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开】孤皇冢

冷却的古老遗韵深埋记忆里,东华真的以为他再不回动容了。阖目片刻,东华轻轻叹息,“墨渊手里捏着她的一魂一魄?”
“是。”
“当年她离开忘川后,就剩半副元神。”东华一点点顺着思路去寻觅着,当年她半死不活的出现在他跟前的时候,他确实是平生少见的不镇定了,“她剩余的半副元神,本君寻不见。”
“帝君,殿下会回来的。”仿佛一个经受多年岁月考验的执念,奉行淡淡深处是一种固执,他见东华沉默,大抵以为是东华的犹豫,他补充了一句,“殿下受的苦,远比死,更可怕。”
东华睁开眼,有一丝吃惊,“是……”
“帝君应该是明白的,便是真造孽匪浅,也够偿还当年的孽了。”奉行听到东华话语中有所松动,也是松了口气,“只求得一物,我等感激不尽。”
“你们要为阿绾凝魂?”
“殿下等不起了。”
“三尾刺激墨渊,也是为此?”
“上神大恩,铭记于心。”
东华静默的看了片刻奉行,奉行笑得始终恭敬如一,东华没有立刻遂了奉行的愿,“依你们作风,却难得委婉。”
“殿下对不起的人很多,但我想殿下唯一对得起的人,就是墨渊了。”
“墨渊还有什么‘丰功伟绩’?”东华听出了奉行话底的怨恨,顺着他的思路说道,“倒是本君孤陋寡闻。”
“不过就那么一小事。”合作第一点就是要尽量坦诚可以坦诚的东西,奉行含笑道,“元神依托于神体,七万年前那一剑,墨渊借此停封了殿下身体的时间迫使殿下的元神无法与神躯融合,殿下的气息越来越淡了,我等虽也可强力破开,然而墨渊居然用神之心做封印,直接破开,碧落神心必然碎裂,连墨渊神魂都无法幸存……我等虽很乐意看到,可殿下是不会同意的。”黝黑眼眸那丝尖锐的讽刺生生刺破所有以为情深的迷雾,奉行继续说道,“说起来这个封印法枷还是殿下教给墨渊的,如今被用在了殿下身上,神族大义之风还真是让我等佩服不已。”
少绾不乐意伤害墨渊,究竟能有几个解释呢?
东华眼神放空了一阵,看腻了这儿菩提树的叶子,东华收回视线,“几成?”
秒懂的奉行笑得更是灿烂,“殿下教了墨渊七成,这儿墨渊用了五成。”
冷淡的唇角微微抿起,东华丢给奉行一串璎珞,白玉珠子在朗日下神光流采,恍若极曜天光,他多问了一句,“为何不是七成?”
达成目的的奉行心情很好,他不介意多说那么一点。
“记不住吧。”这一声意味深长,“又或者再骗骗殿下的心软?”
眼神闪烁了一下,东华拂袖,“奉行,那半副元神在何处?”
“帝君,我们会拿到手的。”奉行抬头看了看天色,“你们神族那司命不是推算出了个黄道吉日么?我看那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这是你们的事。”东华淡淡说道,深究更是警告,“本君只希望,世间也别再有黄泉了。”
他只希望,那个跟他结伴同行半辈子,陪他走过最艰苦岁月的姑娘,不要再受别人这些前尘恩怨的牵累,活活耗了一辈子心力,废掉半生喜乐。
真的是,够了。
“这件事,本君不会参与。”
“殿下会很高兴的。”
东华面容依旧冷漠,精致宛如天山冰雕,不染人间烟火,他忽而说了一句掐头掐尾的话,“从来真正对她最好的,不是我。”
奉行不语,沉默的看着飒飒摇曳的树枝。东华蛰伏在眼底的自嘲一点点消散在风云流转里,他忽而感到一丝叹息,转身拂袖登上云头离去。
仿佛很久很久之前的光阴里,他一遍遍无奈的跟在祖宗后面收拾烂摊子,那一声声劝导,那一声声叹息,那个女孩却从来左耳进右耳出,犯了错便笑得灿烂的躲到他背后,抱着他的腰信誓旦旦保证下次绝对斩草除根。
连诚恳认错都不干。
不知不觉,连他都没发觉那个女孩长大了,他再也不需要跟在她背后一脸无奈的看着她闯祸,可惜他发现的时候,是死别前最后一面。
融合十二品净世青莲,她烧了三天,他不得不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少绾三天,直到第三天的夜晚,那夜星辰不祥的黯淡。
半梦半醒间,少绾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侧着脑袋对着他笑,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是经历过忘川的伤痛后,再也寻觅不到踪迹的模样。
“奉行,到这里结束吧。”
他的手一抖,“祖宗,您烧糊涂了。”
“是吗?其实我知道的。”
必须承认,心虚的人永远没办法对很重要的人做到真正的坦诚,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奉行明白自己因为这句话是心乱了。
“祖宗,会好的。”他宁可自己什么都没听懂,甚至他不敢去看那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是都交换庚帖,祖宗的病好了也快可以出嫁了。”
少绾的眼神那一瞬间似乎是独步孤身迷失在茫茫飘雪里,眼底倒映着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迷离,她喃呢,“是啊,我快可以嫁给他了,可他在哪里?”
“祖宗,墨渊上神会来的。”他掖了掖少绾的被角,温和抚抚她柔顺的发,“您现在该好好养身体,奉行去给您拿药去。”
到底他是不敢对上少绾的视线的,他心虚在黄泉陛下冰冷的审视之下,可最不愿面对的,还是那双初见时候纯洁污垢的清澈眼眸。
这样会告诉他,因为他的隐瞒,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经历了怎么样的磨难。
“奉行,我等不到了,是不是?”
临跨过门槛的那一步,他终究停住了脚步,但他不敢回头。
“奉行哥哥,停手吧。”
烛火一晃,明明灭灭的心字两端,他说的时候几乎哽咽,“殿下你不懂。”
“情谊不会随着血脉流传,可仇恨随着血脉的传递源源不断,奉行哥哥这够了。”
“殿下,您这是在包庇父神一脉。”
“可…奉行哥哥,这些仇恨,阿绾赔一条命还不够吗?”
