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曾识干戈(古风)

第十一章 自是白衣卿相(四)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斋长和斋谕最近忙忙碌碌,总是不见身影,自然也没空找冯晏和秦绛的麻烦。如今,行艺记录已经交到了博士手中,他们再想做什么,也不可能了。
至于徐祭酒,冯晏后来又找了他一次,然而徐祭酒只是让他们安心读书,好好考试,其他的事情,由学录和博士处理。若斋长斋谕故意多记秦绛的小过,他们一定能够查出来,还秦绛一个公正。
冯晏听了,顿时安心不少,回到太学后,将徐祭酒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秦绛。秦绛默默听完,不再多思多虑。他如今能做的,只有专心备考了。
如今,距离公试只剩一天了。等到了最后一天下课,许久不见的穆景峰突然来到了太学之中。冯晏大吃一惊,穆景峰直接带着小弟们,来到冯晏桌前。
“你来干什么?”冯晏心中很是郁闷。
穆景峰冲着他阴险的笑了笑道:“来参加明日的公试啊。”
冯晏轻哼一声,笑道,“就你,还参加公试?”
“不要看不起人,你不也一样吗?”穆景峰笑了笑,又看向冯晏前面的秦绛,“这次啊,指不定谁能考上,谁又落榜了呢。”
穆景峰说罢,得意洋洋的带着兄弟们,呼呼啦啦的转身离去。
“他那话什么意思啊,他不会想来捣乱的吧?”冯晏有些担忧,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不学无术不说,还想拉别人下水。
“我不知道,我心里有点乱。”秦绛的脸色也不太好,手心里满是冷汗,仿佛连骨头都酥了。
“明天你安安心心的做文章,别管他们。”冯晏安慰道,“考场上我帮你盯着穆景峰,他敢捣乱,我就跟他拼命。”
秦绛感激的看了一眼兄弟,微微笑了笑,心中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公试两日三场,第一日试经义,第二日试论、策各一道。封弥、誊录如贡举法,并差外官于贡院主考,以免学官干预考校。
贡院门口,太学生们一个个排着队登记姓名籍贯,以免出现替考的情况。随后登记完毕的考生,则进入贡院等候搜身,以防带小抄作弊。
冯晏早就经历过公试了,并且抱着反正也考不上的心态,一路上走马观花,仿佛是来贡院游玩的,一点也不紧张。秦绛则有想新奇的看着他们检查,虽然没有科举那般搜查的仔细,但也有一种肃穆的氛围。而太学院的博士、学正和学录等人,无法进入贡院,只能远远的站在门口,目送学生们进入考场。
徐谨谦看着一群青衫学子有序的进入贡院,并没有发现带小抄和替考之人,一切都顺利进行着,但是他的心中却没有轻松下来。主考官人选已遭泄露,既然冯晏秦绛能知道,其他人肯定也能知道。徐谨谦的内心忐忑不安,总觉得这次公试会出大事。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3 10:02:00 +0800 CST  
进入贡院后,每个人手中都拿到了号牌,一个个去寻找自己的号舍。冯晏和秦绛很郁闷的发现,两人离得还挺远的。倒是穆景峰,居然分在了冯晏号舍附近。
“这也太倒霉了吧。”冯晏哀叹一声,“我做了什么孽,居然要和穆景峰相对两日。”
“可能你昨天的话灵验了,你不是说,要在考场上盯着他吗?”秦绛打趣道。
冯晏点点头,“那倒也是,他离你远点好,省的捣乱了。不过我可能忍不下他,我担心我手痒。”
秦绛无语的看着冯晏,心想他们不会考着考着打起来吧?
告别冯晏,秦绛再往里走几排,就到了自己的号舍。秦绛看着这年久失修的老桌子,破椅子,旧板床……知道的说是贡院号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贫苦窟呢。真是难以想象,这就是朝廷举办科考的地方。
果然,秦绛就听见隔壁的人在骂骂咧咧,太学生都是家里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何曾受过这种罪。
然而,秦绛想到自己的哥哥就曾在这里写下锦绣文章,他不由的心生敬佩。既然哥哥能做到,他也能够努力适应这种环境,写好文章。
时辰一到,贡院锁门,考官们步入考场,而走在最前面的主考官,正是秦绛的哥哥——秦络。
秦绛远远看着哥哥身着官服,以一种轻而平和的步态走进考场,他的心底隐隐生出一丝骄傲,那些被哥哥怨打的委屈,渐渐消逝。
考试开始。
秦绛紧张的坐在书桌前,看着陌生的其他斋的太学生们。此时,所有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份考题。有人拿到题目后沮丧不已,有人咬笔苦想,还有人暗自窃喜。
秦绛深吸一口气,撕开密封的考题,五个明晃晃的大字映入眼帘:君子有九思。
秦绛见到题目后,心里“咯噔”一下,愣在当场。

秦络带着几个副主考们,在考场内巡视,他看着号舍内奋笔疾书的考生们,一时思绪万千。他没有刻意寻找自己的弟弟所在号舍,也没有故意避而不见。等走到了秦绛的号舍前,秦络漫不经心的瞟了弟弟试卷一眼,却发现上面空无一字。
破题需要要思考这么久吗?秦络有些不满,看来这段时间对弟弟管教不严,学习倦怠了。
考场之上,兄弟之间并不能说什么,秦络冷着脸,快步离开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3 14:42:00 +0800 CST  
两日之后,公试结束,无论考得好与坏,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至少可以离开那间简陋破旧的号舍了。
“秦绛,秦绛……”冯晏从后面一把搂住了秦绛,“你考得怎么样啊?”
“我……还好。”秦绛转而问道,“你呢?”
“我?”冯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一看那题目就头疼,随便写写,反正全写满了。总之,考完了,我们得好好去庆祝一下。”
“不了。”秦绛却摆手道,“我现在只想睡觉。”
“你要回家去吗?”冯晏问道。
秦绛偏头想了片刻,太学生们刚考完试,要么和同窗吃喝庆祝,要么回家同家人团聚,此时的太学中定是空无一人。而他哥哥还得批卷,这几天肯定不在家,他和秦婶二人相对,也很无聊。
见秦绛迟迟没有回应,冯晏提议道:“不如,去我家住几天吧?”
“你家……”秦绛从没去过别人家小住,故而有些迟疑。
“我家除了我,就只剩几个老仆,我爹很忙,不会回来的。”冯晏拉着秦绛的胳膊,苦着个脸道,“我一个人呆家里多无聊啊,你就当陪陪我,做个伴吧。”
“那……好吧。”秦绛点头,两个无聊的人,正好凑成一对。

冯晏他们家世代武将,京城的宅子也建的低调肃穆,庭院内不种花草,不设假山流水,反而摆满了十八般武器,以及射箭用的靶子。秦绛惊奇的看着一些东西,心想这不就像是太学里武学博士用的校场吗?
冯晏解释道:“我家的规矩,每天都要习武练剑。不过现在我一年才回家住几天,哥哥和父亲也不在家,这里的兵器都很久不用了。”
“你在太学,好像也没有每天习武吧?”秦绛和冯晏住在一起,哪里会不知道他每天在干什么。
“哈哈哈……”冯晏尴尬的一笑,“每天在武学博士课上,我已经练过了。”
秦绛一笑,不置可否。
冯晏第一次领朋友来家里小住,自然十分开心,带着秦绛参观了一圈后,两人去冯晏寝室,躺在床上聊天。
“你说这次公试,我们斋能进几个人啊?”冯晏盯着床帐,懒懒的问道。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
“你肯定能进,斋长和斋谕,我希望上天有眼,让他们落榜。”
“斋长和斋谕之后没有找我们麻烦,我觉得他们可能找到更好的办法作弊了。”
冯晏一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了,“你说什么,他们能有什么好方法?”
“今年的考题是‘君子有九思’,考试前几天,我看斋长和斋谕,都在看《论语·季氏》。”
“什么,这题目出自《论语》呀。完了,我完了,我写了一堆孟子的话。”冯晏捂脸道。
秦绛扶额,“罢了,也没指望你能上榜。只是我担心,考题可能泄露了。”
“公试这么严,不会出错吧?”冯晏不敢置信的说道。
秦绛摇头,上天保佑哥哥没事,希望是他多想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5 10:34: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自是白衣卿相(五)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快活的日子没过几天,一转眼已到了放榜的日子了。
有些人盼望着这一天快到到来,而有些人则抗拒着。那一天,贡院门口聚集了无数的考生,有全家人一起来看榜的,有独自一人来的,也有不敢亲自去,派自家小厮去看的。
秦绛在冯晏家中混玩了好几日,今日才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冯晏正好也要回太学,于是叫住了秦绛,两人一起走。
冯晏和秦绛一前一后骑着马,见秦绛直接往锡庆院方向走,他微微一愣道:“你不去贡院?”
