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讲咁多了，行！”乐少返身往仓库外跑，阿梅紧跟在他身后。迎面就是一阵炸开的火光，乐少挡在阿梅身前，一边开枪一边把她推向仓库外的另一边。阿梅紧紧抱着小女孩奔向树林，乐少掩护着她们跟在后面。
“佢哋个个都有枪！”阿梅气喘吁吁地回头，就惊险地避开了一枚擦着耳边飞过的子弹。
一阵爆破声“轰”地袭来，阿梅捂着小女孩扑倒在地，乐少把自己的身体盖在她们身上。

卓凯冲进病房的时候正好看见穿着病号服的两人互相搀着下床。准确地说，是阿梅要起身，乐少拦着不让。
“卓Sir!”阿梅从乐少身后钻出来，蹦过去一把搂住卓凯的脖子。卓凯拍了拍这个傻梅的肩膀，抬头看见乐少无奈地叉着腰。
没事就好。卓凯重重舒了口气，听覃欢喜说他手下的人收到风说阿梅很可能落入一伙专门贩卖人口的组织的时候，他真的很怕，很怕又失去一个卧底，一个把生命托付在他手上的手足。
“好彩个阵时枪战激烈，尤其是个地声咁大嘅爆炸声，警方先可以咁快係山地中搵到你哋。”卓凯犹心有余悸，指腹反复揉着阿梅的肩头。幸好，幸好。幸好迎接他的还是个会笑的阿梅，和同样还能看着阿梅笑得的乐少。
“都係我醒目，随身携带微型camera同埋监听器，虽然有人走甩咗，但係唔一定就拉唔到佢哋。”阿梅为自己做卧底这么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得意，没有注意到一直粘在自己背后的炽热的目光。
幸好，幸好。幸好自己找到了她。看到阿梅在看见自己的瞬间脸上被惊喜点亮、泪水却汹涌而出的神情，乐少想，哪怕这次不能与她一起逃出去，也不是最重要的了。

然而不是所有心心相印的爱侣都像他们那么幸运，在失散后仍能重聚。
人口贩卖至今仍是一项产值超高的全球产业，每年，至少有250万人莫名消失，他们可能被卖作奴工，割去器官，或随意屠戮。据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统计，2013年人口贩卖受害者中，四分之一都是男人，全球每20名受害者中，就有至少5名男性受害者沦为黑工，在工作环境恶劣的地方从事着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而亚洲女人最受“青睐”，被拐卖的中国女人遍布世界各地。但人口贩卖的可怕之处在于，它绝不仅限于强迫受害女性做**、男性做劳工，受害者还有可能被“制作”成残疾人沿街乞讨、强迫结婚、拍摄色情制品、器官移植甚至供人杀戮享乐。一旦进入人口黑市，没人知晓自己会在何时以什么样的价格交到什么人手上，煎熬度过的每一天都可能是人生末日，然后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这是一个巨大的人口交易网络，在东南亚、东欧和拉丁美洲，分别以泰国、巴尔干地区与乌克兰、墨西哥为中心，把收集来的“货物”输送至东亚、南美、欧洲以及世界各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你根本不知道的危险角落，不敢想象的罪恶行径，在你察觉不到的每个瞬间，打开地狱之门，与人间共享繁华。

乐少看着阿梅一边乖乖张口，一边眯着眼把嘴角翘起俏皮的弧度。他多希望这样的笑容只绽放在阳光灿烂的地方，而不需要在黑暗中与腐臭、严寒相抵。而他眷恋的，不就是这份即使在不见光的边界里依然盛开得如此耀眼的美好么？
那是她的选择，她的坚持，她的信仰。他尊重她。
他回忆起自己不仅是福和乐少锋，还是卧底乐少锋的日子。那时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和那些为了正义拿性命与绝望做赌注的人们一起与邪恶搏斗。曾经他以为那个白与黑相搏的世界离他太过遥远，他毕竟只是一个古惑仔，一个扮演过警察的古惑仔而已。那些所谓光明、所谓公理，与他根本无关，除非涉及到他所在意的人。
但原来不是。
现在他终于明白，他依然十分想同她，同他们一起，出入光明与黑暗，为了守护世界、守护世上更多互相在意的人们而战斗。

