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箜篌的女子


碧空万里，冷月无声。在一个冬季的月夜里，你穿着白色毛衣，披一头长发，独自行走在这幽谧的旷野间。月下的旷野，便似笼了仙娥的轻纱，万物影影绰绰。间或有乡村的犬吠传来。你抬望那轮冷月，久久的，久久的，浩渺中油然感到一种旷世恒有的美。你庆幸只有你一个人欣赏这美，因为有了第二个人在身边，便是对这美的亵渎。
月儿就那么冷冷地悬在那里，寂静，冷傲，叫人想起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白梅。哦，你不正像那轮月儿么？孤标傲世，但又绝不封锁自己，尽情地向世界无所顾忌地展示你的真与美，爱与伤：

可是为什么啊
上苍要给我这样一段
美丽的尘缘
在明日，明日的你啊
会不会想起我今宵
美丽凄绝的
容
颜

——《远驶的列车》

谁也无法否认你诗意的美，你独特的精神气质总吸引着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站在冷冷的风中，或平静的阳光下，诗歌的气息总聚拢在以你为中心的空间。既然上苍赋予了你诗一般清纯的美，你自然不必羞答答地掩盖它。明月总是不吝将她绝代的光华飘洒人世的。
你像阳光一般开朗，可是谁又看得出你内心月儿一般的忧伤呢？你曾对我说：“能写诗的人总是易多愁善感，我一直都在努力摆脱那种易受伤的可怜兮兮。我不知你怎样，我是会凭空添加忧闷的......”其实你纵不对我说，我从你的诗中也知道了：

不敢抬头仰望你的双眸
生怕找到受伤的痕迹
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一把古琴
在我肺腑上拉过

——《断章》

不知为什么，你的多愁善感，总让我想起林黛玉来。林黛玉在一个风雨潇潇的秋夜，写下“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的迷离伤惘的诗句；而在另一个《寒夜》里，你写道：

伫立灯下
收揽一怀寂寞 静静地
听凭惆怅浸漫周身
我只能画你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而那些无法感触的岁月
在四周猎猎作响
只因往昔
已被串成一个长长的句型
让我说又不敢说
忘又不能忘

你的诗歌凄清、迷惘、忧郁、感伤，总让人心绪产生悠悠的鸣响。不可否认，你是受了席慕蓉与舒婷两位女诗人的影响。你总感动于《一棵开花的树》和《惠安女子》、《会唱歌的鸢尾花》。我一直以为，你便是那个“有琥珀色眼睛”的“惠安女子”的化身：

天生不爱倾诉苦难
并非苦难已永远绝迹
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
唤醒普遍的忧伤
你把头巾一角轻轻咬在嘴里

你说，读她们的这些诗，你感动得直想流泪。难怪呢，你自己的诗作里，总有几滴很清很清的“泪”，在晶晶地闪着。而这“泪”，并非矫揉造作的呀，它们流自于灵的纯秀，魂的真美，如黎明里狭长的青草上点点露珠，自然清丽。
在你的作品中，让所有读过你的诗歌的朋友最感动的，应是那首《泅渡》了吧：

也许我该承认 你
就是我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才得来的一段尘缘
你的轻语 如身边
徐徐摇起的清风
一遍遍拂过我青春的海岸线
徜徉于湛蓝的梦里
我愿意为你 摒弃
尘世间所有的诱惑
我愿意用所有的细心营造一座沙垒
然后为你 作永久的守候
我也愿意泅渡过海
为着对岸你温暖的目光
我愿意泅渡
因为我知道 你才是我
那段求了五百年才得来的尘缘

对这首诗，我不想多说什么。我只记得你曾说过的一段话，这也许可以作为这首诗的最好的注脚：“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渴盼着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做追风少年的伴侣。我知道，这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但因为这个梦，我将蓝色奉为最爱......我所有美丽的浪漫梦想都化作诗，只为这个美丽的少女时代的梦......”
不知这样是不是理解了你：为了心中的那份至高无上的美，即便那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也要为之追求不息；纵然这个美丽的梦被现实击得支离破碎，然而你在受伤躺下的当儿仍会微笑着说不悔，因为你已追求过了。追求一份缥缈的美，在现实生活中也许会被嘲笑，然而将其上升到精神与艺术的高度，这种追求又委实是一种可歌可泣的蓝色精神。
作为诗友，我当然只有默默地祝福......
你静静立于冬季的旷野中，独自欣赏那轮月儿。一阵冷风吹过，寒气袭骨。天气寒了，是不是要下雪了？可你说你并不喜欢雪，你认为它太假了。可为什么你又说“雪的洒落虽包含结束晶亮的一生但毕竟是生命成长的一个过程”？这矛盾又如何解释呢？这是你思想的一种变迁，抑或是你在竭力掩饰一种情感？
月儿仍是那么冷冷地悬在那里，寂静，冷傲。便是这同一轮月，照耀千古，漫过唐诗宋词元曲，浸进每一个诗意濛濛的魂灵。蓦然，一缕细细的箜篌之声，若水波一般荡来，绵绵不绝。只闻这箜篌之声，好似朝露暗润花瓣，有若晓风低拂柳梢，柔肠千缕，温存万种，竟有似曾相识之感。这是从哪里传来的呢？又是谁弹的呢？
你细聆之中，忽然想起了古代那位善弹箜篌的白衣女子。啊，这曲子，可不正是她弹的么？你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再看那轮冷月——

这凄冷的月儿
照过洞庭照过西湖
照过千年前 那个
弹箜篌的女子
今夕
又洒在我飘起的秀发上

——《山月》

也许，很久以来，你就幻想着自己便是古代那位弹箜篌的女子，将满腔的真情倾付明月与清风。因而你为一首《古相思曲》所深深感动：

在那样古老的岁月里
也曾有过同样的故事
那弹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八岁吗
还是说 今夜的我
就是那个女子

本散文系列连载作者简介：
尹高洁，湖南隆回县滩头镇人。
2003年6月毕业于湖南科技大学法学院。
现居深圳。
著有畅销长篇小说《一座校园的传说》。
E-mail：[email protected]

飞翔的歌声我的梦


“总是一个人走在来去的路上，
仿佛所有的日子都在堆积忧伤。
这一程山水还有多远多长，
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流浪......”

独自走在上学的路上，总喜欢唱这首仿佛特意为我作的歌。尤其在黄昏，每当唱起它时，心中便油然升起一抹淡淡的伤感。然而，愈是这样，却愈是喜欢唱，仿佛是一生离不开的情人。
这是一个美丽的黄昏。遥远的地平线上，夕阳只露出了它的淡淡的一角，满天的红光在轻轻飘荡，好似姑娘头上的红绸巾荡在风中一般。在这样的情境里，我的歌声依然如故地响起，似田舍上弥散的轻烟，给黄昏赋予了另一种妙不可言的内在的美丽。
蓦然，前方不远处的一幢小楼的阳台上，一道白影投进了我的眼睛。我心一动，快步走近那幢小楼，稍稍抬起了头，只见一位衣袂飘飘的白衣少女，正立于堆了花盆的阳台上，静静面对着夕阳沉落的方向。那少女秀丽雅致，清淡如菊，脸如美玉生晕，唇若蓓蕾初萌；更那目似秋水，滢然有光，那般澄澈，恰似一潭清明到极处的山泉，仿佛透过它，便可窥见她内心的世界。她静静地望着远方，作沉思状，目光中渗出一股很淡很清的忧伤来，把我全部的身心都融化在内。
南宋真人丘处机曾填《无俗念》一首，其词云：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
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
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此词用于眼前这位白衣少女，不正合适么？看她临风而立，衣袂飘袅，真个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宛若仙娥凭立瑶台，凝眉思索。
忽然听得那少女轻轻叹息了一声。那一声叹息，竟好似一瓣花朵轻轻落在泥土上，轻柔无限；好似蕴着无限的愁思与惆怅，就像碧天里飘着点点絮云，声音虽小，却叫我也心感神伤。
我痴痴地望着那少女秀美的面庞，心想：你可有什么烦恼的心事，能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忧愁么？纵便不能解去你的忧愁，也叫我作你一个忠实的听众啊。我真想走过去，把我的这些想法告诉她，却忍着羞怯，不敢移动半步。一会儿又自我解释：便任她凭于这细细的风中，郁郁的花间，静静思考只属于她自己的事，又何必去打搅她。须知女孩子纯洁的遐思本就是一种静默而神圣的艺术，是容不得半点亵渎的。我若这么上去一搅和，不但亵渎了她，而且破坏了此时此刻这宁谧的氛围。
可是，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是追忆往昔？是斟酌岁月？是过滤情感？是细味青春？是思索生命？......哦，女孩子细密的心思，本就是一首绝妙的朦胧诗，岂是我能揣摩出来的？
忽然，那少女右手轻轻一抬，缓缓转过身去，竟径自走入屋里去了，只留了一个空空的阳台在那里。我心下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心下好生悔恨，未能与她说上两句话儿。如若她这一进去而不再出来，可不令人扼腕遗憾么？我只有焦急地站在原处，盼着她再出来。
天幸过不多久，那少女果然又出来了，只是手里多了一本书。我心下一阵欣喜，又凑近几步，见那书的封面好生眼熟。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本诗集《黎明中的铜镜》。
那少女伏在阳台栏杆上，将手里的那本书翻了起来。翻不多久，竟停在某页细细看起来。我心下更加欢喜了。那本书我也有一本的，它荟萃了八十年代朦胧诗派优秀诗人的代表作，我经常爱不释手。难道她也跟我一样，喜欢读诗么？
我身边所认识的女孩子多半有两种嗜好：一是爱诗，一是爱梦。诗与梦在女孩子身上有着美妙的融合。女孩子诗中有梦，梦中有诗；诗点缀着梦的意境，梦升华着诗的形象。而此时，这位看诗书的女孩子，不正是一首清纯的诗么？可是，她是否是一个美丽的梦呢？......
我正瞧着少女胡乱遐思，她忽然抬起了头。也许见了我这副呆呆的模样吧，竟冲我友好地笑了笑。我竟一下子慌了神，还报了一个不自然的笑，满面通红地急急向学校走去，却时不时地回头恋恋地看......
次日，又是一个黄昏。我走在去学校晚自习的路上，仔细回味着昨天那个充满无限魅力的微笑，心中默默祷祝，让我能再次见到那个少女。
可是，当我走到小楼旁，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出来。
我心中升起一种沉沉的失落感。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我悔恨我昨天为什么不鼓足勇气走上去跟她说话......
此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位白衣少女。每到黄昏，我总习惯地走到那幢小楼旁，仰头翘首，守候良久，渴望再见她一面。然而，无数个夕阳西下，黄昏悄逝，她就像梦一样，在我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烛光


