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玉佛河》(原著向|剧情|主云谣|谣夕兄弟向)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正当云丹游离在有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那层薄膜里,在隔开了意识的有和无的那扇门中进进出出的时候,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几乎是凭空而响的一声炸雷,将迷迷糊糊的云丹粗暴地从这样一层模糊的界线中拉离,将她扯入清晰的现实之中,仿佛是那天山鬼谣粗暴地警告她:不允许跨越那座枯木堆,就那样粗暴地把她往后一扯,让她不允许逾界。犹如被冰凉的现实猛敲了一下,云丹凛然惊起。顷时,她不由自主便整颗心都颤抖了,不是因为龙吟啸的声音太具有震慑力,而是因为这吟啸声仿佛开启了她很久以前的记忆闸门,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两年前在挂满了风铃的竹林中穿梭着的风之兽的声音。


她睁开模糊的双眼朝窗外看时,却什么都没看见。


是因为意识模糊了而凭空而生的想象吧。云丹自嘲般地笑了笑。大约是自己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真的想念那个陪伴了她很久的风,因此才产生了这样一个幻觉,不过,是很美好的幻觉。


“呼……嗯……云丹!云丹?咳……”


她的意识又开始重新陷入了迷糊,仿佛听见有人在窗外喊她,伴随着人疲惫到了极点才有的那种粗重的呼吸声。这一次,她很相信那就是幻觉,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泽兑·鬼尘珠!”外面的男孩没有听到有人回答,似乎恼怒到了极点,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亦不顾自己体内的元炁已经快要被榨干了,如同发疯了一般对着那把将门锁起来的铁链发出了“泽兑·鬼尘珠”。可祝融村的铁链不知是怎么铸成的,竟然无比坚实,只听得金属碰撞时所产生的那种尖厉的“乒乒”声,不论是铁链,亦或是那把锁,都完好无损地在那里悬着,在火光之中静静地看着山鬼谣,似乎在嘲弄他的无能。


该死,打不开,我情急之下竟然没有把弋痕夕带来。山鬼谣懊恼地想。一时间,他竟也是毫无办法,不由得懵了。


“山……山鬼谣……?”屋内的女孩这一次是真切地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一颗心几乎是在与此同时剧烈地搏动了起来,希望之水仿佛慢慢由冰封而解冻。她费力地去辨别这一切,强撑起身体往窗外看去,因为这一切仿佛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值得期待的。她在火焰烧灼的那种响声巨大的“噼啪”声中却依然清楚听见的,不光是山鬼谣那特有的“泽兑·鬼尘珠”,还有门锁和铁链被“鬼尘珠”撞击时产生的那种尖锐的鸣响,这一切太逼真了,不像是幻想。


抱着这份希望,她强撑起自己几乎已经完全不受控了的身体,扶着墙,用力地让自己站起来,朝窗外看去。


“云丹,我……”近乎绝望了的山鬼谣忽然听到了云丹的声音,心里犹如被覆上了一汪滚烫的血液,滚烫得几乎让他疼痛,却也让他欢喜若狂。他几乎是立刻朝那扇窗子奔去,看到云丹,他一时间竟然红了眼睛,只是隔着浓烟滚滚,不顾自己被浓烟刺痛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任务……失败了吗?燎日呢……咳咳……”隔着浓烟,云丹见山鬼谣神色怆然,又结合刚才门口那村人变成燧木的景象,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那种内疚与绝望并存的感觉反而让她此时此刻平静了,她隔着浓烟,视线模糊地看着山鬼谣,含泪苦笑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无能……”


山鬼谣静默不语,手中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说不出是因为自己刚才耗费的元炁太多了还是其他什么,总之,他现在浑身都在发抖。


“还有,你快些离开吧,如我所料不错,村中其他地方也起火了。我是出不去了,山鬼谣,你看……咳咳……这墙,这屋顶,这窗,全然没有一样可以打开的,蛾族……是会驾驭火的民族,一切与火有关的东西从他们手中被铸成烧出,都坚如磐石……”云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唯一持有钥匙的人,他的身体还变成了一棵燧木,钥匙也与他一起消失了……”


钥匙……钥匙?山鬼谣的头晕乎乎的,别的全然没有听见,只是听见了“钥匙”二字,便猛然看向了刚才径直被他忽略了的身旁那棵正在燃烧的燧木。如果真的是可以驾驭火的民族,烧出铸成的一切东西都那样坚不可摧,那样,金属制成的钥匙便必然也还在?山鬼谣慢慢朝那棵正吐着火舌的燧木走去。


或许,云丹只是看见钥匙被火舌吞噬了,并没有亲眼看见它烧融了,只不过按照常规思维如此想象着罢了。山鬼谣想。如果是真的烧融了,那就更好办了。


现在,面对着这棵熊熊燃起的燧木,火舌冲他的脸哈出热浪般的吐息,山鬼谣的思路却似乎是一下子清晰了。这无疑是矛与盾的关系,钥匙的材料应该与锁一致,或者至少是差不多,如果火焰能够烧融钥匙,那么他只需要借助火来将锁也烧融即可。如果不是这样,那说明云丹真的只是看走了眼……那么钥匙应该还在,并没有被烧毁。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那么钥匙就在这团火焰中。


云丹隔着窗子看见,山鬼谣的抬头看向这团滚烫的烈焰,一时间他的眼睛无比明亮,恰如灼灼星光,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说时迟那时快,他几乎是迅速飞身一跃而上身旁最近的那棵高树,折取了它的树枝便跳下,将燧木之火引到其上,又奔到门锁前,用树枝上的火去整个地包围了那门锁,他的心里默默祈祷着,期待着,等待着自己期望的结果,不过,不论是什么结果,他都有相应的下一步计划。


失败了。火之民族,真有你的,他几乎是冷笑了一声。锁真的是在火光中毫无一点形变,似乎在歪着嘴角嘲笑山鬼谣。大门亦为钢铁所制成,山鬼谣的胳膊肘一不小心碰到了大门,不由得被狠烫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它的温度已经变得那样高了。山鬼谣不由得暗自叹服这是一个防卫心理极高的民族,没有人入侵得了这样一个民族,他们的防卫是在方方面面的,可惜最终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那么,钥匙就在那团火焰中。我……得把它取出来,并且树枝是办不到的。


山鬼谣再一次看向了那团毫无停息意思的烈焰,心下咯噔了一声,他心下虽然有了想法,却也由不得他,人在面临这种状况时便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丝胆怯。


当此时,云丹用来关押着烈火的那扇厨房的门终于不堪重负,如同一个沙场支撑良久的老兵那样,被敌人捅得伤痕累累,最终再也支撑不住地轰然倒下了。门倒下的时候,背后的怒火烈焰犹如被关押了许久的猛兽被忽然解放了一般,狂啸着朝高处喷出火舌,并且来势更猛,几乎是在瞬间席卷了木制的房梁,门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它本身也迅速被背后紧抓不放的火焰所贪婪地蚕食着,几乎是在瞬间便被烈焰所席卷了全身。


山鬼谣一惊,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便不再犹豫,犹如醒过了神一般迅速地站起身来朝燧木那边奔去。随着离那团烈焰越来越近,他感觉自己即使在走在这样的空气中也就要被灼伤了,但他还是一刻也不停地朝那团烈焰奔去,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往左手和左臂上聚集元炁,给自己手上重要的经脉包裹住元炁予以保护——他不敢用右手,因为右手总归比左手灵活得多,他还得用它来开锁。


搞不好,这次会烧得我侠岚印记都看不见了。他笑了笑,不过,我才不管。


“云丹,转过去,别看!”山鬼谣厉声喝道。


云丹便一愣,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便一眼看见山鬼谣将左手毫不迟疑地一把捅进了那正燃烧得酣畅淋漓的火焰中,不光是伸进去一下子便拔出来,而是在那棵正在燃烧的燧木身上上下摸索着。她几乎觉得眼前一黑,浑身都犹如被一盆冷水浇下来浇得透凉。


