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文】《主子》BY:风弄(帝王受、温柔攻、虐、HE)

第九章

苍诺拿着条状的床单碎布,一只受伤的手半空里举着。皇帝的匕首极为锋利,这一刀下去,伤口不浅,血一直淅淅沥沥往下滴,他却一脸满不在乎,用嘴衔着布条,熟练地往伤口上缠,一双眼睛不看伤口,向上挑起,瞅着皇帝,“你怕血吗?”嘴角甚至还向上扬着。

皇帝被他一问,下意识就道,“朕是天子,什么都不怕。”

苍诺啧啧摇头,扯得嘴里的布条也晃了两下,呵呵笑起来,“你又在我面前朕朕朕的乱嚷。铮儿比朕好听多了,我就想听你说,铮儿不怕,铮儿肚子饿了,铮儿……”

他嘴角咬着布条,说话有点含混,皇帝却还是听得出个大概,听他自作多情地胡说一气,当即沉下脸,握着匕首的五指又紧了紧。

契丹那些王族,多半和他们寻常百姓差不多,都不讲什么礼仪阶级。

苍诺说了一阵,才发现自己的伤口还未扎好,低头去将布条再缠一圈,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皇帝,忽然柔声道,“你既然不怕血,不如坐过来。”

皇帝听他语气温柔,声音低低的,沙沙哑哑,竟忽然想起昨夜的事。热火似的身躯覆盖在自己身上,似乎连呼气喘气都交给了此人,一股熔岩似的热流顿时从脚底直冲上喉咙顶,整张脸几乎烧起来。

实在大为丢脸。

“铮儿?”

明明冤仇多多,怎么这苍诺偏能叫得如此亲昵?

“……”

“铮儿?”不依不饶的还叫一声。

“……好。”

皇帝向前试探地走了一步,停了一停,仿佛确定了前面是可以走的,这才迈了步子,平静地走过来。

苍诺不料他真会过来,喜出望外,伤口也顾不上包裹了,一双混圆大眼透出欢喜,抬头看着他矜持地走到自己身边,道,“铮儿,你今天对我真好。”

皇帝在他面前站定,嘴角抽了抽,似乎要向上扬,“好,朕对你好……”猛地往下一沉,俊脸上即刻笼了一层寒霜,说话之间,腕上已用了十成的力,匕首破风而过,直扔苍诺胸口。

苍诺“哎唷”一声,寒光已经到了眼前,他坐在床上,皇帝离得又近,匕首居高临下地簌然飞来,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亏他反应奇快,电光火石间低头张嘴,一口雪白的牙齿竟然稳稳当当把匕首咬住了,可牙床也被撞得一阵巨痛。

苍诺明白皇帝是有心杀自己的,不禁有点气恼,伤口也不扎了,嘴里衔着匕首抬头,目中蓄劲,神光炯然。

昨夜被他抱在怀里坏了个够本的九五之尊显然没有料到他能轻松躲过这一下,俊气的脸上微显错愕。

昨天到底是晚上,太暗了点。此刻近看,晶莹如雪的肌肤透明似的,衬着两颗又深又亮的瞳仁,虽说现在有点不安,可那份尊贵怡然的气度还在,实在教人看着喜欢。

可惜,怎么一天不见,好像又变得更清瘦了点?

但不管是瘦了还是胖了,都一样忍不住想亲近。

要是日后可以亲近,还是叫他胖一点好,抱起来舒服多了。

皇帝本来是盛怒之下出手,等苍诺从容接了匕首,又抬头向他扫来,眼光似乎不善,心里才猛然一惊。

我怎么就这么鲁莽,竟然动起手来?

就算真刺中了他的心窝,契丹那边又如何肯罢休?

刺不成,更会反遭其害。

和苍诺炯炯的目光一碰,皇帝心脏猛烈地跳动几下,差点倒退一步,但帝王的自尊,又迫他站定了身子,冷冷回盯着苍诺。

不料苍诺的眼神开始凌厉,后来却渐渐柔和,过了一会,不但先前的一点怒气全消了,而且还满蓄怜爱,痴痴地盯着他看。

皇帝先前不解其意,见他并不反击,也不生气,正觉得愕然,后来见他直往自己脖子上瞄,不由浑身寒毛直竖,顿时脸色涨红,涨红后又转了青,压低声音怒喝道,“不许看!”

他知道这样做极丢脸,但还是忍不住举起手,遮住了裸(百度)露在外的一小截脖子。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1:58:00 +0800 CST  

苍诺被他一喝,果然乖乖别过脸去,忍住了不再瞧他,只是唇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低头继续包扎他那倒霉的伤口。

皇帝疑心他又耍花招,退开两步,冷冷瞅了他一阵。

他站了一会,心里已经不再象开始那样激动,语气也变得平和镇定,字斟句酌地将话说了出来:“今日之事,朕暂且放你一马。现在给朕滚回契丹行馆,明天,不,今晚朕就下圣旨,让你们离京。你听着,你犯的是死罪,但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朕给你一条生路。”

苍诺在他说话的空当里,两三下就把伤口包扎好了。他似乎经常受伤,伤口扎得很好。

“两国邦交?”苍诺随口道,“你不想打仗,我也不想打仗。要不然我今天早上为什么要我在中原的朋友来把我劫走?就是为了不让你为难。如果我被抓进你们的天牢,我父王一定会大怒。就算立即放出来也不行,契丹的面子都丢光了。非打仗不可。说起打仗,契丹可不怕天朝。你们兵多,怕死的也多。”

皇帝开始听他说为了自己着想所以让朋友把自己劫走,微感诧异,但后面的话却叫人不大高兴,沉下脸道,“谁说我们的兵怕死?有不怕死的皇帝,就有不怕死的将军,就有不怕死的兵。你们契丹自以为军力强大吗?天朝虽不想动兵戈,但如果被人欺到门前,也是不会示弱的。”

苍诺听了,并不说话。

对话中断,沉默笼罩过来,仿佛压在心上。

苍诺低着头,皇帝瞧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这个蛮族王子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如果他此刻动手行刺,杀了皇帝后逃出皇宫,传信给契丹立即趁着天朝丧君而动兵,那该如何是好?

就算他不行刺,回国后在契丹王面前大进小人之言,挑起兵祸,又该如何?

就怕他心底卑鄙,还要将昨晚的事到处宣扬,自己这个九五之尊立即身败名裂,也只剩自尽让位一途可走。纵使如此,祖宗的颜面都已丢尽,死了又怎么去见父王?

皇帝越想越心惊,暗恨自己不够老成,忍不住一时之气。

苍诺忽然举起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床褥。

皇帝不明白他的意思,站着没动。

“坐过来。”

皇帝剑眉一皱,“朕现在不想坐。”

苍诺又没了声。

两人默默对着,一个坐,一个站,一个低头无语,一个仰首皱眉,都是满腹心思。

苍诺又拍拍床褥。

皇帝不满道,“朕说了,不想坐。”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1:58:00 +0800 CST  
“我只和铮儿说话,不和朕说话。”苍诺闷声道,“你不过来,我就走啦。我知道你是真的讨厌我,真心要杀我的。我不想杀你,又不想被你杀死,只好以后都不见你了。”

皇帝心道,你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来天朝。

苍诺又接着道,“虽然以后都不能见你,但我会天天想你,想一百遍。我每次想你一定会心疼,你在皇宫里,没有人对你好,象一只没有娘的小羔羊似的。连我也走了,你又该怎么办?算了,是我活该,让我心疼到死也好。只是……只是你太孤零零了。”

他说得很慢,又不流利,满口胡说八道,确实不讨人喜欢。什么“天天想你”的轻薄之语,什么“小羔羊似的”混帐话,皇帝勉强忍着气听,到了后来,竟渐渐动了容,听见“孤零零”三个字,仿佛谁拿线从心上的小孔穿了过去,说不出的滋味。

皇帝眼睑往下放了放,扫苍诺一眼,“你真是蛮族,礼仪……这些话,你不该说的……”蓦然想起昨晚他逞强无礼,顿时又觉得自己对他态度过好了,抿了唇,继续黑着脸。

“你坐过来吗?”苍诺又拍拍床褥。

皇帝瞥他一眼,依旧站得直直的,不肯挪动。

苍诺举起手,皇帝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反目了,赶紧警惕着凝神。

“这个,送我?”苍诺端着那柄刺伤他的匕首问。

“嗯?”

送是绝不想送的,但现在要拿回来,却又不容易。皇帝挑挑眉,苍诺只当他默许,欢天喜地地把犹带着血迹的匕首往床单上拭了拭,收进怀里。

“我该走了。”他站起来。

皇帝原先恨不得他立即就消失,听见他坦然说走,又觉得几分惆怅,冷哼道,“这里是皇宫,你说走就走吗?”

“我的武功是跟你们天朝人学的,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位王子实在不知道谦虚为何物,拍拍胸膛,“你那些侍卫,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哎,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皇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高喊一声刺客,把他在这碎尸万断,还是来得及的。只是挑起兵祸,如何善后?何况,不知为何,杀他的心又没有昨夜那么盛了。

但就这样眼睁睁让他从自己眼皮底下走了,自己成了什么样的昏君?历代昏君里,又有谁被男人强要了,还让仇家大模大样扬长而去的?

正想着,忽然通体温暖,被一双强壮的臂膀紧抱住了。

皇帝还在发楞,苍诺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喃喃道,“铮儿,你的眼睛真漂亮,只是太哀伤了。我可不想每次梦见你,都看见你这个模样。”

皇帝被他抱得脑中一片空白,见他紧贴着自己,一脸痴迷,毫无防备。皇帝动了动,另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从袖里划入掌中。这和刚才的匕首是一对的,他都拿了过来,左右袖中各藏一把。

皇帝任苍诺抱着,缓缓举起匕首,浑浑噩噩地往苍诺背上刺去。

苍诺向来反应极快,皇帝也并不抱什么刺中的希望,只是本能似的直插下去。苍诺也正神思恍惚,察觉寒气靠近,已经来不及了。

匕首入背,直插至柄。

嗤……

朦胧中,匕首隔裂衣料,插入肌肉的声音传来,如雷轰耳,惊得皇帝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低头看去,苍诺仍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脸颊因为巨痛而微微抽搐,唇倔强地抿着,竟然吭都没有吭一声。

皇帝惊魂未定,感觉手上有潺潺热流淌过,才确定已经得手了,松开匕首。

苍诺高大的身子软了下来,他生怕外面的侍卫听见重物着地声,赶紧扶着。可苍诺不但身形高大,体重也惊人,仿佛石头似的,皇帝接不住了,只好跪在地上,抱着他的上半身,看他死了没有。

匕首齐柄插入,但并没有刺中心脏,苍诺还没死,嘴边挤出苦笑,居然还能说道,“英雄都是死在心爱的人手上的,”

他顿了顿,呼吸已经不畅,目光向上飘移,找到皇帝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他们都不真心,只有我是真心的,你……你偏偏不领情。天朝……天朝的人真……真……”

他说了两句,气息更弱了,停下喘息了很久,才又开口,叮嘱道,“我的尸体,你要藏好了,别让我父王知道。我们的兵,真的比你们……强。你的刀,居……居然有两把,我真笨。”他似乎觉得有点可笑,喉咙呵呵笑了两声,却引得鲜血从嘴里喷溅出来。

皇帝抱着他,龙袍上染满苍诺温热的血,听着苍诺在自己怀里低声叮咛。

血红得触目惊心,宛如当日九弟为了玉郎在面前自刎一般。

他的心骤然狂疼起来,感觉怀里的苍诺忽然不动了,一阵巨大的恐慌笼罩至心头。

为什么要下手?

