午的太阳正当头顶,一片安静之中,弋痕夕不觉昏昏欲睡。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惊叫,弋痕夕不觉手一抖,心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就是这一带到处都长着一簇簇半人高的野草,这草上带着刺,刚刚经过的时候不小心被蛰了一下。”浮丘用力仰起头朝山顶看去,一边甩着自己的手。“不怎么起眼的草,刺到手上却跟蜜蜂蜇了似的,死疼。”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是不是掉下去了。”弋痕夕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那你小心点儿,不知道是不是有毒,还是小心为上。”


“现在这里还好,不过下面一大片一大片可全是这种草啊,一簇一簇的跟灌木丛似的,想过去很麻烦啊。”浮丘朝下觑了一眼,“幸好带了匕首,可以走到哪砍刀哪。哼,区区带刺儿小草,休想阻止你丘奶奶!”


弋痕夕不觉大笑,道:“行了,别贫!带刺的植物,还是当心着点儿好。”


“还有二十丈。”云丹开口道,“非常近了,不要着急,慢慢过去。”


“放心啦,很快的!”浮丘反手握着匕首,唰唰几下便将眼前的一簇草从根部斩断,动作既利索又漂亮——“说起来你们知道吗?割草割顺手了也是会上瘾的,真想让你们两个瞧瞧我这么帅的样子!切,叫你刚才蛰我,这会儿被株连九族了吧?”


“行了行了,别跟草过不去,撒够气就停了啊,能过去就好,别把人家斩得寸草不留。”


弋痕夕正笑着打趣着,却听得此时云丹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笑容当即僵在脸上,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云丹迅速地奔向悬崖,从悬崖边一跃而下,手上的元炁迅速地变换着形状,顷刻间就在掌上幻化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刃。


“别撤手,在原地稳住那根藤!”云丹厉声喝道。


此刻,浮丘仍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察觉。她正斩着草,忽然感到耳畔风声忽起,本能往旁边一闪,只见一支箭唰的贴着她的鬓角朝上飞去。


有人从下面放箭!浮丘心一惊。


几乎是眨眼间,一抹碧绿的身影飒然而至,耳畔传来金属与岩石摩擦的“呲啦”声。眼见一支箭直冲自己而来,浮丘又是侧身一躲,在新的位置还未稳住,不曾想又一支箭直逼面门,似乎是算准了她会出现在什么位置。大脑已然一片空白之时,只听得“嗖”的一声,眼前划过一道白光,那支箭便生生地在空中断折成两截。


浮丘这才找到机会抬眼去看那碧衣女孩,只见她左手握着一把元炁幻化出的钢仞,刀锋深深嵌入岩壁之中,使她得以稳住身形。岩壁自上而下被划出了深深的刀痕,直到利刃所在之处方止,竟是拖出了十余尺的距离。


未待浮丘反应过来,只见那碧衣女孩奋力拔出钢仞,一跃而下,环住自己腰的同时一挥刀斩断用于固定自身的藤。两人一同下坠之时,又一支箭不期而至,眼见那箭就要刺入云丹胸口,只听得云丹朗声喝道:“天乾•釜底抽薪!”


眼前被一道白光所彻底地蒙住,睁开眼时,她们二人已经安然落在地面上了,正是他们三人来时所停留过的地方。


两个女孩几乎虚脱,也不顾满地乱石,纷纷跌坐在地上。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27 22:50:00 +0800 CST  
九、酒肆


“三个问题。”


沉默了一路,这是云丹的第一句话。此时他们三人正走在通往卧土村的土道上,夕阳将这片土地映照成古旧的暗黄色。这是一条废弃了许久的古道,不知它是从几时起便存在于世间了,亦不知何人以何为目的开辟,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它的确是一条很长的道路,从朝望岭山脚起便一路延伸下去,直通往远方的村庄。一条狭长的道路,其两个尽头分别是村子和山,这是有点意思的,且耐人寻味,让人不禁遐想:这有生命的村庄,和无生命的石头山,究竟是缘何被这样一条路连接起来的呢?