“梅姐姐！”小女孩哒哒地跑过来，扑进阿梅的怀里。
“晞晞，今日乖唔乖啊？”阿梅笑着点了点小女孩圆圆的小鼻尖，把她抱了起来。
女孩身后的父母跟上来，作势就要跪下。乐少赶紧拦住他们：“你哋做乜啊？”
“多谢你哋，多谢你哋救咗我个女……”小女孩的母亲已然哭成了泪人儿，倒在丈夫怀里。“係，多得你哋，如果唔係，我哋可能永远见唔到晞晞了。”女孩父亲也声声诚恳，紧紧抓着乐少的手。这一家三口都是香港人，趁着孩子放暑假一起去泰国旅游，没想到在街上把孩子弄丢了。
阿梅与乐少相视一笑。
“我哋係警察，救人係本分，更何况係泰国警方救出晞晞，我哋只不过算作帮到手。”阿梅揉揉靠在她肩上的小脑袋，对晞晞父母笑了笑。乐少眼里微微一黯，但又立即恢复清明：“係，係警方赶到及时，否则单靠我哋两个，可能救唔到晞晞出嚟。”
“Deddy、Mammy，今日我可唔可以同梅姐姐同埋乐哥哥一起玩啊？”晞晞眨着大眼睛望向爸爸妈妈。
“当然了，晞晞要乖，唔可以畀哥哥姐姐添麻烦，知唔知啊？”

“晞晞希望乐哥哥抱啊？”阿梅见晞晞抱着自己的脖子，却伸长了小手想去够乐少肩上的扣子。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办，压低肩膀，让那些装饰用的扣子处在小女孩碰得到的距离内。
“嗯。”晞晞眨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阿梅笑眯眯地看向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乐少，把怀中的小人儿小心地换到他胸口上。
“喂……”乐少局促地收拢僵硬的双手，用口型向阿梅求救。
我唔知点同小朋友玩。
我都唔知。
阿梅瞪大无辜的眼睛，又转脸带着甜笑凑近紧紧搂着乐少脖子的晞晞。“晞晞，你钟意梅姐姐多啲，定係钟意乐哥哥多啲？”
女孩歪着小脑袋，头上两只翘起的羊角辫被转得一颠一颠的。“都钟意。”
“咁咧？”阿梅抱着乐少的手臂，在晞晞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梅姐姐。”晞晞在阿梅一直等着的脸上响亮地啄了一下，又回过头在乐少脸上也亲了一口。“都钟意乐哥哥。”
“我都係。”阿梅偷袭了乐少另一边脸颊，踮起脚欣赏他泛到眼底的红晕。
“咁乐哥哥钟唔钟意晞晞？”
“……嗯。”乐少稍稍偏过头，缓缓低头碰上晞晞的脸蛋。
“唔得，我都要！”阿梅踮起脚圈住他俩，也把自己的脸凑到乐少嘴边。

“我要玩呢个！”晞晞把小手指向旋转木马，阿梅立即牵着买票的乐少，硬是把他拉进了场地里。
“喂，你哋两个玩就得了。”
“晞晞，乐哥哥讲唔想玩呢个。”在阿梅的控诉下，晞晞转向乐少的大眼睛里立即涌起了盈盈的水花。新一轮游戏的音乐响了起来，乐少叹了口气，挑了一匹黑色的马驹。而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坐在前面那只有翅膀的彩色小马上，不知说着什么，正笑得开心，在轻快的童乐里仿佛成了最生动的卡通形象。阿梅回过头来，拉着晞晞的手朝自己招了招，笑得见牙不见眼。

“乐哥哥，我要玩呢个！”
“啊呢个呢个！我哋一起入去影张相！乐少，快啲嚟！”
“我想食雪糕。”
“晞晞，想唔想饮啲嘢？”
……

乐少和阿梅一人一边牵着晞晞的手，夕阳把他们投射成两长一短、紧密相连的剪影。
“晞晞，想唔想坐飞机？”乐少蹲下来，笑着抹去晞晞嘴边的融化的冰淇淋。
“嗯！”晞晞把头点得，手中的雪糕被晃得掉了一块到地上，不过它的小主人的伤感很快被兴奋取代了。
乐少把她举上肩膀坐好，一手扶着小腿，一手打开她的手臂，作笔直的机翼状。“准备好未？”
“Yes , Sir！”晞晞抬起小手，在额前敬了个礼。
阿梅跟在后面扶着晞晞，笑着叮嘱越跑越快的两个淘气鬼：
“小心啲啊。”