她僵在那里,想按照山鬼谣说的那样转过去,脚和眼睛却都无法移开。头顶的房梁在边烧边往下掉着火星烈焰,并且已经烧黑烧细,随时有砸下来的可能,她却毫无知觉,只是眼睁睁看着山鬼谣,看着他无比努力地去为她去寻找一把很可能已经烧融了的钥匙,看着他不惜冒着将自己的胳膊烧焦的危险将手伸进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去。她看着山鬼谣那张脸,只见他额头上的青筋纷纷暴起,火光的映照下,他发红发烫的脸色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开始发青发紫;她看见他因忍受着火焰剧烈的烧灼而用力地咬着自己的牙,如此用力,牙齿似乎就要被咬碎了,但他还是不肯将手从烈焰之中抽出;她看见火舌呼啸着朝他面部一次又一次地扑过来,他却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豆大的汗珠从他发青发紫的额头上不断冒出……他的喉咙中仿佛卡了什么硬块似的在“咯咯”作响,或许是因为离火焰太近而烤干了他喉头的一切水分,他的呼吸声“嘶嘶”地从他被咬得死死的牙缝中溢出来,就像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一声一声的,每呼一声似乎都仿佛是火在叹息,就这样烈焰灼灼地烧在她的心上。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14:00 +0800 CST  
云丹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了,就那样僵在原地看着山鬼谣,火星扑闪在他的脸上,仿佛可以跳进他眼里,但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他与火是那样近,近得几乎能燎尽他的眉毛,火舌时不时挑逗一般朝他扑过来一下又缩回去,他的衣服甚至要被烧着了。


她不想看,可是眼睛移不开;她担心他就那样在找到钥匙前便被烧成残废,试想,火的温度是多么高,即使是包裹了元炁,也依然是血肉之躯,他是怎么承受得了的?看着看着,她的眼中仿佛是有一座冰川正在迅速融化着,先是被泪水模糊了眼,随即,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簌簌地流下来,在她那已经被火烤得无比炽热的皮肤上忽然有冰凉的泪水滑过,顷时间有了些冰冷的感觉。


这一切实际上只发生在短短的十几秒钟内,可在云丹看来,就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在往后的很多年,尤其是她一直在等着山鬼谣的这长达十年的时间,在她看来却反而如过眼云烟,她的意识中,年纪尚在十四岁的山鬼谣为了她将手伸入烈焰中摸索钥匙的时间仿佛真的有几万年那么长。十几年后,当他们二人成了敌人再次相见之后,他站在屋顶,眼神冰冷地俯瞰着她,嘴角扬上一丝轻蔑的笑容。当她泪水滑落的一刻,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她十三岁那一年,回到了那天晚上的那个火场,回到了那天她看着山鬼谣流泪的时候。和那一年一样,泪水滑过的地方,是彻骨的冰凉。


泪眼模糊中,她看见那男孩像是摸到了什么似的猛然顿住了,随即迅速地朝门的方向奔去。只听得“咔噔”一声,她便知道锁被打开了,想往门那边跑,她却腿一软,就这样跌倒在地。


只见门粗暴地被撞开了,浓烟滚滚中,橘色的火光已经遍布了整个房屋,只要是能燃烧的地方,到处都是烈焰在张狂着、喧嚣着、沸腾着,男孩朝她奔来,云丹惊恐地看着那男孩朝自己奔来,他太过于急切,甚至没注意到头顶那摇摇欲坠的房梁终于被烈火烧断,几乎是毫无预期地从几米高的屋顶就那样直生生地朝男孩砸下来——


“山鬼谣——!!!”她从来没有喊得这样撕心裂肺过,伴随着带着烈焰的房梁砸向地面时发出的一声轰然巨响!


摔落在地的房梁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朝各个方向迸出无数火星火花,已经将它的全身都缠绕死了的火焰更加得意地叫嚣起来,将那截已经烧黑了的房梁燃烧得噼噼啪啪。浓烟滚滚中,云丹的整颗心都抽搐起来了,伴随着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的剧烈的抖动,她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还尚在火场,忘记了自己头上的房梁也有可能像那根房梁一样砸下来,忘记了自己吸入了多少浓烟,忘记了自己有多么虚弱,她只是在浓烟与火光中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朝刚才房梁砸下来的地方用力爬着,她多次试图站起来却又因为腿软而摔倒,便强支起虚弱的身子跪着朝前努劲儿,拼命朝山鬼谣被砸的那个地方用力前进。


当真正靠近了,即使是烟雾再浓也无法挡住她的眼睛了,她不由得愣住了。隔着模糊的眼睛,只见房梁就在那里静静地燃烧着,没有她想的那番惨象,没有身上被烈火包裹了的人,没有山鬼谣。


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回头看去,只见那少白头的男孩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对她笑着。他脸色犹如虚脱了一般,那是在元炁几乎耗尽的时候迫不得已再一次发动了月逐所致,满脸却又被火烤得通红,甚至有些肿胀,他的脸上油腻腻汗涔涔的,嘴唇已经发干发裂了,这般落魄。可是他在对她笑。


“山鬼谣……”她几乎是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来,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走吧。”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一句,便朝她快步走来。清楚云丹已经动弹不得,他便背朝她蹲下,不由分说便将云丹的胳膊拽上自己的肩,有些吃力地将她背了起来。


云丹这才发现,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还不包括那些被火烤干了的汗。一个人竟然流了这么多汗还没有虚脱,云丹不由得惊愕起来。她不知道山鬼谣在一晚上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有两次为了逃跑而疯狂使用月逐、又为了救她而使用风神舞,她亦不知道,这时的山鬼谣,在刚刚使出月逐的那会儿,便真的榨干了身体的最后一丝元炁。他犹如一个普通人一样,只能一步一步老老实实地往村外走,云丹亦是毫无力气了,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她将头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肩头,他也并不在意,就这样稳稳地背着她,慢慢地朝前走去。云丹便耳朵枕着他的肩,闭上眼,侧耳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随着他晃晃悠悠地往前去,她觉得很安心。


村子真的起火了,全部起火了,没有一家例外。此时的村子已经慢慢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人的呻吟声,他们都死了。路旁的每一家都被烈焰所吞噬了,火焰正酣畅地燃烧着、吞食着祝融村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祝融村结实的红墙已被飘出的浓烟所熏黑,严实地将火焰阻隔在房间内,却可以清晰地看见时不时便有火舌从窗子中探出,贪婪地探头探脑,似乎还想烧到房外去,浓黑的烟雾与橘色的火光相混合,在这样一个夜半,此景虽对他们再也造成不了威胁,可看之也令人触目惊。他们二人似乎是太累了,都这样沉默着前行,一句话也没有说,亦没有往旁边那些里面正在起火的人家看去,太晚了,他们都知道。


于是蛾族,一个会驾驭火的民族,便这样被火席卷得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化身为火而去了,家中的物什——那些用燧木换取而来的财富,亦随火而去了,走得干干净净。


当他们行至烛印家时,只见烛印正缓缓地往这里走来,一脸平静。烛印走到自己家门口便停了下来,看了看自己家的门,又看了看山鬼谣与云丹。山鬼谣似乎明白烛印想做什么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十几年前的那个女人,有着跟你一模一样的眼睛,她走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一对鸟儿,据说它们叫海东青,是东方最快的鸟。”烛印看着云丹道。说罢,他眯着眼,仔细地看着已经一片狼藉、每一家每一户都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祝融村,眼中一时陷入了迷离。他看着黑暗中逐渐被火吞噬了的祝融村,眼前却慢慢出现的是另一样明快的场景,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祝融村。那时,祝融村尚有着漂亮的红墙与灰瓦,富庶的人家可以用绿瓦,每到清晨,石拓长老便起了个大早,到村中的祭坛去为大家祈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村民们陆续醒来了,打着哈欠与对方问好,家家户户不同早点的香气会瞬间传遍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烛印的眼睛不由得模糊了。擦了擦老迈的眼睛,他便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家的窗子,只见烈焰亦犹如恶魔一样,欢畅地朝外勾着火舌,似乎在对他挑逗着,又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他对着火舌平静地瞥了一眼,便不紧不慢地跨入自家院落的门槛。他太累了,最后一刻,终于能回家了。