秦绛勒了勒马缰,轻描淡写道:“我不去看榜了。”
“啊,为什么?”冯晏一愣,心道不会吧,难道秦绛第一次公试比较胆怯,不敢去看榜?
秦绛依旧缓慢的骑着马,没有答话。
“那你不去看,我可去看了,咱们待会见。”冯晏说罢,不及秦绛反应,催促着马儿先行一步了。
秦绛看着冯晏的背影,心里有一丝感动。其实冯晏他根本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榜上无名。他去贡院,不过是替秦绛看成绩的。
只是……秦绛微微叹了口气,策马回到了锡庆院。
贡院前,考生们挤挤攘攘的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发榜。冯晏随便找了个地方将马儿一拴,大喊着让一让,让一让,用力的挤到了最前面。
还好我力气大,冯晏心中暗自得意,否则站在最后,哪里能看清榜上的名字啊。
然而刚得意没多久,冯晏突然觉得有人正盯着他看,他回头一瞪,居然是斋谕。
冯晏冲他翻翻白眼,转回头不再理会。斋谕一脸嫌弃的表情,“他怎么来了?”
斋长淡漠的站在一旁,“估计是替秦绛看榜吧。”
“秦绛难道没考好,居然不敢亲自来看榜?”斋谕新奇的说道。
“第一次考,都一样紧张。”斋长也考了三四回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锡庆院中一片寂静,秦绛刚回来时,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学生们要么去看榜了,要么在家休息,谁会早早过来锡庆院中读书呢?
然而秦绛就是那个特立独行的人,他走到上课时的座位上,默默的读自己的书。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有学生陆陆续续的回到了锡庆院,一边走一边还在聊天。
“没事,这次考不上,还有下回呢。”有人在安慰落榜考生。
落榜考生擦着眼泪道:“我已经考了三年了。”
“你看斋长,他考了四年才考上,下次,咱们也能考上。”
“没想到斋长和斋谕,双双考进内舍,还是第一第二呢。”有人羡慕的说道。
“斋长和斋谕能考上我倒不奇怪,不过有些不学无术的人,居然也考上了。”
秦绛之前还安安静静的读书,听他们说到这句,不由抬眼向窗外看去。他心想,不会说的是穆景峰吧。
“你说的是谁啊?”有人替秦绛问出来了。
只听那人愤愤不平道:“赵潜、徐宏明,你们他们俩,书都背不会,居然能考进内舍,肯定是作弊了。”
原来不是穆景峰啊,秦绛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然而这时,那几个人进来了。
“秦绛,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人笑着打招呼道,“你考上了吗?”
“我……还没去看呢。”秦绛说道。
“你可真沉得住气啊。”
“人家肯定能考上,还用得着看啊。”
“我刚刚没注意看你的名次。不过秦绛,你应该才是第一,怎么让斋长夺了去。”
其余的人都望向了秦络,或多或少有看笑话的意思。平时一月一次的私试,他们斋每次都是秦绛夺得头冠,没想到到了公试,斋长和斋谕反而压了秦绛一头。
没有谁能永远是第一名的,然而看客们从来不关心第一名会承受多大的压力,他们只会在秦绛落败时,露出嘲讽的笑容。
秦绛笑了笑,没有答话。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5 18:39:00 +0800 CST  
突然,又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进来了,众人定眼一看,果然只有穆景峰能搞出这般架势。
穆景峰带着小弟,直奔秦绛而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还在贡院找你呢,原来你躲在这儿。”
秦绛不知穆景峰安的什么心,警惕的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来看好戏啊。”穆景峰说,“我怀疑你公试舞弊,主考官和你是亲兄弟,你们串通一气,他将考题泄露给你,你这才能考入内舍。”
所有人大吃一惊,纷纷望向这边,他们看秦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没有凭证,你胡说什么?”秦绛气愤道。
“我就是人证啊。”穆景峰笑了笑,“我在考场亲眼看见你和主考官举止亲密。”
“你亲眼看见?”秦绛简直要被气笑了,“我和你隔了那么远,你从哪里看见?”
“我出恭时看见的,而且我兄弟也看见了。”穆景峰指着自己的几个小弟,他心道老子为了做个“人证”,在贡院憋屈了两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这次定让你有口难辩。
“对,我们都看见了。”那几个小弟当然唯命是从,穆景峰说啥就是啥。
“秦绛,你死定了,你哥也死定了。”穆景峰得意的说道,“这次考试,你哥为了帮你,泄露了题目。衙门的人已经去贡院抓赵潜、徐宏明等人了,马上就轮到你和你哥了。”
围观众人惊讶的嘴都张大了,怪不得赵潜、徐宏明能考上内舍,估计斋长和斋谕,他们突然能名列前茅,其中绝对有鬼。
正当气氛紧张之时,门口传来一声大喊,“秦绛,秦绛,大事不好了,榜上没有你的名字啊。”
冯晏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发现室内并非秦绛一人,穆景峰和其他太学生竟然都在。
秦绛听说自己落榜后,面无表情,没有一丝伤心或惊讶,反而穆景峰比秦绛更着急,冲着冯晏吼道:“你说什么,秦绛落榜了?”
“关你什么事。”冯晏懒得理穆景峰,转头安慰兄弟,“考官肯定是眼瞎了,居然没看上你的文章。没事,咱们明年再考。”
“你才眼瞎了呢?”秦绛幽幽说道。
冯晏急忙捂嘴,讪讪道:“哦,我忘了,主考是你哥。”
“考官没有误判,是我交了白卷。”秦绛说完,挑衅的看着面如死水的穆景峰。
“你交了白卷!”冯晏眼睛瞪的老圆,他这种看不懂题目的,都没敢交白卷,胡编乱造填满了整张纸。而秦绛,居然任性妄为。
围观的那些太学生们,有些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人捂嘴偷看穆景峰怎么收场。穆景峰气急败坏的骂了句:“算你狠,我们走。”
气氛不太对劲呀,穆景峰居然没有落井下石嘲讽他们?冯晏疑惑的看着穆景峰的背影,而后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

时间退回到考试那日,当秦绛看到题目是“君子有九思”,他隐隐约约记得前几天看见有太学生在写这篇文章。秦绛心里“咯噔”一下,恐怕考题已被泄露。
秦绛相信自己的哥哥正直无暇,不会贪图小利出售题目。而那几个副主考,则有很大的嫌疑。
若题目真的泄露了,哥哥则有口说不清。要是自己再拔得头筹,更会被人误以为是哥哥帮自己作弊。秦绛左思右想,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此次考试。
毕竟公试不像科举,三年才一次。公试一年一次,而且他才十二岁,明年再考,他等得起。
秦绛最终交了白卷,豪赌了一把,赢则能救哥哥一命,输则不过是再考一年。
很幸运,他赌赢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6 14:59: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兄弟亦同行(一)
这一次公试考题泄露范围甚广,连圣上都惊动了。皇帝下旨让四皇子宁王彻查舞弊案,一时间公衙的人抓了几十个考生和考官。斋长、斋谕等作弊考生通通关入大牢。然而秦络身为主考官,也在被捕之列。一瞬间,太学院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秦绛听哥哥被捕入狱,一下子慌了神。他收拾行李直接回家,果然家中只剩秦婶在偷偷抹泪。
据秦婶说,大少爷批完考卷刚回来没多久,突然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衙役,说以舞弊罪逮捕秦络。秦婶吓得都慌了神,而秦络则面不改色的安慰秦婶,让她放心,不会有事。
“大少爷还有话留给小少爷。”秦婶说道,“大少爷说,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乖乖回太学读书。”
“我现在怎么可能有心思读书?”秦绛都快急死了,“我想去刑部大牢,见我哥一面。”
“小少爷,进不去的。”秦婶摇头道,“我早就试过了,可衙役把我拦在了门口,不让我送吃的给大少爷。”
“不让探视?”秦绛更加吃惊了,只有重罪之人,才不许任何人探视。
就在秦绛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秦婶开门一看,原来是一个太学生。
“我找秦绛。”冯晏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见到秦绛一把拉住了他,“秦绛,徐祭酒找你。”
“他找我?”秦绛一愣,祭酒找自己干什么?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给徐祭酒说过了。”冯晏说道,“现在只有徐祭酒能帮我们了。”
徐府中,秦绛边走边好奇的打量着这里,他是第一次来徐祭酒家中。而冯晏则轻车熟路的带着秦绛来到了徐祭酒的书房。
“徐祭酒。”冯晏拉着秦绛,一起进入向祭酒行礼。
徐谨谦一直在此等候二位,见秦绛来了,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学生,上次冯晏闹事时,秦绛一直低调的站在一旁,给人的印象十分乖巧。徐谨谦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胆大又聪慧,干出了交白卷的壮举,洗清了自己。
“秦绛。”徐谨谦徐徐开口,“冯晏已经告诉我所有事情了,看来你是早就猜到,考题泄露了。”
“是。”秦绛承认道,“但是祭酒,我哥他不可能出售考题,他是清白的。”
“我知道,你很想救你的兄长,但秦大人身为主考官,他就算没有私泄考题,也有监考不力的罪责。”
“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哥,他何罪之有?”秦绛愤愤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徐谨谦负手而立,看向窗外,“谁都能看出,这是上面的争斗。你哥他太过正直,反而落到如此地步。”
徐谨谦想起父亲说的话,公试结果一出,便知谁是谁非。
徐谨谦缓缓向秦绛告知真相:原来大皇子康王见四皇子宁王风头正盛,便想在公试中拉拢一些官员,其中就有秦络。他让秦络接了这个好差事,顺便手下松一松,给几个官员子弟透透题。然而秦络断然拒绝了,大皇子只好通过副主考,要到了考题。
四皇子外出办差归来,得知了此事。于是他将计就计,让手下将题目泄露给更多人知道。果然,大规模的舞弊出现,皇帝震怒,下旨让四皇子宁王彻查舞弊案。于是,四皇子借着舞弊案,将大皇子的党羽一网打尽。
秦绛听完之后一下子呆住了,他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还会扯到夺嫡之争。他以为自己放弃公试交了白卷,哥哥就能洗脱嫌疑。然而谁能想到,哥哥将康王和宁王全都得罪了,他还能逃过此劫吗?
