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曾识干戈(古风)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三月的帝都阳城,柳叶新绿,桃花满梢。初阳透过疏疏落落的树枝,投下斑驳的金色晨辉。一阵微风拂来,落英缤纷,宛如白雪覆盖的冬日。粉红花瓣洒洒飞落,飘入脉脉流水中,再觅不见……
锡庆院中,书声琅琅,一群身穿青衫的读书人摇头晃脑的在读书。唯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却显得格格不入,只见他手中举着书本,头却偏向窗外,望着庭院中两只黄鹂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突然,一个纸团落到了少年桌上,是后座抛来的。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秦绛,学正叫你。”
秦绛一个激灵,急忙起身。果然见到学正浑身散发出肃穆的气息,面色不善。
学正口气严厉的问道:“书都背下了吗?”
“背会了。”秦绛不卑不亢,底气十足。
学正冷哼一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开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秦绛毫不费力的将整段背了下来。
秦绛正欲往后背时,学正打断了他,脸色稍霁,“停。秦绛,别自以为有几分小聪明,会背书就能考上状元了。在太学,聪明的人多得是,莫要自恃其才,目中无人。”
“学生不敢。”秦络恭敬的说道。
“坐。”
秦绛刚坐下,后座的十五岁少年笑嘻嘻的说道:“秦绛,厉害啊,不愧是探花郎的弟弟。”
秦绛笑笑,“刚刚……多谢了。”
两人窃窃私语引起了学正的注意,学正看向秦绛身后,“冯宴,你站起来,继续背。”
“啊?”冯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无辜的看向学正,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背诵道,“大、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
“这段已经背过了。”学正毫不留情的打断他,“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开始。”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冯宴磕磕绊绊的背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不得不苦着脸对学正道,“学正,我忘了。”
“回去抄五十遍《大学》。”学正说完,转头对所有人道,“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等学正离开,在座的太学生们顿时活跃了起来。有的人结伴离开,有的人趴在桌子上补觉,有的人和朋友聊天……而冯宴则沮丧的斜靠在窗边,对前面的秦绛抱怨道:“都怪你,害我罚抄五十遍,五十遍呐!”
“你背不下书,怪我干什么?”秦绛奇道。
“要不是因为你不认真背书,学正会注意到你吗?要不是因为你,学正会让我起来背书吗?”
冯宴的歪理邪说一大堆,秦绛无奈道:“算我的错。”
冯宴说道:“所以是兄弟,就帮我抄一半?”
“不行。”秦绛拒绝的很干脆。
“那就二十遍?”
“十遍。”
“十五!”冯宴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
秦绛没想到,抄个书都能被冯宴搞得跟买东西一样讨价还价,他正想说什么,突然看见有一群十八九岁的呼朋结伴的过来。他们正是冯宴的死对头,来此嘲笑挑衅的。
为首的男子哈哈大笑:“冯宴,又被罚抄书了?”
其余几个小跟班,也跟着他们的老大,发出嘲讽的大笑声。堂上几个学生看到这一幕,都躲到了一边,没人敢惹这位爷。
秦绛眉头一皱,冯宴却不以为然,依旧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冷笑一声,“说的好像你没被罚过一样。穆景峰,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
穆景峰被怼,气不打一处来,“呵,我是学文差了点,那又怎样?我老子是侯爷,将来我照样能够袭爵。你老子不过是一个戍守边关的小将,你就敢这样和我说话?”
太学中的学生,或是官员子弟,或是平民中才学出众之人,非等闲之辈。秦绛因他的哥哥秦络在朝为官,去年才入太学学习。而冯宴是冯汝炳将军的幼子,来太学也有两三年了。至于穆景峰,打着他爹穆赟老侯爷的旗号,在太学称王称霸,就连学正和学录,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见二人要起冲突,秦绛急忙劝架:“都别吵了,小心引来学正。”
“我才不怕他。”穆景峰一脸不屑的说道。
冯宴撸起袖子,“我也不怕。来呀,咱出去打一架,大不了再罚一顿板子。”
冯宴习文不行,武艺却很出众。冯宴和穆景峰也不是没干过架,冯宴以一敌十,照样打得穆景峰找不着牙。
穆景峰领教过冯宴的厉害,见冯宴做出一副拼命的样子,一下子就怂了。他故作嚣张的说道:“冯宴,别太得意,你等着。”
“我等着呢。”冯宴望着穆景峰带着狐朋狗友远去的背影,得意的说道。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16 13:02:00 +0800 CST  
秦绛见哥哥眉头紧蹙,不敢再说话。他也听冯晏说过,最近边关不太平。然而京中看似平和,实际上暗涛汹涌。老皇帝年岁渐大,夺嫡之势愈发激烈,哥哥身处朝堂之中,难免会被波及,无法独善其身。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18 11:17:00 +0800 CST  
第二章 当时年少青衫薄(二)
晚饭过后,秦络考了几句秦绛的学问,万幸他思维敏捷,对答如流,顺利过关了。
还未等秦绛暗暗窃喜,却听哥哥问道:“这次公试,你有把握从外舍生升入内舍吗?”
太学施行三舍法,把学生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初进太学在外舍学习,一年以后参加公试。外舍生试入第一、第二等者,并参以行艺,可以升入内舍。内舍生试入优、平二等者,参以行艺后,可升入上舍。上舍生行艺与所试俱优者,为上舍上等,取旨命官。公试每年一次,由朝廷降敕差官主持。
秦绛刚好入太学一年整,此次是他第一回参加公试,秦络有些担心弟弟。而秦绛则拍着胸脯保证道:“哥你放心,我一定能考入内舍读书。”
“你读书考试我不担心,但你平时的行艺如何?”秦络问道。
说起行艺,秦绛就不敢放出大话了。他今早还被学正批评,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记下小过。再加上他并非乖乖读书之人,时常跟着冯晏瞎混,不知斋长、斋谕有没有发现他的违规之举,记录在册。
“未曾犯大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吧。”秦绛弱弱的说道。
“我朝中部中诸事繁杂,无暇管你。你要自律,不可学那些王公贵族的子弟们胡作非为。”秦络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并非公卿世家,没有根基,没有靠山。太学中势力复杂,你要学会独善其身。”
“小弟谨记。”秦绛点头,随后又问道,“哥,是因为朝中夺嫡吗?”
“不要瞎打听上面的事情。”秦络严肃的说道。
秦绛撇撇嘴,虽然哥哥什么都不说,但他在太学生中听到的也不少。学生们私下议论,说大皇子康王和四皇子宁王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四皇子最近奉旨离京督查河工,据说是个大肥差。四皇子风头正盛,连带着支持四皇子的党羽都跟着春风得意起来。
秦绛不懂这些事情,只知道哥哥一直是中立一派,谁也不站。而冯晏他爹更是中正纯臣,不掺和夺嫡之事。

翌日,秦绛吃过早饭,匆匆赶往太学。刚到锡庆院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秦绛心中一紧,猫着腰抱着书本快步穿过庭院,在窗外微微探头,只见里面都是太学生,没有见到学正的影子。
还好学正没到。秦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昂起首挺直腰走进去,飞快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秦绛,你可算来了。”
秦绛回头,看见后座的冯晏正在奋笔疾书,他一皱眉:“你还没写完?”
“我还差一遍,快了,快了。”冯晏笔下不停,一边写一边问道,“你那十五遍呢?”