为什么要下手!

皇帝手忙脚乱地伸手探他的鼻息,好像仍在微微出着气。

“喂!苍诺,苍……”他压低声音叫着。

苍诺仿佛听到了,轻轻掀了掀眼皮。

还活着。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1:58:00 +0800 CST  
皇帝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开了一点。他放开苍诺,担心地板碰到匕首的刀柄,只好将苍诺斜放着,随手把床上的枕头棉被全部扯了下来,为他垫着。这时候才看清楚,除了自己的龙袍,地上也是一片血迹。要是当时随手拔了匕首出背,恐怕这里要成血海了。

心脏狠狠地猛撞一下,皇帝将往日千锤百炼出的从容镇定都用上了,才勉强站起来。

此刻绝不能叫别人进来,万一苍诺真死在皇宫,这个祸乱怎么掩得住?

一定有什么伤药。

他蹒跚着走到大柜前,打开来乱搜一通。里面摆放整齐的东西都被翻出来扔在地上,多数是绸缎刺绣之类的贡品。

又一张刺绣被扔开,一个白色小瓶赫然在目。皇帝伸手就取了过来,看见上面写着“济丸”,早不记得是哪里上的供品。

瞧这个模样,应该是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治刀伤。大内的药,再不济也不会把人弄死。

反正生死有命,救得了算他命大,救不了是他阳寿已尽。

皇帝微一沉吟,拿着小瓶过来,撬开苍诺的嘴,把瓶子里的药丸全倒了进去。见苍诺没有咽下,又屈尊去用桌上的双耳金杯倒了一杯茶,喂他喝下去。

苍诺身强力壮,又是习武的人,被喂了一口茶,悠悠醒过来,有了点知觉。他大概知道皇帝在想法救自己,轻声指点道,“先要止血,你别拔匕首,在匕首旁边撒……撒一点止血的药……”

皇帝被他提醒,暗道,果然,先要止血,自己怎么糊涂了?

站起来在房里绕了两圈,哪里找的到止血的药。急切中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小瓶裱字画用的浆糊,不知是哪个小太监忘记收起起来的。他把浆糊拿了过来,全部倒在伤口上,算是帮忙堵一堵血。

皇帝左右看看,又把扔了一地的上等锦缎绣品捞了两块过来,学苍诺的法子,嗤嗤撕成条状,帮苍诺包伤口。

苍诺又沉又重,伤在背上,还有一柄匕首插着,极难包扎。

皇帝一辈子没有这么侍侯过人,把伤口乱七八糟的包上,已经一身大汗。

苍诺的声音忽然传来,“你给我吃的什么……什么药?”

皇帝循声看去,又是一愣。

苍诺受伤后,本来脸色苍白,此刻却又恢复红润了,只是表情古怪了点。

“你那是……什么药?”苍诺似乎非常难过,咬着牙问。

皇帝见他浑身不耐,挣扎着动弹,向他下身看去,虽然穿着裤子,也隐约看见里面的东西竖得挺挺的。

皇帝顿时也涨红了脸。

怎么居然会是春(百度)药?

混帐,春(百度)药竟起这么个糊涂名字,什么“济丸”。

原先还疑惑这里为何会放着一瓶药,想来是小福子的“贴心”安排,以备主子不时之需的。

皇帝又气恼又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一悬——有脚步声靠近。

“主子,吏部尚书任安求见。”小福子尖声尖气的声音隔门响起。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1:59:00 +0800 CST  
第十章

“不见!”

中气十足的怒吼从门内传出来,吓得正弯腰贴在门上等候指示的小福子倒退了两步。

主子今天的脾气,着实不小啊。

皇帝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一丝声也没有,小福子那伶俐的小子想是知道万岁心情不好,不敢唠叨,立即去让吏部尚书吃闭门羹了。

他松了松绷紧的神经,低头再看那个让他无比头疼的大块头,心又蓦地缩了起来。

殷红的血浸润了刚刚包扎在伤口上的丝帛,不过应付小福子的一小会功夫,这蛮族的脸已经从青转成了紫红,铜铃大眼紧闭着。

死了吗?

皇帝垂下头,略带紧张地窥探着。

目光扫过竖得高高的裆部,嗯,没有软下,应该还没死。一转念才反应过来,脸不由轰地涨红。

这禽兽,垂死之际还想逞色心。

该死!

不过,好像是自己喂了他一瓶子春(百度)药……

啧啧,怪不得伤口的血涌出来了。

“皇上……”

小福子细细的嗓音又传过来,仓猝之间,惊得房中的九五之尊差点跳起来。还未说完,皇帝的怒喝已经越过门户,直撞小福子的耳膜,“朕谁都不见!滚下去!”

雷霆之怒一发,门外立即鸦雀无声。

不一会后,才传来小福子怯生生的声音,“皇上,太后有请。”

太后?

睿智的眉微微蹙起。皇帝的心又烦躁起来。又出了什么事,太后要这时候来唤?不去,那是绝不行的。

天子以孝治天下,况且,现在又不是在朝中,也不能以政事为借口,要是称病,说不定惊动太后亲自来瞧。

这满地的鲜血,应该已被大胆强盗劫持而去的契丹王子,尤其是他现在一眼就会被人注意的硬挺挺的器官,怎么可以入太后的眼?

冷汗从年轻帝王的额上滑下。他双手一松,把这一切的罪麾祸首放在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朕知道了,换件衣裳就去。不必进来侍侯,朕心里烦躁,不想见人。”

小福子在外面乖巧的应了一声。

皇帝又问,“九王爷回府了吗?”

“回皇上,九王爷和众位大臣都不敢散去,还在宫门前面候着呢。”

“嗯。”皇帝的声音淡淡传来,“你去宫门那里,把九王爷叫来,就说……朕有话要私底下和他说。”

小福子领了命,小跑着去请九王爷。

皇帝站在房中,半晌弯下腰,用手轻轻捶了捶刚才跪得有点发麻的大腿,目光又落在苍诺的脸上。

虽然是蛮族,胡子倒是刮得干干净净,棱角分明的轮廓,说不上俊美,但倜傥二字,应该也当得上。

他瞅着这个此刻生死握在自己手上的人,觉得昨晚的雷霆大怒,深夜命人围攻契丹行馆,清晨下旨抓拿,连带着早上在大殿上的咆哮伤感,真的不值。

眼下,要弄死他,只是一眨眼的事,匕首延着颈边,轻轻一拉,也就了结了。

杀,还是不杀?

皇帝居高临下打量着契丹王子,他也不明白自己一向清醒精明的思绪,怎么会被这家伙呼啦啦搅成一团浆糊。

“皇上,臣弟来了。”九王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多了平日少见的一分小心翼翼。今天早上说的一番话,虽然是大实话,但太伤皇上的心了。

“来了?身边有旁人吗?小福子呢?”

“回皇上,只有臣弟一人。小福子到太后那里覆命去了。”

“哦……”皇帝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有一丝虚渺遥远的感觉。他沉默了一会,仿佛在犹豫什么,最后才轻声道,“九弟,你进来。”

九王爷推开门,抬头看见脸色苍白的皇帝失魂落魄地站在房中,心里一疼,刚要跪下行礼,眼角猛地扫到地上。

血!

跳入视线的除了鲜血,还有一张已呈酱紫色的认识的脸,躺在血泊中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知觉。

“啊!”镇定如九王爷,也禁不住轻呼一声。一声过后,顿时警惕地掩住了嘴,沉着着,转身将房门严严实实关上,转过身盯着皇帝,“皇上?这……”鼻里微微喘着紧张的气。

“这是契丹的苍诺王子,你认识的。”见了自己的弟弟兼臣子,皇帝从容下来,扫地上的苍诺一眼,刻意忽略他裤上硬直的地方,沉吟着,目光移到九王爷脸上,“他受了伤,又吃了……吃了毒药。这是只有我们俩知道,你说,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九王爷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苍诺。

空气在宽敞的房里拉成了紧紧的弦,让人无法惬意地呼吸。站在面前的皇帝二哥脸上与往常大有不同的表情,让九王爷暗自心惊。

就算心惊,他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先观察一下情况。

不用观察,只凭地上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契丹王子下(百度)体撑起的帐篷,经验老道的九王爷就已经猜到,他吃的不是毒药。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1:59:00 +0800 CST  
半夜相处后,被九五之尊痛恨至咬牙切齿的契丹王子;

据说在押送途中被劫持,结果忽然出现在宫内的契丹王子;

御用卧室血流满地,却秘而不宣,反而私下召唤自己的皇帝;

还有,春(百度)药!

难道……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电光火石间栽进九王爷的脑海,又在电光火石间被九王爷彻底驱逐出去。

不可能!绝不可能!真是大不敬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起,九王爷连问问苍诺怎么会出现在皇帝睡房的心思都没有了。

直觉告诉他,问这个问题,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宫廷中人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本领,就是不要问不该问的问题。

“九弟,你向来快言快语,今日怎么这么犹豫?说说你的办法。”皇帝沉沉的声音又传过来。

两人站在半死不活的苍诺旁边,都假装低头打量这个异国王子。

“杀了他。”犹豫片刻后,九王爷当机立断。早上和皇帝说不能为难契丹王子,已经触了九五之尊的逆鳞,现在难得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皇帝的这个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现实许可的情况下,他也想让使他二哥光火的家伙消失。

“哦?”皇帝沉默了一会,“杀了他只是举手的功夫,简单。但尸体留在这里,日后难免被人发现。”

既然已经当机立断,就只好继续断个彻底了。

九王爷低声道,“尸体的事,皇上大可放心,臣弟知道有一种药水,不但可以化去皮肉,连骨头也分毫不剩。只要往他伤口上撒上一点,半个时辰内,天上地下再也找不着他一丝踪迹。重要的是确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他曾经入过宫。”

化尸水?