灯光默默释放着宁静与平和。
一道题已把晓兰难住很久了。她微蹙眉头，手中的笔不断旋转着。差不多半个小时了，这该死的题竟还没得个头绪。晓兰左手拇指搭住中指，轻轻弹了弹太阳穴。抬起头来，窗外夜色如蝉翼般薄明。
突然，停电了，教室里的黑色立时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晓兰长长吐了口气。
教室里立即喧闹起来，同学们纷纷出去买蜡烛。不一时，烛光四起，伴随着阵阵话语与笑声。
晓兰从课桌里拿出一截蜡烛来。这截蜡烛只有寸来长，因为极少停电，已搁置很久了。
点燃蜡烛，烛光渐渐明亮，将晓兰圆月般的面庞映得明艳娇丽。
晓兰索性放下了笔，不再去想那道该死的题。她双手叠在课桌上，下颌搁在手背上，默默凝视着眼前那闪闪的烛光。
烛光跳跃着，闪耀着，那么微弱，又那么明亮，像一个小幽灵，吐着红色、蓝色的光芒。烛光轻轻荡漾着，流动着，好像在荡漾一种柔情和温存。
晓兰诚然被眼前这点美丽的烛光吸引住了。她凝视着它，目光也被染上了红色、蓝色，随着那点烛光一动一静，一静一动。
晓兰好希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它，直至看完这一段美丽而悲壮的生命过程。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归于安静。同学们都在静静写作业了。
晓兰还在默默凝视着眼前的烛光，她实在不愿辜负这难得的宁静而美丽的时刻。
突然想起了一句诗：“梦回云深处，白兰独自开”。诗句很美，晓兰很喜欢。晓兰就喜欢独自做一些与常人不同的事。
蜡烛燃了还不到一厘米，突然电灯又亮了。
唉，美丽的时刻，为什么总是那么短暂？
教室里又喧闹了起来，烛光纷纷熄灭。
晓兰叹了口气，嘴凑近那点摇晃的烛光，轻轻呼出一口气，烛光立时灭了。
轻烟一缕，缓缓散去。
晓兰又陷入了那道尚未解出的题的思索之中。
晓兰盼着，明晚这时候，最好再停一次电。

孤雁


耳机里传来深情款款的配乐诗朗诵。这首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曾经感动过意皓无数次。这次重又听起，意皓仍是痴痴不已。
意皓太喜欢席慕蓉的诗了，爱她的凄清、忧郁、迷惘、感伤。她把席慕蓉所有的诗歌都抄录了下来，几年来，已有几个大大的本子。爱诗的朋友翻阅那些手抄集，敬佩不已。
她十四岁时写了首短诗，叫《放飞》。这首诗虽然还很稚嫩，但柔婉凄迷，读来很是亲切，叫人感动。诗在校文学刊物上发表了，社长亲自作评。意皓因这一首诗而名倾校内。从此谁都知道，她是个多愁善感的会写诗的少女。
诗与少女联系在一起，本就是一种令人回味不已的美丽。
几年了，她作了很多诗。诗沿袭着《放飞》的风格，得到了不少人的称赞，称她的诗美，一种凄婉哀怨的美。
听完《一棵开花的树》的配乐诗朗诵，她站起身来，推窗出去，校园里一片幽静。天空碧蓝如玉，白云飘逸。不知怎的，她又莫名感到一阵忧伤。或许是刚才听完那首诗有所感，或许想起了某件触动心绪的往事。此时，她很想写首诗，写那种凄婉哀怨的风格。
突然记起了某个黄昏，落日熔金，景色绚丽。她刚刚读了几首席慕蓉的诗，突然对景伤怀，想起独在异乡求学，举目无亲，感觉到自己真是一只孤雁。于是灵感大发，伏案疾笔，写下一首诗，题目就叫作“孤雁”：

落日下
我是一只孤雁

随风扬起的黄沙
将我爱人的躯体掩埋
爱人啊
你已离我千万里
当我从高空促然而落时
你可看见 我眼中的热泪
你疼么 我的爱人
你冷么 我的爱人
你不再回应我声声的鸣叫么
你不再睁眼看我痛楚的容颜么

此刻 斜阳西坠 黄沙飞扬
远落雁群的我
为你衔来乍放的雏菊
让这灿灿的金黄暖你一个冬季吧
而我 我将为你作永久的孤雁

她得意地把这首诗寄给远方的爱诗的朋友，请他欣赏。朋友默然良久，终于委婉地指出了她诗歌的通病：席慕蓉式的诗歌，席慕蓉式的情感。
朋友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沉浸于席氏的模式中不得自拔。席氏的诗之所以受到那么多少男少女的喜爱，就是因为她用自己独特的情感唱出了普遍的心声。任何长久的模仿都是一种可怕的灭亡。
意皓同样沉默。她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诗歌虽然受席氏影响深，但怎么会是席式的诗歌呢？她一直喜爱自己的这种风格。如果这种风格俨然就是席氏的，那自己独特的风格又何在？
念及至此，她的心有些微微疼痛。依照往日，这种疼痛很可能引发一首伤感的诗歌。可是这当儿，她只静静地站立着，思索着。
窗外，一片幽静。