直到那天,他才知道他一直照顾的那个小团子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她比谁都明白,比谁都明白这世间种种利用又背叛。
可她不会说,甚至纵容着他们的小心机,最后用性命替这段恩怨埋单。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刚刚听到少绾死讯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只记得自那天起,天地定格在了寒冬年岁,他拖着这幅冻僵的残躯走入静谷,漫漫的落英纷飞在肩头,滑过脖间肌理时候冷得他缩了缩脖子。
他来这里,是为了恳求东华让少绾能够下葬。
再然后,他去了一趟昆仑山上的式微境,那里是少绾打算在战事结束之后留守镇压昆仑渊底而修筑的一方小世界。
他一把火烧掉了。
后世也有学派将把这片废墟称为——“昆仑之墟”。
是昆仑虚的前身,结构布置几乎一模一样。
那场通天大火整整焚烧了十天,于他而言,似乎是漫漫无尽的三千个日夜春秋。
高温扭曲的虚无连着感官也一同蒸发了去,几许灰烬,消逝的何尝不是他的年岁,算不清的执念也如那握不住的热风。
他不想放过墨渊,只因为他生命里最重要那个人,同样也为了那个会拉着他用糯糯软软嗓音喊“奉行哥哥”的女子,他这一生不在离开章尾山,为着她守墓,也为了自己赎罪。
奉行痴立原地很久,树荫透露他一面阴霾,恍恍惚惚间,他笑着对殿门,阖上目,悲喜难辨。
“他到底是疼您的,殿下。”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0:45:00 +0800 CST  
『第九章——柒』
小心避闪开袭来的重重剑影,一侧是光日天明,一侧是勾月星雾,光暗生生被刀光割裂成无数碎片,虚空踏破。
无相境内万物真假难测,尘埃凝聚在半空未落,他寻准时机,晃了个虚招,一个旋身踏上生门,终是出了那片区域。
少绾自打入了水沼泽后,魔族对军队制度进行了改革,父君为确保东荒削藩的正常进行有意叫人挑起了妖魔战争,庆姜乖觉按兵不动,而鬼族却对当年被魔族要走的那块妖族土地耿耿于怀,庆姜顺势将那块领土封个少绾作为属国,于是鬼族要想浑水摸鱼,少不得得先对付少绾。
这件事原是与他没有太多关系,但听闻少绾落在无相境里多时未出后,他本打算前往静室的脚步便转向了这西荒腹地,由不得的便进来寻她。
诚然他跟少绾不过百年同窗关系,可这逃学行为,司管学院风纪,他少不得要管上一管。
况且相由心生,化之欲念便使人长留其中,他不信她真的半点不知情。
居然还敢呆这么久。
打量着魔宫琳琅殿外是一片飒飒红枫,红如朝阳初生,却是血色模样的凄凉,之前是听她念叨过这儿的红确实是用血养出来的,那些刺客的血。
心底滋生出一点浅浅的无奈,同窗这么些年,她就没让他真正省过心。
魔宫侍从没有阻拦的意思,垂着头战战兢兢的将他引向露台的方向,“墨渊君座,请这边。”
远远便闻到一股子酒香,歌舞调笑声自殿内传出靡靡不绝,这寻欢作乐落在他眼中简直荒唐至极,尚在水沼泽里修心,这般胡闹若父君知晓不罚她抄佛经面壁都是轻的了。
见着这荒唐,他瞬间黑了脸色。
领路的侍从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土里去,却还是颤抖着出声,“尊…尊座正与几位郎君饮酒,能…能否容奴婢先行通禀一声?”
微微叹了口气,他摇头表示自行前往便可。
那领路的侍从瞬间松了口气,离开的步伐甚是欢快,就差没跳起来欢呼撒花了。他看着只觉得好笑,也不多做停留,转而前往主殿。
少绾爱饮酒但这酒量却总是练不好,水沼泽时每回她与东华大醉他都得麻烦一趟去把人抱回来,现在细思来,他是不爱她饮酒的。偶尔念及真有一朝神魔两族撕破脸皮了,若跑到魔族皇宫里领人,他顿觉不若自己这操心程度委实过分太多了。
不过是百年同窗罢了,他又能是她的谁?
果然想太多了。
拨开半幅珠帘走进去,身后翠玉交击的声音覆不过那歌舞乐声。遥遥便见露台红枫下的坐榻上放置着一张云狮皮,她斜躺在纯白如云的皮毛上,支着脑袋正瞧着那歌舞丽人,空闲下来的那只手便搁在膝盖上,食指合着节拍轻敲击,这模样倒是乐在其中的很,却是他白担心了。
他这同桌哪里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视线落在她散乱的衣袍上,右肩上的衣衫软绵绵坠落在手臂,精致锁骨上被一侧娇媚郎君即兴绘上那魔宫水渠上的妖冶红莲。她笑着挥退意欲在她肩背继续作画的郎君,身子往座椅上挪了挪,银红裙摆长长垂落到白虎毛皮之外,宛如流霞迤逦落在满地血红枫叶上,隐约能看到裸露的足踝雪白一点。
隔着重重人影,他没有立刻越过那些舞姬,反倒是停留在了远处红枫疏影下。
她就这般斜斜倚在软靠上,真如春睡海棠般慵懒,这恣意模样才是一位魔族尊神该有的,水沼泽里他朝朝暮暮所见的那个同桌怕只是她亲自缔造的幻相罢了。
很多人都说过少绾演戏的水准比得过她的拳头硬度。
也不假,他如是想到,却觉得那些个郎君有那么点碍眼。
右侧娇媚郎君递上一杯美酒,她顺势低头喝了一小口,半阖着眸子与左侧献媚的郎君调笑几句,醉意熏染的面容娇媚得动人,唇角噙着的笑是一种无解的蛊惑。
族里夫子时常提点他,魔女都有着一手能引诱人堕落魔道的本事,万不可被动摇了心智。而父君在安排他与少绾同坐时也再三警告他,魔族始祖天生冷情,实不是所见模样。他不是不晓得少绾贯爱玩弄人性,也知晓他只是少绾同窗 ,可还是输在了少绾给予的虚假蛊惑之下。
也许那真是喜欢。
走向前去扶开意欲抚摸少绾锁骨红莲的郎君,顺道将左侧那想往少绾怀里钻的娇美郎拦下。拂开右侧郎君搭在少绾肩膀上的手,他将对方递给少绾的酒取了过来,酒酿微漾,一滴落到手背,感觉凉丝丝的冷。他只靠着闻,便就评价上一句,“不及碧芙央。”
“美人佳酿,有美人身侧,佳酿自然是陪衬用的。”秋水般潋滟的眸子摇晃着醉意,她半是风流地说道,“碧芙央再是好,没有美人相伴,这孤盏独酌的,也是好生寂寞的一件事。”
“他们……”扫视了圈,目光最后定格在她脸上,“还是些孩子吧。”
“觉得我丧心病狂啊?”换了只手撑脑袋,她笑呵呵有些不在意,“放心,我不好娈童,不过是看看过过眼,就是真要找男人,怎么也得比我大的,不是?”