皇帝心头一震。

惊骇地瞥了已经恢复镇定干练的九弟一眼,他实在无从解释此刻心里的慌张挣扎是为了什么?

只有在伤口里撒上一点……

他心神不安地站着,半日才低声问,“那,谁动手?”

这个似乎无关大局的问题,让皇帝的口中苦涩一片。

九王爷想了想,才道,“臣弟来吧。这个外族人,别污了皇上的手。”

“……”

“皇上,臣弟现在就去取药水?”

“……”

“还是先让他断了气?”

“……”

“皇上?”

每一句都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了耳际,已经隐隐约约地听不清了。

皇帝抬起头,把目光从苍诺微微起伏的胸膛挪开。他想看看窗外,但窗子都被他关得紧紧,封闭的房间让他呼吸不畅,胸口窒闷。

本来,要是九弟迟疑着是否要杀,他一定会乾纲独断,下令立杀的。

没想到九弟竟一口咬定了应杀。

这般笃定的支持,反而让皇帝犹豫起来。

真的杀?

化尸水倒在伤口上,嗤嗤几声,烟消云散?

“铮儿……”

钻进耳中,游丝似的低沉声音让皇帝骤然一惊。定睛看去,苍诺却真的早就昏迷了,眼睛闭着,嘴唇也是合拢的,哪里有唤过他。

“皇上?”

这声音是真的了。

九王爷探询的目光停在他脸上。

九五之尊,真的到了乾纲独断的时候。

皇帝沉默片刻后,出现在脸上的,竟是一丝嘲讽的冷笑,“我竟以为你今早在大殿上说的是真话呢。什么朕是万里江山的奴才,什么要朕忍辱负重,大局不是比朕更重要吗?你不是一脸痛心疾首,要保住契丹这位王子使者吗?怎么,一见有下手的机会,你居然比朕更心切着要杀他?”

一番刻薄剐心的数落,响雷一样砸到九王爷头上,立即把向来意气风发的九王爷给砸懵了。

谁想到今天早上暴跳如雷,誓要将苍诺碎尸万断的皇帝二哥,忽然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冷汗涟涟之际,又不禁暗道,既然肯饶他一命,看来刚刚大不敬的猜测,绝对是胡思乱想。

难道真的只是普通的君前无礼?

蹊跷……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1:59:00 +0800 CST  
“说朕不为这江山着想,说朕为了一己之欲破坏和契丹的邦交,哼,朕受先皇重托,看管这花花世界,能听你的话,把堂堂契丹使者用化尸水给化了?”

皇帝渐渐激动起来,踱着方步,在房中来回走动。心头邪火一气泄空,顿时心头说不出的舒畅,当即打定了主意,停下脚步,盯着满脸狐疑的九王爷,下了圣旨,“这个人,朕为着天下,不能杀。”

说了这一句,心里更是一松,仿佛把塞在心里的一团乱麻通通掏了出来。

不错,他饶过这人,当然是为了天朝的未来。

为人主,原本就应该尽量避免与他国动兵戈。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留他性命。

皇帝冷冷道,“你留在这,不许外人进来,无论什么伤药金丹,尽管向小福子去要,此人朕就交你照看。他活着,你家玉郎就活,他死了,我用贺玉郎偿命。”

九王爷一片体贴二哥的热切心肠,被冷言冷语打得七零八落,听了皇帝最后一句,猛地一抬头,满脸惊惶,“皇上!”

“这是圣旨,你要抗旨?”九王爷的话破天荒地被皇帝不留情地截断。皇帝瞳仁里完全是斩钉截铁的意思,“朕这就换衣裳,去见太后。”走进内间,又不禁转了回来,“朕可不是说笑的,这个人交给你,活了是你的功劳,死了,就是你的罪。这可是契丹的王子,关系国家大局,出了岔子,别怪朕不念兄弟之情。”说罢,这才进内间,自行将带血的龙袍换下,挑了一席轻快的绛蓝色袍子穿上,想着轮到九弟在房里为苍诺的生死手忙脚乱,竟忍不住莞尔一笑。

这下,头疼的可不是自己了。

凭九弟的手段,那人又是熊一样壮的身子,想必会救回来。

等救回来了,再慢慢发落不迟。

扔下被抓来当替罪羊的九弟扬长而去,皇帝才从平日的沉闷枯燥中,找回了一点做皇帝的滋味。

笑意萦绕在心头不过片刻,在迈入殿中的一刻又被打得七零八落。

“皇上今日气得厉害了。”一个照面,太后的话已经轻飘飘地砸了下来,“有什么大事,把淑妃唬成这样?”

皇帝不料事情这么快就传进了太后耳里,一愣,目光朝站在一旁低头的淑妃脸上扫去。

“皇上用不着瞪她。不是淑妃来挑唆的,你别错怪人家。哀家听了这事,叫人带她过来安抚安抚。淑妃,你有身子了,不用站着侍侯,坐在一边陪哀家说话。”太后用茶盖拢了拢杯中漂起的茶叶,“皇上,你也坐过来,让额娘和你好好说会话。”

皇帝凑过去,撩起下摆,坐在太后身边。

太后动了动,旁边的宫女连忙迎上来,接了茶碗。

太后把头偏过来,语重心长地道,“皇上啊,淑妃肚子里有龙种了,她不论有什么错,身子是要紧的。你有火气要撒,找谁不可以呢?”

“是,额娘说得对。”

“三千后宫,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皇帝的血脉,龙种吗?”

“是。”

“皇上,别怪皇额娘偏帮淑妃,为了个妃子的小事让你不痛快。你想一想,你已经是万人之上的人了,奉承讨好你的人有多少?谁不挖空了心思讨你欢心?你昨晚翻哪个妃子的牌子,今日抬腿进过哪个宫,对哪个妃子说话大声了一点,宫里人都眼睁睁看着呢。淑妃也没做错什么,好端端受这样的气。倒不是为了她一个妃子,只是万一伤了胎儿,夭折了皇家血脉,那让哀家怎么见先帝呢?”

皇上听着太后一句一句道来,苦口婆心,口上轻轻应道,“皇额娘,儿子知错了。淑妃并没有错,她是受了点委屈,儿子回去自然会安抚的。”一边说着,心思却转到了别处。

不知道九弟现在处理得怎样了?

一时想着苍诺那人皮厚肉粗,一定死不了的。

一时又忽然想到,他吃了济丸这事,自己并不曾告诉九弟,恐怕会误了救治。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0:00 +0800 CST  
要是真耽搁了,送了苍诺的命,那……

“叫你来,也不光为了淑妃的事。”太后的声音传来,逼着皇帝中断烦乱的思绪,继续恭敬地听着。太后缓缓道,“哀家是管着后宫的,除了后宫的事,哀家也不想多管。只是皇上,今日又骂大臣们,又叱老九,又骂小福子,又吓唬淑妃,听说连皇后也损了面子?”

见皇帝张嘴要分辨,太后微挑着眉,声调还是原来那般,不高不低,“你别疑心,皇后也没到哀家跟前说什么。儿啊,”她抬起手,覆住皇帝搭在白玉茶几上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叮嘱道,“当皇上可不容易。一人统领四方,可是大艰难的事,唯其艰难,才显出你的本事。当人君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被人瞧着,看着,揣摩着。今天的事,虽然小,但足可做个警惕。你看看,你一个不痛快,群臣战栗,满宫不安。别怪额娘多嘴,额娘要给你提个醒。你是明君,我这个太后也当得安心。”

皇帝默默听着,起初不以为然,到了最后一句,渐渐听出滋味,一颗心竟直沉下去。

太后一番话说完,结果宫女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慈笑着,“今天额娘唠叨了,皇上心烦了不是?”

皇帝摇头,沉吟了片刻,挤出笑容道,“额娘说的都是至理名言,也是为了儿子好。儿子都明白的,以后一定处处留心。额娘放心,儿子再不会拿大臣们撒气,至于皇后和妃子,儿子疼她们都来不及呢,更舍不得撒气。”说罢,眼睛淡淡扫了室内一圈。

不但淑妃,连着站在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都被他的目光慑得一颤。

太后又问,“说了半天,忘了问皇上今天到底为了什么发火呢。到底怎么了?”

听了这话,昨夜种种气恼郁愤在脑中一晃而过,刹那间已清醒过来,那是不可能向太后倾吐的。皇帝笑得有点苦涩,带了倦容,“额娘放心,儿子已经料理好了。不过是和契丹的事罢了。”

“是国事?”太后露出肃容,“既然是国事,不是哀家可以管的。皇上不必说了,自己料理去吧。”接着便问饮食多少等等琐事,关怀备至,又召了小福子进来,再三叮嘱要细心照顾龙体。

皇帝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平日来这里请安,总觉得九五之尊虽然孤寂,毕竟也有天伦之乐,母慈子孝,足以传为佳话。

今天不知为什么,却觉得近在咫尺的太后离自己远得很。每日说的,每日管的,每日问的,不过是太后这个职位上该做的事。

她说得不错。

他是明君,她才是个有福气的太后。

许多事是荣辱与共的,就象他和皇后、淑妃、太后、甚至小福子。

偌大的王宫制度中,谁都不过是一个楔子罢了。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0:00 +0800 CST  
要是自己亲额娘还在,或许还能好一点,真的说几句心里话,可惜,偏偏又那么短命。

心里虽思绪万千,作为天子,孝道还是不能亏欠的。皇帝强颜承欢了大半个时辰,才找个机会辞了出去。

跨出大门,天色隐隐阴沉下来。他站在阶上,恍惚间似看不清前面被重重迭迭的花枝覆盖着的是什么,熟悉的王宫,有那么一瞬变得陌生无比。

铮儿这个亲昵的词,是连太后也不会叫的。皇帝独自站着,冷峻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主子,可别站在风口,当心着凉。”小福子从身后钻出来,躬着腰小声说着。今日皇帝的脾气不同往日,他打迭着心思加倍小心,询探着轻声问,“主子,往皇后娘娘那边去吗?”

“不。”

“是……淑妃娘娘那?”