夕阳下,他们走在这长长的古道上,不禁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来自亘古之前的久远年代,正在穿过时间的洪流,走向今日的村庄。


浮丘停下脚步,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云丹:“什么三个问题?”


“第一,谁动的手;第二,他的目的何在;第三,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崖柏,现在遇到这种境况,下一步该怎么办。”云丹果然是云丹,言简意赅,却三句话就整理清楚了他们目前所面临的全部问题。


弋痕夕微微侧过脸来看了云丹一眼,却没有说话,继续走他的路。


浮丘偏着脑袋想了想,道:“唔……前两个问题的确没有头绪,不过最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喔?”云丹放慢了脚步,看向浮丘。


“这个下一步该怎么办嘛——要我说啊,当然是回去小酒馆,要他个一桌子菜,好好吃一顿!”


云丹白了她一眼,加快步伐往前走。


“哎呀呀,云丹!不要再想啦,咱们现在不管是对那个石头山,还是这个什么村,都是处于一种完全不了解的状态,想破头也不能想出为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要我说,这朝望岭也是人家卧土村的地盘,就这样贸贸然上山挖人家的树,被揍一顿也不奇怪……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浮丘看着一言不发的云丹,忽然泄了气。


出乎意料的,云丹却微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啥?”浮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就是这样。”云丹点了点头,“贸贸然就上了朝望岭,是我们的疏忽。我们明天就去见一见这个村的村长,打探一下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顿了顿,她又道:“这个村子,有点古怪。”


“有……吗?”


“这天上,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一片云都没有。”云丹说。


浮丘抬头看向天空,的确,一片云都没有。


“但是,他们的农作物却仍然长得不错。”云丹说完这句,便闭口不言。


说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浮丘不觉头疼起来。现在的云丹变得非常奇怪,话比以前少了许多不说,竟然还打起哑谜来了!每句话都只说一半,彼此之间又根本看不出什么因为所以的逻辑来,什么叫“但是”农作物长得不错,这前一句话跟后一句话之间有个转折关系吗?你倒是解释一下啊!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又不把话说明白算是怎么回事儿啊!浮丘不禁扶额。


“喂,弋痕夕,你看出来什么了吗?这村子哪里古怪啦?”对此实在是好奇难耐,却又无法掰开云丹的嘴获取答案,浮丘只得把希望寄予弋痕夕。


“……诶?”浮丘才注意到弋痕夕这一路上都没发一言。她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回头看着他,“傻大个子,怎么了这是?不开心啦?”


弋痕夕看了浮丘一眼,然后移开目光,低声道:“没什么。”


“嗨,好一个鸾天殿,一个两个都这样。”浮丘当即就火了,“别尽说些没用的!什么叫‘没什么’?你将这三个字说给我听,我一句‘哦,好吧’,你的心烦事解决了吗?没有;就真的能让我对你放心了吗?也没有!既是说出来对你我都毫无价值,那何必浪费口舌?”


弋痕夕心一颤,不知怎的,忽然就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自老师死后,他原本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自己想流泪了。不过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在最累、最磨难、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里,他们总是可以咬着牙坚持下去,并且一滴泪也不掉,仿佛心肠已经冷若冰霜,即使再黑暗、再寒冷一些也没有关系,他们也一样能挺过来,充其量是将那颗心变得更为冰冷、也更为坚硬而已,却永远不会粉碎。


然而,此刻他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却不是因为悲伤。


他赶紧侧过身子,好让浮丘不要看到自己的表情。“我……”他用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过奈何时间太短,因此声音依旧是沙哑低沉的,还微微有些颤抖——“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竟然让你们两个遭受这等险境,而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


“原来你还在想今天中午的那事儿!”浮丘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呀真是傻,怎么会这么想呢?要是你慌乱之下忘掉稳住那根绑着我的藤,那我早就摔死了,怎么能等来云丹救我?云丹,你说是不是?”