秦绛胆战心惊的问道:“那么,我哥他没救了吗?”
徐谨谦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好你交了白卷,能减轻他的嫌疑。而且现在刑部的人并没有秦大人贩卖考题的证据,只要秦大人在狱中能够挺住不认罪,他就能活。”
秦绛得到了这个消息,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神色悲哀的看向徐祭酒,“哥哥他,会被严刑逼供吗?”
徐谨谦沉默不语。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8 16:18:00 +0800 CST  
阴森潮湿的刑部大牢里,秦络一身囚衣,淡然的被衙役押着,来到了刑房。衙役们直接将他捆绑在刑架上,紧紧的束缚住他的双手双脚。秦络没有做任何无谓的挣扎,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宁王党的人。
那人是刑部左侍郎,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秦络,“秦大人,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宁王自然也是拉拢过秦络的,但秦络根本不答应,那位左侍郎大人,在秦络这里吃了不少闭门羹。
秦络冷笑一下,一言不发。
左侍郎知道秦络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他脸色一变,严厉的问道:“秦络,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
“你私泄考题,扰乱公试,帮助亲兄弟舞弊……”
“等等!”秦络打断道,“我弟弟他交了白卷,他并没有舞弊。”
左侍郎大人一个卡壳,这和穆侯爷说的情况不太一样啊?
秦络冷冷道:“你们有什么冲我来,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你私泄考题,扰乱公试,这些你认吗?”
“不认。”秦络底气十足的说道,“下官自知嫌疑之际,无以自明。但是下官没有泄漏考题,扰乱公试,故无话可说,无供可招。”
秦络的话在左侍郎大人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道:“来这里的犯人,不见点真家伙,是不会招供的。看来,秦大人也想见识见识刑部的厉害了。”
秦络轻笑一声,“十分荣幸。”
“来人,先杖二十,给秦大人松松筋骨。”左侍郎说罢,就坐到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去了。
二十杖很快结束,秦络一身狼狈,发髻也散落了下来。左侍郎睁开眼,又问道:“招不招?”
“下官还是那句话,无话可说,无供可招。”
“很好,我佩服秦大人的骨气。”左侍郎挥挥手,“鞭笞二十。”
鞭声很快在刑房中响起,一鞭又一鞭,听的人肉疼。可秦络没有丝毫呼喊求饶的声音,咬紧牙关不松口。左侍郎真没想到,秦络这样的书生居然还是个硬骨头,比那些杀人盗窃的莽汉还能忍受刑罚。
“大人,犯人昏过去了。”衙役回禀道。
“泼醒,继续打。”左侍郎有些不安了,他现在手上没有人证物证,若再没有口供,则无法定秦络的罪名。
衙役们听到吩咐后,拿起水桶,毫无怜悯之心,直接讲整桶水泼到他身上。秦络衣衫浸湿,呛得他直咳嗽,人也醒过来了。
“上夹棍。”左侍郎冷冷吩咐道。他看着垂着头吊在刑架上的秦络,心道他什么犯人没见过,还制服不了一个秦络吗?

秦络在受刑罚时,秦绛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太学学习。徐祭酒于是便留下秦络和冯晏二人,在徐府小住,顺便能守着他俩,不要被人暗害,也别出去乱闯。
秦绛待着徐府,心急如焚。冯晏一直在陪着他身边,安慰道:“你别担心了,听说徐祭酒找他爹徐太傅帮忙了。徐太傅,你知道的,位列三公,正一品位,他肯定有办法的。”
“是吗?”秦绛仍旧忧心忡忡,太傅是虚衔,没有实权,能敌得过宁王的势力吗?
这日徐洵带着妹妹徐沅来到厢房,看望秦绛和冯晏了。徐沅好奇的躲在哥哥身后,打量着父亲的学生们。
冯晏她是最熟悉的,另一个人应该是第一次来徐府,但徐沅却觉得似曾相识。还好她记忆不错,想了一会儿便想起来了,高兴的对哥哥说:“二哥,是他,那个没好好读书的太学生。”
“你乱说什么啊。”徐洵早就不记得了,他抱歉的对秦绛说道,“舍妹无礼,见谅见谅。”
“哪里,她说的没错。”秦绛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笑容,对徐沅道,“我也记得你。”
“原来你早就认识沅沅了啊。”冯晏在一旁恍然大悟的说道。
徐沅一听“沅沅”二字,一下子就炸毛了,冲冯晏大喊:“你叫我什么?”