“在呢。”秦绛从包中掏出一沓纸,这是他熬了半宿才写完的。秦绛环顾周围,见太学生们正在埋头苦读,他将抄写的《大学》从桌下偷偷递过去。
冯晏心领神会,做贼一样将纸拿过来,混放在自己抄写的那一堆之中。他爽朗一笑,“谢了,兄弟。”
秦绛回过头,拿出书本开始读书,没有看到右边有人偷偷望向他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晨读时辰将至,穆景峰才姗姗来迟。他走到冯晏书桌前,看见冯晏还在埋头书写,不由笑道:“呦,还没写完呢?待会学正可就进来检查了。”
“干卿何事?!”冯晏头都懒的抬,语气恶狠狠的怼回去了。
“当然不关我的事,我只等着看学正打你板子呢。”穆景峰笑道。
冯晏充耳不闻,下笔飞快,没过多久,只见他突然将手中笔一扔,伸了个懒腰,对着穆景峰故作开心的说道:“哎呀,终于写完了。某人想看好戏,看不了了。”
“你!”穆景峰看着冯晏得意的样子就生气,他恨不得将桌子上那一沓纸给撕了。然而冯晏也不是吃素的,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呢。他敢撕,他就敢将此事捅到学正、学录,甚至博士面前。
“大哥,大哥,学正来了。”穆景峰的小弟通风报信道,“大哥,不急于这一时,咱先放他一马。”
“哼,咱们走着瞧。”穆景峰说罢,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己位置上。他刚落座,学正就抱着书本,步入课堂。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18 11:17:00 +0800 CST  
学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学正环顾四周,见下面座位都满了,于是开口道:“晨读开始。”
读书声再度响起,学正走下台来,背着手在座位之间穿行。走到冯晏的位置上时,他敲敲桌子,“冯晏,五十遍罚写。”
“是,学正。”冯晏急忙站起来,将一摞纸递给学正。
学正随手翻看了几页,然后交给斋谕去数。冯晏所在斋的斋谕是个机灵的学生,他手脚麻溜的数完,对学正道:“学正,数字无误。”
“抄了五十遍,背会了吗?”学正问道。
“背会了。大学之道,在……”冯晏虽然没有抄够五十遍,但他也不傻,抄了几遍后便背熟了。他流利的背诵了一段后,学正总算让他过关了。
“你呀,也算聪明,就是不用功。你在外舍学习也有两三年了,每次公试排名总是偏中下,这样子什么时候能入内舍?”
“学正教训的是,我这一次公试,一定努力。”冯晏一脸郑重,心中却十分敷衍。
“坐吧。”学正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穆景峰突然站了起来,高声喊道:“学正,我有异议。”
“何事?”
“冯晏作弊,他的五十遍,有一部分是秦绛帮忙抄的。”
这个消息是穆景峰的小弟刚刚告诉他的,说秦绛偷偷递给冯晏一沓纸。穆景峰听后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管小弟说的是真是假,直接站起来检举了。
学正闻言,看向冯晏和秦绛,“秦绛,你站起来,你有没有帮忙抄写?”
“没有。”秦绛眼神干净明亮,透着一丝丝无辜。
“学正,请让斋谕检查笔迹。”穆景峰放出杀手锏。
冯晏的手心开始冒汗了,他不安的看向正在比对笔迹的斋谕,又看了看秦绛,只见秦绛站在自己身前,身形如松柏一样挺直,纹丝不动。
此时周遭的读书声渐低,很多前排的学生,偷偷转回头,望向冯晏和穆景峰二人。
斋谕认真检查了一炷香功夫,最后站起来说道:“学正,没有发现不同的笔迹。”
冯晏长舒一口气,秦绛则低下头,几不可见的微微扬起嘴角。他早就防着学正会认真检查,故而抄写时,模仿着冯晏的笔迹。
“不可能,这不可能。”穆景峰满眼不可置信,他坚持道,“学正,我有人证,他亲眼看见,秦绛给冯晏抄写的东西。”
学正眼中闪过一丝丝不满,但对于穆老侯爷的公子,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没有当场驳了回去。学正问道:“人证何在?”
穆景峰赶紧推了一把小弟的肩膀,那个学生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对学正道:“学正,我早上看见秦绛一来,就从桌子下面偷偷递给冯晏一沓纸,冯晏直接混在了罚写的那堆里面。”
冯晏气道:“你和穆景峰狼狈为奸,他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学正,他的话不足为凭。”
学正没有理会二人,他走到讲台上,面对所有太学生问道:“你们谁还看见了秦绛递给冯晏东西?”
此时晨读的太学生们,读书声早就停了下来,都竖着耳朵停冯晏和穆景峰之争呢。见学正问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答话。其一,他们清晨过来,都在背书,无暇关心他人。其二,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对穆景峰没有好感,自然不会帮忙作证了。
“学正,我真的亲眼看见了,秦绛他……”穆景峰见无人站出来,更加恼火。他还想争辩,但被秦绛无情的打断了。
秦绛有力的回击道:“学正,穆景峰是最后一个进入学堂的,他怎么可能‘亲眼看见’呢?”
“你!”穆景峰没想到自己一时口误,让秦绛抓住了把柄。
学正继续问所有人:“穆景峰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吗?”
“是。”很多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人心所向,由此可见。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所有人继续晨读。”学正对穆景峰越发不满,只是碍着他爹的面子,没有计较。
冯晏得意的望向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穆景峰,露出个嘲讽的表情。秦绛却有些心事重重,他刚和哥哥保证过,要独善其身,不掺和太学生之间的明争暗斗。但冯晏是他的兄弟,他不可能袖手旁观。只怕穆景峰吃了一次亏,更加记恨他和冯晏两人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19 11:24:00 +0800 CST  
第三章 墙头马上遥相望(一)
晨读毕,学正离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棍进来了,他是周博士,主讲经义,是年高德勋的老臣,在太学教书半辈子了。然而年老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讲话慢吞吞的,声调毫无起伏变化,听的人直打瞌睡。
这不,秦绛后座的某人,就已经哈欠连天了。冯晏揉了揉快要眯上的双眼,真不是他不想好好读书,实在是听周博士讲课跟催眠一样,总是让他坠入梦乡。
秦绛也没好到哪去,他半宿未睡,现在也有些乏了。公试快要到了,周博士不再讲新的内容,而是翻来覆去的复习这一年来所学的知识。秦绛思绪敏捷,学过的内容他早已滚瓜烂熟,故而又开始盯向窗外,思绪不知道飞到何处了。
窗外翠竹婆娑,花开不败。学生们闲暇之余,常在内吟诗作赋,谈论风月。秦绛看到庭外一男一女穿过纷纷洒洒的花雨,从前庭走来。男的二十多岁,腰间系有名贵美玉,一看便知是贵族公子。而他一身素白的襕衫,则是上舍学生的穿着。他领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大约十岁多的样子,兴奋的打量着太学生们读书的地方。
上舍生从不会来外舍,秦绛心下好奇,继续探头望向外面。微风习习,落英缤纷,小女孩挣脱男子的手,踮起脚尖想看书堂内的情形。男子轻轻一笑,弯腰抱起女孩,将她举高。书堂内的太学生要么认真听课,要么昏昏欲睡,只有秦绛看到了这一幕,恰巧和小女孩的目光对上。
“二哥,有人没好好读书。”小女孩指着秦绛,笑着对男子说道。
秦绛看到女孩指着自己,急忙转过头,装模作样的盯着书本。
男子笑了笑,附耳问道:“沅沅,我们走吧?爷爷该等急了。”
“好吧。”小女孩嘟着嘴,但还是被哥哥放下,跟着哥哥离去。
他们没走多久后,秦绛还是没忍住,偏过头悄悄看向窗外。然而院内,已空无一人。
这段不为人知的小插曲匆匆而过,等周博士讲完课后,学生们三三俩俩起身去吃饭,秦绛转头,拍了拍后座已经呼呼大睡的冯晏。
冯晏没理秦绛,闭着眼睛,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算继续睡。
“周博士叫你。”秦绛在他耳边大声的说道。
“啊?”冯晏一个激灵,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见四周都没人了,才发现已经上完课了。
“你吓死我了。”冯晏揉揉惺忪的睡眼,气鼓鼓的盯着秦绛。
“你就欺负周博士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只敢在他的课上睡。”秦绛笑着说道。
“真不是故意睡觉的,实在是听着听着就犯困。”冯晏搭着秦绛的肩膀,招呼他道,“走,先吃饭去。”
官厨的饭菜向来简单,秦绛一边吃着饭,一边和冯晏聊天。秦绛说起今日看到的怪事,冯晏则一脸惊奇:“什么?上舍生干嘛来我们这里,而且还带个小姑娘?”
“我绝对没看过,是上舍生的穿着。”秦绛问道,“那人大概二十多岁,身高八尺,长得很清秀。你知道是谁吗?”