板蓝根


这一日，离高考只有三天了，男孩突然发现，女孩课桌里的书全部搬走了。男孩知道，女孩是回她所在的县城参加高考去了。而他将留在这个城市参加高考，高考之后也会回到自己的家乡，也许从此彼此再无相见之日。
他心想，女孩临走时竟不曾给自己打个招呼，就那样悄悄地离去，宛如一片云。男孩内心隐隐有一种失落感，但更沉重的是一种负疚感。
男孩呆想了很久，猛然清醒地知道，他和女孩有一种东西应该在今日结束。他从课桌角落里摸出一包小小的板蓝根。时日太久了，板蓝根包装上已布了一层细尘。他轻轻吹去细尘，走到教室门前一株大树下伫立着。正值七月炎夏天气。大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枝叶细缝，光影斑驳。
男孩一只手托着这包小小的板蓝根，看着上面的字，另一只手抚住树皮，默默地叹息，任思绪又飞回到往昔岁月。
那还是上一学期，十二月间，天气骤寒，男孩感冒了，咳嗽得好厉害。吃了好几天药，总不见好，整个人很不舒服。
一日下课休息间，忽一个女同学递过来一包小小的板蓝根，同时指着自己的同桌说：“是她的。”男孩认识她，文文静静的一个女孩子。来这个高考补习班几个月了，男孩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只见那女孩羞怯怯地站在那里，显得很不好意思。男孩先看那包板蓝根上的字：“......用于感冒咳嗽......清热消毒......”看完，他朝女孩微微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声“谢谢！”女孩一下子显得有些慌乱。她指着自己的咽喉，慌乱地说：“那个......对这个......很有好处......”话未说完，一张脸已略显腼腆的红晕。男孩再次朝女孩微笑了一下。女孩也回笑了一下，便坐下了。
男孩手里捧着这包小小的板蓝根，轻轻读着上面的字，心下生出一阵温暖，一阵感动。他高考落榜，来到这个城市的一所补习学校读书。为了全力以赴准备明年的高考，他改变了原本开朗的性格，放弃了交朋友的机会，每天一个人默默地学习，不言不语，成了一个非常孤僻的人。但是他的勤奋征服了班上的每一个同学，所有的同学都佩服他，虽然没有一个人是他的朋友。他这样孤独地生活、学习，突然之间，一个女孩子竟在他生病而无助的时候，给他送了包小小的板蓝根，他心中怎能不生出许多的温暖和感动。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明白了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的那份深深的情意。他突然想起，女孩本是坐在前排的，近来不知怎的和一个同学换了座位，搬到后头来了，就坐在男孩的右前排。在补习班，人人都争着往前头坐，可她竟搬到后头来了，男孩先对此有些不解。在一刹那间，他明白了。
男孩有一份欣喜，但同时理智又在告诉他：这不可能！
两个人就像两艘船，因同时遭遇暴风雨，而不期然地停泊在同一个港湾，因此而相识。但是，两个人心中都有对未来的追求，都有一份美丽的梦。而这梦，是不同的。男孩不知道女孩的梦如何，但他自己知道，他的梦很远很远，很美很美，他将穷自己一生的精力去追求，去奋斗。他，永远是属于孤独的。在这次暴风雨过后，两艘船又将向着不同的方向驶去，或许此后永不再相遇；此次相遇，不过是生命的一次偶然。
男孩意识到这点，他就不得不遗憾地在心里说：“对不起！”
他并没有吃这包板蓝根。他把板蓝根放进课桌的角落里，然后继续自己的学习。几天以后，他的感冒好了，吃了另一种叫作“沙星片”的药。
男孩仍一如既往地保持他冷漠的面孔，几乎不跟任何人谈笑，包括那个女孩，只是继续过着他孤独而充实的生活。
有一天，女孩突然向他借音乐磁带。他喜欢在学习之余听音乐，作为补习生活的调剂，因此他买了很多音乐磁带。当女孩向他借磁带时，他先有一丝惊讶，但立时大方地挑了一本磁带给她。那是一本轻音乐曲子，全是世界名曲。
几天后，女孩把磁带还给他，说：“谢谢你。”他问：“怎么样？”女孩说：“很好听，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最好听。”他笑了，说：“我是最喜欢这首曲子的，我不知已听了几百遍了。”女孩笑说：“真的呀？”他点了点头，说：“还要听什么磁带，尽管说好了。”女孩笑说：“下次再借吧。”他又点点头，就觉得没什么话了。女孩见无话，便自走了。他突然想起，他因极喜欢这首曲子，特意从别处把歌词歌曲抄在一张纸上，夹在磁带盒里。如此，任谁借了这本磁带，都会知道，他最喜欢的是这首曲子。
自女孩还了磁带后的那日起，两人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男孩心中有一种愧疚，但从不表露出来。女孩好像也没事一样。生活过得非常平静。只是有一天，男孩从外面刚要进教室，突然发现女孩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像在认真地看什么。男孩心头一惊。他一向爱在课桌上的草稿纸上随意写一些感想或诗词之类的文字。那日他在草稿纸上写的是一首词，词云：“资水春晚，问谁识、多情人杰？想当初，几多欢歌，搅乱飞雪共携。一别两年矣，思念如絮，旧情依叶叶。 可知否，两地闲居，郁不散，愁难解。只念得将来重聚，同度佳节。却到头来，空梦一场，惟余悲切。”女孩其时看的正是这首词。男孩轻轻叹息了一声，默默又退了出去。
这时，离高考只有一两个月了。
男孩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晚上。下了晚自习，男孩回到寝室。几个男生聚在一起正闲聊着什么，见他进来，便纷纷叫他请客。他问为什么。一个男生说班上有个女孩子喜欢你呢。男孩笑说：“哦？真的么？是谁呀？”那个男生便举了四个女孩的名字，叫他ABCD地选。其中有那个女孩的名字。男孩当然知道，可他不得不装傻，只说：“开什么玩笑！”便爬上床去。那男生突然冲口而出，把那个女孩的名字说出来了。
男孩早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这一句话，仍由不得心头一惊。但他只能继续装傻，哼着曲子上床睡觉了。那男生叫道：“他竟然不相信！”
他不知道别人如何知道了女孩的心事。一般的，女孩子的心事是不告诉人的，尤其是这种相关感情一类的事，怎会轻易让人知晓。
他突然又想起，这个男生与女孩是好朋友。一刹那，他又明白了。
但他仍然没有作什么表示。高考马上就要来了，他时间抓得更紧了。而女孩，和平日一样，文文静静，没什么变化。
他知道女孩会回她所在的县城去参加高考。直觉告诉他，只要他对她说一声“为什么不留在这里考试呢”，女孩一定会留下来。可是，他没有说。
女孩就这样悄悄走了，没有一个字留下。男孩怅惘了很久，他甚至不忍心去猜测女孩临走前的情绪和心理。
但是男孩深深知道暗恋的痛苦。那是一种无涯的等待，焦灼的期盼，可偏偏表面上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这种等待与期盼深深压在心底。更令人痛苦的是，当终于鼓足勇气向对方表白心迹，而对方竟然置之不理。唉，那是怎样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啊！
男孩站在大树下，一手托着那包小小的板蓝根，一手抚着树皮，默默地回忆，默默地思索，默默地叹息。
已站了很久了。终于，男孩把那包板蓝根撕了个小小的口子，贴着树皮，缓缓洒下。一粒，一粒，洒在树皮的裂缝里，飘在地下。终于洒完了。男孩躬身把小塑袋放在树下的泥土上。默默又站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去。

“男孩”F.Y


在没认识F.Y之前，便早闻她的大名了。听说她在男孩堆中玩得火热，全无男女之念，地地道道的一个“男孩”，竟无半分女孩的味儿。
高三分班，我们都分在文科班，这才亲身领教了她的“男孩风采”。那个在男孩群中闹得最“酷”、叫声最大的人，闭着眼睛就知道是谁。而我偏偏又是个爱跟女孩子打交道的人，这样一来，三下五除二，咱俩一拍即合，一下子熟了。
我最欣赏F.Y的就是她性情大方，不拘小节。我虽也大方，但不幸两千年儒家传统道德思想竟也继承了一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一直没能摒除。而F.Y脑袋里压根儿就没这概念。一次，一个叫H.Y.H的女同学故意生气不理我，F.Y见了，大踏步走过来，撂起双袖，故意做起那副凶巴巴吓人的样子，竟闪电般一把抓住我胸口的衣服，然后嘴角带笑大声说：“你竟敢欺负我们的H.Y.H小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一行一言只把我吓得七魂出窍，差点晕了过去。
跟F.Y相处一块，当真如坐春风，你压根儿不必去想什么愁啊忧啊之类的词儿。她总是那样满脸笑容，叽叽呱呱就她话多，天真可爱，无忧无虑，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儿。要考试了，大家都紧张地复习，就她一个人轻松得不得了，依旧大笑大闹，奇怪的是，考试照样拿高分，气死你！
这小妮子有一大特点，就是动不动就爱捏人胳膊，不论男的女的她一视同仁，并且出手还真重。一言不合，或在根本无准备的当儿，她一伸手，还没明白过来，胳膊上就着了一下，疼得人想哭也不成。我的胳膊就很有几次惨遭凌辱。有一次她又出其不意地捏了我一下，我疼得大叫：“你干什么，捏得这么疼？”她却笑嘻嘻地说：“我这样‘疼’你，你不但不感激我，还冲我叫嚷，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只有苦笑。
因为性情大方，为人随和，口才又好，交际便也广，三教九流无所不交，跟人人打得火热，男孩子们更把她当“铁哥们”。她年纪又比我们小，又爱撒娇，我们只有处处包容着她；包容又放纵了她的娇气，这娇气我从来都是以欢愉的心情对待，她在这娇气中显现出来的天真可爱，实在叫人喜欢煞了。因此，身边这些男同胞们追她的还真不少，暗恋她的更是数不胜数。她俨然是“情场高手”了，在其中上下纵横，处世游刃有余，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最可气的是，她竟然把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也吸引去了；吸引也就吸引了吧，竟然“无情”地予以拒绝。事后我就质问她：“为什么拒绝他？”她笑着耸耸肩：“做朋友还不行吗？”我无言。这小妮子，害的人着实不少。有时我暗地自庆：幸好我没爱上她，不然被冷冷回绝，那滋味可当真不好受。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友情一直纯洁透明。
F.Y在高一时便与一个男生谈恋爱，四年后两人分手。既然没了男朋友，好机会，一打打的男生又尽情献好。现在我们都在莲城一所师范学院念书，她读的是外语系。她班上的副班长，长得高大俊朗，也不幸喜欢上了她，对她好得不得了。可她硬是铁打的心肠，丝毫不假辞色。而隔壁工学院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一见她便钟情于她，在一番“穷追猛打”之下，F.Y竟被感动了。两人关系一确定，气死一大群人，那个副班长更是气得躺在床上呕血。
工学院那男生本想尽情享受F.Y的“似水温柔”，F.Y却浑不解风情。在公共场所，男友要牵她的手，她绝不允许；在一些聚会上，她也不和男友坐一块，只去跟别的男生谈笑风生。特别有一次，她和一个女生在湘潭大学，她男友和女生的男友相约去看她们。那女生一见自己男友来了，欢笑着扑过去在男友额上深深一吻，男友热烈地回应，情景之亲密叫人又羡又妒。而咱们的F.Y竟呆呆地站在那里，对自己的男友没一点反应。
男友终于失望，提出分手。F.Y见无可挽回，只得同意。
F.Y来找我，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最后说：“分手后的那一晚，我伤心得要命，哭了一整夜。”
我听了，责备她：“你怎么那么不懂男孩子的心？我要是你男友的话，也会跟你分手。你就不能收敛点吗？比如，性情放温柔一点，不要整天大大咧咧的，像个男孩子......”
F.Y头一扬，瞪着眼说：“什么？你叫我改？我这性情几百年啦，你叫我怎么改？”