“沅沅啊。”
“你不能这么叫。”
“为什么啊?”冯晏挠头道。
“我不许,只有我家人才能这样叫我。”
“那你朋友能叫你沅沅吗?”冯晏问她。
徐沅低头思考了一下,茫然的点点头。
“那我是你朋友吗?”冯晏又问道。
“嗯……算是吧。”徐沅看着这个小哥哥,虽然有些调皮,但她并不是很讨厌这个人。
“那我,能叫你沅沅了吧。”冯晏坏笑着说道。
“你!”徐沅跺跺脚,看向哥哥,“二哥,他欺负我。”
徐洵宠溺的看着妹妹,又抱歉的看着冯晏和秦绛,“二位多包涵,她总是这样,被我们宠坏了。”
秦绛则很羡慕徐洵能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他笑道:“徐兄太可气了。”
“对了,听说徐兄你释褐授官,还未向你道贺呢。”冯晏说道。
徐洵在上舍学习两年后,行艺与所试之等俱优,为上舍上等,取旨命官。所以徐洵不用再经历科举,如今已是朝中官员了。
秦绛羡慕的看着眼前之人,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徐洵一样,考入内舍,考入上舍,然后直接出仕为官。只是现在他悲哀的发现,光凭自己努力学习还不够,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秦绛的神色再一次黯然,徐洵心细的发现了,他对秦绛说道:“家父今日有个好消息,让我代为传话。秦绛,宁王党的人没有找到你哥的罪证,秦大人过几天就能被释放了。”
“当真?”秦绛一下子激动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真的。”徐洵微笑着点点头。
冯晏也激动的一把抱住了秦绛,拍着他的肩膀道:“太好了,秦绛,我就知道你哥不会有事的。”
徐洵徐沅俩兄妹看着他们二人抱着又哭又笑,也跟着笑了。
秦绛知道,哥哥能被这么快放出来,定是徐祭酒的功劳,他感动的对徐洵说道:“多谢你们,替我谢谢祭酒大人。”
“不必客气。”徐洵说道,“秦绛,以后有什么事,大可来找我们。”
秦绛之前一直不好意思找徐祭酒,怕麻烦他。没想到祭酒如此平易近人,而徐洵和徐沅,也这样的热情好客。
冯晏自来熟的搂着秦绛和徐洵,乐呵呵的说道:“是啊,大家都是朋友了,以后你们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帮忙。比如看谁不顺眼,又不好出面,放着我来收拾他。”
“冯晏!”秦绛扶额,“你又瞎在说什么啊。”
“哈哈哈,好,我记下了。”徐洵居然还附和道。
“我也记下了!”徐洵踮起脚尖,奋力的找寻在感。
屋中气氛其乐融融,秦绛虽说和他们兄妹没有什么交情,却觉得倾盖如故。不知怎的,就已认定对方是自己一辈子的朋友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9 10:36: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兄弟亦同行(二)
秦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不痛的。他眯着眼睛打量四周,本以为自己还在阴森冰冷的刑部大牢,没想到一睁眼,便看见了弟弟趴在自己的床前守护。
“绛儿?”秦络声音沙哑的开口,唤了一声秦绛。
“哥,你醒了?”秦绛红肿着一双眼睛,惊喜的看着哥哥。
自从哥哥从刑部大牢被人抬出来后,秦绛便守在哥哥床前。三天三夜了,哥哥一直陷入昏迷,背上身上伤痕累累,双手十指骨裂,高烧不退。冯晏和徐洵都来探望过,徐祭酒也来了,还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大夫细心的把了脉,开了药方,却依旧保守的说,病人能不能挺过去,全看他的求生欲。若能醒来,则度过了最险的关头。
如今哥哥终于睁开了眼,秦绛松了一口气,又哭又笑的说道:“哥,你吓死我了。”
秦络心疼的看着弟弟,见弟弟黑眼圈那么重,估计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他安慰道:“哥没事,就是……受了点小伤。”
秦绛嘟囔道:“哪里是小伤,他们刑部也太狠了吧。”
“现在都过去了,你也去歇息会儿。”秦络说道,“有秦婶在,哥没事的。”
“是啊,小少爷都三天没歇息了,快去睡吧。”秦婶在旁也劝道。
“好。”秦绛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哥哥,听话的回屋休息了。
秦络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在此期间,秦绛一直没有去太学上课,日日陪伴在哥哥病床前,端茶倒水,伺候汤药。秦络看弟弟小小的个子,双手端着大碗摇摇晃晃的走到自己面前,一本正经的要给自己喂药。秦络心里感动,又觉得有些滑稽。
可惜秦络他的双手被厚厚的纱布包扎着,没有办法自己拿勺子喝药,只好配合着弟弟,让他一勺一勺给自己喂药。他真没想到,秦绛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照顾人了。
一个月后,秦络身上的鞭痕已经慢慢好了,唯有十指骨头还未好全。秦络有天看着弟弟,问他,“你是不是该回去上学了?”
“哥,我不想去。”秦绛撒娇道,“让我陪陪你吧。”
“一个月了,够久了。”
“可博士讲的那些东西,我都学懂了。”秦绛的声音有些低落,毕竟,本来他现在应该去内舍,学习新的东西,但是经此劫难,秦绛只能继续待在外舍,学习最基本的四书五经。
“真的学懂了吗?”秦络认真的看着弟弟,说道,“四书五经背会容易,理解很难。就算是我,也不敢说自己完全理解了其中的涵义。所谓温故知新,再学一遍,或许理解更深刻。”
“我知道了,哥。”秦绛小心翼翼的看着哥哥,“可我能不能等你伤好了再走?”
“不能。”秦络断然拒绝道。
“哥,你自己在家……”
“我在家有秦婶照顾,你瞎操什么心?”秦络打断了弟弟的话,“明天就给我乖乖回太学读书去。”
“我不想去。”秦绛脖子一梗,“我没有考入内舍,谁知道那些同窗背地里怎么笑话我。”
“你现在觉得丢人了,交白卷的时候,很有魄力嘛。”秦络半开玩笑的说道。
秦绛偷偷观察了一下哥哥的表情,他犹豫了片刻后,双膝落地跪在床前,“哥,我知道错了,我辜负了你的期望。哥,你……你打我吧。”
说罢,秦绛狠狠的闭上眼睛,大腿还有点哆嗦,忐忑不安的等待哥哥发落。
“我手还没好,哪有力气打你?”
“那……我自罚?”秦绛抬眼问道。
秦络笑了笑,“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去书房把考卷重答一遍。”
“是。”秦绛一听哥哥不打自己了,立刻起身,三步并两步的跑去书房。
别人需要半天甚至更多时间来答的题,秦绛两个时辰就完成了。他捧着试卷如献宝一样交给哥哥,自己站在床前等待哥哥审阅。
秦络坐在床边仔细的看着,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读完。秦绛见哥哥放下试卷,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的等候哥哥批示。
等了很久,秦络才略带感慨的说道:“我一直坚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秦绛闻言,腼腆的笑了。虽然他这一回没有机会进入内舍,但有哥哥的这句话,胜过千千万万。
“你答的很好,可夺魁首。”秦络没有故意抬高弟弟,不偏不倚的评价道,“破题新颖,思绪清晰,文采斐然。然而,我依然很生气,你不应该自作主张,毁了自己的前途。”
“比起前途,我更在乎你啊。”秦绛说道。
“你太小,不该被牵扯进这些事情中。是哥不对,没有保护好你。”
“哥,不是你的错,是皇子他们仗势欺人。”秦绛说道,“既然朝堂如此波诡云谲,不如辞官归隐吧?”
秦络却摇头,“朝中局势复杂,正是用人之际,而且边关也岌岌可危,如此危难关头,怎么能挂冠而去呢?”
“哥,你就太喜欢把所有事情一个人抗。其实,天下怎样,朝堂怎样,边关怎样,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络被弟弟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他笑道:“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谁来朝中做官,谁去边疆戍守?要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可是国家兴亡,也和我们没多大关系啊?我们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这天下姓什么,皇帝是谁,国号是大楚还是什么,对老百姓来说都一样。”
秦络叹了口气,摇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秦绛,你想的太简单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20 15:15:00 +0800 CST  
翌日,秦绛一脸不情愿的被哥哥叫起,拿上书本去锡庆院。秦络看他一步三回首的样子,站在门口笑问道:“不如,我送你上学去?”
“不不不,不用了。”秦绛急忙摆手,他多大人了,还要哥哥送?
“正好我闲着,还能活动活动筋骨。”秦络说罢,慢悠悠的走出门,对傻愣着的弟弟道,“再不走,就迟到了。”
秦绛和哥哥走在清晨的阳城,一直恍恍惚惚的。他的哥哥自从当官后,总是很忙,再也没有送他上过学。他记得只有在他小时候,哥哥会拉着他的小手,送他去村口的私塾读书。然而这段时光早就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秦绛都快要忘记了。
然而今天,秦绛看看身边的哥哥,居然有着时光逆转的错觉。仿佛他们不是走在京都阳城的宽阔街道,而是走在秦家村窄窄的土路上。唯一未变的,就是在身边护送自己的人。
秦络身上的伤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他还是不能走的太快,于是二人徐徐而行,路过街边摊铺时,秦络还问弟弟想不想买点东西吃。
秦绛摇摇头,兄弟俩过惯苦日子了,于是他从小就很乖巧,知道金钱来之不易,不会乱要哥哥的钱买东西。
秦络笑笑,拉着弟弟继续走,然而后方有人突然叫住他们兄弟俩。
“秦公慢走。”来着一身方士打扮,留着很长的发白胡须,然而面容却很年轻,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
“你是何人?”秦络微微打量此人,他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在下不过游走方士,今见贵人,不甚欢喜。”
秦络眉头一皱,心道又是个骗钱的算命先生?
那名方士打量着秦络和秦绛的面相,面露惊色:“一门两宰相,你们兄弟有福气啊。”
“我们可没有钱。”秦络根本不信这个人说的话,拉着弟弟的手,转身想走。
方士并没有丝毫被拒绝的尴尬,继续对秦络说道:“阁下面相贵不可言,不过……”
“不过什么?”秦绛心思单纯,这个方士反而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拉住哥哥,追问那人。
“不过你有反骨。”方士说道,“你会背叛你的皇帝,忠于你的国家。”
秦络不动声色的反驳道:“你这话,自相矛盾啊。忠于国家,就是忠于皇帝。”
方士微笑:“信不信,由你。”
秦络根本没把这话当一回事,转头又想走,不过秦绛却站住不动了。
秦绛摸着下巴故作深沉,他问道:“算命的,你说的太大,宰相什么的,那得多少年之后的事情啊。我就想知道当下的。”
“小公子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下次公试我能夺得头筹,考入内舍吗?”