“烛印,其实你不必……”山鬼谣的鼻子一时觉得酸酸的,他已经知道烛印想干什么了。


只见烛印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很神秘的一笑,眼中仿佛有了些别的东西。


山鬼谣仿佛看见了这个老人眼中的灼灼星火,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依然倔强地与这一切去抗争,虽然最终还是失败了,却没有丝毫悔意,就这样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因为他已经尽力了。不过,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外的一些东西,无关乎祝融村的,仅仅是关乎山鬼谣的。多年以后,当山鬼谣终于踏上那条独属于他自己的坎坷之路的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这天晚上烛印对他的这一瞥,那一笑,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他越想越觉得,那天晚上的烛印仿佛早已经看穿了山鬼谣之后的命运一般,因此才露出了那个神秘的笑容。


烛印便头也不回地朝自家大门走去,打开门进去,又将门轻轻合上,动作自然得就犹如他平时回家一样。窗中,烈火在欢畅地燃烧。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15:00 +0800 CST  
【注:关于坑爹的时间与距离问题】
没想到我一理科生一晚上更文更不下去就是在计算燧明山与祝融村之间的距离(扶额)。
最终敲定!十里!(撒花)
十里=5千米=5公里,百度一下得知正常人眼睛看不到5公里以外的情况(所以看不见祝融村着火的谣叔在不着急),以女生800米速度3分钟来计算,5公里=5000米需要9.25分钟,因为不可能不停歇而且阿柴是个小孩,所以给得充裕一点的话就是两刻钟也就是半小时跑过来。
话说这篇里时间问题从第一节就乱了,以后有机会再修改,时间什么的先统统忽略吧……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16:00 +0800 CST  
《玉佛河(火篇)》第19节《釜底抽薪》插图
作者:@千滴水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17:00 +0800 CST  
二十、火(之四)·灰烬


身后的祝融村在烈焰中绝望地呻吟着。没有人还活着了,即使有东西还尚存在着些声息,那也是被火舌燎得疼痛的房梁、大门、墙壁和砖瓦,他们在火焰中被烧得噼噼啪啪。十里之外的燧明山,在这里是全然看不见的,黑夜沉沉中,远天的天空微微泛红。即使看不见燧明山,山鬼谣异常清楚,此刻,那边也同这边一样,是陷入了熊熊大火中的,只有火,除了火还是火。一切物体,有生命的或者无生命的,都是先发出绝望的呻吟,随即是慢慢沉寂了。


夜慢慢凉了下来,离开了火场,这种凉意愈发明显起来。夏日末总是炎热而烦闷的,而现在,秋天就要到了。


山鬼谣从出生起便是一个孤儿,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只听桃源镇那些用一粥一饭将他养大的那些人说,他是在十五年前的一个初秋的晚上被无声地放在了桃源镇集市的街道上,那天大清早,大家便看见有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在秋日清晨的那种尚未褪去的寒意中瑟瑟发抖。于是,他每到秋天,便给自己的岁数再往上加一岁。现在,夏天彻底褪去了它那份燥热,又是一年秋天来了。


那么,今天起就十五岁了吧。他闭目打着坐,感受着这种初秋的寒意,心里默默想着。


一切都慢慢沉寂下来,不论是火,亦或是情绪,亦或是身体的感知,都慢慢复苏过来。被灼伤的手臂也蠢蠢欲动起来,由远及近地开始令他感受到那种刺入骨髓的痛楚来,由表及里地痛着,胳膊肘往下,从小臂到手掌,再到每一根手指的神经都开始复苏过来,似乎在加倍地回报给他那种刚才一时没来得及感受到的疼痛,疼着并隐隐痒着。即使现在不再有火烧灼着他的手了,他却依然感受得到那种刺骨的火烧火燎。并不是一下子所有灼伤的地方都开始疼痛的,反倒是烧伤较轻的地方最先开始爆发出那种皮肤表层的疼痛,随即仿佛引燃了导火索似的,牵引着其它的地方也开始疼痛,慢慢便将爆炸引向他灼伤得最重的地方去,从皮肤表层慢慢往深处扎去。山鬼谣闭目打着坐,他的左手便这样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气流颤抖的声音从他的牙缝中传出“嘶嘶”的声音。


一个时辰以前,背着云丹逃出去后,他便在距离村口不远的地方看见了远远从燧明山那边赶过来的弋痕夕与阿柴,见他们没事,弋痕夕几乎落泪,而阿柴更是抱着云丹嚎啕大哭。再然后,他们就都沉沉地睡去了。人一旦从紧张的环境下知道自己可以安心了,便可以睡得很沉,恁凭天雷轰响也无法将他们叫起来,因为他们之前是那样累、那样提心吊胆却也还得时刻保持清醒,而一旦安心了,就可以真正好好休息了。


山鬼谣亦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感到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头晕乎乎的,后脑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狠厉地敲击着他的头。印堂、膻中、丹田这三个炁穴的位置亦发出了感知到元炁干涸时那种强烈的阵痛,仿佛在给他一个危险的警告: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活不了了。的确,没有元炁的侠岚是比普通人还要虚弱的,许多侠岚便是在自己生命最后的关头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元炁,随即自己也化为星星点点的光尘烟消云散。


山鬼谣便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困意向自己铺天盖地袭来,忍着自己浑身上下各种各样的疼痛,强打起精神令自己打坐纳炁。随着白色的元炁缓缓向他身上集中起来,麻木感消去了大半,可刚才那些暂时被忽略掉的疼痛却犹如沉睡了许久的猛兽突然清醒过来似的,向他发动了毫不留情的攻击。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几声轻微的啜泣声,如果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发出啜泣的人似乎是不愿意让他听见。他便缓缓张开眼睛,看向了那个早已泪流满面,却竭力捂住自己的嘴,不愿让自己呜咽的声音被他听见的碧衣女孩。


你哭了?为什么哭?


他心里想着,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他已经累得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做不出来了,只是木然地循着女孩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他缓缓地移动着自己的目光,最后,他的眼睛定格在自己的左手上。


只那么一看,他不由得连自己都被瘆了一下。只见那只手似乎真的犹如废了一样,被烧得满目疮痍,胳膊肘以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即使是烧得轻一点的地方也起了小块的黄色水疱。大小不一的水疱在他的手的各个部位拥挤着,似乎在争先恐后地抢夺着自己的根据地,其余部位的皮肤或泛出皮肤坏死时那种青灰色,无力地包裹着自己的骨头,似乎只是一层死皮覆盖在上面;或被火烧得皮肤整个地翻卷起来,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血肉来,可是血肉却也是被烤焦了的,斑痕累累地贴在那里,成了暗红与黑相结合的颜色。这样一只手,却也还在隐忍着,像是一个战场上苟延残喘的士兵,在它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时候却依然不肯死去,而是发出不由自主的颤抖。


女孩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她颓然将头垂下,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可抽噎声却更大了些。只见她的肩一耸一耸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地面上。


山鬼谣看了一眼弋痕夕与阿柴,他们睡得很沉,对此毫无知觉。


“云丹,还不睡……”他沉默了半晌,轻轻说道。


“山鬼谣,我……都是我……山鬼谣……”女孩终于不顾一切地哭出声来,边抽泣着边说着,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抽噎着,便又看向了那只手,看着看着,她便颤颤地伸出手去,似乎想摸一摸它,却在快要触到时又猛然缩了回去——她担心就这么触上去会将他触疼了。