生活歌手——致L.S.J


梦的边缘升起一缕歌声来。那歌声先是细如轻烟，渐渐弥散开来，又化为漫天的细雨，伴随微微的风儿，那样温存，那样柔和。歌声由低而高，由浅而亮，由柔而脆，像一幅明丽的画儿缓缓展开。朋友们无数次为这优美的歌声深深地打动。无论在何处，朋友们一谈起你，耳边总会缭绕你那些甜美动听的歌。
一进高中，你以你美妙的歌声无可争议地当上了班上的文娱委员，这一当，便是三年。每一周，你总要不定时地教我们唱新歌。每一支歌，你都唱得有汁有味，悦耳动听；教得那样投入，耐心细致。还记得那时你教了一支《和我一起飞翔》，曲词俱佳，自你温润的歌喉里飞出来，歌声清越激昂，同学们都喜欢得不得了。我更是喜爱这支歌，可是学了许多遍，总也学不好，老是跑调。我请你给我“开小灶”，你一口答应，旋即一遍一遍地教我。只可惜，我对音乐的领悟力与接受力实在差劲，直至现在还跑调。
你性情温和，大方开朗，待人热情，同学们无不喜爱你，无不喜欢跟你交往。你的话很多，总是没完，像草原上的木灵鸟，听着无不如坐春风。你爱笑，笑时也没完，一张娇小明艳的脸在笑声中如异花初绽，美玉生晕。你有无可否认的天真之美，有一次看见你在欢快地小跑，脑后拖着长长的辫子，淡淡的阳光洒在你的发上、脸上，真觉着跑来一个小天使。是啊，你那时便是我们欢乐的小天使，给我们带来甜美的歌声，率真的笑声。
你是我们班公认的才女。你不仅歌唱得好，舞蹈也是一绝，后来发现你在主持、写作、书法上都有惊人的天赋。还记得么，在那年校元旦文艺汇演上，你跳了支《鸳鸯锦》。其时你浑身白衣，素帕在手，乌丝长泻，在一片忧伤如云的歌声里，蹁跹舞蹈，时如坐花，时如醉月，时如凌波，时如御风，优美绝伦的舞姿看得人心魂俱醉，赞不绝口。还记得么，在高三时的那个班元旦庆祝会上，你我共同主持节目。你标准流畅的普通话，优秀的公众演说能力，将一旁的我比衬得黯然逊色。你的诗歌婉约含蓄，散文清新飘逸，在一行行如行云流水般的钢笔字下愈益显得俊美丰润。面对你，我时时自惭形秽。
有一件事，至今记忆深刻。当时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被家人赶了出来，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肮脏，经常在学校的食堂里讨剩饭残汤，老师学生都鄙夷讨厌这个没有家的小流浪儿。几个道貌岸然的老师曾抓住他乱拖，有几个学生将他踢翻在地，再加上几脚，然后扬长而去。在所有的人中，只有你才给予了他同情和帮助。当那个小男孩望着你的一个本子时，你毫不犹豫地送给了他，还送了他一支削好了的铅笔，并温言相慰。那小男孩接过本子与笔，在你略带忧伤的目光中愈走愈远。我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记得这件事，我是永远记得的。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你身上那抹淡淡的阳光，那样炫目，那样圣洁。
高中三年就在许多的欢乐与忧伤中像风一样过去。我们高考都落榜了。我去了县城一所补习学校复读，而你则去了一所大专院校念成人大学。有一次，你来我们学校看我。你和我坐一块，叽叽呱呱地说着你的大学生活，说着你的梦想。那一刻，感觉到你很美，很美。
然而，当一辆失控的车，猛地撞向你的母亲的身躯时，我听到了你凄厉的尖叫声与惨痛的哭声。你没法承受血淋淋的现实，一任泪水流过你苍白憔悴的面颊。你独居一室，半夜里常常为噩梦惊醒，睁眼黑森森的一片，恐惧、悲伤、孤独，令你常常在漫长的黑夜放声痛哭尖叫。当我从遥远的异地回到故乡，与朋友一起去看你时，你整个儿的都变了，变得不爱说话，不爱大笑，变成什么也不爱的一个孤僻女子。
歌声消失了，只在记忆中偶尔响起。我走在大学校园里，每每唱起《和我一起飞翔》，知道自己仍在跑调。我不知道这支跑调的歌会不会被我永远唱下去。
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生活歌手，因为你的歌声，你对生活的热爱。我，以及所有关心你的朋友们，都希望你终于能找回真实的自己，找回你那如银铃般的笑声，找回你那如天籁般的歌声。
唱一支歌吧，我们不祈祷，也不祝福，走向冬天。

儿时的伙伴


“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云儿散开，笑容又回来......”孙悦的歌声在耳畔响起，脑海里蓦然又浮现出Y.Y那娇小可爱的面容来。
那时我们才六、七岁，念小学一年级。
从来没有见过像Y.Y那样可爱的小女孩，她笑时，一张小脸如春风里一朵小花儿开放，格格的笑声似清清的山泉溅着小石；她不高兴了，就撅着小嘴，下巴上那些小凹点可爱得叫人真想用指头去轻轻触摸；尤其叫人喜欢的是那双晶润莹莹的眼睛，一对点漆般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动时，灵逸之极。
不用说，我和Y.Y是很好很好的伙伴。下课了总在一块儿玩耍，春天在草坪里听小蛐蛐儿唱歌，夏天坐在地上捏小泥人儿，秋天在沙堆里刨小沙粒，冬天在雪地里滚雪球儿。也常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叽叽呱呱说着些天真幼稚、充满儿童奇特幻想的话儿。
记得那时我坐在第一排，Y.Y便坐在我后头。这个小女孩儿真是顽皮，上课总要生一些花样来。她的课桌前部（即我靠背之处）有一个小洞，刚好容得下一双小手，她的手经常伸出来轻轻戳我的背，也不疼，只是痒痒的。我每每童心大起：好，你戳我的背，看我不捉住你。于是一边装着听课，一边双手反背去捉那双小手儿。那双小手伸缩自如，进退灵活，岂是轻易能捉住的。有时偶尔碰到了，她便立即“撤退”，却也吓得她想轻呼出声。转过头去，见她嘴角带着顽皮的笑，一双小手又故意略伸出小洞口，得意地乱动。待我去认真听课了，她又在我背上轻轻地戳动。我发了狠心，终于用了个小小的计策，捉住了那双小手，再也不放。她也不恼，略挣了一下，就让我握着，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点漆般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动，满是笑意。现在感到奇怪的是，那时我们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老师竟从来没有发觉过。
童年的记忆里没有为这个小女孩揍某个欺负她的大男孩的故事，也没有从大灰狼的嘴里勇敢地救她出来的童话，只有一份特别的亲近心。有一次班主任组织了一次小活动，叫每一个小男孩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围成一个圈儿跳自己想跳的舞。我好想拉Y.Y的手去跳舞啊。可是不知为什么，班主任让我跟一个我不喜欢的小女孩拉手跳舞。我看着Y.Y跟另一个小男孩拉手跳舞，心里很是不开心。
二年级时，Y.Y因父母工作的调动而转学了，从此再没见面。
弹指惊觉已是十四年，每每听着孙悦那支《伙伴》，听着张信哲的《童年》，便回想起儿时与Y.Y一块嬉戏玩耍时的情景，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温暖之意。
保持着一份童年的情怀，向遥遥的天际默默道一声：愿我们都好好生活。