这些个少年很识趣的退了出去,看着少绾似笑非笑的面容,他无奈摇了摇头,“你若能少惹些事情便好了。”
时光好似退回了水沼泽学宫门口,她笑着扬扬自己拳头,“我都没亮拳头,不算惹事。”
“那…”他轻声问她,“好玩么?”
“还好还好,嗳,墨渊,方才我同自己打了一个赌啊。”少绾抬头瞧着他,宛如蝶翼的眼睫轻巧煽动着他的心思,浅影挡着她明眸里的狡黠,“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定是我命里定要娶的尊后。”
心跳生生漏了半拍子,本该脱口而出的“胡闹”硬是没有说出口,他很无奈的伸手替她整理衣襟,挡住薄衫下的旖旎春光,自他认识她开始,他的情绪中似乎最多的就是无奈。
对她,他总是无可奈何。
“只可惜,”他系好她腰间的带子,“东华被父君叫去训话了。”
少绾眯起眼睛,唇角上挑出笑意,本就颜色惊人的面容硬生多了三分丽色,如他家院后开出的那朵牡丹般,娇艳不失雍容。从魔族的教育来说,庆姜把她教养的很好,依着储君的方式培养少绾,没给养成一只花瓶来。
借着靠得近的便利,她忽而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如一尾滑鱼溜入怀里,他本能的伸手环住她纤软的腰肢防着她一个不小心摔下坐榻,温香软玉在怀,耳根便有点烫了,只觉得想抱着也不是,丢掉更不能。
柳下惠之所以是柳下惠,只是因为他怀里的姑娘不是他心中所爱的,所以他行的正。
偏生他墨渊对怀里的姑娘,似乎做不到坐怀不乱。
少绾凑到了他面前,她慢吞吐息间气息仿佛蕴藏芬芳,近在咫尺的红唇起合,她的声音近乎喃呢。
“诶,我发现你有心魔。”
低头看去,倒映着他模样的眸子泠泠如秋水般,那是一种折射人心的清明,他问她,“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呀。”
他看着她清明的眼神,心知她不是在酒后胡言乱语,更明白她丝毫没有受幻境影响。
也是,凤凰有破虚之能,是他心急则乱。
“少绾知道这是哪?”
“知道啊,不就是无相境嘛。”
她放松了手臂的力度,身子软绵绵往下滑了半个头后被他托住,她正好把额头靠到他肩膀处,声音闷在衣衫间听起来不甚清晰,“无相境,境无相,真亦假,假亦真,起于念,灭于心……”
瞧着她能把介绍倒是背得顺溜,确实不枉费他多年逼着她抄写《八荒图志》、《博物论》上百遍了。他打断她的背诵,“无相境不是善地。”
“可这儿…很有趣啊,你不觉得吗?”
他深深感到一种无奈,能任性到这般境地的人他平生也是少见,“既然看得破是幻境,为何滞留?”
“我又看不破,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少绾摇头,表情纯然中掺杂着一点认真,“方才那幻境是你进来之后出现的,我觉得不错就陪着玩玩。”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太好的直觉。
“可我真没想到,美酒,美人,宴会,糜烂,墨渊你竟是这般看待我的。”
“……”
“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堪吗?嗯?”
少绾仰头对上他的视线,趁着他不备一个用力便把他推倒在云狮皮子上,其间她还顺手摘下他束发的玉冠,瞧了几眼满意点头,“这般顺眼多了。”
发全数散落下来,这般不如何整洁的仪容使得他皱皱眉头,而她此刻正跪坐在他腰上笑吟吟的俯视他,同窗这些年这是他第一次摸不透少绾的心绪。
“要不,我把你想的也实践一番,如何?”
“……”
“诚然你年纪小了点。”她笑着微俯身,纤指撩起他的发缠绕指间,“不过就凭你这张脸,本座也不介意破个例,毕竟,美色当前嘛。”
红唇轻吻过发丝时,蛊惑笑意便是十足的魔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视线愣是定格在她启合的唇瓣上,看着比花瓣还要柔软。
“想要吗?”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她才是,伸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她坐不稳把自己滚下去,她的眸子微微上挑,四目对视了一下有些挫败的撇撇嘴。他淡淡笑道,“气头过了吗?”
“说实话吧,你也诚实一点。”
一字一句带着撩人的风情,她的气息落在耳边清晰可闻,素净面容上的那抹嫣红仿佛轻易便可以采摘,致命的诱惑下任谁都想把身上的人儿压制身下好一夜春宵。
她冰凉的唇擦过脸颊恍如羽毛拂过般轻柔,“墨渊,你真不想与我春风一度?”
然而所有诱惑只换来他宽和的淡笑,那是他对她无理取闹的无奈。已经习惯了这般应对她的突发奇想,或是说在她亲吻他脸颊时,他心底生出淡淡的遗憾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
“闹过就走吧。”
“真不想做我尊后?”
“你当真?”他微挑眉,意有所指的看着她摁在胸口的手,“把你手心里聚的魔力散了,舍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再答我。”
“榆木一个,墨渊你真不好玩。”
挥散手里的偷袭招数,她失落的把身子坐直坐端正了去,显然她忘了她还坐在自己身上。
尽力无视掉还坐在自己身上的少绾,对心中生出来那些难以启齿的绮念他是排斥的。伸手揽着她的腰,坐起来,他几乎有一种转移话题的狼狈,“你现在老实点,逃学这笔我便不与你算了。”
她大概是真有些醉意,歪着脑袋好半天才领悟自己的意思,乖巧的点点头。
搞定这个让他不是一般为难的人,也该考虑离开的事情,侧首看着在那一瞬还原成最初始时混茫茫一片空白的无相境原貌,他静默一息。
“你为什么不出去?”
“因为没有欲望啊。”
少绾随手抓住一团白雾捏成球,“无欲则无念想,则万相皆虚无,是以极生便死,连幻相都没有我没法子出去。”
无欲无念无想,他实在没想到这么个状况,却不知哪一点击中心底勾起的绮念,他觉得心口闷闷的,干脆静心开始找漏洞。
一侧的少绾很快也找到了乐子,她把雾团子捏成各种各样的图案,倒是自娱自乐的很,他问她,“就没什么可想的?”