云丹回过头来,看着弋痕夕,认真地点了点头。


弋痕夕歪了歪嘴,想笑,却是又一次红了眼睛。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31 10:46:00 +0800 CST  
回到卧土村,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惟远方地平线与山的轮廓处尚残存着几分熹微的霞光。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朝昨日寻的住处走去,这是一家小酒馆,由一个大约四十上下的老板娘打点着,楼上给往来的外乡客人提供住宿,楼下则是寻常的酒肆,每到晚上生意总是极好。这让人由不得佩服这个女人的精明劲儿,对于往来的商客,若是好喝酒的,自然会就近而饮——亦或说,看到这家酒肆还提供住宿,那当然愿意就这么住下,哪怕价格稍微要得高一些也没关系,总归是省掉为喝酒而两头跑的麻烦劲儿了。


三人一进门,便就近就坐了。此时馆内正有说书先生讲书讲得慷慨激昂——


“说起这通往圣石穴的路上,可谓是艰险重重。那可是上千仞的高峰啊,中间连棵树都没有,就身上绑那么一条绳子,换作在坐的诸位,又有谁敢就这么顺着峭壁往下攀爬呢?而他引川就敢!


却说他一路朝下走,快到圣石穴的时候,有一幕景象可谓是触目惊心。您猜怎么着?满眼的惨景!宽广的岩壁上,整整一大片的植株,全部被付之一炬!大约是这些草木挡了北尘的道了吧,他便一把火将之烧尽,也可见他对大地之石的觊觎了,为了得到大地之石,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否则下场就会跟这些被烧尽的植株一样。”


弋痕夕起初是没有仔细听的,然而当他听到“岩壁上的植株”的时候,不免觉得有些耳熟,于是抬起头来。他看到浮丘和云丹也正一脸疑惑地看向那说书先生落座的方位。而相较之他们,酒肆内的人们大多都是这里的村民,常客了,这说书人讲的内容他们也早已耳熟能详,便没有几个去注意听,而是聊着他们各自的话题。


“说起来,引川大人的孙子现在还没找着呢吧?”邻桌的一个汉子低头呷了一口酒。


“没呢。嗐,你这是不知道呀,从今天大清早开始,我们几个就被圮胡家小子带着回去那被废弃的老屋一带,那可是上上下下地搜,但是那么多的废弃房屋,一个小孩子随便钻到哪家床底下都可以不被我们找到,这样漫无目的地去找,岂不是大海捞针嘛。”说话的人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话说我还得抱怨一句,你别给往外说啊,我觉得这引川大人有些地方也做得有点过分啊,他把我们派过去到处找他孙子,结果他自己呢?还是天刚亮就出门了,那是他的孙子好吗!凭什么让我们去找,然后累得要死要活的,他却不管不顾地出他的门?到底有什么事能比找孩子还急呀?”


弋痕夕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亦不侧目去看这桌的人,不过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


“哎哎,也真是。不过你没发现,从咱们有印象开始引川大人就是这样?每隔这么几天就一定要出一趟门,一大清早出门,然后深更半夜才回村子。之前我爹给我说,引川大人是从三十年前继任了村子的掌事开始就这样了,只要是他认定那天得出去,那是恁凭什么事都拦不住他。不过……”汉子一脸神秘莫测,“这么多年了,竟然啊,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出门是为了做什么。啧啧。”


“嗐,管那么多干什么!喝酒喝酒!”


夜幕降临了,此时的小酒馆内却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人们或酣畅地饮着酒,借着酒劲儿叽叽咕咕絮叨着一些他们平日里不会说出口的话;或划着拳,输的人便得受罚,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时不时便有一阵阵大笑从某一桌爆发出来,整个小酒馆吵吵嚷嚷,热热闹闹,仿佛在这个秋风萧瑟的夜晚,所有的温度都汇聚于此,并且慢慢升温着。没有人再关注那位说书先生了,他仍然在说着他的书,不过更多的是作为背景音的存在。他的确口才极好,一段关于引川如何在峭壁上一点一点往下攀爬的过程被他讲得可谓是险象迭生、活灵活现,但人们终究是听得太多遍,早就烦腻了,更多的是把这段说书作为是对现任村长的歌功颂德而已。