1999年11月30日

滑过的记忆


李智踩着一辆三轮踏车给人送货。这一车货要给顾主送到车站去。到车站去的路很陡，烈日炎炎下，他拼命踩着，汗流浃背。因为是上坡，他不敢空出一只手来擦汗，双手只稳稳掌住龙头。
高中毕业，他没考上大学。家里开了个杂货店，他便帮忙给人送货。读了十几年书，一点本事也没学到，除了帮着家里做点事，他不知自己还能干些什么。两年过去了，以前的书全当废纸卖了。白天忙，没空想什么；只有到了睡觉前，想想中学时代的生活，倒也有趣，还有一些留恋的感觉。但不过一会，因疲倦而呼呼入睡。时间一久，连中学时代的生活也不去想了，只想着如何才能赚钱。
卸了货，车空了，这次是下坡路，车轮飞快地旋转。马路两旁的建筑物迅速向后退去。
路过一个地方，一个较熟悉的身影蓦然闪入眼中。李智猛一侧头，见十几米处正站着一个矮个子女人，穿着件绿衫子，正抱着一个婴儿，逗着他笑。
李智一下子认出她是小丽。
小丽与李智幼儿班时同过学，小学六年又在同一个学校，初中时又考在同一个班。巧得很，初中刚开学，小丽就坐在他后排。他记得小丽那时长得很是好看，文文静静的一个女孩子，不爱说话，笑起来只抿着嘴，挺有古典的味儿。
李智是小组组长，小丽常要在他手里背书。小丽背书不行，一篇课文总有许多地方要卡壳。李智会给她提醒许多次，总让她一次就通过。
时日久了，李智发现自己有点喜欢小丽了，虽然那时才13岁。有一次，一个男生大方地借给她一些东西，又从她那里借一些东西，两个人态度亲切稠密。不知怎的，李智心里极不舒服，对着那个男生冲口而出：“你是不是喜欢她啊？”一说完，自己先就有些后悔。再看小丽，依然文文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做声。
后来，班上有一小撮人，总爱把小丽的名字与另一个极活泼好动的男生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他每当听起，心里就不是个味儿。可他又不敢对她说些什么。
日子很平静，她依然在他手里背书，他也依然“照顾”着她。
到了第二个学期，重新编排了座位，他和她没有坐一块了。他是个很内向的小男生，不会主动去找女生说话。
三年的时间一晃就过了，李智考上了高中，小丽分数差得远，但家里见她年纪还小，便多出了几千块钱，她勉强上了高中。这时，两个人不在一个班了。
早在初二的时候，李智便没再去注意小丽了。如今又不在同一个班，越发淡忘了她。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也经常见面，只不过二人从未打过招呼，甚至连点头微笑一下都没有，完完全全成了路人。
后来李智听说小丽只读了高一，由于学习成绩太差，便退学了。李智听了，只微微点点头。后来高三下学期的一天，他与一个女生并肩走向学校。他现在喜欢的，是这个女生。正有说有笑的，忽然碰见小丽。小丽个子没长，还是那么高，只微微胖了些，但仍是很文静。那个女生停下来与小丽谈了几句话，李智却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一丝一毫的波纹也没有。
此后的两年间，两人再也没有见面。经过一番人事沧桑，小丽已从李智的脑海里彻底消失。
车轮飞快地旋转，只几秒钟，踏车便滑过去了，小丽的身影不见了，记忆也滑过去了。

2000年4月1日

回归宁静


十八年了，我依然没有忘记她。
十八年后，当我在互联网上搜索到她的名字时，我迅速与她取得了联系。我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登陆的小学同学录上给她留言：“记得那时我们刚认识不久，我问你，Y.Y，你长大了要做什么？你用小手轻轻地划着，天真地说，做一片雪啊。我很奇怪，说，做一片雪，为什么？你说，因为雪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它会飞呀。”她回道：“小时侯的事我几乎全都忘了，真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当然记得很清楚，小时侯每一个有关她的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我很喜欢她。那时我七岁，她六岁。当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她那张美丽可爱的小脸自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那么微微地眨眼，那么轻轻地微笑，让我如此感动。
那时我坐第一排，她坐我身后。上课的时候，她总爱用手指轻轻戳我的后背，痒痒的，我回过头去想把那双小手捉住，却总是捉不着，而她眨着那双好看的眼睛，顽皮地笑。
她只读了一年半，便随她父母工作的迁移转学了，我不知道她到了哪里。我记得她转学后的三个月内，我每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想着她。多年以后，我对一个朋友说起这件事，朋友不信，说，那么小，才七岁，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小女孩么？我笑笑，不说话。
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依然怀想着她，我知道我在等她，虽然我们没有任何的承诺。
我以为我今生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在不经意间，她突然出现在我视线中。那一刻的惊喜与激动，让整个的天空变得迷蒙起来。
那年高考我落榜了，我来到县城一所补习学校复读。第二个学期的某一天，我去另一所补习学校看一个小学的老同学。突然，他指着放学的人群中的一个女孩，说，她就是YY。
其实不用他指，我也认出来了。十二年后，她居然出落得那么美丽，美丽得令人眩目，而那双眼睛，那个微笑，尤其让我感动。那一刻，我差点掉下泪来。
然而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我小心地向她提起小时侯的事，她一脸的惘然。她摇摇头说：“小时侯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她对我很是警惕，因为她可能以为我这个陌生的男孩是见到她的美貌而故意来接近她的。
我很尴尬，短短的几句问答之后，我便离开了她。天空飘着细细的小雨，我独自走在大街上，低声哼着孙悦那首《伙伴》：“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云儿散开，笑容又回来`````”很伤感，很伤感。
但是我依然无法忘怀。
我再度高考败北，那年我又到了市里一所偏僻的补习学校埋头苦读。我不知道她是否考上了大学，所以我就请仍在那个县城复读的老同学帮忙去打听她的下落。老同学神通广大，不久就来信告诉我，那个女孩已经考上了安徽一所财经学院。
安徽，那个遥远陌生的地方，从此成为我心灵的归宿与梦想的终点。
我发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后我一定要不远千里去安徽找她。那时我要对她说，我等了你很多年了。我想着那个重逢的场景，总是热泪盈眶。
她成为我那一年灰色的补习生活中唯一的信念，每当我考试遭遇重大打击时，我就想起她，想起那双明亮的眼睛，那个美丽的笑容，我就大声对自己说：不要放弃，要坚持！
我终于挺过去了，我终于考上了一所本科院校。
考上大学后不久，是我二十一岁的生日。
那天是星期五，上午还要上课。坐在教室里，我想起自己今天居然已经二十一岁了，想起这么多年来我竟然始终对一个女孩保持着柔柔的信念，一个遥遥无期的等待，不由得倍感神伤。我无法在课堂上待下去了，我快速地赶回寝室，迅速拿出单放机听起了两首经典的英文歌曲《昨日重现》与《此情可待》。两首伤感的歌曲反复地在耳中萦绕，我的泪腺再也禁不住，泪水哗哗地往下流。我伏在桌子上，边听歌，边流泪，边在一张纸上疯狂地写着她的名字。这面写满了，又写那面。泪水把蓝墨水的字打成一团团的花瓣。一个人，在寝室里，我整整哭了四十分钟。然后我洗了脸，站在窗边，抬头看遥远的天空，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否有心灵感应，如果有，她能感应到我此刻的心情么？
我没有到安徽去找她，因为我无法支付起那样一笔庞大的费用。
非常偶然的一次，我从小学的一个同学那里得到消息：原来她根本就不在安徽，而是在湖南。空间的如此错乱让我瞠目结舌。安徽，安徽，那个让我长久以来魂牵梦绕的地方，竟然是一个虚幻的存在。
我从这个老同学那里同时获知了她的家庭、寝室电话号码以及她的生日。我一直想跟她打电话，但不知为什么，我居然鼓不起勇气来，我不知道在电话里怎么跟她说，跟她说些什么。我写了无数个电话脚本，把我要说的话及她可能的回答都写出来，但是我仍然不敢给她打电话。我一次一次地骂自己懦夫。
在她生日的那天晚上，我终于鼓足了勇气给她寝室打电话。打电话前我的心跳得好快，随着那清呤呤的电话铃声，我的心简直要从胸口跳出来。我握话筒的手禁不住微微发抖。
那边一个女孩的声音问找谁，我说找Y.Y，那边说不在，出去了。我有点慌乱地说，我是她以前的老同学，今天她生日，代我问候她一声，祝她生日快乐。同时，我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
我日日盼着她给我回电，但是她没有。
平安夜那天晚上，我再次拨了她电话号码，但是却再也打不通了。我拨了上百次，每次电话中的回答都是“你无权拨打这个号码”或“这个号码是空号”。我急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向她家中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爸爸。我以她老同学的身份小心询问她学校寝室的电话号码，她爸爸非常警惕，说：“不告诉你呢！”然后狠狠挂断了电话。
我怔在那里，不知要干什么。
我突然之间觉得很累，很疲倦，一种从身体到心灵从所未有的疲惫与倦怠。
第二天圣诞节的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喝了一瓶白酒，醉得一塌糊涂。躺在床上，我跟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打电话，很伤感地述说着我对她的感情，最后我说，我决定放弃了。
说完这句话，我沉沉地睡去。
这之后的几年，我不再刻意地去想她，只是她的身影却时不时地闯进我的梦中。往往是在沉沉的夜里，我惊醒过来，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回想着梦中的情景，以及往日所有的点点滴滴，我仍然止不住唏嘘感叹。
从始至终，那个美丽的女孩，从来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世上居然有那么一个傻傻的人，那么傻傻地惦记着她，牵挂着她。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深圳。在这个孤独的城市，我唯一的快乐，就是上5460同学录，每天看看老同学在上面的留言，然后自己也上去发几句感慨。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能不能在上面搜索到她的名字呢？于是我立刻打出她的名字，并立刻搜索到了她。我很轻松地进入了她大学的班级同学录，从头到尾把上面所有她的留言仔细读了一遍。此时的她，已经是某高校的研究生了。她的留言天真活泼，仍然不失与生俱来的那种童趣。
我在网上迅速与她取得了联系。
我回忆起她小时侯的一些事情，她说，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我长什么模样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她现在有她自己的生活，她过得很快乐。我在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苦苦地找寻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我一直在找寻的是一个梦想，一个只能永远放在心底供奉着的美好的梦想。当我们都已长大，当时光已变得沧桑，当记忆成为记忆，当一切都已经改变，依然能纯纯地在心里保留着那种美好，已经够了。
春花烂漫之后，一切回归宁静。