她一手将雾团子捏成的球抓碎,无辜的瞧着他,这般纯色的模样丝毫没有之前风情万种的魔魅,“我之前念了半天想要一个美人玩玩来着,结果你出现了。”
“……”
“怎么,你信了?”
“谎话说三次就足以让人当真。”
“但胡话就是胡话,说再多那还是胡话,假的,它永远也真不了。”
“……”
她眯起眼睛,笑得狡黠如一只雪狐,“别当真啊,我晓得你不喜欢我,你也知道我说着玩玩的,不会去搅和你生活的,我保证。”
明知道情生是错的,偏生他要设计与她同窗多年。明知道不该前来,偏生人不由己的就来了。明知道她这话全是胡言,偏生他有那么一刻就全信了。
这么多明知道,他偏偏一个不落下的都明知故犯。他想他也是够了的。
是该静静,真的好好想想,少绾之于他,究竟算是什么。
定定看着她谈笑嫣然,她的脸色淡白如素净梨花,唇色也很淡,娘亲说唇色淡的人脾胃不好,娘亲还说,这般面相的人本性是凉薄了些。
他有些疲倦的阖上双眼,忽的他睁眼看向某处,唇角流露出一丝冷笑,雾色深处有人咳血闷哼的声音传来。
冰冷的笑覆过他的面容,悄然爬上他的眼眸,那丝冷淡,将那心心念念的容貌冰冻,碾压成沉,终究在他眼底清得干干净净。
渺落,你的本事就只剩下这个了吗?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0:47:00 +0800 CST  
昆仑虚,密室石床。
盘膝而坐的玄衣尊神忽的睁开眼睛,闭关不知年月如何变迁,清亮眸子却未染上丝毫朦胧。跟前一朵巴掌大的红火莲花摇曳生辉,晕了一室火光。
“渺落,幻境造的不错。”
换做是谁,辛辛苦苦侵入对方记忆一次得来这样的答案都比较有吐血的心,渺落也不例外,未见其人便以扬声笑道,“墨渊啊,这可是你自己的记忆,本尊都没来得及篡改一二呢。”
墨渊一抿唇,眉宇微不可见的波动过丝涟漪,眼神却清明得很,“你待如何?”
“之前呢,我只是想着怎么都得让你看看当年她最后一战是个什么模样,毕竟,你借由九幽开启那杀阵的时候,可看不到另一边的她为了停下杀阵生生被吞掉半副元神的模样。”渺落的声音邈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仿佛她的目光落在了当年旧事里不可自拔,“你看,最后存下来的就只剩这半副元神,是不是很可笑。”
墨渊始终低垂着眸子,羽睫收敛了浓郁的情绪,他仿佛笑了,“有点。”
似乎被墨渊逗乐了,三浊毒息从石壁墙角悄然蔓延出来,渐渐凝成渺落的模样,她没搭理墨渊,神色迷离的瞧着那朵妖娆的红莲花,那里的气息熟悉的她几乎泪落,“为什么呵,为什么要开启杀阵,就不能再等等吗。”心中几乎有一种怨恨的毒液滋生着,转而她又面无表情的轻声问道,“呐,你说,被一点点抽离元神有多疼。”渺落并不期待墨渊的回答,继续喃呢道,“那天她就在我跟前,元神一点点被那个杀阵吞噬,她很疼,真的很疼。”
“…其实我知道那时候她就已经死了的,可是妙义慧明镜成型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她怎么都不敢闭眼。”
那时候,仿佛连着那么轻微的呼吸都牵动着少绾所有疼痛的神经,渺落看得出少绾明明疼的不行,可她眉宇间始终是温和如不起风澜的湖泊,少绾笑着安抚着她,温柔得叫她落泪。
“这次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少绾的眼神迷蒙极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也是我命不好,做错了事,只是没连累你就好。”
不……不该是这样的。
猛然从旧事迷离里挣脱出来,渺落觉得眼眶那浮过好一阵子热意,心底漫漫的悲痛恨意渐渐将那软弱冰封,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遗忘了那些事,也不是不知道少绾用死换来的是什么,可是,她如何肯善罢甘休,如何能看着唯一对她好的人被生生世世沦落黑暗。
她绽开一丝笑颜,素手撩起一丝青丝,“诺,你收集她那一魂一魄这么养着,是想召回她那半副元神吧,不过,你猜她那元神究竟在哪?”
见墨渊眉宇间有所异动,渺落却忽而止住了口,“呀,我跟你这人说这个做什么。”她决定不能在跑题,一想到刚刚墨渊梦境里看到的,渺落有那么一点嘲讽萦绕在了唇角眉梢,“欸,你说吧,你明知道前路坎坷,都生了知难而退的心思了,难倒就因为你们两个缘分交接,死的必然是她,而你没有性命之忧,所以你可以那么坦然的把她的喜爱拿捏在手里呢?”