“喂,你们不觉得,事情都集中在一块了吗?听他们说‘今天从早上就开始找’,说明这孩子丢失是在昨天。然后我们今天上午就遭到了攻击,你说……这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浮丘嘴里嚼着一块排骨,含含糊糊说不清。


弋痕夕筷子一停,看向浮丘:“你的意思,是有人把孩子掳走的,然后这个人又攻击了我们?可是他为什么要攻击我们啊,无怨无仇的。”


“不,浮丘说得有道理,或许他本意不在攻击我们,而是我们刚好与他的某个目的撞到一起了,比方说,我们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点。”云丹道。


“你是说,朝望岭?”弋痕夕如梦初醒。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任何动作之下必然存在其动机。如果说为了什么事竟可以让一个人起如此杀心,那么,这件事就更加不简单了。”云丹放下筷子。“所以说,现在可以肯定,朝望岭一定有秘密。”


语毕,云丹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云丹,你去哪儿?”浮丘问。


“出去透透气。”云丹面无表情。“这儿太吵闹了,有点烦。”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与一个老头擦肩而过。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每一道皱纹都深深嵌入皮肤,如石头上的刀痕。他一身褴褛的衣衫,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左臂扶着酒馆门前的柱子,倚着柱子,微微闭目。看神色,是在听那说书先生讲书。他微微偏着脸,将耳朵对着说书先生落座的方向,听得异常专注。


云丹与老头擦肩而过的一刻,那老头忽然睁开眼睛,朝云丹盯着看去,双目如炬,一时像极了鹰眼。


此刻,只听得酒肆内说书先生正讲到这一回最末:“贴着岩壁,跨跃将近千仞的高度,度过重重的险境,引川终于来到圣石穴。那么圣石穴内,引川将会看到怎样一幅景象呢?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云丹隐隐觉得有些异样,立刻回头看去,却见老头依旧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半闭着双眼,懒散地倚在酒肆门前的柱子上。屋内正传来说书先生抱怨的声音:“嗨呀,这年头说书的可真不好混哪,恁凭我使出浑身解数去讲,都没有几个人听,真是怀念十几年前的那会儿呀,只要是我出马讲书,那可谓是万人空巷。”人们便纷纷取笑说书先生,说是谁让他整天讲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事,都不晓得创新!且不论内容真假,大伙儿都是听了这么久的老掉牙的传说,谁不想听听新鲜的故事呢?


没有任何古怪。云丹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1-31 10:46:00 +0800 CST  
很抱歉,这两天没更新的原因是我任性了,遇到点影响心情的事,同时感觉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一天几万字那种激情了,不过至少质量还是能保证的。
写了第十节第一部分,先发这部分,后面的明天或者后天再说。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2-04 21:57:00 +0800 CST  
十、灼痕(上)


“哎,这越是临近过年哪,这酒馆的生意也就越难做了。您瞧,还没到亥时呢,就一个客人也没有了,掌柜的,您说咱们今晚要不,提前打烊?”


“急什么,”年轻的女老板摘下灯罩,用一把小剪子仔细地修剪着灯芯,“在这儿多呆两个时辰,又不会让你少块儿肉。莫不是,你也急着回去?回去可以,今日这一天都算你请假,这月钱可就……”


“哪里哪里!”那跑堂的伙计讪讪笑了一下,“我坤元是什么人哪?谁走我都不走!留到最后,那是绝对的!”


说话间,一个客人推门走进来。这是一个冬天的夜晚,虽未降雪,却也是寒意凛然,在打开门的一刻冷风趁虚而入,坤元不禁打了个哆嗦。进门的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白净面皮,一身灰黑色粗布麻衣,一件棉袄子跨挂在右臂上。只见那年轻人两腮被冷风吹得微微发红,额头却挂着丝丝密密的汗珠。


“哟,引川?”那跑堂拎着抹布一角,朝后一甩,便把它搭在肩上——“稀客啊稀客!有一阵子没见你了,不是自从跟寺娘好上之后就号称不再喝酒的吗?怎的,今儿个小两口吵架了,所以大晚上来喝酒?”