“不。”

“那……”

“去盘龙殿。”

想到盘龙殿里那个受了报应的蛮族,皇帝低落的心情,又不觉有点飞扬起来了。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0: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向来住惯了,熟悉的盘龙殿,在夜色中也恍惚有点变了。

比往常更幽暗,即使围绕在墙外的侍卫们手中的灯笼仍然点着大支的红烛,看在皇帝的眼里,那也只能说得上是一种幽暗的光。

他的眼睛深处,隐藏了不少的心事。

今夜,又多了一种别样的要苦苦压抑的激动。

太多事了。

皇帝在铺着大青砖的道上缓步而行。

契丹、九弟,加上后宫这些女人,当皇帝真不容易。

“主子,小心脚下,这路上有苔藓。那群打扫的太监都不尽心,竟连这都没收拾干净。”小福子在前面弯腰,提着灯,半侧过脸让着皇帝过去,带着笑小声道,“主子别生气,奴才回去一定骂他们。”

皇帝低头看一眼,这才发现果然有点绿色的苔藓留在阶上。不多,只有一点点,执拗地黏在青砖上,就是不肯挪窝。

躲过值日的太监的铲除,也算劫后余生了。

竟让人想到了死皮赖脸的契丹王子。

皇帝脸上浮了一丝笑意,抿唇道,“无妨,秋天了,难得有点绿意,留着吧。”他忽然惊觉自己脸上露了笑,心下大不以为然,立即收敛了,又是一副淡然沉默的脸。

“是。”

小福子偷瞧着他的脸,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的妈呀,好不容易给个好脸色,怎么立即又变了?龙心难测,果然是真的。

一路小心翼翼地挑灯引路,不知不觉就到了盘龙殿前门。

皇帝却忽然停了脚步。

“主子?”

皇上抬头看看里面窗里透出的亮光。

本来有点迫不及待地,到了这里,却忽然察觉一股压力往心上压来。

怕什么,九弟在里面。

就算那苍诺死了,也不过是一瓶化尸水了事。

他……

真的会死?

“主子?”小福子硬着头皮,唤回心不在焉的皇帝的心神。

今天的皇帝太反常了。

仿佛被什么魔魇了,浑浑噩噩,喜怒无常,还常常出神。

“朕走后,九弟有没有要什么东西?”

小福子谨慎地答道,“奴才是陪着主子去太后那的,一直等在外面,不敢乱走。主子要问,奴才传这里外头侍侯的人过来问问,可好?”

皇帝摇头,“不必了。你也不要跟进去,朕今晚要一个人静静。”

小福子乖巧地应了,心里却道,明明九王爷也在里面,怎么是一个人静静?嘴上却不敢问,低头弯腰躬送圣驾,看着皇帝独自一人迈进盘龙殿前门。

走到里间门外,忽然听见一声喝问,“谁?这里不许随便进来,没听见我的话吗?”

“是朕。”

九王爷在里面跑出来,连忙开门,见皇帝一闪身进了房间,又赶紧把门紧紧关上,抹汗道,“皇上总算回来了,一去就是一个时辰。这一地的血,臣弟真怕有不识相的人莽莽撞撞闯进来。臣弟进宫也很久了,王府里面玉郎他现在只怕……”

“你什么时候变得女人一样唠叨?”一进门,皇帝就已不动声色地把房内一切扫在眼下。

地板还是脏脏的,凝固的血成了黑色,看起来黏糊黏糊。

原先躺在血泊中的苍诺却已经不在地板上了,直挺挺躺在被清理干净的长书桌上,盘龙殿虽然有床,但那可是龙床。九王爷只好收拾书桌来放苍诺。

苍诺身上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原本满是血污的那套衣服,当然是被九王爷处理掉了。

皇帝定睛细看,胸口似乎还在微微起伏,应该还未死。

再一眼,又情不自禁地往苍诺下身去瞧,走时竖得高高的器官此刻已经软了,不再撑起小帐篷。

他的心定了一点,猛一扫,又正巧看见九弟看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让这位年轻的天子顿时尴尬起来,连忙别过视线,露出一副冷冷的模样,沉声问,“他死了没有?”

“回皇上,差点就死了。”九王爷忙了一个时辰,使尽浑身招术,总算把这个应该去见阎王的契丹王子救了回来,此刻歇了一会,有条不紊地答道,“他中了一刀,流了很多血,加上又吃了……吃了毒药。”说到这,忍不住用眼角瞄瞄苍诺平复下去的下(百度)体,续道,“幸亏他身强体壮,应该从小就练功的,底质好。伤口虽深,也没有刺入要害,只是后来的……那个……毒药,让他气血运行,白流了很多血,所以……”

“那他就是救回来了?”皇帝截断他的话。

“是,已经给他包扎了伤口,臣弟命人传唤太医在外面侍侯,熬了伤药,是臣弟亲自喂下去的。已经不要紧了,只是流血多,要调养。”

皇帝认真听着,见九王爷停下,不觉朝他瞅一眼。

九王爷却似乎什么都说完了。

“还有呢?”皇帝知道不该问的,但不问,偏心里又觉得猫爪子挠似的,忍不住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身上中的毒,也不知道是什么,如此霸道。你是怎么解的?”

九王爷见皇帝二哥一张冷冷的扑克脸,却问了这个,几乎噗哧一声笑出来。

不过他深知皇帝的性情,骄傲尊贵,禁不起丢一点面子,这个时候发笑,说不定连兄弟情也不放在眼里,立即下圣旨砍了他。

只好苦苦忍着,认真答道,“其实臣弟对这种毒药,经常在使的。所以通常解毒的方法,也懂得一点。只要是这种药性的毒,只要用金针在下面两个小丸上三寸轻轻一戳,就立即解了。”肚子笑得打结,嘴角抽搐。

皇帝是精明人,当即看出他的脸色。

不过既然会“解毒”,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毒药”。

知道苍诺被救了回来,他的心情奇怪地好了不少,也不怎么恼怒,对九王爷瞪了一眼,“今天的事仓猝起变,诡异莫测,到底怎么回事,你是猜不到的,也不许你乱猜。要是出去乱说,不但你,连听你说话的,也只有一个死。”

九王爷应了,看看天色,又道,“皇上,臣弟已另有王府,宫里规矩,没有军国大事是不宜留宿的。”

“嗯,你也累了。回去吧。”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5:00 +0800 CST  
“这个人,臣弟一同带走吧。”九王爷指指苍诺,“趁着天黑,就说是皇上赏臣弟的一副八宝琉璃屏风,蒙着黄绫,用小车装了,一点也不惹眼。留在这,恐怕会不方便。”

皇帝原本也没打算让苍诺留下的,听九王爷这么一说,眼光不觉往苍诺上飘去。

那异族汉子昏昏沉沉,虽然说是受伤,脸上的表情猛地一看,却似乎在做着美梦一样安详。

皇上跨前几步。

过于靠近的距离,将苍诺的眉目鼻梁骤然放大。有棱角的脸庞和坚毅的唇,刹那间让皇帝回忆起这张脸靠近自己时,那股充满了野蛮味道的气息。

顿时一阵脸红心跳。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方便的?”皇帝冷冷地笑,咬着细白的牙,“这里是朕的皇宫,多少侍卫就在左右,一扬声,一百个刺客也必死无疑,何况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

九王爷瞧他的脸色,知道这二哥又执扭起来了,温言劝道,“保护当然是不成问题的。但他毕竟是外族,没有留在宫里过夜的规矩,更何况是在皇上的盘龙殿。只是怕别人说闲话。”

“谁敢说?”皇帝猛地拔高了一个声调,笑得更冷了,“让他们说,谁说一个字,朕灭他们九族。”

九王爷盯着他的二哥瞅了一眼,似乎若有所觉。打算说点什么,动动嘴唇,又咽了回去,应道,“是,臣弟遵旨。臣弟告退。”当即行礼退下。

“这个人,朕日后自然会好好处置。你放心,天朝和契丹的邦交,朕绝不会儿戏。”皇帝矜持地声音从后面传来,“只是,在朕处理妥当之前,要是走漏了消息,朕可是不容情的。”

将九弟恫吓个够本,确定他不会回去和他家的小猴子胡说八道什么,皇帝才惬意地呼吸了一口凉凉的口气,回头去看纹丝不动的苍诺。

见他有几次了。

一次是隔着远远,一个是天朝之尊,一个是外族使者,连眉目都打量得艰难。

一次是离得太近,一个毫无防备,一个忽然变身当了禽兽,扭打纠缠里,光愤怒就用光了力量,哪里还有心思好好瞧瞧对方长的什么狗样子?

最后一次,这该死的藏在他身后,潜伏过来,最后被他戳了一刀……

倒是现在,有机会可以好好看清楚。

“皇上。”

门外的无声无息间,忽然钻出一道声音,虽然不大,也足以让有点心虚的皇帝受惊一震,狼狈地离开苍诺连退两步,低声骂道:“混帐!谁在外面?”

“皇上,是臣弟。”九王爷去而复返,大概知道再推门进去不妥,停了在外面,隔着门道,“忘了一件事。他的伤药,晚上还要喂一次,连吃三天。臣弟已经吩咐了太医院,每天熬好药往这里送。”

“嗯。”

“还有另一件……”

“有话你就说,别拖拖拉拉的!”

“是。”九王爷应了一声,又道,“请皇上开一下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木门处撞到了,发出轻轻的声音。

皇帝过去开了门,刚听见九王爷说了一句,“皇上当心。”一团黑糊糊的毛茸茸的东西就从门缝挤了过来,唬了皇帝一跳,手上湿漉漉的,温温热。

仔细一看,却是一条宫里巡逻常用的大犬。

九王爷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条黑犬,请皇上放屋子里。一则,它牙齿好用,又调(百度)教过的,极听话,有起事来,皇上也有个帮手。二则……”

屋里四处都点了烛火,照得房间通亮。

皇帝和苍诺共处一室,心情难得地紧张,早就有点浑身燥热。偏偏这会九王爷唠唠叨叨,皇帝声音往下一沉,“二则什么?你是存心不让朕休息?还是不想回府?要是不想回府,好,朕成全你。”

大黑狗乖乖坐在一边,抬头看着皇帝,不断吐舌头,摇尾巴。

“皇上别心烦,臣弟也是为皇上想。”九王爷却没有受惊,不卑不亢地声音仍从房外传来,“二则,今天臣弟传唤了太医,又问他们要伤药,里面的血迹,就算叫人清理,恐怕到底掩不住的。所以臣弟大着胆子,向来往的人都撒了个小谎,说皇上最近爱上了养狗,那条大黑犬不小心,被竹子弄伤了前腿……”

说到这,皇帝已经明白过来了。

朝苍诺瞅瞅,又看看脚下呼哧呼哧喘气的大黑狗,九弟将他们比在一起,果然有点意思,声音又温和起来,“不用你说,朕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也算你有心,懂得为朕分忧。”