“二十来岁的上舍生,该不会是那谁吧。”冯晏果然待得久,一下子就猜到了。
“是谁?”秦绛追问。
“徐府的二公子,徐洵。”
在京城,说起徐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徐家乃是百年望族,清贵世家。徐洵的爷爷乃当朝太傅,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兄长也已在朝任官。而徐洵自己也很出众,不到二十就考入上舍。等今年公试,若能考得上等,即可释褐授官。
“原来是徐家的人啊。”秦绛心中微微有些羡慕,又有些惆怅。只有那样清贵的人家才能培养出这样的温文如玉的君子。而那个小女孩,估计是徐老太傅的小孙女,将来不是嫁入名门贵族,就是入宫许配给皇子。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20 13:45:00 +0800 CST  
第四章 墙头马上遥相望(二)
国子监中,祭酒面前,秦绛等人排排而立,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武学博士一怒之下,直接将他们押至祭酒徐大人跟前。
徐祭酒听完博士所说之后,眯着眼看着这群学生,语气毫无起伏的说道:“在我任职国子监之后,还从未听闻有人在课上打斗。”
所有人沉默,不敢触祭酒的眉头。
徐祭酒拿出戒尺,走到冯晏面前:“动过手,打人的,将手伸出来。”
冯晏和穆景峰心中一个咯噔,冯晏满脸委屈:“是他欺人太甚。”
“闭嘴,伸手!”徐祭酒厉声喝道。
冯晏咽下未说的话,伸出双手,“请祭酒责罚。”
徐祭酒二话不说,厚重的戒尺拍打在手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冯晏疼得脸都变了色,但在穆景峰面前,他咬死牙关,不发出声。
秦绛听着响声,微微则头看去,果然冯晏的掌心浮现出血红的印子,戒尺不间断的打了好几十下,隐隐能发现手掌肿了起来。
“嘶!”冯晏终于发出声音,有些忍不住了。他只觉得掌心火辣火辣的疼,像是被油泼过一样疼。
“现在知道痛了,当初打人时,不记得痛?”
“学生知错。”冯晏被徐祭酒的气势一压,虽然心仍不甘,但不敢再顶嘴了。
徐祭酒放过冯晏,转身走向穆景峰。穆景峰指着自己流血的鼻子,“祭酒,他、他都把我打成这样了,我……我冤枉啊我。”
“你有没有动手?”徐祭酒问道。
“……有。”在场那么多学生还有武学博士都看到了,穆景峰不得不说实话。
“伸手!”徐祭酒一视同仁,凡是动了手的,不管对错,都要挨板子。
“徐祭酒,我们家和徐家也算是世交了。看在我爹的份上,您饶我一次吧。”
“既是世交,那我更有责任替世伯教导你了。”徐祭酒说道。
秦绛心中暗暗叫好,穆景峰想拿穆侯爷压人,却没想到徐祭酒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穆景峰的磨磨蹭蹭的伸出双手,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双手发颤。徐祭酒没有半分犹豫,“啪”的一声,打在了穆景峰的手上。
“啊!”穆景峰尖叫一声,急忙把手缩了回来。
“伸手。”
“祭酒,徐祭酒,我知道错了。”穆景峰一下子怂了,将双手背在背后,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是要让我叫人按住你吗?”徐祭酒冷冰冰的问道。
“不不不,祭酒,我不……”
徐祭酒伸手拽住穆景峰的胳膊,武学博士在旁压住了他。只听木尺打在肉上的声音啪啪作响,穆景峰的小弟们一个个苦着个脸,他们老大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恐怕待会就要拿他们撒气了。
“祭酒,我错了,我不敢了,我真的错了。”穆景峰一把鼻涕一把泪,手已经变得通红通红。
冯晏一脸不屑,这才打几下啊,就受不住了。
“住手!”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徐祭酒停下责罚,抬头望向来者。
来人大约四十多岁,一身盔甲,手持佩剑。武学博士微微皱眉,国子监重地,竟然带剑直闯。
“爹!”刚刚还哭得死去活来的穆景峰一下子活了过来,激动的跑到爹爹身旁,终于找到了庇护。
“穆侯爷。”徐祭酒拱手作揖,“好久不见了。”
“听闻犬子闯祸,特来看看。”穆侯爷的脸色发黑,对徐祭酒一点也不客气,“徐祭酒,我先将犬子带回去了。”
“穆侯爷,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徐祭酒说完此话后微微一笑,不再多发一言。
穆侯爷听懂了这句话,又仿佛并没有听懂,他冷笑一声,“呵呵,多谢徐祭酒忠告,告辞。”
冯晏愤愤不平的看着穆景峰逃过刑罚,和他爹一起离开。秦绛则若有所思的看着徐祭酒,想着他对穆侯爷的那句忠告。
正当秦绛陷入沉思时,徐祭酒沉稳的声音再次传来,“其余人,你们虽然没动手,但见他人打架,只做围观,成何体统。罚你们去孔夫子像前跪省两个时辰。”
其他人顿时耷拉个脸来,两个时辰,腿都要跪肿了。但他们不得不遵守,他们可没有像穆景峰那样厉害的爹,能够庇护自己。
“冯晏,你跪思三个时辰。”徐祭酒说道。
“我、我……”冯晏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不仅挨了打,还要罚跪。
“怎么,你觉得罚的重了吗?”徐祭酒问道。
“我……学生不敢。”冯晏低下头,自认倒霉。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21 19:18:00 +0800 CST  
孔子像前,几个人垂头丧气的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刚开始还能挺直腰板,见徐祭酒没有监视后,没过半个时辰,一个个便跪得东倒西歪了。
穆景峰的几个小弟唉声叹气的跪坐在地上,有的揉着膝盖,有的捂着肚子。已过戌时,他们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等到了亥时,外面夜色正浓,漆黑一片。那几个小弟一个扶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离开了。偌大的空堂中,只剩下冯晏和秦绛二人。
“时辰到了,你怎么不走?”冯晏问道。
秦绛依旧端正的跪着,抬头看向孔圣人,“我再陪你跪会儿。”
“呦,还跪上瘾了。”冯晏语气轻快的说道,“行了,不用你陪,快去吃饭吧。 ”
“我不饿。”
冯晏的声音低了低:“本就是我连累了你。”
秦绛听出他在自责,笑了笑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也是为我打抱不平。”
“我早就想揍那孙子了,今天能把他打的鼻青脸肿,受这些罚,也值了。”冯晏心中还挺得意的。徐祭酒让他反省了这么久,看来是毫无用处的。
“你行艺怎么办?”秦绛问道。
“不管了。秦绛,你快回书院去,晚了官厨没饭吃了。”
“你待会儿吃什么?”
“我去路边摊吃夜宵。”冯晏不耐烦的催促秦绛,“你走吧,晚上别等我了。”
秦绛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国子监。
秦绛走了,只留下冯晏一人,孤孤单单的在此罚跪。他还得再熬一个时辰,他左看右看,见门外连个人影都没有,估计扫地的大爷也已入睡。冯晏心中发痒,想偷偷懒直接走了,却突然觉得头上有人正在盯着他。冯晏抬眼望去,孔夫子严厉的目光直射人心,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怪不得要跪在孔子面前,冯晏虽然不爱学习,但也不敢不敬孔子。在孔子的注目下,他不得不规规矩矩的跪够时辰。
等到子时刚过,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徐祭酒独自一人推开大门,走到冯晏面前。只见他垂着头,闭着眼睛,哈喇子都要流地上了。
“醒醒。”徐祭酒敲敲他的脑袋。
“啊?”冯晏从梦中惊醒,一抬头就看见徐祭酒站在自己面前。
徐祭酒摇头苦笑:“这都能睡着?”