墨渊瞧着渺落虚虚实实的身影沉默了一息,渺落的话语轻描淡写间已惊起了他眼底的波涛,眼中覆灭了那明明灭灭倒影的辉芒,有一瞬间,入骨子里的森冷。
这还真不像那个人口中只是面冷的父神嫡子。渺落低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撩起一缕胸前的发。她刚刚入水沼泽的时候,因为少绾武力压迫过度,在少绾的暴力镇压之下,水沼泽学员的武力值都大涨了一截,这对于年纪不够看的她来说不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消息,于是经过反复来在反复去的思考,她决定炒一大包板栗去孝敬水沼泽最大祸害源泉,寄往于少绾她打架施展暴力手段的时候捎带她一个在旁边观摩观摩。不过那天天气虽然晴朗,但由于她出门没看黄历,正好少绾跑出去祸害东华去了,她没当成人家小弟,反倒是遇上了头顶上还顶着个“风纪主席”的墨渊,这就跟她正准备投身江湖帮派要干那举旗纳罕的大事业,结果出门就遇上官府那官大人一样,这官大人将她从头到尾的审视了一遍,决定给她从良的机会,于是乎她在水沼泽里辛辛苦苦呆了五万年,也兢兢业业的在风纪委员这二把手位置蹲了五万年。
问她为什么肯在这位置呆那么久,一来当年她脸皮子薄,被抓包现行之后没有少绾这么厚脸皮的可以直接说出“我是个好人,在拳头欺负人一遍之后,就不用智商碾压他们了。”这一番在折颜看来跟不就是不要脸的话,二来她拿人手短,自然也要敬业些,墨渊亲自教导她神族是如何打架的,对于神族泱泱博大的打架文化,她深表受益匪浅,而作为对墨渊拳拳之心的热忱回报,她立志于将所有敢于在水沼泽里出头的人一一拿拳头镇压回去。
为此,少绾对她这个趣味相投的人还是投以一丢丢的青睐,不过对于她学习神族的打架文化,少绾还是对她表示了痛心疾首的惋惜之情,用少绾的话来解释,她这根骨奇佳的打架好材料是要被神族净化成知之者乎的酸腐书生了,悲乎。
其实她明白的,当年的她能在水沼泽肆意横行,不像少绾托福于拳头过硬打的人哭爹喊娘不敢有意见,若不是这风纪委员的金招牌足够响亮,她也许早在那个山沟沟里就***掉了。
至少她记得,第一次被寻仇的时候,是她被魔族一贵公子哥拦路打劫了,她手痒的正想试试墨渊教给她的新招,把那公子哥敲晕后吊打了一番,可能是觉得自己一大老爷们被一个姑娘吊打伤了面子,这公子哥决定把东华那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给发扬光大,他要找场子,于是乎这公子哥颇不要脸的把他老子给叫来用个结界把她给围了。
虽然结界什么的,一拳打下去也不是拆不了,但很忧伤的是,他老子委委实实是个苗跟正红的上仙,而且在她快打趴那个苗跟正红的上仙时候,她忘了,那公子哥苗跟正红的上仙老子还有一个苗跟更红的上神老子。
太红了,红的她睁不开眼,所以在她很光荣的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
路过的墨渊一把拎着她的后颈就把她丢了出去,他自己用着那点在少绾口中颇为可怜见的上仙修为扛了那祖孙三代。而她含血带泪的跑回水沼泽去搬魔族最大的混混头子当救兵。
那一架,墨渊打得比较忧伤,之所称呼这为忧伤,主要还是源于墨渊他扛着扛着,把自己扛到娇娇弱弱,结果被拎着苍何一脚踹开这结界的混混头子少绾拦腰拦在了怀里,当着一众友爱的水沼泽学员的面上演了一出土匪抢新娘。
唔,也不是她不用英雄救美来形容少绾拦腰抱墨渊的风流姿态,主要还是少绾她太不给力了,当时少绾一脚踹飞公子哥他爹,脚踏公子哥他爷,简直就把这英雄形象给演活了,结果少绾口中说得却不是安墨渊美人的话,反倒是跟那祖孙三计算了一下需要赔付的精神损失费多少。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土匪,还是一个守财奴类型的土匪。
而被土匪少绾抱在怀里的墨渊,在面对一众目瞪口呆得同窗们事,大概真有想死一死的心情了。
这确实是一件既损面子有失里子的事情,所以墨渊很成功的在开口之前被善解人意的少绾一爪子劈晕了。
不过少绾大概没估量好墨渊的体重问题,猝不及防下墨渊成功用体重把威风都还没耍够的少绾直接压倒在了地上。
跑过来看戏溜达一圈的东华临走前专程蹲下身,俯视着少绾良久,少绾仰面躺在地上,似乎还在纠结着是不是给身上那个气息微弱的墨渊一脚。
东华大老爷终于开口了,“我看父神的血脉极好。”
旁观的她心里一抖,似乎看见了东华解剖研究一番墨渊内在结构的未来。看来少绾也是做此想法的,“你又抽了。”
“本君的意思是,”
东华睥睨少绾,那眼神叫她来翻译,最直白的意思就是,没文化,真可怕。
少绾回了东华一个眼神,那意思很浅白,咱们友谊的小船它翻了,它翻了。
“蠢。”
东华做了一个令得少绾炸毛的总结。
她一向认为,一件事如果那人当着你的面说,那么这事还有的商量,如果他直接转头跟别人说,那么就没啥商量的余地了。就像现在,东华直接放弃了同少绾交流的打算,转身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下达了一个堪称任重道远的任务。
“等她什么时候下蛋了,”东华轻飘飘的瞥过地上成双成对的墨渊少绾,“记得抱只回碧海苍灵。”
“你想通过亲自孵蛋来体会人生?”她默默想象了一下东华蹲在蛋上学老母鸡孵蛋的模样,瞬间打了个寒颤,她艰难的说道,“还是你饿了?”
东华也用眼神鄙视了她的智商,“本君缺个儿媳妇。”
您媳妇都还没有吧。
东华回了她一个秋风扫落叶的眼神。
大爷说的是,小的明白。
她悲愤的看着东华不负责任的走了,还在地上躺着尚且不知道东华这混账决定的少绾也很悲愤,“喂,渺落,别那边顾着跟东华聊人生,过来拉我一把啊。”
于是她在少绾的千呼万唤下,跑了过去,只是临到边边,耳尖的她又听到少绾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你说这娘炮刚刚拎着的时候这么是轻的呢?”