二十
“知道你哋辛苦，特登慰劳你哋。”阿梅招呼乐少和天堂坐下，转身招呼服务员点单。
乐少天堂默默相望，明明最应该休养的是这个傻梅。
“你食我呢碗我食你呢碗啊，有太阳蛋我食唔到。”“哦。”
徐天堂看着面前的两人，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喂喂喂，睇来我唔需要食都饱了。唔该你哋，呢碗面已经够噻，唔需要帮我加餐。”
阿梅笑眯眯地用手托起腮帮，将脸转向乐少。“呢几日我……手都酸齐，使唔上力，睇怕使唔得筷子，不如你喂我食咯。”
“哦。”乐少看了看阿梅，又斜了斜对面的徐天堂，点点头。他将几根面条合着汤水舀进勺子里，放到嘴边吹了吹，用手护着递过去送进阿梅嘴里。
“得得得，我自己食。”天堂一脸“行行行你们秀你们秀”的表情，低下头“哧溜”吸了一大口。“边个冇畀人喂过嗟。”
“讲正嘢，”乐少把餐巾纸递给阿梅，“你哋有乜进展？”
徐天堂向下压低嘴角，严肃地望向阿梅:“我已经知道点解梁羽浩被人追杀”。
“点解？”阿梅和乐少对视一眼。
“以前喺美国个度，佢同付昕南、阮正东合作用虚拟货币诈骗，得咗4亿。”
阿梅倒吸了一口冷气。“美金？”
“比特币。”

“仪器set好，可以开机。”乐少收到天堂的短信后，又检查了一遍右胸口袋拉链上的微型摄像头，然后摁了摁藏进耳中的耳麦，“阿梅？”
“收到。我而家喺圣辉大厦资源部洗手间度，你入嚟之后攞头先我畀你张card畀保安睇，然之后坐电梯直接上13楼，搵到Ada姐，将啲嘢畀佢，扮做唔小心将奶茶泼到佢台面，上面有等阵佢哋会议用嘅资料。我会喺复印室帮佢重新打印啲资料，再copy一份sent畀天堂。之后我会一直专登搵有监控嘅地方出现，你就去整电路，记住，一定要按照我画畀你嘅路线，咁就唔会被监控影到。停电时天堂会黑进佢哋嘅系统，修改我手上张卡嘅信息，睇下可唔可以畀我过咗总部电脑资料室嘅门禁。佢哋嘅保安系统半小时自动检测一次，我会係呢段时间之内尽快搞掂，返到原来位置，到时call你，就可以恢复电路。”
“好。”乐少还想说些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提着外卖就要进入面前这栋辉煌得如同其集团名字的大楼。
听出讯号流那端语气中的担忧，阿梅捧起脖子上的项链又吻了吻。“我之前去过总部电脑资料室，放心，一定冇事。”

二十一

在汽车发动之前，车门被拉开，副驾驶室坐进来一个人。天堂没想到阿梅会跟他一起去面对今天码头上的挑战。
这有可能是一场生死对决。
“咁乐少点算？”
“放心，有洪英社，佢应该唔会有事。”阿梅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系安全带的手却颤个不停。她也不知道乐少是否收到了同样的匿名信息，要他去见一个人。但当她得知陆天生的真实身份，并且陆天生很可能知道他们已经发现后，她听卓Sir说天堂收到这样的消息，就立即赶来了。
“总之你哋边一个有事，我都唔会袖手旁观。”