“我、我就睡了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您……不会要让我重跪三个时辰吧。”
“我没有那么狠。”徐祭酒大发慈悲道,“起来吧,时辰到了。”
“哦。”冯晏欣喜的起身,结果两腿发麻,刚站起来就又要倒下去。徐祭酒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扶住。
“去我家吃饭吧。”徐祭酒说道。
“啊?”冯晏有点受宠若惊,他急忙摆手,“不用,我不饿。”
话音刚落,只听他的肚子发出咕咕声。徐祭酒轻笑一声,冯晏闹了个大红脸。
“走吧。”徐祭酒不容分说的拉着他,带他离开的国子监。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22 09:57:00 +0800 CST  
这是冯晏第一次走进徐家大宅,果然是书香门第,府邸低调古朴,透出肃穆的气息。徐祭酒带着冯晏从侧面进入,叫厨房准备几碟小菜,两个人在小厅吃了。
没多久下人端来三菜一汤,徐祭酒擦干净手,对冯晏道:“粗茶淡饭,将就一下吧。”
“没事没事。”冯晏饿久了,就连馒头都觉得香。他立刻拿起筷子,想要去夹菜,结果压到了右手的伤,筷子一个没拿稳就掉地了。
“要不,用勺子吧。”徐祭酒递给他一个汤勺。
冯晏揉揉手掌,眼神幽怨的面前的罪魁祸首。他很想拒绝徐祭酒的关怀,但肚子先缴械投降了,只得乖乖的接过勺子吃饭。
“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徐祭酒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冯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低头默默吃饭。
“是不是觉得我不公正,明明打架的是两人,而我只重责了你?”
冯晏心道,你知道还问我?
徐祭酒见他不答话,又问道:“是不是认为我也是那种胆小怕事之人,不敢和穆侯爷对着干?”
“是。”冯晏终于开口,说了实话。
徐祭酒听后不怒反笑,“是不是你心里还挺得意的,能把穆侯爷的儿子打得鼻血直流,觉得是件很骄傲的事情。”
冯晏没有答话,但他得意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
“你啊,真是年轻气盛。”徐祭酒叹了一声,“只是,你光顾着自己一时痛快,打了穆景峰,和穆家结仇,就不怕连累你的家人吗?”
“我爹和我大哥二哥都不在京城,我家就我一个人。”
“官场上,关系错综复杂,你以为离了京城,穆侯爷的势力就够不到了吗?”
冯晏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他又是担忧又是疑惑的看着徐祭酒。
“就连比你小的秦绛,都知轻重缓急,而你却如同莽撞小子,不计后果。”徐祭酒教导道,“以后,你做每件事之前,都要想清楚后果。”
冯晏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他站起来,低头道:“徐祭酒,我错了。”
“希望你能记住这次教训。”徐祭酒说道,“此次记你大过,这回行艺你已是下等,今年入不了内舍了。”
对此结果,冯晏早有预料,他无所谓的说道:“我知道。”
“以后每隔三天,你来徐府找我,我亲自检查你的功课。”
“啊?”冯晏懵了,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位公务繁忙,需要管理国子监和太学上上下下的徐祭酒,居然要亲自检查他一个小小外舍生的功课了?
其实,徐祭酒之前并没有接触过冯晏,也不清楚冯晏的德行和功课。于是在冯晏罚跪之时,他特意去太学博士那里了解情况。听周博士说,冯晏学习不好,天天上课睡觉。不过为人讲义气,爱助人,同斋的太学生们,对他的评价都很不错。
徐祭酒一锤定音道:“三日后,我在这里等你。”
“学生……谨记。”冯晏生无可恋的说道。
面对如此不听话的学生,徐祭酒自然要好好管教一番。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22 19:22:00 +0800 CST  
第二天,冯晏神清气爽的来到了课堂,只见秦绛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早就坐在了书桌前了。
“昨天你去哪了?我等了你一夜。”秦绛着急的问道。
冯晏说道:“不是给你说了,不用等我吗?”
“我不是担心你吗,书院门落锁了,你家里也没人知道你罚跪,万一他们也没给你留门呢?”秦绛追问道,“你昨天是回家住了吗?”
“没有。我被徐祭酒叫他们府里吃饭,然后就住在那里了。”冯晏说道。
秦绛羡慕的看着他,“徐祭酒真是个好人。”
“你居然这样想?”冯晏完全不能理解,“他罚我们跪了那么久,还打我,你还觉得他好?”
“他打你也是为你好啊。”秦绛说道,“而且他面对穆侯爷时不卑不亢,还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徐祭酒,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啊。”冯晏又暴露自己才学鄙陋了。
秦绛抚额,“你去多读读《战国策》吧。”
说起读书,冯晏更头痛了,他抱怨道:“哎,徐祭酒算是盯上我了,他让我每隔三天,去他府邸背书。”
秦绛听后反而一脸羡慕,“你能得到徐祭酒亲自教诲,这是多少太学生梦寐以求的机会,你还抱怨什么?”
“这种机会,我能让给你吗?”冯晏生无可恋的盯着好兄弟,然而秦绛则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的无理取闹。
“哎!”冯晏低叹一声,继续趴在桌子上发愁了。
学正进来后,忽视某位因打架斗殴而请假的学生,直接走到冯晏面前,厉声道:“冯晏,站起来。”
冯晏垂头丧气的站起来,刚熬过了徐祭酒那一关,学正这又开始发难了。
“冯晏,真是厉害,课上斗殴,打破同窗的鼻子,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
“学正我错了。”冯晏看似积极认错,但其实他只想早点结束这次批斗。
“此事惊动了博士和徐祭酒,是你一句错了就能解决的吗?”学正犀利的目光射向冯晏,“斋谕,记他一次大过,跟着闹事的那几名学生,也记一次过。”
“学正,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记他们过错?”冯晏急了,他不怕自己被记过,但秦绛是有实力考入内舍的,要是被记过了,行艺是中等或是下等,那么公试成绩再好,也不顶用。
秦绛此时心里也忐忑不安,要是真被记过,恐怕这一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你还挺讲义气的?”学正说道,“可是学堂并非江湖,不是讲义气的地方。在这里,想的是规矩。”
“学正,既然是讲规矩,凭什么穆景峰没有记大过,也没有受罚?”
“你!”学正不过是个小官,哪里敢和穆侯爷作对。昨夜穆府来人登门拜访,不仅是为了给穆景峰请几日假,更是来求情的。
“狂妄无礼,竖子竟敢质疑尊长,是谁教你的?”学正拿出师长的气派,“我就是规矩,再多说一句,所有人都记大过。”
冯晏心底自然不服,刚想说话,突然想起徐祭酒说过的话:做事之前,都要想清楚后果。
冯晏看看前排的秦绛,为了兄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没再多言。
三日后,冯晏又一次站在了徐府的大门前。他忐忑不安的看着门内,却不曾想突然有人迎了出来,来人小厮模样打扮,疑惑的问道:“请问,您是太学生吧?”
“是。”冯晏一身青衣儒服,想不承认也难。
“小的等您多时了,我们大爷说了,今天有学生找他,怕门房拦人,让小的在等您。”
“多……多谢。”冯晏没想到徐祭酒这么体贴,连这种小事都想到了。
等小厮引冯晏进入书房后,徐祭酒正坐在书桌前读书,见冯晏来了,他挥挥手让小厮下去。
冯晏躬身行礼,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面对徐祭酒的时候,居然有些紧张。
“听周博士说,你们最近在读《大学》?”
“是。”冯晏一听是考《大学》,立马松了口气,多亏学正罚他那五十遍,他现在背得最熟的就是《大学》了。
于是,冯晏摇头晃脑的将《大学》整篇都背了下来。徐祭酒满意的点点头,“还算熟,不过光背下来没有用,还要读懂它,学透它。”
“学生谨记。”冯晏说道。
徐祭酒也知道读书要徐徐渐进,现在考冯晏《大学》中的道理,他肯定是一问三不知。于是,徐祭酒说道:“四书五经,我不求你理解,但最基本的,先要背熟。下一次,我就要考你其他文章了。”
冯晏心中一紧,当年拉下的功课,早晚要还回来啊。他一脸为难的看着徐祭酒,吞吞吐吐道:“徐祭酒,下次……考哪篇?”