方士掐指一算,“能夺得头名,但进不了内舍。”
秦绛奇道:“又是自相矛盾。我都能考第一了,还进不来内舍?”
“秦绛,考试靠的是能力,不是靠方士算来的。”秦络教导弟弟,“人生的路也是靠自己走,而非天注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
秦绛的脸红了红,冲方士吐吐舌头,“我才不信你的鬼话,我肯定能进内舍的。”
方士捋着胡须笑了笑,不再答话,目送他们兄弟俩远去……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21 17:09: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令公桃李满天下(一)
时隔一月,当秦绛再一次站在锡庆院时,只觉得物是人非。熟悉的课堂,熟悉的庭院,然而人却换了不少。斋长、斋谕、赵潜、徐宏明等人不见踪影,反而来了很多新的学生。秦绛恍恍惚惚的走到自己座位,却发现早有人坐在他的位置上了。
“你是秦绛吧?”新来的太学生打量着他,“学正调了座位,让我坐这里了。”
秦绛紧抱着书本,环视四周,寻找冯晏的位置,然而冯晏总是不到最后时刻,不会出现在学堂里的。此时,其他学生都已在自己位置上读书,唯有秦绛一个人站着,略感尴尬。
陆陆续续有人来到课堂,经过秦绛的时候,一个个都拿异样目光看着他,他们都知道秦绛的哥哥刚从刑部大牢出来,也知道秦绛交了白卷。
秦绛低下头,受不了这样的目光,转身走到最后一排站着了。
“秦绛,你来了?”终于,冯晏出现了,他拍着秦绛的胳膊道,“我还以为你得两三月不来学习了呢。”
“我哥不让我落下太多课。”秦绛说道,“这里变化挺大的。”
“是啊,之前那些舞弊的人,都受到了惩罚,再也不会出现在太学院里了。还有一些新人,是……”冯晏刚说了一半,突然瞥见窗边有人走过,急忙道,“先不说了,学正来了。”
“那我坐……”秦绛刚想问,结果冯晏如老鼠见了猫一样,窜到自己座位上,装模作样的开始读书了。
不一会儿,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进教堂,秦绛惊奇的发现,就连每天盯着他们上课的学正,也换了个新面孔。
“你是秦绛吧。”新学正一眼就看到教室后面站着的人,他招手道,“你上前来。”
秦绛紧张的走上前去,学正单刀直入的说道:“我姓刘,是你们的新学正。你的事情,徐祭酒都跟我说过了,我知道你本有能力考入内舍,学习还不错。我想任你为你们斋的斋长,你意下如何?”
“我?”秦绛有想愣住了,“我年纪还小……”
“你已经在太学学习一年了,我们这里不看年纪。当然,我对斋长和斋谕的要求,也比其他太学生更加严苛。”刘学正问道,“你愿意负责督促和检查学生的行艺,管理一斋事物,做学生们的表率吗?”
“我……”秦绛想起哥哥说过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于是点头道,“我愿意。”
“很好。”刘学正满意的点点头,指着第一排正中间的座位,“你以后坐这里,先下去读书吧。”
秦绛坐在座位上有些晕,这个刘学正,一上来就任命自己为斋长,也不再考察考察一番。等到晨读结束,刘学正叫秦绛上台,向大家宣布了这项任命。
底下顿时窃窃私语,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但刘学正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才不会管底下学生的反对意见,扭头就走了。
“秦绛,恭喜恭喜。”周围的学生或真心或假意的向他祝贺着。
“斋长,我是斋谕。”坐在秦绛左边的人对他说道,“我是从隔壁斋调来的,我叫陈文前。”
“你好,我叫秦绛。”秦绛看着眼前这个名叫陈文前的人,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呆,可能读书读傻了。
秦绛这才发现,斋上很多同学都调走了,新来的不止是刚入外舍的新太学生,还有其他斋互换过来的。三十个人,只有一半旧同窗留下来了。
万幸冯晏还和自己在一个斋,至于穆景峰和他的小弟,一直没有露面,估计也被调走了。
中午吃饭时,秦绛终于能和冯晏多交流一会儿了。冯晏学着恭维秦绛的那些人的语气,拱手道:“秦斋长,恭喜恭喜,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如何呀?”
“别打趣我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秦绛一个上午了,课都没怎么听进去,一直处于恍惚中。
于是,冯晏絮絮叨叨的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秦绛。冯晏说:“听说穆景峰非说你哥和你作弊,闹出了这么大一个笑话,他爹气得将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再来太学了,真是恶人有恶报。”
“为什么我们斋突然换了这么多学生?”秦绛问道。
“是徐祭酒的功劳,他整顿国子监和太学,发现各个斋中拉帮结派,所以一下子换了好多人。不过我和祭酒熟,求他不要让我和你分开,这才留了下来。”
“刘学正,也是徐祭酒特意调过来的吧?”
“是啊,我给徐祭酒说我们以前的学正多么不公平,只会巴结穆景峰,于是徐祭酒便贬了他的官,打发出去了。”
“替我谢谢徐祭酒。”秦绛感动的真的不知道如何答谢了,“还有之前徐祭酒救了我哥,还帮他找大夫,这些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祭酒大人。”
“我才不帮你谢呢,你自己当面道谢去。”冯晏笑道,“徐祭酒说了,你一回来上学,就让我带你去见他。”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24 08:54:00 +0800 CST  
“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
徐府枫竹苑中,传来小女孩清脆稚嫩的读书声。徐沅正坐在竹林里的石凳子上,一字一句的诵读《三国志诸葛亮传》。一旁的躺椅上,徐太傅正闭目养神,听着孙女的读书声。
“沅沅,怎么不读了?”听小孙女停顿了好久,徐太傅发问了。
“爷爷,《三国志》后面写道:‘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
“怎么了?”
徐沅闪烁着大眼睛,面露疑惑,“我觉得写得不对。诸葛亮的军事才能是很出众的。他助东吴赤壁破曹、从荆州直取成都、六次北伐强大的曹魏令其惶惶不可终日。《三国志》怎么能说诸葛亮军事方面不行呢?”
徐太傅和蔼的笑了,沅沅是他最喜欢的孙女,她虽为女娃,却和男孩一样好学,而且比那些只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强多了,这不,都开始质疑书上说的话了
“既然沅沅这样说,那肯定是书上错了。”徐太傅对徐沅并不像对儿子那般要求严苛,他只希望沅沅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长大。
听见爷爷同意自己的观点,徐沅高兴的笑了。
“爹,您别老惯着沅沅,她都要无法无天了。”徐谨谦在竹林外听到了祖孙之间的对话,他笑着走进来,对徐沅说,“书上写的,都敢质疑了?”
“此言差矣。”徐太傅捋了捋胡子说道,“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沅沅,坚信你自己的,别听你爹胡说。”
徐沅冲父亲笑了笑,“我听爷爷的。”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徐太傅问道。
“我带洵儿来请安。”徐谨谦朝门外喊了声,“徐洵,进来。”
徐洵一身官服,疾步进入,朝爷爷跪下,“孙儿给爷爷请安。”
“嗯,是第一天当值吧。”徐太傅扶起孙子,打量道,“这身官服一穿,看着一下子长大了。”
“孙儿惭愧。”徐洵低头,谦虚的说道。
“是何处当值?”
“礼部。”
“哦。”徐太傅点点头,“礼部,礼部好,虽然清闲了点,但不会卷入朝堂纷争,安生。”
“爹,我早就敲打过他了,绝不涉足两党之争。”徐谨谦在旁说道。
徐太傅点点头,他们徐家百年望族,清贵世家,根本不屑于参与夺嫡之争。
徐太傅又问徐洵一些礼部的事情,并勉励他为国效力,就在这时,有小厮来报,冯晏和秦绛来了。
“秦绛,是那个秦大人的弟弟吧?”徐太傅问道。
“正是他。”徐谨谦回道。
“秦大人的伤,如何了?”