2004年3月7日

浪漫梦想


少年的梦想，就像一只小小的航船，游过许多的地方。两岸无数的风景，像晴空下粼粼的波光，闪烁在青春的相册。起锚并非一种开始，搁浅也并非一种结束。时行时停，时急时缓，变幻的空间延宕成一幅水彩的卷轴。
而你的容颜自眼前朝暾般升起，宏大的卷轴里便凭添了一段最生动的内容与最明丽的色彩。
你就站在八月的桂香里，皎皎的月色轻轻滑过你的瞳孔，你的眼睛就如盛满了盈盈绿醑，我只悄悄望了一眼，便醉倒在那片青青的山坡上。你笑了，展开双臂，像一个孩童向我飞来。脑后那瀑亮泽的秀发，缀满了晶晶的星子，起伏着，飘舞着，千丝万缕撩过我柔软的心房，我意乱情迷，头晕目眩。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前一晃，一个柔软的身子已扑进我的怀中。
我坐在茵茵的草地上，你就躺在我宽大的怀里，闭着眼睛，脸上荡漾着明月的微笑，口里轻轻地呢喃。我抚摸着你的秀发，数着你长长的睫毛，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爱。脚下一条小小的河流潺潺地流过，单调而悦耳的水乐声如三月里一片清亮的绿笛。流水流走我们的韶华，将少年的我们流成青年、中年、老年。让我就这样陪你一生一世，好么？
你突然睁开眼睛，笑着说：“给我唱一支歌，好么？”我立时变得腼腆起来，说：“你知道的，我不会唱......”而你执意的娇嗔，让我最终无法拒绝。我是一个善良的男孩，从没有拒绝过别人的请求，而你，我会有任何的理由让你失望么？我俯下嘴去，凑近你的耳朵，轻轻地说：“你闭着眼睛，我在你耳边，轻轻地唱。”你点点头，脸上浮起一抹幸福的红晕。
我的不好听的歌，只唱给你一个人听，连这明月，连这流水，也不让它们听到。我只唱给你一个人听，因为这世上，只有你不会嘲笑我憋足的歌。
一曲终了，而你却睡去，睫毛上不知什么时候挂着两颗小小的泪珠。我俯下头去，吻干它。
明月临照着这个世界，以及这世界上的我们两个。

2000年1月28日

七片红叶


很久很久以前，你便写过一首诗，诗的题目叫作“红叶”。你清婉忧郁的诗里，淡淡勾画了对红叶的渴望。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你的这个淡淡的渴望，虽然连你自己都忘却了。
窗外，濛濛细雨。灯下的一张光滑的桌上，摆放着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我们一起插上细细的彩烛，一起点亮。数了数，一十八根。一十八朵闪耀的小小烛火，将你的笑容映衬得何等妩媚。
你的十八岁生日，我为你庆祝。
我问：这是第一次么？
你含笑说：第一次。
我油然感到了极大的骄傲与满足。
我叫你许愿。你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虔诚地许了一个愿。我没有问你许的是什么愿，我很想问你，但我不敢。而现在，我已永远不可能知晓你许的愿是什么了。
我送你一个本子，很精致的本子。你打开，七片红叶蓦地闪现在你眼中。你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心地捡拾起这七片红灿灿的叶子，托在掌上。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红叶，这些红叶来自遥远的异地，一个朋友寄来的，我珍贵地收藏了许久，只为在你十八岁生日上送给你。此时，这七片红叶，还散发着初摘下来的气息。气息微旋，在我们之间。
我曾无数次地幻想：你将这七片红叶就夹在我赠的本子中，放在枕下。每晚睡觉前，你都翻出来细细观看，看它的色彩，它的纹络，细细体味我红叶般的心，默默地遐想，默默地感动。我每如此幻想一次，心灵就被插上了洁白的羽毛，在天空轻快地飞翔。
我不知你是否如此做过。假如你并不曾如此做过，我也不会怪你，即使几个月后你那样深深地伤害了我，叫我跌下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你有你选择的权利与自由。我曾经那样深深地爱过你，我从来就不忍心对你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与怨恨。
有人说，爱在经历一番风霜之后会如红叶一般灿烂美丽。而对于我，屡经风霜的爱却最终没有化为一片红叶。
那七片红叶，你可还保存着么？
有空的时候，翻出来看一看，这便是我最大的满足了。

2000年1月28日

女儿花


那是四月的一个黄昏，天阴阴的，我静静坐在如潮的人语中，孤寂如微寒的风在心房内徘徊。落魄的境遇让我不得不选择孤独。常常面对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面孔，以及他们的欢声笑语，我总在他们之外。孤独给我以力量，而寂寞有时会叫我想哭。于是便盼着你的脚步声，音乐般送进我的耳朵。
你来了。脚步声是那样熟悉、亲切，每一次起落都让我全身热一次。我抬起头来，看见你手捧一束黄花。黄花在你怀前，映着你娇美的容颜，叫我立时想起李白的那句“名花倾城两相欢”来。
而这束黄花并非名花，相反，它没有名字。你轻袅地坐在我身边，如一缕烟，含笑把花送给我。我又惊又喜，细细看这花。几百朵小指头大的黄花，娇羞盈盈立在细绿的枝上，紧紧地挨在一起，如满天星子。郁郁的香似淡淡的雾笼罩了我们两个。
你要我给它起名。我想起朱自清面对梅雨潭的一潭清幽幽的绿水，给它起名为“女儿绿”；我又想起杨过把绝情峰上那一片红艳艳的花取名为“龙女花”。我侧头深情地看了你一眼，缓缓地说：“就叫它‘女儿花’吧。”你笑了，笑如一朵女儿花，娇美而绝不艳媚。
这时，一个男孩子来了。他看见桌上摆放的这束女儿花，眼前一亮，拿起来，笑嘻嘻地说：“送给我么？多谢了。”而你却忙指着我说：“送给他的。”我见他一脸的尴尬，为了让他下台，忙说：“我就转送给你吧。”这时，你一脸的惊愕，说：“我送你的东西，你竟敢送给别人？”我忙笑着赔不是，再不敢了。
心爱的人送的花便如爱情，怎能在笑声中转送给别人。爱情之花辗转落到第三人，也就萎败了，失去了颜色，失去了芳香，失去了美丽的精魂。“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李寻欢就为了报答结义大哥龙啸云的救命之恩，忍心把心爱的女人林诗音让给了他，从此隐居关外，把生命留给酒，留给狂沙，留给风雪，留给永生永世的孤独、凄凉与悲哀。
当我明白这一点，蓦然回首，那束美丽无比的女儿花已如烟云散去，再不可得。