九王爷不知在外面轻轻说了一声什么,退了下去。脚步声在夜里渐渐远去,皇帝静静听着,伸手摸摸大黑狗的头,视线缓缓转到苍诺身上。

现在,可只剩下两人一狗了。

不,两狗一人。

他再度走过去,这一次已经没有上次那么心情复杂。负着手,居高临下打量这个该死而命未绝的人。

此人绝对该死。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6:00 +0800 CST  
“还是你懂礼。”皇帝满意地夸了一句。

站起来,回头去看书桌上的苍诺,虽然不再喃喃了,干裂的唇却依然在微微嗡动。

好像真的干渴到了极点。

哦,他失血太多了。

皇帝的铁石心肠,瞅着苍诺难受的表情时,蓦地软了一下。

“救人救到底。”皇帝沉吟了一下,“好,朕就成全你这条小命。”

再一次,抛开九五之尊的身份,过去给苍诺倒了一杯水。起了善心,皇帝也就不再对苍诺不能起来磕头谢恩没那么不满了,毕竟这条人命是他救下的,宽容一点吧。

“这水,朕给你喝。”对着苍诺,用所可以摆出的最仁慈的君主的调子说了这句话后,皇帝握杯的手轻轻倾斜。

晶莹的水流,从半空中落下,飞溅在苍诺的唇上,再从苍诺的唇,迅速向下流淌,蜿蜒过苍诺的脸颊、下巴、耳朵、头发,渗入衣领和新换的衣裳,并且把书桌也弄得湿淋淋的。

虽然皇帝对准了苍诺的干燥的嘴唇,而且认真地倒了水下去。但鉴于照顾病人的次数等于零,这位天子显然不知道病人是不可以这样喂水的。

伤重的人紧咬着牙关,这样半空泼水,水怎么能进喉咙?

说是洗脸还差不多。

一杯水倒下去,精明的皇帝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方法不可行,“可恨,好心给你喝水,竟给朕咬住牙关。”

心里怒火一升,又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皇帝腾腾几步走到一旁,索性把整个装水的玉瓶端了起来。

大黑狗一直在旁观,识趣地站起来,走到门边远远的地方。

哗啦!

水珠飞溅,流金断玉,一片清凉,迎头吻上苍诺的脸。

“敌人?”一直不清净的苍诺被这阵凉意一激,竟打个冷战,猛然睁开大眼,“有人偷袭吗?”

“你是说朕偷袭你?”危险的声音从头顶冰冷地砸下来。

苍诺双眼定好焦点,片刻后,露出欢欣的笑容,“铮儿?真好,你还在。咦,你怎么会在?”他动了动,扯动伤口,疼得脸皱成一团,不过很快又重新展开了笑容,好像把昏迷前的一切都回想起来了。

“你舍不得我死……”这位契丹王子眼睛里荡漾着一阵又一阵的温柔,看着皇帝,无法言语地高兴,“这真是好。很好,很好的。”

皇帝差点一把巴掌甩过去。

这个没有王法,没有廉耻的蛮族,健康的时候固然不讨人喜欢,昏迷也是个混帐,昏迷后醒来,更不是个东西。

一向以沉静矜持而自豪的皇帝,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气得动怒了。

“你再胡说八道,朕就割了你的舌头。”皇帝拿出所有为人君的威严,狠狠地发话

“只要你喜欢,我命也是可以不要的。割舌头不好,契丹百姓都说我的大腿是全契丹最漂亮的,你要是喜欢,就割了去。还有头,听说天朝有很多奇怪的行当,还有人会将人头制成标本,永远也不会变样的……”

烛光摇曳,大放光明的房中,地上一片乌黑血泊。大黑狗乖乖守在门口,一边打哈欠,一边尽忠职守地摇尾巴。苍诺半死不活,面带笑容的仰躺在书桌上。

而皇帝郁闷地发现,论起让人毛孔悚然的言论,苍诺竟然高他一筹。

只不过几句话,就让人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更何况苍诺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一个劲仰头,用热切地目光盯着他。

“你给朕闭嘴。”皇帝忍无可忍地低吼,连大黑狗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不安地骤然竖起耳朵,四处张望。

苍诺听了,果然闭上嘴,不再说话。

一闭嘴,他热情的目光,也缓缓黯淡下来,别到了一边。

皇帝的心不知为何,从恼怒的火热,忽然就沉入了冰冷的冬湖里。这是一种很难受的滋味。

沉默突如其来,笼罩了满屋,每一个角落都布满尴尬。

“朕……”过了很久,皇帝才吐出一口气,从容地说,“只要你不说那些难听的话,不要君前失礼,要说什么,也是可以的。朕早上已经说了,为了天下太平,昨夜的事,朕恕了你,这是万世不遇的恩典。现在我是天朝的皇帝,你是契丹的来使,我们天朝,是有礼仪,有制度的。”

这段话,连皇帝本人也觉得有理有节,有恩有德,想着苍诺这个蛮族,怎么也该良心发现,就算不痛改前非,也该感激天朝君主的英明仁慈。

吞了吞唾沫,还打算往下说,把天朝的礼仪、位分、尊卑都讲一下,让苍诺明白他这个从没有学过礼仪的人明白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苍诺忽然开口,轻声问,“我不说难听的,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嗯?”皇帝微愣。

这房子里蜡烛太多了,明晃晃的,让人脸颊微热。

皇帝沉吟着,“嗯,你……叫吧。”随即又解释,“朕给了你多般恩典,也不吝啬这一点小事了。但君主是有威仪的,你只可以在私下叫,要是当着外人的面叫,朕一样治罪。”

他这样一说,苍诺似乎又高兴起来了,应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全明白。私下,就是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才叫你铮儿。外人,就是除了我和你外,其他的都是外人,对不对?”忍着伤疼转过身,对皇帝眉飞色舞地挤了挤眼。

皇帝一愕,这才想到自己说的话大有漏洞,竟被苍诺这个粗鲁的家伙抓住了字眼,大做文章,顿时又羞又怒,“你找死!”龙掌往书桌边缘上重重一拍,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苍诺也想不到他会这么生气,咬着牙,从书桌上勉强坐起来,带动了刚才泼到他身上的水淅淅沥沥往下淌,转头道,“铮儿,我说的哪里不对,你指出来就好,何必动气?”

皇帝恨不得动手狂揍他一顿。

他最应该挨揍的理由,是他刚才说的话,竟然无可挑剔,一点也没说错什么。

堂堂九五之尊瞪着苍诺。

这个时候打他,他带伤是一定躲不过的,但一动手,恐怕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命就葬送了……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7:00 +0800 CST  
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知该想个什么阴损方法修理苍诺,苍诺忽低声道,“小心,有人靠近。”

皇帝连忙凝神细听,果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谁在外面?”

“主子,是奴才小福子。太医院来人了,说九王爷要的伤药,已经熬好了……”

“倒了喂狗!”

“呃……皇上?”

“你聋了吗?朕说倒了喂狗!”语气不善的话隔墙飘过来。

小福子吓得几乎跪下,连声道,“是!倒了!倒了!奴才这就去办。”哆嗦着站起来,捧着滚烫的药小步往外跑,还没出长廊,忽然又听见皇帝的声音,“回来。”

小福子赶紧又跑回来,跪在门外,“皇上,奴才在呢。”

门里的人,明显犹豫了一下,隔了好一会,才听见仿佛叹息似的声音传来,“狗,朕这里有两条。你把药递进来。敢往里面看一眼,朕活剐了你。”

“奴才万万不敢。”

皇帝打开门,从紧闭双眼的小福子手里接过药碗。

门一关上,小福子有那么快溜那么快。

皇祖奶奶啊,皇上主子到底是怎么了?两年发火的时节加起来,也没有今天难伺候。

皇帝心事重重,没心思管小福子,也没有注意到苍诺脸色已经变了。

“喝吧。”皇帝把药放在书桌上。

“我不喝。”

“什么?”皇帝回头,眯起闪亮的瞳仁,变得有点怕人,“你再说一次。”

苍诺还是坐在书桌上,衣裳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捞起来,抛出硬邦邦的三个字,“我不喝。”

“你敢?”皇帝勃然大怒。

朕恕你十恶不赦之罪,救你的小命,亲自为你包扎,喂你吃药,倒水给你喝,还命人为你熬药。

天下不知好歹的人,除了这个苍诺,再没有别个!

“我不是狗。”苍诺好像真的来了脾气,扫皇帝一眼,“我虽然喜欢你,但喜欢你,难道就一定要当狗?”

这和喜欢朕,不喜欢朕,有什么关系?

皇帝清逸俊美的脸,微微扭曲起来。

“朕就当你是狗,怎样?”他磨着牙,格格一笑,下死力盯着苍诺,“朕贵为天子,受命于天,除了朕,其他人不过都是蝼蚁罢了。怎么,你不服?”

苍诺受伤很重,虽然换了新衣,鲜血又从新衣里渐渐透了出来。

他连坐都不大坐得稳,目光却炯炯有神,丝毫不让地对视着皇帝。

皇帝心里微颤。

他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样与他直直对视,就连九弟当年,虽然为了玉郎和自己作对,要死要活,但九弟的目光,远比不上苍诺的凌厉。

这是一种毫不将他的帝王名分,摆在眼里的目光。

这个蛮族的目光和他的人一样,不经意间,会猛地咄咄逼人,让人吃不消。

好利的一双眼!

皇帝站着,居高临下,假装闲淡地对视。苍诺的目光,就象力道未尽的箭一样,入了肉,仍不依不饶地往里面钻。

可恨,不能认输!

一定要撑下去!皇帝心里转着心思。

万一退缩,日后又怎么在这人面前摆出天子的架子?

恐怕,将来整个契丹,都知道天朝的皇帝连和他们的使者对视都不敢。

勉力支撑着,几乎就要忍不住别过视线的瞬间,苍诺却一声不吭地,把头转了回去。

“我不喝给狗的药。”他盯着前方的龙床,上面的床单也被勤快细心的九王爷换过了。今早被他撕坏拿来当包扎布条的那张,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想当狗,你也不想当皇上。铮儿,你太聪明了,有的事,聪明人往往不懂。越聪明,越不懂。”

他苦笑了一下,“我,我多想你笨一点,憨一点……”

皇帝瞪着他。

苍诺的目光幽深、忧郁,藏了数不清的心事,又有看惯人世的豁然,不是经历过风霜的睿智人,不会有这种眼神。

皇帝在一瞬间,简直难以把他和认识的苍诺联(百度)系起来。

“朕怎么会笨?”皇帝愣着,半天才找到一句话来回。

话出了口,又觉得自己说得可笑。

苍诺却认真地答道,“笨人变聪明很容易,聪明人变笨很难。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我从前……”他停了片刻,似乎有话说不出口,半晌简单地接了一句,“就是个聪明人。”说罢,回头来看皇帝。

此刻,他的眼神又变了一点。

幽深、忧郁都变淡了,独独又多出三分痴情。他转过头,瞅着皇帝。明明他是仰望,皇帝站着,可皇帝却惊讶地发现,苍诺的目光象是从上而下的。

恍如从蓝天白云中探出一个身影,向下俯视寻找着另一个身影。

皇帝被苍诺的眼神震慑得难以自持,身体晃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心神失守,忙暗中站稳了。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想想面前这个恶棍,昨天对朕做了什么?就连最低贱,不知羞耻的妓(百度)女,也不会隔天就对这种人软了心肠!