“儿子已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听说已经好差不多了。”
“秦大人无辜受累,能够逃过一劫,甚幸。”
“多亏父亲在圣上面前,替秦大人美言。”徐谨谦说道。
徐太傅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既然有客来访,你们先回去吧。”
“是,儿子告退。”徐谨谦冲徐洵使了个眼神。徐洵拉着妹妹,也向爷爷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徐谨谦问儿子,“爷爷的话,你记下了。”
“儿子谨记。”徐洵说道。
“学海无涯,虽然为官了,但书本不能放下。在朝堂上,比你厉害的人多着呢。”徐谨谦说道,“以后,你和冯晏一样,隔三天来找我。”
“……是。”徐洵暗中擦擦汗,他的父亲一直对他十分严格,这么多年,没有一丝松懈。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25 20:47: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令公桃李满天下(二)
再次见到徐祭酒时,秦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上前叩首,热泪盈眶,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是徐洵将他拉起来,笑着说:“我们不兴这些虚礼。”
“是啊,你哥能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徐谨谦关怀的问道,“秦大人身体还好吗?”
“已经大好了。”秦绛擦擦眼泪,答道。
“你第一天回太学读书,可还适应?”徐谨谦继续问道。
“一切安好,多谢徐祭酒。”秦绛知道,徐祭酒为自己费了一番心思。
“我清楚你的实力,这次公试,本可以进内舍读书的。逢此变故,作为祭酒,倍感心痛。但我不希望看到你自暴自弃,自毁前途。刘学正是个公正正直之人,有他在,望你继续努力,下次夺得魁首。”
徐祭酒一番肺腑之言,让秦绛刚刚擦干的眼睛又一次充满了泪水,他低头道:“谢徐祭酒。”
“冯晏,还有你。”徐谨谦叮嘱完秦绛,又开始说冯晏了,“我已经告诉过刘学正,让他好好盯紧你。要是你再敢上课睡觉,下课打人,他立刻会派人来报。”
“啊?”冯晏一个头两个大,他本来心底就很怵这个新来的学正,现在更害怕了。
“另外,每隔三日来我这里背书,不要忘了。”徐谨谦又看向秦绛,“秦绛,若你愿意,也可以和冯晏一起来,我***的功课。”
“我愿意。”秦绛才不会像冯晏一样,将此等殊荣当作是痛苦的事情。
“爹爹。”突然,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来,原来徐沅躲在门后听他们谈话好半天了。
“沅沅?进来吧。”徐谨谦招招手,“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爹爹,秦哥哥也要经常来府里背书了吗?”徐沅指着秦绛问道。
“是啊。”徐谨谦点头道。
“那秦哥哥和冯哥哥,都是爹爹的学生了吗?”
徐洵惊讶的看了妹妹一眼,徐谨谦却摸着胡须,没有答话。
秦绛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感激的看向徐沅,而后拉着冯晏,双膝跪地,行弟子礼,“学生秦绛,拜见师父。”
“哦……学生冯晏,拜见师父。”冯晏跟着有样学样,叩首道。
“起来吧。”徐谨谦扶起了他们二人。
徐洵在旁笑道:“父亲少有收徒,太学中学生千千万万,未曾想看中了你们二位。”
“不要高兴的太早。”徐谨谦道,“做我的弟子可不容易,望你们好好努力,学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
秦绛谦逊的低下头,“是,师父。学生一定努力。”
冯晏挠挠后脑勺道:“我……我也努力,努力背书。”
看着冯晏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秦绛等人都笑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26 09:27:00 +0800 CST  
没过多久,秦绛便已习惯了这样忙碌又充实的日子。每日上学时,除了认真听博士讲课外,还要负责记录学生们的行艺,帮刘学正处理日常事物。晚上回家后,给哥哥端茶递水,侍奉汤药。每隔三日,和冯晏一起去徐祭酒家中,应对着祭酒严厉的考察。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走。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太学中的私试开始了。
私试每月一次,上回秦绛请假一个月,恰巧错过了。这一次,是他成为斋长以来,第一次考试。徐祭酒、刘学正都对秦绛寄以厚望,而那些刚分过来的新同窗们,也等着看秦绛的成绩呢。
昨夜,徐谨谦考察完秦绛和冯晏的功课后,又叮嘱了很多。徐谨谦问他们,“你们对这次私试,可有信心?”
“有。”秦绛自然信心百倍。
“我……不知道啊。”冯晏有些怂了。
徐谨谦看向冯晏,“我不求你能夺前几名,只希望你细心答卷,将最近所学的都写出来就行了。”
“是,师父。”
“至于你,秦绛。”徐谨谦继续说道,“我对你的期望很高,希望你能成为你们斋的魁首。”
“谨遵师命。”秦绛拱手道。
“明日就要考试了,你们今日早些回去歇息吧。”徐谨谦见天色已晚,便不留他们在此读书了。
课堂上,学生们一个个奋笔疾书,挥洒自如。刘学正背着手,在学生之间走来走去。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笔尖接触宣纸的“沙沙”之声。
刘学正从最后一排缓慢的走到第一排,只见秦绛正埋头苦思,纸上未写一字。刘学正心底一沉,不会又交白卷吧。这样的话,他当这个斋长,怎么能让其他同窗心服口服?
刘学正不动声色的敲敲秦绛是书桌,秦绛从深思中回过神来,拿起毛笔,蘸满墨汁……
私试不像公试那样需要考两日,而且主考官也都是太学中的博士。秦绛和冯晏答完卷交了后,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我觉得这次策论太难了吧。”冯晏一出太学的大门,就开始抱怨道,“出题的人是谁啊,也太刁难我们了吧。”
“听说是师父亲自出的题。”秦绛好笑的看着冯晏,“你要抱怨,可以当面去。”
“你别打趣我了,我哪有那个胆子啊。”冯晏觉得双腿有想发软,“完了完了,我这回彻底了,师父他肯定要打我。”
“你都写满了吗?”秦绛问。
冯晏迟疑的点点头,“虽然写了很多,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
秦绛:“……”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27 08:45:00 +0800 CST  
秦绛和冯晏作别,回到了家中,此时哥哥的伤差不多都好了,只是手指还不太灵活。秦绛刚进家门,在院子里便远远瞅见哥哥右手执笔,临窗作画。
“哥,你别太勉强自己了。”秦绛急忙跑去劝道。
“我知道分寸,就是随便画两笔。”秦络笑道,“回来了。”
秦绛夺下哥哥手中的笔,一个劲的盯着哥哥的手指看。秦络微微活动手指,“你看,都已经好了。”
秦绛看哥哥的手基本上恢复了,心中却依旧很难过。他流着泪捧着哥哥的手,“哥,我真恨宁王,还有那些陷害你的人。”
“不要心存仇恨,他们……不值得。”秦络淡然的笑了笑,替弟弟擦干眼泪,“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我听说,宁王深得圣宠,快要当上太子了。”秦绛一听到这个消息,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宁王得势,这次舞弊案,彻底打击了大皇子。”秦络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他却波澜不惊,毫不在意。
“哥,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何用,恨有何用?”秦络反问道,“世上之事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于心。”
秦绛看着哥哥手上细微疤痕低头不语,心想这世间之事,真是太不公平了。
“对了,考得如何?”见弟弟闷闷不乐,秦络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说起私试,秦绛一扫颓色,神情颇有几分得意,“这次策论是有点难,不过对我来说,没问题。”
秦络好奇道:“你居然会觉得有点难,是谁出的题,什么题目?”
“孙子的‘安国全军之道’,是师父出的题。”
“徐祭酒居然出《孙子兵法》。”秦络笑了笑,“你们这些光会读《论语》《孟子》的,也难怪觉得难了。”
“师父他是故意出这么难的题目吗?”秦绛问道。
秦络摇头,“恐怕,和边关局势有关。你好好跟着你师父学,徐祭酒不像那些古板的博士,他对局势很有见解。”
自从秦络得知秦绛拜了徐谨谦为师后,甚感欣慰。本来他应该去徐府亲自拜访道谢,但徐谨谦知道秦络身体不好,便免了这些俗礼。不过秦络坚持让弟弟将束脩带给徐谨谦,徐谨谦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我知道,我会好好跟着师父学的。”秦绛拍着胸部说道,“下次公试,我已定能考进内舍。”
“我相信你。”秦络自从看了弟弟的文章,对他很有信心,“秦婶快做好饭了,你放下书本就过来吧。”
秦绛在家陪哥哥一天,兄弟俩像多年前一样,坐在书房中,两个人都默默看着手中的书本,偶尔抬头眼神交汇。吃饭的时候,秦络会问问弟弟在太学里的情况,听说他现在是斋长了,秦络竟不知该喜该悲。
“斋长,看似风光,责任却重。哥本没想让你这么小就去处理人情杂事,但你们的学正,似乎很看重你。”
“哥你放心,我能行的。”秦绛说道,“我才不会像我们以前的那个斋长,玩弄权术,徇私舞弊。”
“你要永远都记得今天这话,保持赤子之心。”秦络在官场混得久了,深知权力是腐蚀人心的祸根,沾染的久了,便会忘却初心。
秦绛此时还是个懵懂孩童,对哥哥的话不以为然,“我会记住的,我要像师父那样,做一个公正正直的人。”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28 14:09: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令公桃李满天下(三)
私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秦绛果不其然,雄居第一。而冯晏的成绩则有些惨不忍睹,在倒数几名徘徊。于是一方道贺之人不断,一方愁云惨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二名是斋谕陈文前,他得知成绩后,一直沉默的看着书。等秦绛周围的人都散干净了,陈文前小心翼翼的问道:“斋长,能看一下你的文章吗?”