山鬼谣默不作声地瞧着她那副束手无策的样子,不知为什么,陈郁而又烦闷的心情却慢慢变得愉快起来。


云丹用手背抹去了自己的泪,抽噎却一时间难以停下来。她不顾自己体内的元炁也是少得可怜的,却毅然将它们尽可能地聚集在自己的一只手上。白色的元炁如同雾气一般缓缓在她的手上流动着,因为为数不多,因而显得很稀薄。只见那只手小心地靠近了山鬼谣的左手,元炁就像纯净的雾气那样流动着,被轻轻地覆盖在山鬼谣手上。山鬼谣便沉默着,感受着受伤的那只手上流动着云丹的元炁,疼痛便没有那般狂傲地冲他叫嚣了,慢慢便变得柔和起来,即使是疼痛,也是柔和的疼痛。


“你无须对我有那样大的谢意和愧意。另外一个男孩,才需要你去用一生的时间去将他放在心底去感谢。”山鬼谣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叹息着说道。“灼砂,那个已经变成燧木死去了的少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让我赶紧赶回去,当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直到知道你出事的一刻,我才猛然反应过来,灼砂是希望我赶快回到你身边将你救出。灼砂他……他心里是真的有你。”山鬼谣说完这些话,心却猛然像被什么砸了一下似的。


而我又何尝不是呢?他心想。


可是他这句话却深深地被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毕竟,没有人能跟死去的一个人争些什么。他沉默着,在星空之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只见她的脸在月光下光洁如玉,茶褐色的眸子恰如琥珀,封存着悲伤。他由是想明白了,便是这双茶褐色的眸子了,在他在那片树林中第一眼看到她这对眸子时,他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了。


云丹,你还活着,便是我十五岁生日最好的礼物。他想。别的,我什么都不求了。


云丹便是沉默着抬头看了看远天的星辰。据说,每一个死去了的人都会化作星星。她的眼睛虽有一丝疲惫的意味,却明亮如清泉,仰起头来,怀着感恩与谢意,冲着最亮的那颗星星微笑了一下,在她仰头的那一瞬间,一滴泪恰如珍珠一般,从她的眸子中滑出。山鬼谣便静默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一句话也不说。


灼砂,谢谢。


云丹便这样抬头仰望着星辰,一直看了很久很久。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18:00 +0800 CST  
天将明的时候,二人依然这样静坐着。他们一夜未眠,这样相对而坐了一夜。当远处的天空微微发白时,他们方感到了一丝疲惫。在困意模糊了双眼的时候,他们远远地便看到有人从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朝他们走过来,心中不由得迷惑起来。祝融村应该除了阿柴,再没有人活着了,难道是刚好外出做生意而躲过一劫的祝融村村民吗?这时,弋痕夕也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了,见山鬼谣与云丹都朝路的那边望去,他便也迷惑地朝那边看去。


“笃……笃……笃……”这是拐杖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沉重而缓慢,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向他们传来。阿柴在梦中听到了这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心里一颤,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她的心不能自已地激动着,血液在忐忑地翻滚着,她几乎是一咕噜爬了起来,瞪大了双眼,充满了期待地朝拐杖声传来的那个方向看去——


是那个熟悉的老人,白发苍苍的老者,依然是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从远方走来,面色平静,平静中又有一丝悲悯。平静,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石拓长老——石拓长老!”阿柴小小的脸儿因激动而发红了,爬起来拼命朝白发老人跑去。她跑得越来越快,离老人越来越近,随即,当她看清楚了石拓长老身后的那个人的时候,她不由得僵住了一般,就这样在原地定格住了。张了张嘴,她一开始抑制不住地想要叫他,却终究因为心中的复杂而没有叫出声来。


“阿柴,我……我回来了。”男孩面色上依然满是那种愧意,眼中却难掩那种与妹妹重逢的狂喜,他朝她快速走了两步,想抱一抱妹妹,却也终究克制住了自己这份冲动——他不确定妹妹现在还有多恨他。只见阿柴期初那种激动的面色终究被什么东西掩埋了一般,她心情极为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眼中有爱也有恨,却不知它们哪一样更多一些,一时间两人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对方,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阿柴,”石拓长老面色严肃起来,“我知道你还在气你哥哥什么。你妈妈跟你哥哥在那次采药的时候,两人同时中了零毒。烛印便立即将十几年前那女人留下来的那颗药丸拿出来给了你们,可是也仅有一颗药丸,于是你哥哥便服下了,他活下去了,可你妈妈死去了,你是因为这个无法原谅他的吧?”


阿柴听着听着,心犹如被剐了一下,眼泪情不自禁便流了下来,她又想到妈妈最终受尽折磨死去的那个样子了。一时间,她低下头去,不愿意看自己的哥哥。


此时,云丹恰好也走过来了,刚好听见了石拓长老这番话,便知道了石拓长老身后的人正是阿柴既爱又恨的哥哥朱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沉默了,轻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搂住了阿柴。


石拓长老朝前走了几步,蹲下来看着阿柴爱恨交加的眼神,柔声道:“但是,你可知道,你哥哥一开始说什么都不肯服下唯一的那颗药丸,于是,你妈妈不得已才告诉他一直以来都瞒着他的那件事,她说,她早就患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了。她恳请他服下药丸,一来那是她的儿子,她当然希望他活下去,二来就是,她本身就陪伴不了你多久了,而朱燐,却可以陪你很长一段时间,可以代替妈妈好好照顾你……”


妈妈……绝症?那,哥哥……哥哥并不是……?


阿柴不由得愣住了,愣了片刻,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只见他面容憔悴,却依然在努力而谦卑地对她笑着,她以前从未发现,哥哥的眼中一直以来都满是隐忍与关切,更多的,是爱。她脑海中便又浮现出那天晚上他们在燧明山的场景了,那天,她一向觉得很胆小的哥哥竟然将她迅速地朝身后的安全地带扯去,并且毫无惧色地朝那座枯木堆奔去,将零从她身边引开,大声呼喝着,让她赶快逃跑……阿柴便握紧了小小的拳头,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开始只是抽噎,随即哭泣声越来越大,最终她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妈妈,而是她太心疼哥哥了。


“去吧,你哥哥就在那里……”云丹松开她的肩,抬头看着朱燐轻声道。


“哥哥——!”阿柴心中最后一道隔着她与哥哥的屏障轰然倒塌,她终于忍受不住了,泪水如瀑布一般泄了下来。她一头扎进哥哥的怀中,尽情地哭着,似乎是要将此前的一切委屈、愧疚与思念都倾盆倒出。哥哥,这个她原先就爱着的亲人,当她终于摒除了最后那点成见与恨意,并且得知了他一直以来都忍受着被妹妹误解、同时又一直背负着妈妈的“好好照顾妹妹”的嘱托时,她的心便犹如下了一场暴雨似的,被浇淋得湿漉漉的,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去爱自己的哥哥了。


“阿柴……”朱燐亦是想到了妈妈死去前的场景,又很开心自己的妹妹终于能够对他放下最后那点戒备了,一时间心下百感交集,悲喜交加,化作一汪热泪,顷时便泪如雨下,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妹妹,感受着她蓬勃的心跳,她瘦弱的小身子在他怀中轻轻颤抖着,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去保护自己的妹妹了。