这是一种契丹的功夫,要不,就是邪术。

无论如何,明日一早,朕就上太后专用的小佛堂**几个时辰,消消戾气。

皇帝心里几个念头一起转着,视线逃避地转到药碗上,喉咙干涩地说,“喝药吧。”

“我不喝。”

对话又转回了最早的话题,毫无进展。

“随你。”皇帝悻悻的扔下两个字,走到龙床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今天实在累了。

人累,心也累。

“铮儿。”声音从身后传来。

正打懒腰的皇帝僵了一下。

不错,睡觉前,这个人多少也要处置一下。

不过,这么一个血水淋淋的伤号,就算自己睡了,他今夜也绝做不了什么恶事吧?

要不要把他绑在书桌脚上?

“铮儿?”

“嗯?”皇帝转头,挑眉看着苍诺。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7:00 +0800 CST  
想着这家伙势必还要和自己纠缠,不料苍诺开口却叮嘱道,“秋天,冷了。别盖一床被子。”

皇帝怔然,正说不出心里朦朦胧胧,似酸非酸的滋味,又听到苍诺深情款款道,“你睡相不好,喜欢翻身,又常常踢被子。一床被子,不够你盖的。你那些妃子皇后,睡死了一个个猪似的,也不知道搂得你紧点,不让你着凉。着凉了,要打喷嚏的……”

还没说完,皇帝已经大步跨到苍诺面前,一把拎了他的衣襟,涨红了一张俊脸,“朕的睡……睡相,你怎么知道?”

苍诺还在重伤中,坐着已经是勉强支撑,被皇帝一晃,顿时一阵头昏眼花。他性子其实也很倔强,面上装着轻轻松松地微笑,“我看过多次了,怎么会不知道?”往皇帝身上一瞄,轻轻一笑。

那表情看在皇帝眼里,自然满是邪气,淫意四逸。

汹涌的怒火,霎时被滚沸地勾了起来。

“大胆!”

不管再怎么提醒自己契丹兵力比天朝强,天下太平比私怨重要,这一刻,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拦不下年轻君主的滔天怒气。

皇帝凛然大喝,一手拎着苍诺的衣襟,一手扬起,不假思索地重重扇了下来。

啪!

偌大的房间,回荡着清脆的耳光声。

“目中无人,该死!朕让你笑!让你笑!”

赏苍诺一记耳光,还不足以平息皇帝的怒火。

反正苍诺无还手之力,打也打开头了,受够了窝囊气的皇帝干脆正手反手,霹雳啪啦,一连赏了苍诺十几个耳光,一边打着,一边胸口激烈起伏,红着眼睛狠狠道,“朕,朕岂是你可欺之主?青天(百度)白日,率土之……”说到一半,忽然遏然而止。

呃?

怎么……忽然不动弹了?

皇帝惊讶地松手,坐在书桌上的苍诺缓缓倒下。

“苍诺!苍诺!”

契丹王子软软挨着冰凉潮湿的桌面,没有一点声息。

死了?

一股阴森的冷风,呼地从皇帝心上穿过。他伸手去探,好一会,才探到微弱的鼻息。

原来没死……

皇帝不安地查看着苍诺的动静,这个蛮族倒好,说醒就醒,说晕就晕。受罪的反而是没受伤的。

“喂,醒一下。”皇帝壮着胆,和他平静地说话,“就算睡,你是伤员,也该到床上去睡,这里湿淋淋的。”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大黑狗趴着,偶尔松一下蓬松的黑毛。

“你说自己是人,人应该睡床吧?你起来,自己到床上去。朕虽是天子,也不为难一个伤患。”

“苍诺,你真的晕了?”

“……”

房间里回荡着自己的声音,越发让皇帝心烦。

应该让他吃药的。皇帝回头,盯着那碗已经半冷的药瞅了片刻。

自己也糊涂,既然已经定了主意要救他一命,又何必多生枝节?素来不认错的皇帝,破天荒地怨了自己一会。

他走到那,端了药碗慢慢走过来,又不禁犯愁。

怎么喂呢?

象刚才一样,碧珠半空散,景观美则美矣,对自己心情也算有所调剂,但以救苍诺小命的目的来说,效果相当不好。

难道……

烛光骤然跳一跳,照着皇帝的脸也猛地红了一红。

亲自喂?

他低头看着昏迷中的苍诺。

虽然陷入昏迷,背上伤口渗着血,不过这人身上的气息,却和昨晚没什么不同。仍然是天不管地不收的大胆泼洒。

“苍诺,吃药了。”皇帝迟疑着,徒劳地叫了一声。

苍诺没有动静。

他叹了一声,认命地靠过来,研究怎么喂药。勺子是现成的,但苍诺平躺着,说不定会噎到。

研究了半天,皇帝终于笨手笨脚地一手托起苍诺的头,一手端起了碗。往苍诺嘴上一送,才发现还有问题没有解决——他牙关又咬紧了,怎么喂?

“麻烦!”皇帝悻悻地暗骂一句,手上却挺温柔。

放下苍诺的头,改而一手拿碗,一手去掀苍诺的唇,撬他的牙关。

噎着就噎着吧,朕已尽力,其他听天命就好。

要撬开苍诺的牙关也不容易,尊贵的指头磨娑了半天,却还是只能在苍诺性格的唇上揉来捏去。

但,他的唇,摸上去却不错。

带着热气,有韧性。

软中,又带了硬……

爱不释手间,大黑狗轻轻呜咽了一声。皇帝簌然缩回了手,另一只手里捧着的药碗一歪,淌了大半出来。

“朕……竟如此孟浪……”寂静中,年轻的皇帝惊讶地自语。

他瞅了苍诺一眼,仿佛那个昏迷的人身上仍然带着魔力似的,连忙放下药碗,仓惶逃到床上。

放下床帘,被子展开,迎头蒙上,覆盖上来的黑暗仿佛稍微抵挡了苍诺的魔力。

皇帝轻轻呼了一口气。

太可怕了……

可怕的,也许不是苍诺。

是自己?朕是,不合格的天子?

太后的脸、皇后的脸、淑妃的脸、九弟的脸、大臣们的脸,从脑里呼啸飞旋。

“天子,是九五之尊,体尊位贵。”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天下敬仰……”

“臣妾侍奉您,当然是因为您是皇上啊。”

“你是明君,哀家就是有福气的太后。”

皇帝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7:00 +0800 CST  
二十年来养成的尊贵,二十年来养成的天子气度,二十年来被所有人捧着逢迎着养成的高高在上,被一个粗暴无礼的蛮族给搅和成一团滋味难堪的稀粥。

让人,食不了,咽不下。

皇帝紧紧抱着明黄色的枕头,在锦被中激烈地喘息。

他只是太累,太寂寞了。

但天子管理四方,称孤道寡,能不累?能不寂寞?

苍诺,他……

他……

他是个小人!

趁人之危,居心叵测,该杀一千次,一万次的小人!

他窥探一位无所防备的君主,用最不齿,最下流的手段,攻击了英明的皇帝暂时还没有硬成石头的心。

皇帝痛恨,切齿,在黑暗里,对苍诺所在的方向暗中咬牙。若不是为了天下,朕必不饶你!

小人!禽兽!贼!

……

但,被拥抱、亲吻、珍惜的感觉,却还是那么滚烫火热。

昨天夜里,有那么一小会,他可以察觉到苍诺那种赤(百度)裸裸的渴望,与他的皇帝身份无关,那来自于人性的本能。

那是礼仪至上的天朝最不齿的肉(百度)欲,可热到让人无法忘却的,也许正是这种本能的肉(百度)欲。

象胸膛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一个火把,怎么也取不出来了。

“朕……朕不是沉迷肉(百度)欲的昏君,朕更不是淫(百度)荡之人!”

沉思中的皇帝猛然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二十年最严格的教养,让他的自信和骄傲不容易崩溃。

他是皇帝,而且一定要成为天朝的明君。

他的太后,皇后,妃子,大臣,哪一个不比眼前这个禽兽要紧?

对,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督促他成为一代明君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想清楚这个,眼前豁然开朗。

皇帝颤抖着站起来,苍白的脸,眼睛里带了血丝。他换了外衣,刻意避开书桌上昏迷的苍诺,不瞧这个扰乱他心神的罪麾祸首一眼,径直往门门走。

“小福子!小福子!”皇帝走出来,关上门,大声叫着。

小福子连忙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小福子在!主子……您……”他偷偷抬眼,发现皇帝身上穿着外衣,“您要出去?”

“嗯。”皇帝铁青着脸,脸上有着平日流露得并不彻底的坚毅,盯着外面空洞洞的一片漆黑,“朕要去看看皇后。”

“是,奴才这就领路,也要派人通知皇后娘娘一声,才好接驾。”

皇帝点点头。

灯笼是现成的,侍卫们知道皇帝深夜要到别的宫里,连忙调了一队过来护持。

一队侍卫,五六个太监,连着宫女,外带十几个灯笼,在黑夜中延着御花园的小道前进,弯弯曲曲的,仿佛一条小小的火龙蜿蜒。

眼看就要到皇后的寝宫,里面匆匆忙忙迎出两个艳装宫女,赶到皇帝面前,跪下低声道,“主子吉祥。请主子留步。”

皇帝停下脚步,柔声道,“怎么,皇后还在准备梳妆,未能接驾吗?朕和她是夫妻,又是深夜,何必这么麻烦?少点礼数也不妨事。”把心里的事情想清楚后,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

以后,对太后也好,皇后也好,妃子和大臣们也好,都要着意温和点。

至于苍诺那种,是最不值钱的。

宫女跪在皇帝脚下,磕了几个头,才作声道,“主子不要气恼,是娘娘要奴婢出来传话的。娘娘说,虽是夫妻,到底还有国家制度在。宫里留下的老规矩,过了二更,皇帝不能进皇后寝宫。”

皇帝当即愣住,半日才强笑着道,“这是什么规矩?朕竟没听过。皇后也太小心了,想着母仪天下,处处都要做榜样。你去和皇后说,天下的法制规矩都是朕制的,天子治国,能制规矩,也能废规矩。这一条,朕今日就废了。”说着抬腿要进去。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8:00 +0800 CST  
那宫女却不敢让道,死命磕了几个头,又道,“主子,娘娘还有话说。”

“哦?”皇帝脸上的笑容已不大挤得出来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说。”

“娘娘说,这条规矩,虽然不让人喜欢,但实在有它的道理。一来是为了督促主子保养龙体,二来,也是给天下臣民一个榜样。天子知道惜福养生,不沉溺肉(百度)欲,天下的臣民自然也会学的。”

皇帝一听“肉(百度)欲”两字,竟象是专门挑出来骂自己的,脑门轰然一响。

俊秀的眼眉,已微微往上跳了。

另一个皇后身边的宫女也磕了一个头,在旁轻声道,“娘娘说,这虽然是后宫的规矩,但里面有大道理,应该遵守的。主子要是不欢喜,请明日过来,娘娘已经准备着受罚了。”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笑容全无,板着脸,在秋天的夜风呆立了好一会,才冷冷道,“这全天下,就数朕这个皇后最尊礼法。好,很好!”转身就朝原路走回去。

侍卫们等顿时全部跟着他掉了头。

小福子负责为皇帝挑灯,一手提着灯笼,小跑着追在霍霍往前冲的皇帝身后,尽力照亮前面的路,喘着气问,“主子,我们现在又上哪?”