2000年1月29日

流泪的眼睛


眼睛与泪水的关系，便如生命与灵魂的关系。没有眼睛的泪水，不能称之为“泪水”；而没有泪水的眼睛，便如一口枯井，生命遂失去了意义。眼睛如一片草地，需要泪水的不断滋润，才能绿草丰茂，生机勃勃。
我不轻易流泪。但这并不是说，我不流泪。当脆弱的心灵园地遭到暴风雨的袭击，我也会像女孩子一样，纵情放纵自己的泪水，毫不吝啬。而每次流泪，总是一个人。有一天，看到罗曼·罗兰的一句话：“只要有一双忠诚的眼睛与我一起流泪，那我愿意为这样的一生受苦。”反复低吟，感动了良久良久。
“我要走了。”在一个天碧云淡的晴日，你红红的嘴唇里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仿佛不带任何感情，那么冲淡平静，而我却猛觉一个霹雳响在头顶。我强行支撑住要晕倒的自己。一阵沉默之后，我却没有任何的语言挽留你。我知道，为了你的前程，你走定了。也为了你的前程，因为是那样那样的爱你，绝不允许自己让你有一丝一毫的顾虑，我最终没有说出一个挽留的字。
我特意跑了几家书店，给你买了一本你喜爱的一名诗人的诗集。在几张精心保存的美丽的彩笺上，工工整整誊下一篇曾为你写的散文。那是一篇两千多字的散文。记得为了写好它，竟花去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它是给你写的，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我用尽了清新超逸的文字，使它终于成为我最珍爱的一篇散文。我曾对你说，等发表了，再送给你。可是还等不到我投出去，你便要走了。我不能让你留下遗憾。灯光下，我一笔一划地誊写，而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
泰戈尔《吉檀迦利》第101首诗中第一句说：“我这一生永远用诗歌来寻求你。”正因为诗歌，我们才相知。你正是我用诗歌寻来的。你与诗歌，共同构建了我少年时代的生命。从来不曾为一个女孩那样牵肠挂肚，那样甘愿为了她而牺牲一切，那样最虔诚最真挚地祝她一生幸福。我早已把我唯一的一把透着青芒的匕首放在她跟前，我想：你什么时候愿意接受它，你便拿起它，我是决计将它一生都放在你的面前，哪怕你始终不曾正眼瞧过它。
而我终究是一个孤独的少年，孤独是我亲密无间的朋友。我这一生一世，只怕注定要一个人走了。如此，祝福她吧，只要她好，只要她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须知真正地爱一个人，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只要她过得好，自己纵然承受世间一切无涯的孤寂与痛苦，那也是无怨无悔的啊。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默默读着眼前誊好的文字，心中巨大的伤感再也无法抑止，泪水终于汹涌而出。一个人，一双眼睛，泪水就那样流啊，流啊，仿佛永远不尽......
我最终无法拥有一双忠诚的眼睛与我一起流泪，但我仍然愿意为这样的一生受苦。
缓缓低吟柳永的《忆帝京》中的句子：“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望着红尘远去的你的背影，为你流泪是我一生的幸福。

2000年1月29日-2月1日

那张照片


那天，你邀我们去花果山照相。
这里的花果山并非孙行者称王的所在，而是家乡的一座最有名的山。它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也不高，也不险，也没有秀丽的景致，却不知道它何以是家乡最有名的山。你住山的那头，我住山的这头，都是在山的默默注视下长大的。终于有这么一天，我们同时爬上了这座山的顶峰。这头与那头，便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本来是不喜欢照相的，总以为照相勾勒的只是人的轮廓与面具，而无法似文字一般直接楔入人的灵魂。所以，在别人兴致勃勃地照相时，我常常独自游弋在文字的深水中。
可是那天我却是兴致极高，因为是你亲自邀我，因为能和你在一起。
几个人照合影。背景是苍茫的水云与湛蓝的天空。我看似不经意、实则经意与你挨在了一起。我们前排的人一起坐下。准备好了，镁光灯一闪，一张珍贵的合影滑进我的相册。捧着照片，细细地端详，比审视自己的文字还要仔细。不为什么，只因照片中有你。你其时穿着件白色薄毛衣，淡蓝色牛仔裤，白色波鞋，抱膝而坐，真如一个娴雅娇美的公主。你笑着，比那天的阳光还灿烂。而你当时却浑不觉在你身边，还坐着一个正深爱你的男孩及一双深情的眼睛。“在你目光不曾抵及的地方/是我痴痴的凝眸”。我当时就想：这一生一世也无他求了，只愿这样坐在你身边，这样默默地凝视你，不管你有没有注意到我。
照完合影，我第一个想法便是和你单独合影一张。可我不敢。我在所有的女孩子面前显得那样大方、爽朗，却偏偏在你面前显得那样腼腆。我想了一个法子：先跟其他每一个女孩单独合影，然后便可顺理成章地邀请你与我合影。我甚至早已选中了一处最美的地方，作为我俩的背景。而当我与其他所有女孩合完影，你却提前独自下山......
我怅然若失。
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在一起照过相。这一生一世，只有这唯一的一张合影，属于我们共同的。每次翻出来端详，定格在那一瞬间的永恒，成为一帧最美丽的风景，却时时让我感到一种铭心刻骨的疼痛。

2000年2月1日

飞雪情缘


今夜，又是飞雪。
雪落湘西南，是一种美丽的忧伤，揪心的忧伤。整整一夜飞雪，覆盖了小楼，冷落了我对整个湘西南的印象。我一路逶迤而来，为的便是重新点燃对湘西南飞雪的温情，却不料这无数杨花柳絮又飘起我对往事伤心的回忆，而又陡然陷入沉痛的境地。
我爱飞雪，我的生命的本真便是雪。雪纯净我的思想，飘逸我的诗歌，空灵我的情愫。我行在漫漫飞雪之中：假如这雪永远飘舞，假如这路永无尽头，那么，我这一生注定走不出雪的温柔。只有在雪中，才能真切感觉到生命与灵魂的晶莹与剔透；只有在雪中，才能热烈憧憬恋情与爱情的纯洁与坚贞。
雪会燃烧。“如果/真能宁静而彻底地/燃烧一回/我情愿/以一生一世的美丽/来缔造一次爱恋”。在那以前，每次大雪，我都独驻雪中，眼前出现幻觉：我拉着你的手，欢快地在雪原中飞奔，欢笑声化成亿万雪蝶；我们奔向玉峰顶，并肩站成永恒不化的冰雕雪人，共同眺望生命的冬季。
如果我是一瓣雪花的三角，你应是另三角，共同组成一瓣完整的六角形雪花。可是——你拒绝了。你说，你并不爱雪，你认为雪太假了，也不知是由泉水抑或污水化成，一场大雪之后把美的丑的都掩盖了，而雪化后世界的丑态更加不堪入目。我惊讶了。我不知你何以生出这样的想法，尤其对于你这样一位爱穿白衣服的清纯绝秀、天真灵率的少女。你不是曾说过么，雪的洒落虽包含结束晶亮的一生但毕竟是生命成长的一种过程。如此真挚的赞颂，与上面的那个观点形成的激烈相撞的矛盾，令我第一次感觉你的陌生。这是你思想的一种变迁，抑或是你在竭力逃避我的感情？
对于飞雪的爱与不爱，最终成为我们分离的根本原因。我一次次地努力让你去重新认识雪，去爱雪，你却一次次的拒绝；我一次次地努力想让你与我一般化为雪，却一次次功败垂成。我无数次感觉到你的冷漠与无情。
你遗憾地告诉我，你不是雪，也永远达不到“雪”的标准，你只不过偶然充当了雪的幻象，而不自觉地充当了我青春岁月中的女主角。你说：“当你走过这段岁月，你会发现，雪只是你幻想中的影子。而我，不羁的我，将会像云一样浪迹天涯。”你真诚地祝福我，找到我真正的雪。
“杨花千里雪中行”。杨花似雪，雪似杨花，但毕竟杨花只是杨花，雪花只是雪花，二者的本质截然不同，不可替代。难道，你真的只是一片似雪的杨花，因为一阵无可预料的风将你吹落在我身边，而我天真地将你视为雪花，为你倾注了我一生中最真挚的感情，我们之间演绎了无数的悲欢离合，而你却在另一阵风中展示你的真相，然后又轻袅地飞走了么？
“杨花飘落不是雪，雪更在、杨花外”。雪真的在杨花外么？而我寻寻觅觅至今，真正的雪花在哪里？
没有人告诉我。