“可……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啊,石拓长老?”弋痕夕道,看着阿柴与朱燐兄妹二人抱头痛哭的情景,他高兴的同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阿柴的哥哥又是怎么……”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19:00 +0800 CST  
白发老人仿佛早就知道他们的一切疑惑,平静地笑笑,并未直接回答弋痕夕的问题,而是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道:“你们知道吗?阿比鸟本身是不会伤人的,但是阿比鸟是带有预言色彩的。”他环视着在场的所有的人,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那种不解——“传说,上古时期,天帝即将降难的那一次,许多人都说每天晚上能听见窗外传来的恐怖的笑声,以及映在窗户上的巨大的鸟影,可是那时没有一个蛾族的人听见过那种声音。这是多么奇怪啊,燧明国有六大族,其中五族都听到了那恐怖的鸟叫声,只有蛾族没听到,然后,他们都死了,只有蛾族保留下来了。”


众人不由得都感受到了一种寒意。石拓长老说完这话,犹如陷入了沉思,突然就不再继续说了,可是大家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


“于是,这一次,连蛾族也听到了那怪鸟的叫声……”山鬼谣若有所思道,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包括烛印为什么会那样着急而疯狂地在禁地的那个山洞画符印,包括烛印为什么丝毫不在意零的入侵。


石拓长老点头道:“没有错,这一次,蛾族真的听见了,可是族里只有我和烛印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从上古便流传下来一个卷轴,卷轴只有村长以及长老才能开启,其余族人不能开启,亦不能知道其中的内容,直到这一任村长退了,下一任村长接任时才能拿到卷轴,看到其中的秘密。根据这个卷轴记载,听到阿比鸟的叫声,便意味着天罚将至,除了村长与长老的法力够强而可以逃过这一次祸事,几乎所有的人都难逃一死……除非!”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仿佛那声音真的是从上古传下来的——“除非,村长在望月的那天晚上越过枯木堆去施一个法,令全族的人放弃这种拥有燧木的权利。法术一旦成功,村里人将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没人会记得燧木,他们将彻底遗忘掉一切有关于燧木的记忆,就那样变成真正的普通人活下去,如此一来,没有贪念,没有欲望,也就没有了罪恶。”


山鬼谣脑海中便自然而然地闪现出前一日晚上烛印那说了一半的话——


“禁地,实际上一直是每一任村长施法的地方。施法作用有二,其一是,村长必须在望月前两三日或者望月这一天对先前指定好的来折取燧木的人施法保护。至于其二,正是我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他便恍然明白过来了。这便是昨日烛印尚未给他说完的话。原来烛印在前一日的晚上之所以去了禁地,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目的:为了帮助全族的人逃离天罚,他这是要去禁地施法放弃拥有燧木的权利了,可惜,村中的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反而给一心想要拯救蛾族的烛印下了毒,因此才导致了阵法的失败,他们也因此未能逃过一劫,这一切真是具有戏剧性,山鬼谣想着,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不过,这个法术当然是有代价的。它的代价是:村长在施法结束的一刻,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会因此而得救,但是村长本身,却会因此而死去。”


石拓长老说这句话时,声音清亮如洪钟,几乎能起到一种振聋发聩的效果。当此时,除了弋痕夕是已经看过卷轴而知道这件事的,现场所有的人都被震慑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烛印竟然会做到这一步。石拓长老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有些凄然地笑道:“没想到吧,对不对?烛印他本可以躲过祸事的,可是却情愿牺牲自己来完成这样一个法术以帮助全村的人躲过这场祸患,可惜呀,哎……”


他便凄然地大笑了几声,苦笑道:“所以,我那天临走之前,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劝他不必那样做,因为,即使我知道天罚将至,我心痛这一切,却不得不承认,蛾族走到了今天,确实是咎由自取,气数已尽,而烛印从多少年前便是这样倔,一旦他决定了的事,什么事都无法左右他……” 说着,他脑海中便是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天他最后一次见到烛印时,烛印给他说的那番话——


“石拓,我也做好了事情失败的打算,一旦失败了,村中所有的人都会难以幸免这场灾祸,即使你的法力我心里有数,可你终究老了,我担心你避之不及,所以你今晚就离开这里,从你家里的密道离开,动静越小越好。还有,之前被我在禁地找到的那个孩子,朱燐,就拜托你了,请你在……如果我失败了,天罚真的降临的时候,请你施法庇佑他,如果可以的话,也请兼顾一下他的妹妹阿柴,他们都是好孩子,我知道的。”黄发老人的眼神是异乎寻常的冷静。石拓知道,烛印已经想好了事情的方方面面。一旦事情失败了,蛾族遭到了天罚,那么在自己的庇佑下,至少朱燐和阿柴还能存活下来,蛾族尚还有可能存后,而不至于彻底断根。


想着,石拓便有些哽咽了,他老迈的眼睛便慢慢模糊了起来。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回到了那条河边,那时他方还年少,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而烛印也还尚是一个拥有一头红发的少年。


红发少年总是那样沉默寡言,他总是独自一人坐在一条河边,看河水噼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烛印总是那样沉默,没有人知道他每天心里都在想什么。某一天,当黑发的少年在那个黄昏也无意中来到这条河边时,红发的少年在夕阳中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当是时,夕阳如火焰般发出耀眼的橘色光泽,风扬起时,吹乱了红发少年的那一头火红的头发,恰如火焰在欢畅地燃烧,发出蓬勃的生命力。他们似乎是心领神会般相视一笑,这是他们第一次的相遇。


“你相信吗石拓?将来,我会成为祝融村的村长,然后去尽我所能去守护村子!”某一次,那红发少年这样转过头来笑着对年轻的石拓说道,他们面前依然是大河涛涛,河水拍打礁石溅飞的水花溅湿了烛印和石拓的裤腿,但他们二人都毫无知觉。


“烛印,我相信,你终有那么一天会做到的。我也一样,一定要加倍努力修炼,希望当你成为村长的时候,我会成为蛾族的长老,与你并肩前行。”黑发的少年亦是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大河汹涌着澎湃着,对身旁的红发少年认真地说道。晚风拂面而来,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二人并肩站在河边,站了很久很久。


大河浩荡,在他们面前流淌,仅有流水声倾听并承载着他们年轻的誓言。潮起潮落,岁月如梭,激情与懵懂终会沉淀,不变的是曾经的那份信念。


“石拓,决定了,我要去施那个术。”转眼间,红发的少年已经成为了黄发的老人,而黑发的少年亦已白发苍苍。黄发的老人说这话时异常平静,仿佛他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像回家那样简单的一件事。


“烛印,你真的明白你在做什么吗?”白发老人看着烛印平静的目光,自己的心却在颤抖,他的声音亦在颤抖。


烛印便慢慢地朝石拓走去,贴近他的耳朵,对他轻声耳语道:“这是作为村长的职责,我的使命,便是守护村子。你忘了吗,四十多年前,咱们在河边,我说的那些话?今天,我要践行了。”他冲着石拓笑了笑,颇有些调皮的意思,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


烛印终是决定了这一切。他临转过身去时,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几十年来一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老朋友。从前,他尚是黑发的少年,现在他已经白发苍苍,这么多年,他真的从未离开,而现在,是真的要告别了。一腔复杂的情感从他肺中喷涌而出,烛印难以控制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什么,只是笑得越来越疯狂,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那天黄昏,烛印那略有些佝偻的背影,便从此深深地印在在石拓苍老而浑浊的眼睛中,成了他留给石拓的最后的回忆。


石拓长老还在断断续续地叙述着,似乎是想到哪里,便讲到哪里,都是一些很久以前的往事了。叙述这些时,他神色平静,眼神似乎飘到了很渺远的地方,不属于此时,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面色并无太多悲痛,甚至带着些淡淡的笑容。当人们打开了自己回忆的画卷时,不论是快乐还是悲伤的,最终都会沉淀下来,化作一汪温馨的泉水滋润着心田。说这些往事的时候,石拓长老说得很平静,就如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可所有听着这一切的人心中却都犹如打翻了的五味瓶,心下百感交集。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白发老人终于像是说累了一般,便突然沉默了。或许,是想得多了,回忆得多了,也是会累的吧。