“淑妃那!”

“主子……”小福子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太后今天给的旨意,说淑妃娘娘有身子了,到了晚上,任谁也不能打搅……”

皇帝猛然刹住了脚步。

小福子一个不小心,几乎撞到皇帝背上,生生打个转,总算没撞上,心惊胆战地往皇帝背影看去。

瞬间,象一切都僵住了。

夜风阵阵。

这栋建立了上百年,吞没了不少人生命和热血的宫殿,此刻散发着沉寂了许多年的阴森幽暗。

侍卫们挑着的十几个灯笼,闪烁的一点点光亮,在黑夜的笼罩下脆弱得不堪。没有人说话,四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皇帝沉默的背影。

那年轻,直挺,充满傲气和憧憬的脊梁,背负着帝王的尊贵,也同时背负着所有帝王都无法避免的寂寞沧桑。

“小福子,深夜的时候,朕想找人说说心事。”良久以后,皇帝的声音低低传来,“你说,朕该去哪呢?”

“这……”小福子心里一缩,皇帝此刻的语调,比往日苍凉得太多了。小福子斟酌着,小声道,“奴才自己的笨想法,要是说心事,除了皇后,恐怕就是太后了。”

“哦?”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太后那是不行的,她老人家已经睡下了,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明天才能见她老人家。主子您是天下第一孝子,绝不会打搅太后安寝的。”

“天下第一孝子?”皇帝冷笑,咀嚼着这句赞美,不一会,又问,“皇后处已经去过,把朕拦住了。太后?那更加是不能去的。还有什么地方没有?”

身后没了声音。

二十年来养成的尊贵,二十年来养成的天子气度,二十年来被所有人捧着逢迎着养成的高高在上,被一个粗暴无礼的蛮族给搅和成一团滋味难堪的稀粥。

让人,食不了,咽不下。

皇帝紧紧抱着明黄色的枕头,在锦被中激烈地喘息。

他只是太累,太寂寞了。

但天子管理四方,称孤道寡,能不累?能不寂寞?

苍诺,他……

他……

他是个小人!

趁人之危,居心叵测,该杀一千次,一万次的小人!

他窥探一位无所防备的君主,用最不齿,最下流的手段,攻击了英明的皇帝暂时还没有硬成石头的心。

皇帝痛恨,切齿,在黑暗里,对苍诺所在的方向暗中咬牙。若不是为了天下,朕必不饶你!

小人!禽兽!贼!

……

但,被拥抱、亲吻、珍惜的感觉,却还是那么滚烫火热。

昨天夜里,有那么一小会,他可以察觉到苍诺那种赤(百度)裸裸的渴望,与他的皇帝身份无关,那来自于人性的本能。

那是礼仪至上的天朝最不齿的肉(百度)欲,可热到让人无法忘却的,也许正是这种本能的肉(百度)欲。

象胸膛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一个火把,怎么也取不出来了。

“朕……朕不是沉迷肉(百度)欲的昏君,朕更不是淫(百度)荡之人!”

沉思中的皇帝猛然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二十年最严格的教养,让他的自信和骄傲不容易崩溃。

他是皇帝,而且一定要成为天朝的明君。

他的太后,皇后,妃子,大臣,哪一个不比眼前这个禽兽要紧?

对,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督促他成为一代明君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想清楚这个,眼前豁然开朗。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8:00 +0800 CST  
皇帝颤抖着站起来,苍白的脸,眼睛里带了血丝。他换了外衣,刻意避开书桌上昏迷的苍诺,不瞧这个扰乱他心神的罪麾祸首一眼,径直往门门走。

“小福子!小福子!”皇帝走出来,关上门,大声叫着。

小福子连忙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小福子在!主子……您……”他偷偷抬眼,发现皇帝身上穿着外衣,“您要出去?”

“嗯。”皇帝铁青着脸,脸上有着平日流露得并不彻底的坚毅,盯着外面空洞洞的一片漆黑,“朕要去看看皇后。”

“是,奴才这就领路,也要派人通知皇后娘娘一声,才好接驾。”

皇帝点点头。

灯笼是现成的,侍卫们知道皇帝深夜要到别的宫里,连忙调了一队过来护持。

一队侍卫,五六个太监,连着宫女,外带十几个灯笼,在黑夜中延着御花园的小道前进,弯弯曲曲的,仿佛一条小小的火龙蜿蜒。

眼看就要到皇后的寝宫,里面匆匆忙忙迎出两个艳装宫女,赶到皇帝面前,跪下低声道,“主子吉祥。请主子留步。”

皇帝停下脚步,柔声道,“怎么,皇后还在准备梳妆,未能接驾吗?朕和她是夫妻,又是深夜,何必这么麻烦?少点礼数也不妨事。”把心里的事情想清楚后,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

以后,对太后也好,皇后也好,妃子和大臣们也好,都要着意温和点。

至于苍诺那种,是最不值钱的。

宫女跪在皇帝脚下,磕了几个头,才作声道,“主子不要气恼,是娘娘要奴婢出来传话的。娘娘说,虽是夫妻,到底还有国家制度在。宫里留下的老规矩,过了二更,皇帝不能进皇后寝宫。”

皇帝当即愣住,半日才强笑着道,“这是什么规矩?朕竟没听过。皇后也太小心了,想着母仪天下,处处都要做榜样。你去和皇后说,天下的法制规矩都是朕制的,天子治国,能制规矩,也能废规矩。这一条,朕今日就废了。”说着抬腿要进去。

那宫女却不敢让道,死命磕了几个头,又道,“主子,娘娘还有话说。”

“哦?”皇帝脸上的笑容已不大挤得出来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说。”

“娘娘说,这条规矩,虽然不让人喜欢,但实在有它的道理。一来是为了督促主子保养龙体,二来,也是给天下臣民一个榜样。天子知道惜福养生,不沉溺肉(百度)欲,天下的臣民自然也会学的。”

皇帝一听“肉(百度)欲”两字,竟象是专门挑出来骂自己的,脑门轰然一响。

俊秀的眼眉,已微微往上跳了。

另一个皇后身边的宫女也磕了一个头,在旁轻声道,“娘娘说,这虽然是后宫的规矩,但里面有大道理,应该遵守的。主子要是不欢喜,请明日过来,娘娘已经准备着受罚了。”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笑容全无,板着脸,在秋天的夜风呆立了好一会,才冷冷道,“这全天下,就数朕这个皇后最尊礼法。好,很好!”转身就朝原路走回去。

侍卫们等顿时全部跟着他掉了头。

小福子负责为皇帝挑灯,一手提着灯笼,小跑着追在霍霍往前冲的皇帝身后,尽力照亮前面的路,喘着气问,“主子,我们现在又上哪?”

“淑妃那!”

“主子……”小福子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太后今天给的旨意,说淑妃娘娘有身子了,到了晚上,任谁也不能打搅……”

皇帝猛然刹住了脚步。

小福子一个不小心,几乎撞到皇帝背上,生生打个转,总算没撞上,心惊胆战地往皇帝背影看去。

瞬间,象一切都僵住了。

夜风阵阵。

这栋建立了上百年,吞没了不少人生命和热血的宫殿,此刻散发着沉寂了许多年的阴森幽暗。

侍卫们挑着的十几个灯笼,闪烁的一点点光亮,在黑夜的笼罩下脆弱得不堪。没有人说话,四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皇帝沉默的背影。

那年轻,直挺,充满傲气和憧憬的脊梁,背负着帝王的尊贵,也同时背负着所有帝王都无法避免的寂寞沧桑。

“小福子,深夜的时候,朕想找人说说心事。”良久以后,皇帝的声音低低传来,“你说,朕该去哪呢?”

“这……”小福子心里一缩,皇帝此刻的语调,比往日苍凉得太多了。小福子斟酌着,小声道,“奴才自己的笨想法,要是说心事,除了皇后,恐怕就是太后了。”

“哦?”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太后那是不行的,她老人家已经睡下了,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明天才能见她老人家。主子您是天下第一孝子,绝不会打搅太后安寝的。”

“天下第一孝子?”皇帝冷笑,咀嚼着这句赞美,不一会,又问,“皇后处已经去过,把朕拦住了。太后?那更加是不能去的。还有什么地方没有?”

身后没了声音。

“嗯?”皇帝转过身,盯着小福子,“你哑巴了吗?”

犀利的目光刺得小福子浑身一颤,立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他一跪,顿时连身边呆呆站着的侍卫宫女太监们,都默不作声地匆忙跪成一片。

“不知道吗?”皇帝怅然若失地喃喃。

晚风从树梢头吹来,冷得人一阵微战。不一会,年轻的天子已经发觉自己犯了为君的大忌。

怎么竟在这些奴才面前,把自己的心事都露了出来?

他暗暗收敛着,挤出一丝笑容,用轻快地声音道,“怎么都跪下了?人主问话,你们当奴才的老实作答,那是好事。难道朕还为这事治你们的罪?都起来吧。”边说着,边松动了一下手脚,抬头赞道,“这晚风真好,吹一下,让人心头畅快。小福子,你还是挑灯,给朕照路。”

听见皇帝的笑声,众人如蒙大赦。

小福子连忙爬起来,挑起灯笼,“主子要上哪?”