2000年2月2日，大雪

此情可待


在我心目中，岸最是痴情。淙淙的流水形成了岸，而流水并非岸真正要等的东西。岸一生都在等待，等待前生与它有缘的那种东西，那样执着地等，那样无望地等，一直等下去，沧海桑田永远不变。所以，人说，岸是等待的代名词。
等待是一种焦灼的期望，也是一种痛苦的绝望。人人都想一步而接触对方，而等待却严酷地横亘在彼此之间，无限地考验决心、毅力、忍耐与勇气。等待，是一个伤心的词眼。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这句千百年来为人所传诵的诗，道出了人世间多少的无奈与伤叹。
我在等待，等待你的出现，在那个隐蔽的风口处。自从我知道你每天早上、中午要从那条路上经过，我就隐藏在一处，远远地看着那条路，你的身影一出现，我就立刻飞奔过去，转过一个遮挡物，正好遇见你微笑中惊讶的目光。其实，世间许许多多的“巧合”都不是巧合，而是人故意制造的“偶遇”，天衣无缝，不着痕迹，所以，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巧合”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巧合。我就是一个很会制造“巧合”的人。
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静”与“动”的真正结合体。等待过的人，都能深切体会到个中酸甜。等待看似生命中的空白，其实最能体现生命的内涵。而无论在晴和的天气，还是在风雨霜雪之中，等待自己心爱的人，都是一种无上的幸福。等成风，等成雨，等成石头，等成雕像。无论在这等待中遭遇到多少的苦难与煎熬，当对方出现，一切，都释于相视一笑之中。
我曾经那样度过了很多的日子，记忆中却只有几次巧合的“偶遇”，更多的时候，望眼欲穿的结果只是飘忽的水泡。可是，我仍为曾经拥有过那段等待的日子，那段明知无望的情缘深深自豪，并深深感动。
如今，伊人已邈，那条路上永不可能再出现你的身影。我每每踱步到那个风口处，等待，遂成为永恒的绝望。
有一首外国歌，歌名便叫作《此情可待》（Right here waiting）：“无论你去了哪里，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在这里等你；无论多久，或我是如何的心碎，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肠荡气的歌声让我一次次地感动，一次次地泪流满面。
平凡如我，我会依然痴痴地等你么？

2000年2月2日

遥远的星空


先是一片超然的宁静。一道激光射向古老的铜门。门缓缓洞开，点点的星星一颗颗地闪现在蓝色的天幕。门终于完全洞开，跨进去，无数的行星卫星彗星缀满天幕，放出一片璀璨神奇的光芒。浩渺与深邃，平静与激动，演绎着惊心动魄的大悲大喜。有风声，有雨声，有鸟声，有兽声，有浪声，有涛声，有低吟，有呐喊......色彩由清淡至明丽，音调由轻快至激越，繁弦急管，让人紧张而不失轻松，让人肃穆而不却欢愉。宏丽阔大的场面仿佛海底的水晶宫，叫人惊叹，叫人投入，叫人遗忘。缓缓地，一面轻纱飘落，覆盖整片星空，而星光依旧柔和，灿烂......
这是法国伟大的钢琴家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奏的曲子《星空》的意境。我无数次地走进这种意境，让自己的心声与之融合为一体，接受这神圣高雅艺术的洗礼。
“那片庄严的神光啊/我明知永远也无法企及/可我仍然仰起头/执拗地，伸出双臂”。每一个有星子的夜晚，我都伸臂拥抱，拥抱那片璀璨与辉煌。星空是人类一代代苦苦追求的境界，只有星空才能给贫瘠的心灵以温柔与安慰。便如你——你是我前生与今世苦苦追求的制高点，我的生死缘，我的依伴，我的生命的另一半。你曾给过我柳与水的温柔，给过我诗与歌的安慰——可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啊，我需要星空般的惊心动魄的爱情，需要你永生永世的神光的照耀。
而你却摇摇头说，你只是一颗小小的星子，而无法上升为整片星空。
星空太崇高，太纯洁，太唯一，以致它与人的距离太遥远。它只是一种美丽的梦幻，一种虚无的浪漫。它永远不可能坠落成一片流淌在头上的云。
既然我无法拥有一片星空，我就永不可能与你相依相偎在星空之下，像小孩子一样扳着指头数星星。温柔与安慰，也便在黑暗中销声匿迹。
于是，我只能在送你的本子的扉页上含泪抄下普希金的《我曾经爱过你》：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愿它不会再去打扰你；/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我既忍着羞怯，又忍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
我既然选择了崇高，就选择了孤独。
我选择了孤独，爱情离我很遥远。

2000年2月3日

你好，青鸟


你好，青鸟。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你好，青鸟。在所有的鸟中，青鸟是最美丽的鸟儿；在所有的鸟中，我们最喜爱的就是青鸟。相传，青鸟是神话传说中西母娘娘传递信息的使者。你顽皮地说：“哪天捉住那只鸟，看看西王母给玉帝老儿写的情书。”
读唐词，知道两个皇帝李晔与李璟都是痴情的人儿。李晔“青鸟不来愁绝，忍看鸳鸯双结”，李璟“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原来对于皇帝，没有云外青鸟传书，也是生命中的缺憾，更何况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在这个电信传递垄断的年代，我们固守传统的交流方式。我们两家相距仅一两里地，而我们依然执拗而痴地凭青鸟传递彼此的心声。
你好，青鸟。
往往是在炎炎暑期，两地闲居，情发一心，各自伏案疾笔，在唐诗宋词的平平仄仄中述说古典的情愫。我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爱”这个字眼，这个字太浓，太酽，太令人心跳，太易将人引向错误的桥头，因为我们都怕在不经意间伤害了对方。除了“爱”，我们什么都谈。每当青鸟飞至，我都欣喜若狂，轻轻捧在怀里，体贴那份醉人的温情，说：你好，青鸟。
书信弥补了口语交流的局限。口语难免结巴，难免不易清楚地表达内心世界；而书信一直如行云流水，一层层将更深层次的意思剥开，从而直接楔入对方的心灵。你好，青鸟。
通过书信，我才真正地了解你。你说，你多愁善感，却又孤标自傲。你说，旁人爱的丝丝缕缕的雨，飘飘洒洒的雪，你是不爱的。你爱冬夜的明月，总觉那是一种旷世恒有的美。而这种美，只能一个人享受，有了第二个人在身边就是对美的亵渎。
在人前的你，一直都显得那样开朗、活泼、天真。然而，通过书信，我却看到了你的另一面。你说，一直都不怎么喜欢黛玉，然而你却同样拥有那种多疑与不自信。人前的你有着怎样的自信，然而深埋于内心深处的却是一份再怎样努力也摒弃不了的自卑。你说，在你用消极的眼光打量周围时，发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空洞，没有实际性的意义，一切都是那么的矫揉造作。有时候，连自己都不属于自己。你又说，你的人生观一直都很消极，而且越来越消极，这样无聊地活着，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究竟又为了什么？真正是为了活而活！当你写完这些，你说，竟一下子缺乏寄信的勇气。
我读着这些凄婉哀怨的文字，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爱。我真想一把拥你入怀，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你，说，哦，一切都不用管，也不必怕，有我，有我始终在你身边，别怕。
你好，青鸟，谢谢你，让我真正地了解了那个女孩。
而如今，那种空间距离极短的两地传书的时光已苔藓斑斑。我们纵然会了面，也不过淡淡一笑，礼节性地打个招呼，然后又匆匆擦肩而过，汇入如潮的人流。我们甚至有时故意躲避对方。空间的距离仍是那样短，而心灵的距离却如夕阳的影子慢慢拉长。人生如戏。
有一段时间，深深体会到李晔与李璟的“愁”。
今夜，我独坐窗前灯下，云中谁寄锦书来？
你好，青鸟。
青鸟，你好。

2000年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