“当然可以。”秦绛很大方,随手就递给他了。
陈文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他平常除了帮秦绛记录斋中学生的行艺,其余时间都在座位上看书。他似乎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喜好。秦绛有时候挺佩服他的,能一动不动的坐那么久。
学生中也有看不惯他的,戏谑的称呼陈文前为“状元郎”。有时候大家出去玩,有人想叫他,却被人拦住,笑道:“别打扰人家考状元。”
如今,又有人看陈文前的笑话,笑他一天到晚死读书,却还是比不过秦绛。的确,陈文前以前都是他们斋的第一名,如今换了斋,被秦绛压了一头,他变得更加沉默了。
陈文前看完文章,将卷子还给秦绛后,却没有立刻离开。秦绛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疑惑道:“还有事?”
“听说,你拜徐祭酒为师了?”
“是,还有冯晏。”秦绛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果然名师出高徒,徐祭酒他一般都不收徒的。”陈文前神色落寞,“你的文章,比我高明多了。”
秦绛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陈文前离去。
到了晚上,秦绛和冯晏一起去徐祭酒家中。一路上,冯晏鸭步鹅行,样子滑稽可笑,而且离徐府越近,他走的越慢。
“你快点,磨磨蹭蹭的,小心被师父罚。”
“秦绛,怎么办,我感觉我腿软,我走不动了。”冯晏向秦绛诉苦,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秦绛笑道。
“我已经很努力的学了,这些天师父考问我,我都能背出来。可是谁知道师父出的题这么难啊。”
秦绛知道,学习是滴水穿石的事情,非一日之功。他安慰冯晏:“师父看到你的努力了,也没指望你能考多好。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冯晏一脸狐疑,“若我被罚,你可得陪我。”
两人一步三摇晃的终于来到了徐府,徐谨谦早就在书房等候他们哥俩呢。
见冯晏苦着一张脸,徐谨谦先点评他的卷子,“冯晏,你先给我说说,‘安国全军之道’,出自何处?”
冯晏一下子懵了,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秦绛在旁替兄弟干着急,差点想帮他答了。
在徐祭酒威严的注视下,冯晏低下头,“弟子不知。”
“秦绛,你说。”徐谨谦问道。
“出自《孙子兵法》。”
“啊,孙子说的?”冯晏大惊,“四书五经,没有《孙子兵法》。”
“没有《孙子兵法》,就可以不学了吗?我本以为你父亲是武官,你对军事定会有些研究。可你看看你答的什么,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论语》《大学》《孟子》,你记得的句子,都默写上去了啊。”
“您不是说,让我记得啥就写啥,写满就行了吗?”冯晏委屈的说道。
“文不对题的句子,也照搬吗?你怎么不把《论语》默写一遍呢?”
“对哦。”冯晏竟然真的在考虑下回考试默写一遍《论语》。
“你说什么?”徐谨谦看冯晏这种态度,明显有点生气了。
秦绛见状,偷偷拉了拉冯晏的衣袖。冯晏低头认错,“师父我错了,您别气坏身子。”
“你们辛苦的学习,不只是为了科考。我知道,这次题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还是有人答得很好。”徐谨谦看向秦绛,“你对《孙子兵法》的理解,在我意料之外。”
“师父谬赞,学生不敢当。”
徐谨谦继续问他,“你应该也很惊讶,我为什么会出这种题吧?”
秦绛点头,而后又道:“我哥说,可能和边关局势有关。”
“太祖太宗时期,大楚国力强盛,边境安宁。那时候的官员,武能上马打天下,文能提笔安天下。而如今,奢靡之风已经渐渐磨平了文人风骨,文官们除了耍笔杆子,在朝中结党营私,讦人之短。说到排兵布阵,则一窍不通。”
冯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他疑惑道:“打仗的事,不都是武官来吗?只要武艺高超,谁人能敌?”
“你可不要小瞧了文官,真正的能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甚至有些战争本可以避免,只需用间,离间对方,则不费一兵一卒,取得胜利。”
“师父,我想学。”秦绛两眼放光,“我想学兵法,学战,学排兵布阵。”
“我也要学。”冯晏对打仗的事情,最感兴趣了。
“想学可以。”徐谨谦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呢,这次考试失利,你先把《孙子兵法》抄五十遍,三日后给我。”
“啊?”冯晏差点忘了这一茬,不过还好,只是五十遍。
秦绛在旁捂着嘴,偷偷乐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29 15:53:00 +0800 CST  
随后的日子,徐谨谦单独为他们开小灶,讲一讲四书五经科举之外的事情。而徐祭酒的儿子徐洵,也在公务闲暇之余,跑来旁听。
徐谨谦先不讲什么《孙子兵法》,而是问他们三人,“当今边关局势,你们了解多少?”
“我知道。”冯晏第一个站起来,“我朝西北边境一直有一强敌——项羌。他们屡屡侵犯我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冯晏的父兄都是在西北受边关,他虽然身在京都,但还是比其他人多了解一些。
“那你可了解过项羌?”
“啊?项羌……就是项羌啊。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靠打猎游牧为生。”
“没了?”徐谨谦追问道。
“没了……”冯晏摇头道。
徐谨谦又看向秦绛,“秦绛,你有什么补充吗?”
“学生听说项羌的历史悠久,在大楚建国之前,他们就已存在。他们那边分部落而居,不称皇帝,称可汗。如今,他们的可汗好像叫拓跋昊。”秦绛说道。
“徐洵,你说说?”
“项羌有四大部落,青云部、黑岩部、赤水部和白沙部。拓跋氏出自青云部,是第一大部落,统治整片草原。第二大部落是黑岩部,由摩藏氏统治。再次是赤水部,由叶勒氏统治。最后是白沙部,由卫慕氏统治。”徐洵到底不一般,说起来头头是道。
“很好。”徐谨谦已经很满意了,“你们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大楚的官员,很多人还不如你们知道的多呢。”
楚国度过了几百年的和平,人们在奢靡虚幻的京城中争权夺利,盛世繁华让很多人都已经忘记西北还存在着一个劲敌。
“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徐谨谦看着在座的三人,摇头道,“我们对项羌了解的太少太少,我们不知道他们四个部落之间有什么关联,他们的习俗有哪些,他们的信仰又是什么?”
徐谨谦的三个问题,秦绛三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答得上来,一个个惭愧的低下了头。
“我就知道你们答不上来。这样吧,给你们九天的时间,去问,去查,去弄清这三个问题。”
“是,师父。”秦绛和冯晏异口同声的说道。
“是,父亲。”徐洵也低声回道。

关于项羌的资料,书本上并没有提及,并不好找。万幸冯晏有个在边关和项羌打交道的爹爹和兄长,于是便写信询问。
而秦绛,也有自己的办法。他直接回家,去问哥哥了。
“哥,我记得你以前随使团出使过项羌吧?”
“确有此事。”秦络疑惑的望向弟弟,不知道为何有此一问。
“那你应该很了解项羌吧?”秦绛忽闪着大眼睛,一脸期待的望向哥哥。
“了解说不上,知道一些。”
“太好了。”秦绛笑道,“哥,师父他给我们出了三道题。其一,说出项羌四个部落的关系。其二,了解项羌的习俗。其三,项羌信仰什么?”
徐谨谦的三连问,竟然也难倒了探花郎秦络。秦络皱着眉头说道:“我只知道他们的信仰应该是赤乌天神。项羌但凡有重大仪式,都会跪拜赤乌天神,祈求保佑。”
“赤乌天神?”秦绛愣了。
“就是太阳。”秦络笑道。
“哦,原来如此啊。”秦绛恍然大悟,“其他两个问题呢?”
“我也不知。”秦络摇头道,“徐祭酒,为何问你们这些?”