静默了许久,白发老人便一撑拐杖站了起来,那动作是闲适而随意的,颇有仙风道骨。“三位,这本是我们蛾族内部的事儿,却将你们卷进来了,真是不好意思。现在,终于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他看着三个年轻的侠岚,眼中满是真诚的谢意,丝毫没有任何责怪他们没帮上忙的意思。说罢,他转过脸来看着朱燐与阿柴笑道:“孩子们,咱们该走咯!”语气自然而慈祥,就跟以前祝融村尚兴荣和乐时一样,石拓长老仿佛哪里都没有变化。说着,他便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并不停下来等待朱燐和阿柴,而是自顾自地拄着拐杖,缓缓地向前走去。不是通往祝融村,而是别的什么地方。阿柴与朱燐便急忙站起身来,匆匆对三个侠岚告了别,便快步赶上老人,紧随在他身后而去。


“石拓长老,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阿柴一脸信任,依恋地看着石拓长老,就如看着自己的爷爷一样。


“去哪儿?谁知道呢?处处无家,处处家!哈哈哈!”石拓长老朗声笑道。他边走着,便悠然唱起歌来,歌声低沉而顿挫,时而又慷慨激昂,伴随着老人特有的那种颤音。


他们走得很慢,却也依然不可避免地慢慢从山鬼谣的视野中远去、淡去。此时已是清晨,初升的朝阳为他们送来初秋的第一抹晓光,将前路照亮了,那是一条未知将通往何方的路,可却看之令人心情愉悦。石拓长老走得越来越远,阿柴与朱燐亦随他走得越来越远。山鬼谣眯眼看去,只见老人朝前走着,时不时侧脸看看左边的男孩,又看看右边的女孩。阿柴转过脸去,似乎在对老人说些什么,老人便放慢了脚步,微微弯下腰来,似在侧耳倾听女孩的话语,听完后又仰头大笑,就如一个孩子那样恣睢。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终再也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了,在山鬼谣眼中化为三个模糊的黑点,再也看不清了,只有白发老人的拐棍敲击在地面上时“笃笃”的声音尚还在耳边回荡,却也依旧是越来越渺远。


远山隐约呈现了青灰色的轮廓。当朝阳整个地从远山中跃出时,它发出耀眼的光茫,几乎可以刺痛人的眼睛,将道路照得透亮,形成一条金色的长道,仿佛阶梯一般,直连着朝阳本身。山鬼谣远远朝他们三人的背影看去时,恍惚便有一种错觉,他感觉他们三人是在沿着这条金色的坦途,正在朝朝阳中走去。风传来石拓长老的歌声,仔细听时,只听得他正是在唱道:


“离离星火,行目处,几洞残窑。想当年,晨光起时,炊烟袅袅。
莫道当年富庶好,且将今朝残灰悼。抬望眼,看千里残壁,空悲啸!
燧木祸,昔人蹈。欲难弃,祸犹召。又怎料,今朝垣荒凄杳!
空怀热血志难酬,未料人心欲当道。罢罢罢,且随烟尘消,任飘摇!”


(《玉佛河·火篇》全文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20:00 +0800 CST  
【注:最后那首词】
词牌是《满江红》,与岳飞的那首千古绝唱一样。至于为什么我从众多词牌中选的是《满江红》,我主要是想到了烛印也确实跟岳飞一样壮志未酬身先死,于是就选了这样一首词。大概解释一下每一句的意思:
①离离星火,行目处,几洞残窑:
火烧了一个晚上,当它终于没什么可烧的时候,它才肯离开了。现在,我眼睛所看到的地方,全是火灾后的残垣断壁。
②想当年,晨光起时,炊烟袅袅:
想当年,祝融村还没有遭到天罚的时候,朝阳送来第一缕晓光,各家各户生火做早饭,炊烟袅袅。
③莫道当年富庶好,且将今朝残灰悼:
还是别提当年的美好了吧,看看现在仅余一把残灰的哀景,我只能悲悼这一切。
④抬望眼,看千里残壁,空悲啸:
抬眼看去,祝融村已是一片废墟,我只能悲痛地哭泣。
⑤燧木祸,昔人蹈。欲难弃,祸犹召:
燧木带来的祸患,过去的人已经尝过一次了;因为人的欲望还在,祸事再一次降临。
⑥又怎料,今朝垣荒凄杳:
你们贪欲作祟的时候,又怎么预料得到现在一切皆成废墟的凄凉呢?
⑦空怀热血志难酬,未料人心欲当道:
可怜烛印空怀一腔热血想要救你们,却万万没想到你们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
⑧罢罢罢,且随烟尘消,任飘摇:
算啦算啦,让这一切往事随着灰烬被风吹散吧,随他而去吧!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20:00 +0800 CST  
欲望一次又一次地吸引我们。
吸引到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
而我们的不幸,就在那里。
——卢梭
【——《玉佛河(火篇)》全文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22:00 +0800 CST  
本学期第9周更新已更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24:00 +0800 CST  
因为发文实在需要时间而我时间不是很宽裕,所以下周开始改成一周一节orz,还请谅解。
另外我想说明一件事,就是这学期结束后我打算先绕过第四章和第五章不写,先写弋痕夕为主角的第六章《金声掷地》,不过也是独立单元剧不需要看前面也能明白,因为我没时间把这一切积攒起来发所以到时候会就在这里直接更新,如有不便还请谅解。
2015-5-9
南山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09 11:30:00 +0800 CST  
【(《五行》之木)《破竹》传送门】
http://tieba.baidu.com/p/3766370311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5-16 09:19:00 +0800 CST  
【通知】
本文拟于2015年7月30日恢复更新,内容为第六章《金声掷地》。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7-23 10:37:00 +0800 CST  
感觉上次写得不好,加了一小段儿进来。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7-30 13:00:00 +0800 CST  
第六章 地篇·金声掷地


“生命就如一条长河。而土地,则以它广阔的胸襟承载起这条河流。”


一、兄弟


引川睁开眼睛,又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坐起来。天色不过是蒙蒙亮,不过他自知再也睡不着了,索性下床去。老婆还睡着,似是被他起床的动静扰动了,她不满地咕囔了一声,随即翻了个身接着睡。


卧土村村的村长引川如今也是五十好几了。跟他阿爷一样,他也是早早便白了两鬓,如今脑袋上已经白了一大半,不过两颊却显出健康的红润。这自然是有赖于卧土村近些年来的好收成的。引川背着手,缓缓地一路走下去。放眼望去,是卧土村成片成片丰腴的土地。眼见秋收将至,他眯起眼睛,边估摸着今年粮食的收成,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前踱着。


他最后来到一条溪边,怀着近乎是虔诚的目光望着这条潺潺流动的溪水,然后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为村子祈福。裕谷溪,正如它的名字,是被卧土村整个村子的人寄予希望的。只可惜,溪水永远是溪水,而不是河流。引川心想,叹息了一声。不知道何时便会有个变数。


不错,裕谷溪也曾一度干涸过。那是五十年不遇的大旱,在很多人看来它发生得不可思议,如降神罚。而他的兄弟北尘,却被大家理所当然地视为了这场大旱的罪魁祸首。


三十年前——


“这么说,大地之石还好好的,并没有因地震被毁掉,只是……”老村长威墙缓声道。


“对,只是它过于庞大,仅凭我一人——或者更多的几个人也一样,是不可能把它带回来的。朝望岭的地势……想必大家也都清楚,照我看,就让它放在原来的位置比较好。”少年如是说道。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六岁,却有着一双很深邃的眼睛。


少年话音刚落,人们的议论声就显然比刚才更响了些,看得出有些人甚至情绪激动。威墙有些迟疑地看了在场的村人一眼,最终还是干咳了几声,道:“北尘的话想必大家都听到了。那样的话我们也就不要强求啦,各自散去吧,回去好好伺候你们的庄稼,别为了大地之石反而把田荒了。”


村长既然已经发话,那大家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他们嘴上依旧是嘟嘟囔囔,也没几个露出好脸色,不过仍是陆续散去。


北尘行了礼后便也告辞,威墙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还顺带对他挤出一个看似宽和的笑容,好像在说他一点都不怪他没能把大地之石带回来。而引川当时就站在这位老村长身旁,他清楚地看到了,就在北尘回转过身的一刻,威墙脸上挂着的笑容在那一刹那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眼神,就好像飞快地扯掉了面具似的。引川不觉心里一凉,快步朝北尘追了出去。


“大哥!”引川急急地叫道,待他赶上北尘的步伐,四顾确定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私自隐瞒下了什么事,没汇报给威墙大人?”