她踉跄,没止住脚步,很直接的用踢皮球的方式帮少绾解决了身上的麻烦。
一边抱着脚上跳下跳,她含着包泪心虚的看了眼在地上滚了几个滚的墨渊,再看向右手撑地缓缓坐起的少绾,少绾惯爱梳的随云髻此刻散了开来,墨色的发丝如海藻般漫漫覆了少绾一身,少绾一边揉揉自己的额角一边回应她投递过来的眼神。
她讪笑,“确实挺重的。”
少绾看了眼滚的并不远的墨渊,默然片刻,拿出一幅深沉姿态点点头,“看出来了。”
这神来一脚,她成功让救命恩人躺尸到床上修养去了。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0:58:00 +0800 CST  
对此,她就差没在墨渊醒来那天背着荆条跑到他跟前去抱大腿哭去。
好在那天她出门看了黄历,有贵人相助,这一进门,贵人少绾正坐在墨渊床头进行着形式上同窗友好的慰问,少绾瞧见她顶着一双金鱼泡似的眼,可能是觉得她甚是可怜,看向她的神情也称得上慈爱万分。
这叫她心肝儿抖了抖。不过她还是按原计划进行着负荆请罪,正进行到以死明志这出时,少绾立掌朝着墨渊脖颈劈过去,一直沉吟不语的墨渊疑惑的看了少绾一眼,正当她也以为墨渊扛住少绾这一手刀子时候,墨渊他没什么表示就晕了过去,身体不偏不倚正好歪倒在少绾身上。
少绾一脸深思的把墨渊的身体抚上去一点,正好枕在自己脖颈那里。
“少绾。”她对上少绾甚是困惑的眼,凭借着对少绾的了解,她好心提醒,“其实你可以让墨渊到枕头上歪着的。”
仿佛拨开云雾般,少绾抚掌恍然,“对哦。”
不过看着少绾眉心之后又凝结起了浅浅一撇的疑惑,少绾似乎对为什么她没想到这个方法感到困惑。
嗯,这是一个大问题。
只是她还没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东华拖了出去做饭,听说是今早少绾突发奇想的给东华做碗粥,如今东华也来向她讨教一下如何做碗鱼汤回敬少绾一二。作为一个在厨艺上浸淫多年的厨子,她对于如此好学的东华表示了一种好为人师的慈爱,欣然同意了。
再看见少绾那是几天后的事情了,少绾歪在软榻上看书,一瞧见她立马扑了过来,活像看到什么精致糕点似得。她仔细打量了少绾一番,除了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外,面色倒是红润,她想东华这补法事实上还是很有效的。
少绾一边拜托她这几天来给自己开小灶,一边告诉她补药不能随便吃,也不能随便叫人厨艺,这是会遗祸八方的一件损阴德的事情。
那个时候少绾正蹲在炉子边帮忙用涅槃炎烧柴火,她瞧着少绾,也觉得改日该交交东华菜式不能只弄一道,就像父神他老人家教导的那样,独尊一趣,极致也。
会虚不受补的。
少绾打了个喷嚏,手里握着的撩火棍子掉进了火堆里,少绾揉着鼻子嘟囔,“谁又想坑害我。”
把半袋面粉和水,她宽慰少绾,“也许你昨个着凉了。”
“大概吧。”
之后少绾陪着她闲聊,又聊到关于墨渊的事情,少绾似乎已经把这个事情抛到了后脑勺,少绾并不在意,但她却有着一颗对八卦热爱的心,多问了一句,少绾眨了眨眼,困惑的说道,“顺手。”
“那一手刀也是?”
“东华说这有助于修养精神。”
对于东华的结论,她也深以为然,并请求少绾多多去墨渊那儿坐坐。渺落心底的算盘拨的备清,若哪日墨渊又一次想起她来,自然是劳烦少绾再次帮墨渊继续修养精神。
毕竟因为她,墨渊这个在少绾口中的小白脸,近来越发向白中白发展了,所以说修养也是极为重要的。
那么修养是个怎么修法呢?
她表示她半死不活躺着的时候往往只期待谁给她喂点食,只要喂点食她就能够原地满血复活了,但墨渊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如何能跟她这皮粗肉厚的人相比,所以说,这修养也是一门学问。
但她觉得正所谓万法不离其宗,墨渊被放掉的血总得想办法把量给补回来,只是妖族文化实在落后,一般一个大碗,一把刀子,剜一个大疤放血直接喝就好了,但如今神族文化发展已经过了茹毛饮血的原始状态,她若豪迈的当着墨渊的面割腕请他喝她的血来进行补血大业,大抵会把这娇弱的公子哥吓吐血,总不能没补回血又放墨渊一把血的理。
既然不能直接把血补回来,她思考了好几个晚上,愁的揪掉无数的毛,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成功在自己变成秃头虎前想到了一个法子。
那就是食补。
她觉得这个法子甚是得体,应该也很有用,就像少绾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比较娇弱,之所以定位为娇弱,盖是因为少绾总是能一脸病色的躺在床榻上,并用她跟金纸一样白的脸色向夫子表示了请假的无限愧疚,而东华对于少绾每个月的这几天都很是热情,常常在头一天就亲自端着自己出品的红枣糖水来慰问半死不活躺床上的少绾,于是大受感动的少绾第二天就满血复活回到课堂上,红光满面的为东华拉住夫子的仇恨值。
由此可见,这红枣糖水,对补血气甚有益处。
墨渊此番为了她身涉险境,必然是伤了根基的,为了不妨碍他未来的康庄大道,如何她也要回报一盅红枣糖水给他补补血气,这才对得起父神对她一片关爱之情。
也不明白为什么,偶尔来看望病号的少绾在知道她天天变着法子用红糖水和红枣做甜品是为了给墨渊补血气之后,少绾笑得打趴。
她真的明白,那段时光,纯粹的没有半点杂志,不管是那个笑意盈盈拉着她的手说“我罩你”的少绾,还是那个会在历练的时候一剑把她从死位里扇出去的东华,或者始终如同长辈一样对她犯下的错误甚是宽厚的墨渊,这些真真在记忆里鲜活的与时下判若两人。
那些旧历过去的事情,总蕴着半色的温情,只是数落到了今日,渺落有些困惑,这熟悉的人,究竟还剩几分是不曾易变的呢?
其实也是她遗忘太久,久到让记忆蜕变了颜色,久到她可以去怀疑这样的记忆就是是自己一场自编自演的迷梦,还是真真实实的历史。
渺落忽然生出一种倦意,仿佛长长久久一来一直得不到安憩,那一瞬间,她只想大梦一场,远离了这些沧海桑田背后的得失,“墨渊,说起来你也照顾过我,我不想拖欠谁的人情,不如…我们做笔交易也算是两清了吧。”
“你…寻回来了?”
“神躯跟意识被分离了,但总能补回来的,只是有时我也想那些过去究竟真不真,被关这么些年,我做过的荒唐梦也不少,不过我若记得,拼着死,我也不会给你们这么多年安生日子。”渺落揉揉眉心,也有一丝困茫,“记不记得,我都不可能善罢甘休。”她唔了声,“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可以提一个我能接受的条件。”
“我没什么可想的,也没什么可念的,你可以回去了。”墨渊看着渺落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眼前的红衣女子是他比较头疼的小师妹,他微微的摇了摇头,“渺落,那只是职责之内。”
“我还以为你会劝阻我呢?”
“你会停手?”