年轻人没有说话,而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老样子,二两黄酒,酒要温一温。”
“好嘞,您就请好吧!下酒菜呢,要什么?”


引川刚张口准备说要什么,看了一眼筷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住了口。“不要其它的了,就要酒。”他说。


跑堂的有些奇怪地看了引川一眼。


“说起来啊,刚刚坤元说得也对。这越是临近过年,就越没有客商来咱们沃土村做生意了。”女老板将店中最后一盏灯的灯芯修剪完毕后,便将灯罩仔细罩上,然后缓步朝柜台走去——“加上咱们村最近出了那样严重的盗窃事件,威墙大人将村里能喝酒的这几个都使唤过去,这不,我这小店真是日益冷清了。”


引川沉默地坐在那里,没有答话,手臂却不受控地抖了一抖。


门外的喧嚣声愈加嘈杂同时也愈加响亮了起来,起初是一些细小得让人不会去在意的声音,不知从哪一刻起便愈演愈烈,直到此刻的不容忽视。男人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女人们的惊呼和接连不断的碎语,孩童的哭闹,锅碗瓢盆的乒哐碰撞,来来回回奔走的脚步……这一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使得这个冬天夜晚的寂静,被搅乱了。


“从刚才开始外面就吵吵闹闹的,在吵什么呢?坤元儿,你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老板娘头也不抬地整理着她的账本。


引川伸出手拔掉酒罐子上的塞子,用单手提了酒罐便往碗里倒酒。斟满了,他便将酒罐子重重往桌上一落,单手端起碗,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下,那神态显得他像是在喝水,全然不在意这酒是什么滋味。饮毕这一碗酒,他手里捏着空碗,瞪着微有些模糊的双眼朝窗子看去。酒馆外,人们在街上急急地奔跑着,映在窗纸上的人影来来去去,忽大忽小,扭曲着变形着……


坤元打开门,冷风呼的一下吹到他身上,引川的酒意稍微散了些。他继续喝着他的酒,一边有意无意地听着门口那两个人说话——


“老乡,外面是什么情况哪,这么热闹?”


“哎呀,你还不知道哪?看看那边吧!着火啦!”


“什么!着火?是哪一家着火了呀!”


“这个,看方向,似乎是北尘家啊。哎,这是祸不单行,大地之石还没找到,又搞出了这出。北尘那个混账,他家被烧个精光倒没关系,但是要是火势大起来,殃及周围其他的房子可就不好了,你也快准备准备,拿上东西,搭把手吧!”说完这话,那人便拎着自家的盆器,急急忙忙离开了。


“是北尘?真是天意难测。”老板娘抬了抬头,“威墙大人不是把他囚禁在家里了,而且门窗都从外面上了锁,你说,这北尘逃得出来吗?”


“是啊掌柜的,其实要我说吧,犯了这种罪,被烧死那算是便宜他的。不过有一点很糟糕,北尘要是真死了,大地之石的下落可就没人知道了。”坤元将门掩上,搓了搓被风吹得冰凉的双臂,然后朝手心呵气。


只听得“哐当”一声,那酒坛子已在地上被砸得粉碎。在小酒馆老板娘和跑堂惊诧的目光中,只见这一直闷头喝酒的年轻人嚯的站起,两眼通红,如一头愤怒的狮子。他从怀里摸出钱来,往桌上一撂,便大步朝门口走去。


引川带着几分醉意,两手分别握着一扇门,将两扇门洞开。他屹立在风口,冷风如怒涛拍岸,朝他的胸口席卷而来。他全然无知觉似的,抬头朝北尘家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柱黑烟从北尘家所在的地方升起,直冲天空,聚集起的烟雾在天空中盘成螺旋状,愈积愈浓黑厚重,沉沉地压在沃土村的头顶。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一样。


(未完待续)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6-02-04 21:58:00 +0800 CST  

楼主:悠望南山

字数:28009

发表时间:2015-03-15 01:4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09 23:32:01 +0800 CST

评论数:97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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