北尘瞥了引川一眼,闷声道:“你也怀疑我?”


“别人我不管,但我是真担心你!”引川有些发急,“大哥,你给我说实话,前些天在朝望岭,你看到的真的是那样的情形吗?大地之石……当真如你所说,是庞大无比吗?


北尘起先没有答话,而是抬起头来,虚着眼睛看向天空,看了好一阵。良久,他喃喃道:“是啊。很大,很大。”


引川一直觉得,那天北尘好像在天空中确实是看到了什么,更详细来说……好像那大地之石就在天空中。引川不自觉也朝天空看去,可什么都没看到。照旧是一轮热辣辣的太阳,以及亮得刺眼的天空。他赶忙低头将眼睛闭上,揉了揉眼睛,却仍是被刺眼的光线逼仄出几滴泪来。重新抬起头来时,他疑虑重重地朝北尘看去,却发现北尘仍在目不转睛地抬眼看着天空,好像老也看不够似的。


只见北尘双目炯炯,仿佛就在他看向天空的一刻,他便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引川都老了,还老是想起这一幕。这些关于北尘、关于旱季来临前夕的回忆当然不会让他愉快,却总是梗在他心坎,好像嵌入了肉里似的。或者说,是因为北尘这个人早已渗透在他童年与少年的每一个回忆里,即便他想要摆脱也剪不断理还乱。引川想着,不自觉便仿着北尘当年的样子,抬起头来,眯着眼朝天空深处看去。


虽然,他们的那些日子早已远去。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7-30 13:02:00 +0800 CST  
几日后,北方地带——


夏日将结。在北方,夏与秋的过渡带往往就出现在每一个夜晚,白天照旧是热辣辣的,而晚上却又倏忽凉下来,仿佛夏日已经结束。这使得行将就木的蝉们鸣得愈加无精打采,听鸣叫,像是被冻得抖抖索索的呻吟声,其间多多少少参杂着几分绝望。


弋痕夕死死盯着距离他十步开外的那个白发少年,汗水顺着他的腮缓缓滑落,细细密密的,流过皮肤的时候搔得他有些痒。他不敢眨眼,亦来不及擦汗,仿佛生怕就在自己松懈的某一瞬间,对方又会从他眼皮底下溜掉。


“弋痕夕,好毅力,竟然追着我跑了这么远。”山鬼谣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环顾着四周。“这个地方我还认得,几年前咱们一起从清水镇回玖宫岭时,便是取这条路回去的。”


“同时也是玖宫岭通往昧谷的必由之路!你脑袋没问题吧?竟然真的往昧谷那种地方跑!”弋痕夕虎着脸说,“哥,跟我回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不就是一场比赛,听我的,回去给子言还有破阵统领道个歉就没事儿了,啊?”


“一场比赛?”山鬼谣冷笑了一声,“弋痕夕,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如果只是为了赢得一场比赛,像子言那个程度,我大可以只出十分之一的实力便赢得很漂亮。可如果是为了神坠,那就不一样了,我必须使出全力来保证稳赢这场比赛,那样才能得到神坠。”顿了顿,他又自嘲般地笑笑,哑声道:“没想到破阵那老儿竟摆了我一道。”


“哥!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弋痕夕难以置信地看着山鬼谣,“无非是神坠……”


“那不一样,里面可是有上古侠岚的精纯元炁——这话可是你说的,忘了么?”山鬼谣双手抱臂,嘴角挂着一抹嘲讽。与弋痕夕焦虑得快要疯掉的状态迥然不同,山鬼谣好像很没所谓。此时此刻,他倒也不忙着往昧谷赶路了,而是索性在弋痕夕面前站定,准备把事情了结了再说。


“怎么会这样?这不应该是你,你不会的……”弋痕夕语无伦次。


而山鬼谣只是看着他笑,就像看着一个笑话一样。


“你……唉。”弋痕夕黯然。“看来是我不够了解你吧。”


“你的确不了解我。”山鬼谣道,眼神冰凉,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弋痕夕终于沉默。


这是一段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沉默。而在这段时间里,弋痕夕究竟在想些什么,这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在思索还能说些什么,或许,只是大脑一片空白而已。莫名的,他脑海中便浮现出十年前两人一同躺在阳光中的草垛堆里的那个下午,两人悄悄从左师老师的书柜里偷了书来,然后远远地躲入桃源山下,静静地在那里度过了一个下午,一个念,一个听,念累了便换一个人继续……好像躲入了一个世外桃源中,谁也打搅不了他们。


可现在,他与山鬼谣距离只在咫尺,却让他感觉到如隔万里。


“没话说了?那么就此别过。”山鬼谣看也不看他,兀自朝前走去。


“那,左师老师呢?”就在二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弋痕夕忽然伸手挡住他,面色阴沉。“老师如今病得越来越厉害,你确定你就要这样带着神坠一走了之?而且,我想你是再清楚不过了,老师都是为了救你才会病情加重的。”


这一次,山鬼谣收敛了笑容。


“还有!”弋痕夕的声音开始打颤,眼里也多了些亮亮的东西,“还有,云丹,那个女孩,你是喜欢她吧?我可都看在眼里,从多少年前,咱们还在祝融村的时候,你曾经元炁快要枯竭,却为了救她,使出了一个需要大量元炁的侠岚术……”


山鬼谣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良久才挤出一句话:“别说了。”


“还有呢,我还没说完呢。”弋痕夕不理他,仍是说自己的,声音却抖个不住,“还有,我。”他红着眼睛,一拳砸在自己的胸膛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无非是神坠……是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死物,竟可以真的比你身边的这些人更重要?”


“好了。”山鬼谣的脸彻底冷了下来。“说够了的话就给我让开,我不想对你动手。”


弋痕夕闻言不禁一愣,待他反应上来后,不觉苦笑道:“我真的在想,咱们当时要是不曾遇见左师老师该有多好,那样的话,咱们就不会来到玖宫岭,不会成为侠岚,你也就不会被这该死的神坠鬼迷心窍……呵。整天在街头流浪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又如何?最起码,你还是我哥……”


山鬼谣默然。久久,久久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低声道:“不再是了。”


晚风拂面,寒蝉凄切,这个夜晚的月亮不知消隐在了何方,而星星却异常明亮,犹如无数双眼睛,眼神冰凉,却带着些许悲悯。


弋痕夕就像是全然冷静下来了似的。他仍然是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亦没有因为山鬼谣的话而激愤,只见他轻声对山鬼谣道:“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这一战,你不必手下留情,而我也势必抱着杀了你的决心。此战之后,如若我还活着,那么从今往后左师老师和云丹便由我来照顾——连同你的那一份一起。山鬼谣,此言既出,必将掷地有声!”