“其实我还真不懂你究竟都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墨渊身上,渺落仿佛也有一丝困惑,“也罢,三尾想压着,我看横竖你早晚会知道。”
手指微不可见的一颤,墨渊仍旧低垂着眼睑,只是袖袍下的手指收拢成拳,那一瞬他好像已经在诸人的态度中明白了什么,然后只等着命运给予最后的审判。
“墨渊,我承认你这一生对得起很多人,只是你唯独对不起的,是你的妻儿。”渺落幽幽一叹,目光紧紧攥着墨渊的身影,他的面容却始终掩盖在阴影之中,只有那“妻儿”二字出现的一刹那,他的身影似乎颤抖了一下。
“妻儿……”
墨渊重复这那两个字,也有三两息的迷茫,眼前的十二品业火红莲妖妖濯濯如血般,刺了他满目的血色,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依稀耳畔是三尾在妙义慧明镜破灭后的质问,“你逼她入忘川的时候,可真的顾念过她。”
他想,或许当时还有那么一句未尽之语藏在这漫漫讽刺里。
“……和孩子。”
没搭理墨渊究竟是个什么状态,那么一个消息渺落就任由他它晴空霹雳般投放到了墨渊跟前,她放空在灼灼烛火光辉里,“当年她被你推下忘川的时候,那孩子都还只是一缕血脉,你说,你对得起谁呢,墨渊,师兄。”

言尽于此,大概再无可说之话,她决绝的转身离去,没有在意身后那一室几乎如死的寂静,她觉得很累,累的几乎无法撑着她继续走过那一段又一段无情的时光,她混混沌沌的走着,双腿灌铅般,重的每抬起一步都耗尽自己的气力,可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这天地间哪里也不是她的家,哪里也不会收留她。
自少绾羽化,自西陌身陨,这天地之大,何处不可为房子休息,只是她渺落早已经无家可归了。
脚下被绊了一下,她跌坐在一片绵绵桃花间,绵软的花瓣落下的声音那么轻微,在她的世界里却那么清晰,她有些呆愣那一树连着一树盛开的桃花,那若云霞般璀然一世。
清风乍然涟漪起平静花海中微澜,层层叠叠浓浓淡淡的粉色极像女子飘然的裙摆,恍惚间是风轻溅叶梢,有惊鸿倩影掠过的踪迹。
少绾……
花瓣拂过面颊的力度轻柔极了,她累极了便摸索着周边,寻了一块石头便枕了上去,一阖眼,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里朝霞蒸云的花海也开来一山,灿然桃花之下一道妙曼身影悠然踱出,款款向着她走来,轻红衣裙淡色披帛,随云髻攒着的那桃花扁钗,是她偷偷用折颜那片桃林子的古木树心雕琢出来的。
少绾,那个因为愧疚对她有所关注却也是唯一一个不存功利对她好的人。
可少绾却已经死了,死在十九万年前,死在倾心所爱的人那一场算计里。
再也不会有人在她落难的时候走过来抱住她,告诉她:再睡一会醒来就好了,这只是个噩梦。
再也不会。
她是那么清楚的知道这个事实。
落花也如心中绵延开来的泪,纷纷扬扬替她悲痛了一回,而她自个则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分不清是前世还是梦境,少绾缓缓步走近了她,温温和和的笑容顺着清风抚上少绾眉梢眼底,竟是那么沁心的温柔,“果然像我想的那样,阿落如今也出落成大美人了呢,时间过得真快呀。”
那一瞬间,她潸然泪下。
轻柔抬手拂去她眼角凝结的泪,少绾似乎有些困惑不解,“谁欺负你,怎的哭了?”
少绾的嗓音蕴含着一种沙哑,但听起来一点也不难听,温柔得如流风拂过的叶间,弹落泠泠清水。她无语哽咽。
似乎她哭的更加的厉害,少绾的声音微微显露出一丝不知所措来,“你莫哭了啊,我帮你收拾他,好不好?不会有事的,阿落不哭,那只是个噩梦,噩梦都会结束的。”
似乎只要她说出一个名字,眼前这人就会撸起袖子干掉那个敢让她受委屈的人。
“少绾……”
“嗯。”
“少绾……”
“嗯。”
“少绾,你不要走了。”她一把攥着少绾的手,少绾好像病了,肌肤冷得近乎感觉不到热气的存在,她几乎以为自己攥着的是一块雪疙瘩,“我一个人,我怕。”
耳畔落花声极为绵软,伴随着少绾清浅的呼吸仿佛形成了独到的韵律,极为叫她心安。
这十九万年,她就像一只漂泊的幼兽,浑浑噩噩的在世间苟延残喘,她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去,她只是凭着一口气努力的活下去,因为她知道,只有活下去,她才有机会,有机会再一次等到那个人。
她攥着少绾的手更紧了,其实她想看清少绾的面容,但是眼前总隔着一层热意,她瞧不仔细便努力瞪得眼睛更大瞧过去,还是无法。
她是看不见少绾的神情,可她听得到,听得到少绾淡淡的嗓音蕴含着的那股叫她几乎落泪的温暖。
十九万年游离,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心。
少绾说,“我这呢,我在。”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1:01:00 +0800 CST  
『第十章』
神族什么都好,就是唠叨得可怕。
拿着手肘撑着脑门,少绾努力凝聚起自己的神思,却在半路上又一次涣散开来。
诚然昨夜奉行不是第一次拉着她衣角要她专心听讲,可这事吧,忒有难度了些,她委实是被催眠催的厉害,不是她想睡觉,而是她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自打入冬季开始,少绾自认为是一个务实的人,因此做的事情就更加要务实些,比如说把头发披散下来,一来这很保暖,二来不用劳烦她这个懒人提前半个时辰起来梳弄,三来……
撩起两把长发放到肩膀前,少绾努力把自己的脸缩到阴影里,目光垂下,课案上摊着一本书,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得她头疼心累,眼前又出现二重叠影,少绾强强撑住要栽倒的脑袋。
若非父神闲得忒无聊,专爱好巡视课堂,她也不至于如此。少绾已经不止一回被窗外路过的父神拎去做思想教育,她深觉得自己练就一副坐着就能睡觉的好本领,这个是得给父神他老人家送上一大篮水果作为感谢的。
两颊不仅仅有保暖之用更具备遮挡功效的头发忽而被人撩了起,清冷的风细细侵袭着她的面,乍然下,少绾神智清醒了三分。
没等她开始讨伐这个始作俑者,耳畔轻飘飘便是两个字,凉嗖嗖得,把语音都压在了一度上。
“听讲。”
少绾打了一个抖。
感激她有一个强迫症格外严重的同桌,虽然少绾没明白开讲第一天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跟这位坐一块了,不过少绾觉得自己这个选择做得还是英明神武的。至少在她无可救药的昏睡之后,墨渊还是很有道义的替她抄录多一份笔记,墨渊左手那一手极为漂亮的梅花小楷绝对是有她一份功劳的。
唔,无视她废掉对方右臂的黑历史。
少绾幽怨的看着墨渊,“你看我昨晚这么辛苦……”
“辛苦?”