徐祭酒微微一笑,“学过的,都可能考。”
徐祭酒妙就妙在,他不说具体哪本书,让冯晏全部都要背下。冯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肚子里了。
“还有事?”徐祭酒问。
“学生有个不情之请。”冯晏突然很正式的说道,“之前打架,是我不对。可是学正要记其他人过错。能否不要记那些人,只记我一个人就好?”
“学正做的没有错。”徐祭酒说道,“他们一没有立刻去禀告老师,二没有上前拉架。我认为,是该记过。”
“可是……可是穆景峰却没有记过。”
“原来你是因他而不服啊。”徐祭酒说道,“学正不公,我自会说他,穆景峰我也会记他大过。但你想为你兄弟求情,是不可能的。”
“秦绛他拉过架的,可是他力气小,被挤到后面了。他平时也劝我,不要和穆景峰对着干。是我没听他的话,都怪我。”冯晏讨好的看着徐祭酒,“秦绛学习真的非常好,若记过了,就入不了内舍了。”
“其他人说,秦绛骂了穆景峰‘无知竖子’,可有此事?”
“……有。”冯晏低头说道。
“既如此,他难道没有一点错吗?”徐祭酒反问道。
“可他们抢马在先。”冯晏焦急的说道,“祭酒,能不能放他一马?”
“看他拉过架的份上,记为小过。”徐祭酒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谢祭酒。”冯晏激动的说道。他为了秦绛的事情,三天都没有睡好觉了,现下终于解决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24 18:55:00 +0800 CST  
第七章 兄弟亦同行(二)
上午的课结束后,学生们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都坐下了再学习一会儿,等午时开饭了再走。公试的日子没剩几天了,太学生们读书的劲头比以往更刻苦,就连冯晏,为了应付徐祭酒的检查,也翻开几乎崭新的《论语》,重头开始读。
“你居然在读书,我没看错吧?”秦绛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他还能看见冯晏认真读书的样子。
“怎么,不行吗?”冯晏口气不善的问道。
秦绛捂嘴笑道:“稀奇,真稀奇。”
“滚!”冯晏说罢,继续低头苦读。
秦绛转过身,不再打扰冯晏。没想到徐祭酒能如此厉害,这才几天,就让冯晏浪子回头了。
所谓临阵魔枪,不快也光。等到了背书的那日,徐祭酒在四书五经中随意抽出一本《孟子》,让冯晏背。
冯晏瞪着双眼,微张着嘴,一下就愣在当场。四书中,他最不熟悉的就是这本啊。
徐祭酒拍了拍他的肩膀,“愣什么神?孟子见梁惠王。背!”
“孟子见梁惠王……”冯晏叹了口气,猜题失误,只好硬背。
一段书背的磕磕巴巴,徐祭酒没有再让他继续往下背,直接打断了他,“停,就刚刚那一段,我计了一下,也就三十六处错误,伸手。”
“这么多?”冯晏惊呆。刚刚他背的时候,徐祭酒光是闭目养神般的听着,偶尔提醒一个字,再未多发一言。
“自己拿书看。”徐祭酒指着书桌上的《孟子》。
冯晏疾步上前,打开书翻到自己背的那一页,越看越羞愧。很多细小的地方都被他忽略,一看才发现错误那么多。
“我……我最近光顾着看《论语》了。”冯晏解释道。
“怎么,是我这个考官考错了,没有猜准您最熟悉的篇章?”徐祭酒打趣几句,脸色一变,“公试的时候,考官会根据你会的出题吗?”
“……不会。”冯晏低下头。
“若我没记错,《孟子》是半年前就学过了吧,这么久了,你还没背会?”
冯晏无言以对,他甚至都不记得周博士啥时候教的《孟子》了。
“三十六下,伸手。”
冯晏一听,手微微抽搐,上次挨打的恐怖经历,他还没忘呢。
“祭酒,三十多下,那手都成猪蹄了。”
“那你想怎样?”徐祭酒好笑的看着他。
“能分批吗?”冯晏小心翼翼的说道。
“分批,只会越积越多。”徐祭酒真不知道冯晏哪来的自信,觉得今后来背书,会顺利通过?
冯晏一想,是这个理。他看了看祭酒手中厚重的戒尺,不甘心的又问道:“那能……能用其他惩罚替换吗?”
“行呀。”
冯晏一愣,没想到徐祭酒居然同意了。但他还没高兴太久,就听徐祭酒冷冰冰的说道:“罚抄一遍《孟子》,抵一板子。三十六遍,现在就在这里写,写不完就不用回去睡觉了。”
“……”冯晏欲哭无泪。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28 10:27:00 +0800 CST  
冯晏一个人默默被关在书房里抄书,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他独自饿的咕咕叫,突然有人打开了书房的门,给他端了点饭菜送进来。
冯晏本以为是徐祭酒,没想到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将饭菜摆放桌子上,温和的说道:“先吃饭吧。”
冯晏看此人身穿深色直身,举止不像徐府的下人。而他给冯晏送完饭后,并没有走开,也坐在另一张桌子上,读书学习。
“你也是太学生?”冯晏问道。
那人闻言一愣,而后点点头。
“难道,你也是被徐祭酒叫过来背书的?”
青年又一愣,“算是吧。”
冯晏一下子高兴了,自己终于有了同伴,不是一个人受苦了。
“我们真是太惨了,太学里学正考完,还得再来徐祭酒跟前再背一遍。”冯晏想想就头疼,“背不会还得挨打。对了,徐祭酒打过你吗?”
“我?”青年微微笑了笑,“没有。”
“啊,为什么?”冯晏追问道,“难不成你全都会背,一个字也不会记错?”
“当然。”青年点头,“而且祭酒不考我背诵,只问释义。”
冯晏一下子肃然起敬,“你学的不错啊,你该不会是内舍生吧?”
“不是。”青年摇头。
“我说呢,内舍多难考。两千名外舍生中,只有三百名能进内舍。反正我在太学呆了两年,认识的外舍生中,就没有一个人考进去过。”
青年静静的听他说,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不过我有个兄弟,他叫秦绛,今年可能会考入内舍。”冯晏说道,“你嘛,能得到徐祭酒专门教诲,估计进内舍不成问题。”
青年笑而不语,已经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对了,我叫冯晏。还没问你是哪个斋的,叫什么?”冯晏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可能是外舍生太多,学生都是分斋学习,离得远。
“徐洵。”青年说道。
“徐洵,真是个好名……”冯晏说了一半,突然一愣,“等等,徐洵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你和徐祭酒居然同姓耶?”
“是,徐祭酒是我爹。”
冯晏:“……”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4-29 09:34:00 +0800 CST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尴尬之中,冯晏默默低头吃饭,已经没有脸聊天了。亏得他号称太学百晓生,前不久还刚嘲笑过秦绛连徐洵都不知道。如今本人就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徐洵也不是故意误导冯晏的,他确实不是内舍生,因为人家已经是进入上舍了。而上舍生,是三百内舍生中,选出最优秀的一百人。
冯晏吃完饭后,徐洵还在读书。冯晏默默拿出《孟子》,想想还没有写完的三十遍,估计今晚是睡不成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敲门而入,徐洵抬头一看,“沅沅,你怎么来了?”
沅沅?冯晏咧嘴一笑,原来这个女孩的小名叫沅沅啊。
徐沅走过来,惊奇的发现书房还有一人,徐洵解释道:“他是父亲的学生。”
“我认识他。”徐沅说道,而后走到冯晏桌前,“你在抄《孟子》啊?你连字都认不全,看得懂吗?”
“你……”冯晏深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是大男人,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你什么你,本来就是。”徐沅笑道,“二哥,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认识。”
“沅沅。”徐洵为难的看向冯晏,“小妹她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我是不认识‘沅’字,但你也未必看得懂《孟子》吧。”
“看得懂啊。”徐沅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五岁就会背《孟子》,爷爷和父亲早就教过我了。”
“啊?”冯晏震惊,徐祭酒生的都是什么儿女啊,一个个都这么厉害?
“你不信,我背给你听。”徐沅说罢,张口就来了一段。
“停停停,我服了。”冯晏认输,“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又不能参加科举,为什么要看四书五经啊?”