陆天生竟是魏德信同父异母的弟弟。
“真係估唔到。”阿梅兀自心惊，“究竟你点样查到？”
“其实我一早就有怀疑，上次开会之后，我从魏家入手去查，真係畀我查到。我之前搵陆天生倾生意想埋佢身，佢同我讲嘅一番说话，魏德信都同我讲过。”
天堂回忆起那次会面，陆天生端着酒杯，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语气冰冷得仿佛生来便没有一丝感情。
“你知唔知，如果你当过兵，你会学识一样嘢，人唔可以单单着眼于眼前嘅危机，我哋嘅视野要宏观，目标要清晰。当一个人面对危机个阵，我哋嘅头脑，我哋嘅思想，会变得更加清晰，我哋嘅感觉会更加准确。徐天堂，你係个聪明人，但係，要跟我，并唔足够。你未够狠。”
这番话落入耳中如此熟悉，以至于天堂几乎以为自己仍身处长兴——几乎与魏德信当初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

如果陆天生真的隐藏有这重身份，那么自己、天堂和卓Sir，还有覃欢喜应该都会成为他的目标。那些追杀……果然是冲着她来的。至于乐少，那时虽然也是卓Sir的卧底，但魏德信死的时候他不在场，陆天生应该不会找他麻烦。阿梅握紧了项链上的十字架，第一次为他的“死”感到庆幸。
已经离约定时间过去了七小时四十二分，码头上仍然没有任何人出现。徐天堂朝车里走回来，阿梅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枪关上了保险。
“喂，老老实实，其实你feel唔feel到？”
“好明显，付昕南同阮正东被拉，背后係陆天生搞事。佢哋喺冰港搞埋一单更大嘅生意，少咗两个人，啲利润陆天生就可以一个人吞噻。”
“唔係讲呢个。”
“乜事？”徐天堂诧异地把视线从后视镜里收回来。
“陆天生做嘅所有事，都係为咗报仇。”
天堂没有否认阿梅，他紧紧握着方向盘，却没有发动汽车。“所以根本就係冲着我哋几个嚟。”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平静的阿梅，“你唔係想……”
“係。”阿梅亦转过脸，镇定地对上天堂的双眼。
“唔得！！郑淑梅你千奇唔好去做啲牺牲自己成全大家嘅事，好老土！”
“边个话我要做啲蠢事啊，”阿梅看着某人气急败坏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像自己谈论的不过是明天是不是要不请假直接翘班的事而已。“我只不过係想试下直接去攞圣辉嘅内部资料。反正都行到呢一步，如果再同佢耗落去，可能最后佢成功报到仇，警方都未有佢哋嘅犯罪信息。总之我呢个bodyguard，一係唔做，做就要做得好。”
“你打算点？”天堂抓着阿梅的手臂。他们卧底了那么久都捕捉不到有关圣辉的一丝有效证据，阿梅要如何做？
阿梅没有回答天堂，只是拨开颊边的散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一个星期。一个星期我攞唔到个部电脑嘅话，我就收手。唔好话畀乐少知。”

二十二

“原来我同Victor互相之间并唔係真嘅全然信任，无所隐瞒。”
卓凯看着施嘉莉，她眼中的震惊并不能掩饰流露出的伤感。他其实觉得惋惜。那样通透的女子，本该潇洒地追逐自由的生活，却终于倒在了触手可及的幸福面前。
她只是不该，不该爱上一个本就活在光明对岸的男人。
在卓凯最后一次阻止她松开此岸的绳索、投向对岸的浊流时，Scarlett问了当日在阿权墓前阿敏也问过的问题:“点解要帮我？我係魏德信嘅人，而且做咗好多犯法嘅事，值得你咁样帮咩？”
而他，已不想再用当时那套充满正义感的官方说辞作答。
卓凯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双眼在凌乱的发丝后弥漫着悲伤的雾气。
“你已经唔係魏德信嘅人。我得唔到嘅自由，你仲有机会。”
他清楚地记得，看到最后等来的是自己的时候，Scarlett眼中深深的，绝望。
“孤独一世，係唔係就係我以前做卧底，害过太多人嘅代价。”
“到底个天係要惩罚你，定係我。”但他终于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其实有一瞬，很想把主动递到自己面前那双手牢牢牵住，带她逃到天涯海角。但一个“逃”字让他立刻清醒，最终解下腰间的手铐，锁住这对不该牵的手。
“我哋仲係唔係好朋友？”
她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