“师父他要交我们兵法呢。”秦绛开心的说道。
“原来如此。”秦络却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他遥望远方,喃喃道,“是啊,该学一学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30 09:30:00 +0800 CST  
第十八章 令公桃李满天下(四)
九天的时间一晃眼便过去了,又到了去徐府的日子。冯晏在吃午饭时,着急的问秦绛,“你查出答案了吗?”
“我去问我哥,他说项羌信仰赤乌天神。”
“还有呢?”
秦绛摇头,“其他的,我不知道了。”
“昨儿我兄长来信,告知了四个部落的关系。”冯晏拿出信件,递给秦绛。
秦绛打开信,细细阅读。原来青云部的可汗拓跋昊,娶了黑岩部摩藏氏为妻。两大部落联手,压制住了赤水部和白沙部。而白沙部为求生存,也送了一个女子去做拓跋昊的侧妃。正妻和侧妃都育有一子,是拓跋昊的二王子和三王子。
“好复杂啊。”秦绛看完信表示头晕,“那大王子是谁生的?”
“听说是一个女奴生的。”冯晏答道。
“那将来汗位传给谁?”
“不知道啊。”冯晏懒洋洋的说道,“或许他们王子之间,和我们大楚一样夺嫡呢。”
“那他们的习俗,你查到没?”
“查到一条。”冯晏一脸坏笑的说道,“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妻其妻。”
秦绛无语。
到了晚上,徐谨谦听完了他们的答案后,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淡淡道:“看得出来,你们是下了功夫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不够,远远不够。”
秦绛低下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师父的要求。
“当然,九天时间让你们了解项羌的全部,还是太短了。希望你们今后一直记着这个问题,而不是当做任务,敷衍完成就结了。”
“学生谨记。”秦绛和冯晏说道。
徐谨谦拿出书本,“今日,我们先学《孙子兵法》。”
徐谨谦对《孙子兵法》有着一套自己的理解,并非干巴巴的按照书本上的念,而是循序渐进,并辅以实例分析。徐洵、秦绛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冯晏,也被徐祭酒的课所吸引,再也不三心二意了。
当然,徐祭酒讲完后,还是要他们背诵温习的。冯晏头疼的坐在书桌前,左看看右看看,见徐洵正认真背书,而秦绛则一脸轻松。
“你背会了吗?”冯晏偷偷问他。
秦绛点头,他早就在上课时,就已背下了。
“我怎么背不下来。”冯晏气馁,为什么有些人一看就会了。
“你不是抄了五十遍吗?”
冯晏一摊手,“是啊,抄完了还是照样忘。”
“那……再抄五十遍?”秦绛提议道。
冯晏翻翻白眼,很想打人。
正说着,一直认真看书的徐洵突然将书合上,站起来对秦绛道:“我们去找父亲背书吧。”
“好。”秦绛点头。
冯晏伸手拉住秦绛,“喂,你们这就抛下我了?”
秦绛转头冲冯晏笑了笑,“你快背吧,师父可说了,背不完不许吃晚饭。”
冯晏叹了口气,眼睁睁的看着徐洵和秦绛走出书房。
冯晏在书房饿的饥肠辘辘,然后打开书,看两句,合上书,刚刚那两句是啥来着?
根本背不下来啊,冯晏以头撞书桌。明明都是第一次学《孙子兵法》,他们俩为什么能记住?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31 08:2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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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6-02 19:23:00 +0800 CST  
张博士讲学告一段落,休息半个时辰。皇帝赐博士及陪侍官员茶水,略作休息。秦绛和冯晏活动活动僵硬的双腿,打算随处走走。可就在此时,有人冲冲过来,告诉秦绛徐祭酒找他。
“师父找我干什么?”秦绛微微一愣。
“不会是骂你吧?”冯晏担忧道,“让你别瞎出风头,这下惨了吧。”
“有问题就问,有什么错。师父不会因此罚我的,放心。”
“好吧,兄弟你保重。”冯晏见秦绛跟来人去了殿内,自己一个人无聊,则溜出去在国子监乱转。
此时大家都聚集在辟雍,国子监其他地方空空荡荡,走了半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冯晏来国子监的次数不多,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转到何处了。
冯晏看着空无一人的殿宇,想找个人问路都没办法。忽然听闻后殿有细微的动静,在悄无人声的地方十分明显。冯晏轻轻走去,缓缓打开殿门,看见一个和秦绛一样大的少年,在殿内闲坐着。
“你是谁?”冯晏见此人没有穿着襕衫,应该不是太学生。
少年被惊到了,警惕的看向来者,“你是谁?”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冯晏道。
少年看了看冯晏服饰,“你是太学生啊。我……不是太学生,今日博士讲学,特来旁听。”
冯晏了然,他可能是没资格入太学的穷酸书生。然而冯晏并没有注意到,人家腰间配饰,以及衣服布料,一点也不“穷酸”。
“哦,那你躲这里干什么。”冯晏问道。
“我来躲清闲的,不想让人找到。”少年道。
“我也是来躲清闲的。”冯晏笑嘻嘻的找个凳子随意坐下来,“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吧。”
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来熟的冯晏,心道现在介意,有用吗?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6-06 23:59:00 +0800 CST  
第二十章 太学监中尽集贤(二)
秦绛跟着传话之人来到了偏殿,果然,徐祭酒正在这里等着他呢。
“师父,学生来了。”秦绛偷偷打量着徐祭酒的神色,见他的表情并没有恼怒,反而带着一丝丝焦虑。
“秦绛啊,待会圣上要见你,你准备一下,随为师去面圣。”
“面、面圣?”秦绛震惊的看着徐祭酒,心想耳朵是不是听差了,自己一介布衣,能有资格面见圣上?
“是,你是第一次奏对,具体礼节,为师现在没时间教你了。”徐谨谦安慰道,“不过你也别紧张,圣上问什么,你据实回答就行了。”
“师父,皇上为什么要见我?”秦绛问道。
“刚刚你向张博士提问,圣上便注意到你了,说你问得好。”徐祭酒说道,“千百名太学生中,你能得圣上赏识,实在是大幸。”
秦绛愣了一下,没想到早上还向冯晏抱怨说看不见龙颜,现在居然能够近距离接触了。
当然,面圣之事事关重大,说不紧张是骗人的。秦绛低头整理着衣衫,心扑通扑通直跳。直到内监过来催促,秦绛看向徐祭酒,羞涩的说道:“师父……我腿软。”
“不怕,有我在。”徐祭酒温和的看向秦绛,拉起他的手,牵着他一起步入殿内。
大殿内皇帝坐正中,太子陪侍旁边,再往下,坐着的是各部重臣、国子监太学学官。殿中站着一位年轻的学子,正是那提问的上舍生赵启。殿两侧立着侍卫,保护皇帝陛下。
秦绛一路走来,被这种架势弄得浑身不自在,然而看见师父在自己身前步伐平稳的带他走过,他便心安了许多。
“臣携太学生秦绛,拜见圣上。”徐谨谦在离龙座三尺的地方跪下叩首,秦绛也学着他的样子,跟着叩拜。
“平身。”皇帝平缓的声音清晰的回绕在大殿中。
秦绛忍不住想抬头,看看声音的主人,但又怕御前失礼,只得放下好奇心。只听圣上问徐祭酒,“这就是秦绛吗,看起来年纪还小。”
“回圣上,他今年十二,入太学读书刚满一年。”
“十二岁?”皇帝打量着秦绛几眼,“秦绛,刚刚你的释义也很不错,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学问。”
听闻圣上提及自己,秦绛急忙谦虚的说道:“圣上谬赞,学生听张博士讲解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一知半解。”
皇帝对秦绛的印象很是满意,他笑着对秦绛和赵启道:“那朕要考一考你们二人,经过张博士讲解后,对‘学而优则仕’又有何解释?”
秦绛抬头看了眼徐祭酒的背影,有想紧张。
赵启微微拱手,先答道:“仕与学,理同而事异。故当其事者,必先有以尽其事,而后可及其多。然仕而学,则所以资其仕益深;学而仕,则所以验其学者益广。”
皇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抚摸着胡须,问秦绛:“秦绛,你作何解?”
“学生觉得……”秦绛迟疑的说道,“做事如果做得多了就能领悟其中的道理,领语的道理多了就能更好地做事。”
秦绛用大白话直接的翻译出来了,皇帝听后笑了笑,有问在座的大臣们,“你们认为,他们二人谁说的对?”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6-07 09:48:00 +0800 CST  

楼主:太子姑娘

字数:218062

发表时间:2019-04-16 21: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21 23:51:4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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