“爷爷说,身为女子,也应该要了解孔孟之道。”徐沅出生于书香门第,又从小跟着爷爷长大,自然懂得多,学得多。
一晚上接二连三的接受打击,冯晏深感惭愧,于是他再也不敢小瞧徐沅了。徐洵善解人意,看到冯晏神情恹恹,便放下手中书本,走过去劝解道:“父亲他其实很看中你,若非如此,怎么会抽空亲自教你呢?”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冯晏低头说道。
“若不嫌弃,我可以帮你。”徐洵微笑着说道,“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上舍问我。”
“当真?”冯晏一下子情绪激昂,他以前从未进过上舍,其实早就好奇上舍生是怎么学习的。
徐洵点头。冯晏躬身一掬,文绉绉的说道:“多谢兄台,今后请您不吝赐教。”
在旁的小姑娘见状插言一句,嬉笑着说道:“还有我还有我,在徐府时,你可以请教我,我也……不吝赐教。”
冯晏:“……”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01 11:14:00 +0800 CST  
第八章 自是白衣卿相(一)
公试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接近,这阵子,有的太学生埋头苦读,有的太学生已放弃此次考试,有的则打算临时抱佛脚,开始揣测此次公试会出什么题目。
然而出题之人既非国子监祭酒,也非太学博士,而是由朝廷降敕差官主持,以免学官干预考校。
于是太学生们在读书空闲之际,会相互打探今年谁为公试主考官。虽然他们不可能从主考官那里得到题目,但至少能知道主考官喜爱哪种文风论调,以便在答题时投其所好。
“听说这次是彭大人主持公试。”有人在课下,偷偷和左右说道。
“上回就是彭大人,这回不可能是他。”
“我爹说,是郑大人。”
“郑大人都快七十了,他还有精力管太学生的事?”
“那你觉得是谁啊?”
“会不会是秦大人?”有人猜道。
“礼部的秦络秦大人?”那人看了看后排的秦绛,“不可能吧,秦大人才升任礼部郎中,他资历尚浅。”
“可是秦大人曾是探花郎,深受圣上器重。你看他为官不过短短五年,就已经官居五品了。”
“圣上若欲擢升秦大人,必会给他个立功立威的机会。主持科举他资历太浅,这次公试,则是最佳的时机。”
围着的众人纷纷点头,都若有所思的看向秦绛的方向。有人说道:“秦绛是秦大人的弟弟,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应该不会吧。私泄考题,是要坐牢流放,甚至杀头的。”
“谁知道呢?”有人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谁不想让自己的弟弟,进入内舍,出人头地呢?”
秦绛在后排正在温习功课,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但他一抬头,所有人都在低头读书,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等到了吃晚饭时,秦绛和冯晏刚踏出课堂一步,就听后面有人叫他,“秦绛!”
秦绛回头,原来是斋长和斋谕。
太学中学生分斋学习,每斋三十人,置斋长、斋谕各一员。太学斋长由学生充任,按斋规分五等处罚犯规学生,每月记录本斋学生品行学艺,委终送学谕考核,再逐次交学录、学正、博士考核。
而斋谕,也是由学生充任。斋谕协助斋长为本斋学生表率,执行学规与斋规。所以说,这两位是本斋中最有权势的两位,就连穆景峰那样的纨绔,也不会轻易冒犯斋长和斋谕。
秦绛和冯晏看见斋长和斋谕走来,顿时吃了一惊。他们从来不会像其他学生一样巴结斋长,也不会故意和斋长作对。故而斋长和斋谕突然叫住秦绛,令他们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斋长、斋谕。”秦绛微笑点头道。
“秦绛、冯晏,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斋长问道。
“是,正准备去官厨吃。”秦绛答道。
“官厨的饭,你吃了一年,还没吃够啊。”斋谕轻声笑道,“走,我们出去下馆子,今日斋长做东。”
“这……怎么好意思?”秦绛更加吃惊了。斋长平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人冷冰冰的,谁也看不起。而他们和斋长平日从未有过来往走动,今日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如此亲切了?
斋长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道:“就去庆丰楼吧,那里离得近,菜也好。”
斋长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但在冯晏眼中,则显得有几分诡异。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他在这个斋呆了两年了,从未见本斋斋长对谁笑过。斋中不少学生腆着脸巴结他,然而斋长孤僻不爱理人,令那些人碰了一鼻子灰,但若想找他麻烦又有学正护着。
秦绛和冯晏打心底是不想去的,然而公试在即,他们虽然看斋长不顺眼,但也没办法推辞,谁让斋长掌握所有人的行艺记录呢?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03 09:14:00 +0800 CST  
斋长带着他们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包间,吩咐小二照以前的上菜,看得出斋长和斋谕经常来此吃饭。冯晏微微咂舌,家里有钱,真好。
“我们同窗一年了,也没有一起喝个酒。”斋谕端起酒杯,“来,碰一杯,预祝公试顺利。”
四个人端起酒杯,斋谕豪爽的一饮而尽,斋长则高冷的微微抿了一口。秦绛和冯晏对视一眼,也将杯中酒干了。
“吃菜,吃菜。”斋谕招呼道,“我们常来这家店吃,味道还不错。”
冯晏最先憋不住话了,他大大咧咧的说道:“斋长、斋谕,你们叫我俩来,不会是光吃饭的吧?你们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哪里吃得下饭啊?”
“我就说,冯晏还是很机灵的,就是聪明没用到正途上。”斋长故作老成的点评道。
斋谕接话道:“的确,吃饭都是幌子,主要想找个避开太学生的地方。这次来,主要是想给你们透个底。”
透底?秦绛和冯晏更加迷惑了,透什么底?
只听斋谕严肃的说道:“秦绛,我知道你的经义、论、策写的都很好,公试没有问题。但你想进内舍,还是很危险的。”
“行艺?”秦绛最担心的,也就是行艺等级了。
“是,你知道你行艺是几等吗?”斋谕问道。
秦绛摇头,这些评分,除了斋长斋谕,其他学生都不可能看到的。
“中等。”斋谕说道,“你有五次以上的小过。”
“这么多?”秦绛一下子慌了。他仔细回忆,以前上课老是出神发呆,也会故意偷懒,但没想到会积累这么多。
“那怎么办?”冯晏替秦绛问道。
“还好,我们还没有将这次记录交给学谕。”斋谕暗示道。
冯晏一下子就听懂了,惊讶道:“你能帮他改?”
“抹掉一次小过,还是很容易的。”斋谕说道,“不过冯晏,你的大过闹得动静太大了,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秦绛看看一旁一言不发的斋长,和一脸高深莫测的斋谕,他从慌乱中渐渐冷静下来,“这是作弊,你们为什么要冒险帮我?”
斋谕没想到秦绛面对诱惑,还挺理智的,一时语塞了。
此时斋长突然问道:“秦绛,你最近看的什么书?”
“博士才讲过的《大学》。”秦绛答。
“还有呢?”
秦绛摇头,一脸警惕道:“斋长何故发问?”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也不兜圈子了。”斋长冷漠的说道,“我们得到消息,这次公试主考官,就是你的哥哥秦大人。”
“什么?”秦绛和冯晏震惊,二人异口同声道,“不可能吧。”
斋长没有理会二人的震惊,继续说道:“秦绛,我们要求不多,你把你哥平日写的文章,给我们拿来看看。还有你哥最近在读什么书,告诉我们就行了。”
“这是作弊。”秦绛愤怒,“我不干。”
“秦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斋谕威胁道,“我们可以抹掉你的小过,也可以给你加上一过。你的生死,在我们手中。”
秦绛还未发话,冯晏先忍不住,气的直接站了起来,“我可以向学正告你们。”
“你们没有证据。”斋谕懒洋洋的说道,“学正向来喜欢我俩,而对你们十分厌恶。你觉得他会信谁的?”
冯晏一下子懵了,斋长和斋谕都是学正选出来,作为本斋学生的表率。而自己和秦绛,刚刚才闹出课上打架的丑事,学正正恨的牙痒痒,怎么可能信自己的话?