“回……”天子深邃明亮的瞳子盯着半藏在云中的月亮,矜持地抿唇,“盘龙殿。”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8: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绕来绕去,仍上了老路。

“三更……小心火烛啦……”三更的梆子响了起来,打更的太监扯着公鸭嗓,不高不低地吆喝着。

声音从皇宫外面狭隘的过道走廊,越过高高的墙头飘进耳里,衬上夜风时而冷笑般的簌簌声,让人心境分外苍凉。

“朕还是想一个人静静。”拢了拢身上的明黄色龙纹披风,皇帝在阶上停了脚,“老规矩,除了朝廷要事,小福子进院隔门告诉朕一声,其他都守在外面。朕……”他转过头,扫了正在身后弯腰点头应是的小福子一眼,“朕最近养了一条大黑狗,腿不知在哪里挂伤了,正流血。今晚的伤药,要太医院再煎一碗过来。”

小福子谄笑着道,“主子,要是说畜生受伤,宫里有专人治呢。同济宫的管事太监张大忠就是这里面的好手。不如奴才把大黑狗送过去,给他瞧瞧?”

“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想亲自看顾一下,怎么,不行?”皇帝瞅小福子一眼,见他当即吓得脸色发白,想要张嘴分辨,不耐烦地截着他,淡然道,“这是朕的事,别对外乱嚼舌头,太后,皇后那边,也不许去说。”

小福子连忙应是,皇帝不理会他,依然说自己的,“伤药快点煎好送来,你亲自端,不要洒了。”说完,转身进了盘龙殿。

身后一大群人,自然是跪下磕头,躬送圣驾了。

迈过殿门,迎面一道弯弯曲曲的临水走廊,平日照亮的人都被赶了出去,此刻夜里看着那片水,没有一点稚趣,黑洞洞的,仿佛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

纷扰了一日一夜,太后、皇后等等,加上一个咬不烂嚼不动的苍诺,就算铁打似的人,撑到此刻,也再没有平日的神清气爽,英武倜傥。

但幸好,心情也没有原先那样紧张、不安。

人乏透了,连心也偷懒,虽然知道前方房里躺着一个不由人不警惕的苍诺,皇帝却又不那么在乎了。

有什么呢?

不过是契丹的王子,一个牵连到天下大局,犯了罪又不得不饶的罪人。

再说,那人伤重晕死过去,现在生死还未知呢。

皇帝脚步无声地走着,身边的一切都在黑夜中陪着他沉默,到了门前,也没有迟疑,认命似的,将房门轻轻推开一道缝。

一抬眼从门缝中看去,却顿时僵住了。

苍诺还躺在书桌上,他的身边,却赫然多了两个人。

满屋摇曳的烛光,照着打横躺着的苍诺,同时也照着这两位不速之客,在地上拖出两道不时晃动的黑影。

“姐,姐,好多血,怎么办?”

刺客?

皇帝浑身的寒毛陡然竖了起来。

皇宫大内,天下中枢,守卫竟如此不严?一股浓浓的恐惧和愤怒笼罩了这位君主的身体四肢,他向后退了一步。

离了手的门框被忽袭来的风吹着转动一下,咿……呀……,尖锐又冗长地响了一声。

两个围着苍诺,低头焦急地交谈的人忽然一僵。

“有人!”

“门外!”

两道身影飞窜过来,皇帝张嘴要喊,房门已经像阿鼻地狱的入口一样骤然大开。

脖子上一凉,利刃的寒气迫入肌肤。

“噤声!”耳边传来低沉的恶狠狠的威胁,“进去。”

脖子上刀刃轻轻地,威胁似的一动,皇帝只能迈进房间。

房里明亮,随即就看清楚了两个刺客的脸。

一男一女,应该是姐弟,一瞧就知道是天朝人。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9:00 +0800 CST  
女的不过十八九岁,大眼睛,瓜子脸蛋,还算有几分姿色,只是眉毛粗了点,显得有点倔强,一套夜行人的打扮,黑衣黑裤,连着黑头巾,手上还拽着一块黑色的方巾,应该是用来遮脸的,不过现在已经取下了。

男的只有十五岁左右,一脸稚气,瞪着皇帝看了一会,转头小声道,“姐姐,他的衣服好像在哪见过?”

“这个时候别多嘴。”当姐姐的警惕地握着刀,刀刃又紧了紧,让皇帝不敢轻动,忙里偷闲瞅了弟弟一眼,忍不住道,“若若,你当然见过,这衣服在演大戏的时候常见呢,你忘了?皇帝就是穿这样的颜色。”

“皇帝?”

“不错,朕是皇帝。”皇帝开口。

看清楚了面前的两人,他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镇定下来。来的不是契丹人,这是好事,而面前的两姐弟太年轻了,不象是刺客。

这就有机会。

他站着不动,眸子里跳着一簇火,平静地问,“这里是皇宫,你们知道吗?”

“知道,皇宫又怎样?”若若傲然抬头,“我们进来找师父。”

“谁是你师父?”

若若刚要说话,他姐姐道,“若若,别多嘴。你过来,帮我拿着刀,我要看看师父。这次可要记住耳听八方,不要再让人靠近了也不知道。”

若若跑过来,接了刀,警觉地指着皇帝的胸膛。

皇帝近看,更觉得这男孩子很小,竹竿似的身形,手长脚长,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天真,刚刚猜他十五,大概还猜大了。

“既然是天朝人,就该知道私自潜入皇宫,要挟天子,是死罪。”皇帝不疾不徐,淡然道。

若若对他狠狠一瞪眼,“哼,吓唬我,你还早呢。”

“朕用不着吓唬你。这个,你可以问你姐姐。”

皇帝对着刀尖,轻蔑地冷笑一声,回头盯着那个姐姐道,“你们姐弟虽然年轻,但也不该不懂事至此,犯下这样的大罪。你做姐姐的,难道忍心让弟弟送死?”恰到好处地一顿,口气又转了,“但……能潜进这里而不被侍卫们发觉,也难得你们一身功夫。放下刀,朕给你们恩典,让你们平安离去,如何?”说到后面,语气已经益发温和,目光从姐姐转到弟弟,又从弟弟转回姐姐身上,明亮的瞳仁满是悲天悯人的暖意,“你们好好想想,不要自误。这皇宫大内,高手如云,能进来是侥幸,出去也能这么侥幸?天子爱民如子,朕不忍看你们惨死。”

当弟弟的若若怔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天子威仪仁善,恩威并用的手段。

“姐……”他被皇帝平静威严的视线盯得有点喘息不过来了,转头求助似的看看自己的姐姐。

闯宫,劫持君主什么的,他都不大明白。

事情对于他来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师傅是最聪明最好的人,偶尔出现教他们功夫,昨夜忽然来了急信,要他们天明时去“劫持”一群打算把师傅关进天牢的军队。

那些军队根本没出息,其实不用他们出手,师傅一人就能对付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劫”了师傅出来,本来想着可以和师傅好好聚一聚,没想到师傅却说他立即要进宫去见皇帝,还叫他们在宫外等他出来,再去喝酒。

这一去,就没了消息。

两姐弟在宫墙外面猫着腰杆,等到三更,就有点担心了。一个大胆,一个听姐姐的话,稍一商量,索性翻墙趁黑进了皇宫。抓住一个小太监,用迷(百度)药迷了,在他半梦半醒中问皇帝晚上呆在哪里——盘龙殿。

谁想到盘龙殿里,不见皇帝的踪影,师傅倒是半死不活地,带着一身血水晕死在书桌上。

“若若,你别听他的,小心看好他,别上当了。”姐姐猛地喝了弟弟一句,但脸色也没有原来那么刚强了。低头检查着苍诺的伤势,双手展开,竟将高大的苍诺打横抱了起来,放在皇帝的龙床上,咬着牙低声道,“我们不怕死。”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9:00 +0800 CST  

皇帝还要张口,那女孩忽然脸色一变,小声又急促地喊道,“师父?师父?”上身几乎俯到床上去,将脸凑到苍诺面前。

皇帝的心也霍霍跳了两下,情不自禁抬步,胸口却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他挑眉,发现若若也正挑着眉瞅他,手里拿着刀,直抵在他胸前,“姐姐说了不许你乱动。”

皇帝这时没心思和一个小毛孩辩嘴,视线只往床那边看去。远远的,似乎看见苍诺的手指动了动,可恨那女的将苍诺上身扶起来,背影挡住了苍诺的脸,也瞧不清楚到底醒了没有。

若若也是牵挂师父的,不时往那边偷瞧,又赶紧盯好皇帝,小声问,“姐,醒了吗?”

“醒了吗?”连皇帝也伸着脖子,问了一声。

没有回答。

空气烦躁得让人挠心。

正急着,若若忽然低喝道,“有人来了。”

房里人都是一僵,那当姐姐不愧是苍诺教出来的人才,当即放下苍诺,风声微掠,已到了皇帝身边,一枚梅花镖抵在皇帝白皙的喉管,威胁道,“不管是谁,赶他走!”

皇帝想起进殿前的吩咐,镇定下来,“别慌,是小福子,我的奴才。给你们师父送药。”

隔了一会,果然传来小福子的声音,“主子,大黑狗的药煎好了。”

“放在门口地上,立即给朕出去。”

若若听脚步声远去,开门端了药进来,伸舌头在碗缘上一探,啧啧试了一片刻,“姐,确实是医刀剑伤的药。”

女孩“咦”了一下,怀疑地瞥了皇帝一眼。

“若若,你还是看着他,我来喂师父。”她端了药,让若若接了她的位置,还是用刀抵着皇帝的胸膛,自己走到床边。

皇帝竖起耳朵,隐约听见她道,“师父,你喝一点……徒儿喂你……”语气比对自己说话温柔了十倍不止。

他听着不大清楚的低语,看烛光摇曳中她坐在床边抱着苍诺的背影,一个念头竟忽地跳了出来。

若朕失陷在别人的地方,身遭不测,也不知谁能这样来寻我。

这样一想,刚刚被强压下去的愁绪蓦地翻腾起来,竟然压也压不住。

心里又酸又涩,不禁安慰自己道,太后、皇后、淑妃等都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当然不能指望她们飞檐走壁,如果为了这个伤怀,也太可笑了。

若是自己真出了事,现在自己还没有太子,按祖宗家法,九弟绝不应该做冒险的事的,应该留宫里。

各部大臣们……

……

一个一个暗数下来,大概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大内侍卫们。

楼主 我是马六甲君  发布于 2009-04-25 02:09:00 +0800 CST  

楼主:我是马六甲君

字数:127278

发表时间:2009-04-25 09:4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25 17:53:1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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