一阵强风席卷而来。风鼓动着荒原上及膝的野草,它们噼噼啪啪抽动着,伴随着远方天际隆隆传递过来的雷声,一时间竟有了海浪之势。恍惚之间,弋痕夕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许多年前还在祝融村的那个夜晚,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少。


“动手吧,我倒想看看你的长进。”山鬼谣道。


就像是丝毫没有听见山鬼谣在说什么似的,弋痕夕自顾自地仰面朝天空看去。眼前依旧是十年前在祝融村的最后一个夜晚,到处都是熊熊大火,背后的燧明山朝他呵嗤着滚烫的气息,连天空也被火光映成了深红色。雷声此起彼伏地轰鸣着,穿插在那个被火光笼罩的回忆里,它仿佛与他记忆中的另一个声音重合了——


那是哥的侠岚术。那时候,哥还是个孩子,连鬼尘珠都使得那样稚嫩,却会在他快要力竭的时候,为了保护另一个人,拼死动用了体内所有的元炁,汇聚成一条硕大无比的白龙……


它嘶鸣时如雷声作响,游走之间速度快如闪电,如风之神祗。弋痕夕闭目。这么多年来,他再也没见过那天的白龙。那个侠岚术已经被打上了某种极其特殊的烙印,使得它与其它以战斗为目的的侠岚术不同,它也只属于那个已经死去了的哥,而不属于山鬼谣。


只为守护而存在,哪怕力竭至死。


弋痕夕霍然睁开双眼,朗声喝道:“风巽•千叶翔龙!”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7-30 13:03:00 +0800 CST  
【注:关于千叶翔龙】
地篇的主视角人物是弋痕夕,开篇第一节实际上就是同时引入原著人物与原创人物各自的故事,以及风巽千叶翔龙是怎样诞生的。
一种通用的说法是风巽千叶翔龙是弋痕夕心态不稳定时的失败实验品(因为用过一次即刻力竭),风巽擎天才是他最好的侠岚术,侠岚术在巧而不在威力,不过这里我却刻意提点“用过一次即刻力竭”这一点,那是一种虽殒身不恤。
千叶翔龙有它自己的魂魄,就像风神舞只属于风,千叶翔龙也只属于弋痕夕。千叶翔龙绝对不等于风神舞,更不是拙劣的模仿,它内部灌入的是弋痕夕自己的心情和期待。弋痕夕在悟出千叶翔龙前的一刻,想到的并非当年风神舞的强大,而是他的兄弟在那种情况下将自己全部的元炁全部用尽,只为了守护另一个人。
由此,千叶翔龙才应运而生。是一种威力很强大的侠岚术,可是使出却需要勇气,因为一旦使出,势必力竭。
泽兑鬼尘珠与风巽擎天都很强大也很精巧,千叶翔龙有它的瑕疵,可是那是不一样的,因为它是有它自己灵魂的侠岚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记错,印象中,在原剧中弋痕夕很少使出千叶翔龙,但每一次使出都是为了守护他人。
2015.7.28
南山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7-30 13:04:00 +0800 CST  
二、地(之一)·归土


弋痕夕抱着一摞书来到藏书阁门口,犹豫了一下,仍是跨了进去。


“还书。”他说。将那些书放在桌上时,他的动作很轻很轻,显得小心翼翼。“还有,这最上面的一本是……老师的一些手记,我觉得也一并交给藏书阁比较好。”


申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最上层的那本册子,只见封面上写着“鸾天志卷伍拾捌初稿”。


“左师老师去世前,鸾天殿的全部记载都在其中了?”申屠问道。


“……是。”弋痕夕垂头,不经意便抿紧了嘴。


申屠点头。他先是在身后的立柜里翻找了一番,找出了一本泛了黄的记录册,然后坐下来,对着这些书的名称,一本一本寻找着当时的借书记录,找到了便在后面打一个勾。待这一切工作做完后,他又翻了翻那本手记,口中道:“我会把它交给破阵统领审批的,待统领批准了,即可正式载入《鸾天志》。”


“拜托你了。”弋痕夕道,声音有些无精打采。


申屠自是将弋痕夕的淡漠看在眼里,也知道他只是例行公事地来这里交还左师生前从藏书阁借的书。早在一个月以前,鸾天殿出事的消息便震惊了整个玖宫岭。申屠大概能猜得到,若自己不是负责藏书阁的管理,弋痕夕与自己是断无交集的,因为换做谁都不会有心情在自己的至亲去世之后还有心情到处抛头露面。人往往就是这样,当自己遭遇到这些事时,最怕的就是他人问东问西,因为这无异于把自己心里的伤口又重新扒开;可对于其他人呢?却又总忍不住想对他说几句“节哀”,好像不说就会显得自己很冷漠或者对此一无所知似的。


申屠于是至始至终没有提一句“节哀”,他沉默着目送弋痕夕离开藏书阁。


走出藏书阁,弋痕夕莫名便觉得自己的身子虚了许多,连脚步都有些踉跄。正午的太阳无比刺眼,明晃晃的,一时让他的眼睛被刺得生涩,竟忍不住想落泪。弋痕夕先是往右手边拐去,走了两步,却又恍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晃了晃头让自己打起精神,然后快步往左手边走去。


往左手边一路走下去,即是落虎峰。


烈日当头的时候登山的确是个苦力活,记得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每每在这种时候,左师老师却偏偏要叫他和山鬼谣来落虎峰练习月逐,说起来也难为情,他真的为此哭过——在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后,却仍然被山鬼谣落下好远,最终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终点时,却一眼看到左师老师正对山鬼谣笑得慈祥,而山鬼谣也正兴致勃勃地说着些什么给左师老师听,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父子。说不出怎么的,他忽然就委屈了,然后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因为就在那一刻,他莫名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孤独,好像自己是多余的那个,总是被甩在后面,左师老师似乎总是喜欢山鬼谣多一些。


弋痕夕还记得当时山鬼谣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然后又是调侃又是哄,一边抱怨这鬼天气确实是要人命,看看,把他兄弟都快搞哭了,嘿,左师老师,下次能不能挑一个稍微近人情一点的日子训练啊?弋痕夕不觉破涕为笑,一边偷偷地朝左师老师看去,却发现左师老师也正盯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诙谐的神采,似乎早都看穿了他心里那点小九九。那天下学了之后,山鬼谣一如以往眨眼间便跑得不见影,弋痕夕正打算向左师老师道别,老师却提出带他去桃源镇转转,他们于是在桃源镇溜溜达达一晚上,不谈任何有关于侠岚、有关于玖宫岭的事,只是唠着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


弋痕夕回想到这里,不觉心里一动,不知不觉连脚步都慢了些。


直到攀到落虎峰峰顶,他才停下了脚步。侠岚死后是没有尸体的,在牺牲的一刻他们化为点点光尘,然后朝天空飞去。在他自己也随他们而去之前,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不过,左师老师就在这里,他是知道的。


“大地承载着我们每个人的足迹,而在我们死后,便化作尘土,回归大地,去承载后人。”


他曾经与他的两个学生一同坐在落虎峰的一块岩石上,手中握着一把尘土,边说着,边缓缓张开手掌。微风从他的手上卷起那些尘土而去,那一刻,弋痕夕仿佛透过那些尘埃看到了风的形状——是那般恣睢,无形无拘,似是只因它起了意想带着这些尘土在这世间走一遭,这才从此地经过。


“如此,一代又一代。”


(本节完)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7-30 22:55:00 +0800 CST  
【注】
这里最后一段将每一个人都比作一粒尘土,并且参考了侠岚主题曲《风中奇缘》。风携带着尘土来世间走一遭,而最终,所有的尘土也都将重归大地,去承载后人。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7-30 22:56:00 +0800 CST  
【通知】
跟大家说一声,临时跟家人决定明天去内蒙草原,顺便去大同的地里看看农作物也算是给这个文采风,所以1号到8号这段时间应该没有更新,今天会再更一次。

楼主 悠望南山  发布于 2015-07-31 09:04:00 +0800 CST  

楼主:悠望南山

字数:28009

发表时间:2015-03-15 01:4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09 23:32:01 +0800 CST

评论数:97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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