斋谕没有立刻和秦绛他们翻脸,继续威逼利诱,“话已说到这份上了,你们真不考虑考虑吗?这是双赢的事,我们三人将来能一起进入内舍,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分到同一斋,依旧是同窗呢。”
斋长也说道:“秦绛,虽然你在斋中一直低调做人,但我早就看出了,你是个聪明人,一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我现在不逼你立刻答应,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04 11:18:00 +0800 CST  
第九章 自是白衣卿相(二)
虽有一大桌的美味佳肴,但秦绛仍觉得是味同嚼蜡。冯晏显然也没有吃饱,离开庆丰楼后,又拉着秦绛去路边摊吃小吃了。
冯晏找了个干净点的桌子坐下,而后冲店家喊道:“来两笼包子。”
“好嘞!”一个老头在蒸笼前,一边忙活着,一边答道。
冯晏见秦绛跟着他坐在旁边,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问道:“兄弟,别担心,你肯定能考进内舍的,他们俩肯定是在哄你,你哪里犯过五次以上的小过?”
“可是……他们能改啊。”秦绛最郁闷的,就是这点。
“他们欺人太甚,实在不行,我去找徐祭酒说说。”
“徐祭酒那么忙,我们怎能老麻烦他?”秦绛说道,“而且,斋谕说得对,我们手上没有证据,他们到时候打死不承认的话,就算是徐祭酒,也没有办法。”
“证据……”这个事情难倒了冯晏,他摸摸头,“怎么能得到证据?”
“他们没有作弊,就不可能有证据。”秦绛说道,“徐祭酒那边,你先别说,否则事情就越闹越大了。”
“那现在怎么办?”
“我今晚不回书院了,我回家一趟。”
“啊?”冯晏一惊,“你真给他们偷你哥的文章去?”
“怎么可能。”秦绛镇定的说道,“我们至少要先弄清,今年公试是不是我哥主考吧。”
秦绛和冯晏在小摊铺分别,等他回到秦府时,已经很晚了。然而秦绛推开门后发现,他哥比他回来的还要晚,家中只有秦婶一人。
“小少爷,您怎么今天回来了?”秦婶好奇的问道。
今天并非他哥休沐的日子,怪不得秦婶奇怪呢。秦绛顾左右而言他,“秦婶,我哥不是说你家里有事,要回去很久吗?”
“没啥大事,是我女儿要生娃娃,让我去她家照顾几天,昨个儿我才回来。”秦婶笑道,“小少爷,你吃了吗,我去做点夜宵?”
“吃了吃了。”秦绛急忙拦住了她,“秦婶别忙了,快歇着去吧。我在书房等我哥回来。”
“大少爷最近回来挺晚的,大概要过了子时。”秦婶说道,“要不,您先去睡一觉?”
“没事我不困,我就在书房等他。”秦绛很坚定,他这次回来,必须见到他哥哥。
小小的四合院灯火全灭,只剩下书房中一盏微弱的烛光。秦绛刚开始还坐在书桌前背书,可背着背着,眼皮渐渐耷拉了下来,终是支撑不住,被周公拉入了梦乡。
子时刚过,秦络披着夜色踏入家门,走进书房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小弟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右手上还拿着一本书,不知道睡了多久了。
秦络面带宠溺的笑容看着小弟,而后找了个被子,轻轻给他盖上。他刚准备走,秦绛醒了。
“哥?”秦绛揉揉眼睛,惊喜道,“你终于回来了。”
“你在等我?”秦络有想疑惑,“今天你怎么回家了?”
“哥,我有事要问你,很重要的事情。”秦绛拉住哥哥,不让他走。
见弟弟一脸严肃的样子,秦络找个椅子坐下,正色道:“你说。”
“哥,你是不是今次公试的主考官?”秦绛直接问了出来。
秦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有些生气的说道:“谁给你说的?”
“哥,你到底是不是考官啊?”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秦络厉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投机取巧?”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04 18:55:00 +0800 CST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秦络厉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投机取巧了?”
“不是的,哥,我……”
秦绛刚想解释,却被哥哥无情的打断,“说,是谁告诉你的?”
“哥,难道你真的是……”秦绛一下子失语了,他本能的察觉出,这件事情不简单。
“是,的确是我主考。”秦络问道,“所以,你想做什么?”
“我没有。”秦绛低头道。
“你怎么打探出的消息?”
“我听说的……”秦绛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该不该供出实情。
“说谎。”秦络怒道,“这种机密,是随随便便能‘听说’的吗?”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1 09:18:00 +0800 CST  
秦绛一时语塞,看着暴怒的哥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真要说自己行艺不过关,被斋长和斋谕威逼利诱了?
见弟弟一直沉默不语,秦络更加生气了。他本以为自己的弟弟是个乖巧的孩子,不会投机取巧去刻意打探主考官是谁,以及主考官的喜好。但他万万没想到,秦绛不仅打探了,而且还敢理直气壮的回家来,问自己是不是主考官。
秦络随手抽出根木棍,“啪”的一声打在了秦绛腿上。秦绛猝不及防,只觉得双腿一痛,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哥?”秦绛震惊,跪坐在地上,抬头可怜巴巴的回望哥哥。
秦络以为弟弟在故意装乖讨巧,故而硬下心肠道:“跪直了。”
见哥哥真的生气了,秦绛心头一紧,赶紧直起身子跪好。
“到底是谁告诉你的,说不说?”秦络再次问道。
秦绛沉默,秦络挥起手腕粗的木棍,打在他的背上。
“啊!”秦绛低呼出声,这可比戒尺疼多了。
“小小年纪,学会撒谎了,你到底说不说?”秦络又问了一句,而后又打了一棍子。
秦绛咬紧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秦络越来越生气,一连几下都打到同一个地方。
秦绛支持不住,扑到在地。秦络见弟弟汗水浸透衣衫,知道已是他的极限了。
秦络扔下棍子,冷冷说道:“你向来聪明,那些文章,你看一遍就能记下。可我没想到,你也会变成这样,投其所好,走捷径,将来是不是还想打探出考题是什么啊?”
“我……不敢。”秦绛声音微弱的说道。
“秦绛,别以为我主考,你就能轻松考进内舍。”秦络放下狠话,“我只会更加严格的要求你,考验你。你别想蒙混过关。”
“哥,不是的……”秦绛留下了委屈的眼泪,他没想到哥哥会这样想自己。
“好好跪在这儿反省反省,天亮后自己去太学读书,直到公试考完。在此期间,你不必回家了。”秦络留下这句话后,冷漠的转身,独留秦绛一个人在书房。
秦绛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哥哥从来没有这样罚过自己,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以前家里贫困时,哥哥有什么好吃的,全都留给自己。秦绛明白,哥哥对他的爱护,胜过世上任何人。故而他的心中并没有怨恨哥哥,只是有一些委屈。
秦络回到寝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当时礼部尚书告知自己为主考官时,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急忙推辞,说弟弟秦绛乃是这届考生,自己理应避嫌。
然而礼部尚书却笑着安抚道:“太学院中大多都是官宦子弟,随便哪个人主考,总会遇到自家子侄或好友同僚的孩子。哥哥主考,弟弟考试,这很常见。你不必避嫌,这也不是科举,没有那么严格。”
“下官资历尚浅,朝中人才济济……”秦络还想推辞,却被礼部尚书打断了。
“何必谦虚,你乃探花出身,朝中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你的才学?”礼部尚书强硬的说道,“此事上面已经定了,你好好准备吧。”
两党夺嫡愈发激烈,此等重要关头,突然被任命为主考官,担当重任,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秦络近日来忧心忡忡,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没想到第一件事,就出在自己弟弟身上了。
秦络心中着急,又怕自己的弟弟走上邪路,故而没有听弟弟解释,直接打了他一顿。
秦绛跪了一夜,也哭了一夜,等天微微发白时,秦绛一瘸一拐的走出书房,却发现哥哥早已出发上早朝了,期间根本没有进来看过自己一眼。
“小少爷,吃了早饭再走吧。”秦婶看着秦绛通红的双眼,担忧的问道。
秦绛摇摇头,他现在既没有胃口,也没有时间。他住的地方离太学有一段距离,他身上又带着伤,走不快。秦绛不想因迟到被记下小过,让斋长抓住自己的把柄。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2 14:54:00 +0800 CST  
第十章 自是白衣卿相(三)
清晨的京城,老百姓都已早起,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秦绛低着头,紧抱着书本,缩小自己的身形,尽量靠着墙边,一步一步缓慢的走着。每动一下,衣服就会蹭到后背的伤,他又没有抹药,伤口一蜇一蜇的隐隐发痛。
等到了锡庆院,秦绛忍着痛快步走到座位上。他的眼睛还红肿着,可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然而冯晏到底还是发现了好友的异常,他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秦绛用书遮挡住脸,偷偷回过身道:“我哥的确是主考。”
“还真是?”冯晏惊了,“你眼睛怎么了?”
“我哥骂了我一顿,而且为了避嫌,让我在公试之前,不要回家了。”秦绛隐瞒了部分实情,他哪里好意思说。
“为什么?”冯晏更加吃惊,“你难道真去偷你哥文章了?”
“他以为我故意探听主考官的消息。”
“可恶。”冯晏狠狠的捶了下桌子。
秦绛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冯晏,“你说谁可恶?”
冯晏一下反应过来了,急忙打哈哈道:“我不是说你哥,我是说那俩个人,害你被你哥误会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反正,我是不会帮他们作弊的。”秦绛说道。
冯晏还想说什么,这时学正进来了,学生们开始晨读。冯晏看了看秦绛的背影,咽下肚子里的话。
中午吃饭时,秦绛伤痛,和冯晏慢慢悠悠的往官厨走,在的锡庆院竹林旁,他们和斋长斋谕再次“巧遇”了。
“真巧啊。”冯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我们等你多时了,秦绛,考虑的怎么样了?”斋谕快人快语,直奔主题。
“我拒绝。”秦绛断然回绝道。
斋长闻言,脸一下变黑了。斋谕诧异的看着秦绛,“小子,你有骨气,真不怕我给你多记几个过?”
“你们记过也得有凭据吧。”秦绛想了一天,早已想通,斋长就算手握大权,也不能随随便便的记过吧,他还得交给学正学录审核呢。
斋长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们真会那么傻,随便记过,让你们可以去告状,说我们滥用职权?”
秦绛眉头一皱,难道他们还有后招?
斋谕提醒他们道:“冯晏,你忘了之前学正罚你抄写《大学》五十遍?那些罚写,还在我那里放着呢。”
冯晏脸色微微一变,“那又怎样?”
“你以为我真看不出来,五十遍并非一个人的笔迹?”斋谕得意的笑了笑,“其实,我也看不上穆景峰那样的纨绔子弟,所以替你们隐瞒了。你们可不要恩将仇报啊。”
原来斋谕手中真有他们的把柄,冯晏和秦绛对视一眼,冯晏眼中有着深深的懊悔和内疚。
冯晏说道:“是我逼他替我抄的,要记过,就冲我来。”
“你?”斋长笑了笑,“你有一个大过,已经完了,我们懒得和你计较。”
冯晏握紧拳头,又想打人了。然而这时,秦绛突然站出来道:“那你就记我一过吧,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斋长没想到秦绛如此强硬,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秦绛拖着冯晏离去。
“兄弟,对不起啊,我真不应该让你帮我罚写。”冯晏一边走,一边对秦绛说道。他早已没有刚刚对抗斋长的气势,语气中只剩下深深的歉意。
秦绛闻言,步子顿了一下,他转过身对冯晏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我也没有怪你。”
“秦绛,我去找徐祭酒吧,他是个正直的人,定会帮我们的。”
秦绛却摇了摇头,“没有用的,徐祭酒是学官,不得干涉公试之事。他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了我们,我们何必让祭酒为难?”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2 14:54:00 +0800 CST  
然而冯晏到底没有听秦绛的话,等到去徐府背书的那日,冯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口误背错了好几处地方。
“抄了三十六遍《孟子》,还没有背熟吗?”徐谨谦手持戒尺,敲打着桌面,“你怎么了,想挨板子了?”
冯晏急忙摇头,“我背会了的,祭酒,我能重背一遍吗?”
“科考时,还能让你写错了,要回卷子重写一遍吗?”徐谨谦抬起戒尺,“伸手,十下。”
冯晏垂头丧气的举起手,徐谨谦“啪啪”几下,打得他哀嚎连连。
“别演了,打得重不重我心中有数。”徐谨谦轻笑道,“说吧,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没有。”
“你心里藏着事儿,都写在脸上呢。”徐谨谦说道。
“我听说,公试主考官是秦络秦大人?”冯晏还是没忍住,到底说出了口。
徐谨谦脸上淡淡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上下打量着冯晏,心中却有些奇怪,这孩子都被记大过了,难道还想作弊?
“你竟然打探主考官是谁?这事,与你何干?”
“我没有打探。”冯晏一愣,果然这个话题在公试之际十分敏感,怪不得秦绛的哥哥会误会他呢。
“那你从何得到的消息?”徐谨谦问道。
“是我们斋的斋长和斋谕。”冯晏一提起两人就恼火,他愤愤道,“他们想通过秦绛,要到秦大人的文章。”
“你这话可有凭据?”徐谨谦问道。
冯晏摇头,看来徐祭酒也在怀疑他在诬陷。
“没有凭据的话,就不要出去乱说了。”徐谨谦淡淡的说道,“其实今年主考是谁,我还不清楚。按理说,秦大人有弟弟公试,理应避嫌。”
“可是秦绛问过他哥,是真的。”冯晏说道。
“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记住,不要再和任何人提及,你们知道主考官是谁。”徐谨谦最后叮嘱道。
“学生明白。”冯晏拱手告辞。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3 10:01:00 +0800 CST  
入夜时分,深郁的树荫笼罩着一座优雅别致的庭院,这是当朝太傅徐立卿所住院落,种着几株枫树,到了秋天,远远望去,便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庭院墙角有一片竹林,青翠欲滴,高耸挺拔。徐立卿十分喜爱这片竹林,公务闲暇之时,便会在竹林中品茗读书。故而,徐立卿便为庭院取名“枫竹苑”。
徐谨谦来到枫竹苑时,徐太傅正在写字。他静静的立在桌边,不发一声。等徐太傅将笔搁在了笔架上时,徐谨谦才上前一步,开口道:“父亲。”
“你今天来的挺早。”徐太傅看了长子一眼。
徐家尊崇着孔孟之道,有着严厉的家规,一直保持着晨昏定省的规矩。此时未到晚上问安之时,徐谨谦却提前来了。
“儿子有事请教父亲。”徐谨谦说道,“打扰父亲处理公务,望父亲恕罪。”
“谨谦,你有何事?”
“儿子听闻,太学生公试主考官已定。”
“确有此事。”徐立卿身为太傅,当然是最早知道的。
“敢问父亲,是礼部郎中秦大人吗?”
徐太傅闻言,半眯着的眼睛蓦然睁大,犀利的目光射向儿子,将徐谨谦看得浑身发毛。半晌,徐太傅才回答道:“是他。”
“可是秦大人的弟弟正好是考生,这恐怕不合规矩。”
“秦大人是圣上亲笔定下的主考官。”徐太傅知道儿子心里想什么,毫不犹豫的绝了他的念头。
徐谨谦心中微微叹气,想重选主考官的希望,破灭了。
“你从何得知此事的?”徐太傅问道。
“主考官人选,已被泄露。”
“果然。”徐太傅仿佛一点也不吃惊。
“父亲?”徐谨谦则有些不明白了。
“很明显,秦大人主考,是有人刻意为之,有人想逼他站队。”
“是……宁王党的人?”徐谨谦猜测道。
“到底是大皇子的人,还是四皇子的人,现在还不好说。”徐太傅望向窗外夜空,老神在在的说道,“看吧,看看这场公试的结果,花落谁家,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楼主 太子姑娘  发布于 2019-05-13 10:01:00 +0800 CST  

楼主:太子姑娘

字数:218062

发表时间:2019-04-16 21: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21 23:51:49 +0800 CST

评论数:1991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