对上墨渊清冷的眼,少绾一打抖,嘟囔道,“不就喝点酒吗?”
“然后一睡一起,今早再迟到旷课。”墨渊面色算不上好,“少绾,你觉得你很对?”
惯犯的好处就是有个比较包庇自己的同桌,少绾知道墨渊又一次徇私枉法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敢再激怒他,努力从课桌上爬起来,学着墨渊的样子拿起笔,听起课来。
凡事都有个度,比如说墨渊可以替少绾抄笔记,但是考试作弊这是不可能的,只得靠着少绾自己跟折颜东华眉来眼去表达深深思念之情的。
所以,少绾多数时候,还是得听书的。
而为了让少绾减少上课瞌睡的几率,墨渊习惯了上课用手肘戳醒她,甚至言明不与她作业代笔。
至此少绾缺交作业的次数大幅度提升,她甚至研究出如何借着在静思阁惩罚的时候补觉,顺道可以逃过一下午的课。
嗯,东华不是一个看见好事不要的人。
于是见识过少绾东华两人在温暖熏人的残阳余温里头对头趴着桌子睡觉的温馨场面后,墨渊只得开始重操旧业,为此墨渊练出了一手跟自己写的可以以假乱真的字迹了。
不过这也助长着自己的同桌在课上睡觉这一越来越放肆的行为。
墨渊是个好人。
少绾心中说不准是个什么想法,目光看向还在絮絮叨叨的夫子,明明一句话可以说完的意思,居然掰开成一个个字来分析,少绾听着闷得慌。
夫子蓄着胡子,清瘦身板撑着件白色衣袍,总捏着神族最爱的那套仙风道骨,就是那双常年浸泡课业熬夜熬出来的鱼泡眼毁了整体画风美感。
唔,这夫子是个极爱布置课业的。
少绾觉得世间的事情吧,得一就非得缺一不可,就像夫子如此热爱于布置大量课业给学生,那么就不能责怪学生上课昏倒会周公才是,偏偏这位夫子就不,竟想求得两全其美,非得揪着那些学员去见父神,少绾自个就被带到父神跟前几回,同样的,对周公怀有深切爱意的东华也不例外。
没屈服于东华拳头之下,这算是刚直不阿的夫子唯一一个优点了吧。
少绾神思一歪,不由想到每回夫子跟父神告完状,父神总在一边循循善诱她,“少绾你是魔族始祖,善恶一念你总要持得稳妥些,如今夫子正教导着你,你如何能不听呢?”
少绾答道,“父神,我觉得我的理念即是我的正道,不必为旁物动摇。”
事后奉行又一次拽着她的袍角恳求道,“祖宗您这么想归想,可对着父神,您真不用这么诚实的。”
少绾默默搭救回自己的袍子,她觉得父神明明就是心知肚明,这跟她诚不诚实没关系。
诚然吧……
诚实的少绾更想对父神说,如您儿子那样课业两不误,抽空还能额外给您老人家处理公务的,属于奇葩行列,您怎么能放到正常人行列呢?
只是这话听着很像是当着父神的面骂他老人家的儿子不是人,诚然这是事实,但是少绾自问拳头硬不过父神,秉承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十万年后又英雄’的原则,少绾坚决不会让父神听到自己的心音。
一个人如果屡教不改,就如她与东华这般天天拿睡觉当修行的人来说,看久了说多了见没用,平白跟他们置气似乎显得自己心肠太小,终于夫子以一句文绉绉的“朽木不可雕也”做结语,此后生涯,夫子把忽视技能放大到极致,心境修炼到眼不见心不烦的最高境界。
少绾蛮佩服他睁眼瞎似的自欺欺人。
虽然她跟东华还在进行着睡觉大业,不过比起嚣张到趴桌子趴到手臂发麻还讨走自己的小心肝重霖服侍的东华,少绾觉得自己吧,唔,还是比较含蓄,也很给夫子最后一撮面子的。
她一向在课桌前垒起一大沓书籍,努力让夫子看不到她睡得天昏地暗的恶行。
可在自己一片拳拳之心下,不知道为什么,夫子还是热衷于点她名字起来回答问题,而对东华,夫子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有一次,折颜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说,“少绾你的成绩比不上东华,年尾总结大会上给夫子丢人了。”
终于,少绾发掘出夫子的第二个属性,很记仇。
想当年她还在魔族当土匪头子的时候,庆姜请来的课业夫子哪个敢跟她指手画脚,如今真真应了奉行那句话,人在屋檐下,她少绾还真不得不低头。
尤其是少绾深刻的觉得,现在她若是敢回魔族,庆姜第一个敢剥了她的皮做面鼓。
不过庆姜刚刚跟妖族**完,正想着捞好处,应该顾不上她。
努力撑过了一节课,少绾不负众望的倒下了。
但下一刻,她又被墨渊扯了起来。
“墨渊。”少绾哀怨深重,“下一节课没有夫子来。”
为什么会没有夫子,这件事就大有源头了,本来应该是有的,只是父神吃饱了撑着觉得封闭教学不利于学生身心发展,于是便仗着自个名头邀请各族大神过来讲授课业,比如说有一天少绾睡醒时正好看到庆姜笑得阴森的走了进来…
咳,言归正传,这节课本是邀请了神族客卿伏羲大神过来讲授的,但是八荒里的生物都知道,早年伏羲大神得了一名叫河图洛书的宝物,自此便日夜沉浸其中,堪称玩物丧志…求知心切的典范。
而这位优秀典范,前不久得知推算河图洛书需要使用十万年海龟甲,诚然乌龟这玩意海里一捞一大把,但是这附加条件的十万年却委实难以达到。一看父神就知道盘古一脉的德行如何,伏羲大神身为盘古大神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必然是要将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精神发扬光大的。
于是他老人家一头栽进东海里,至今连个泡都没冒过。
其妹女蜗大神代过几次课之后,哭丧着脸也跟着跑到东海里寻找她那位兄长去了。
故此,这节课,理所应当用于修补少绾她摇摇欲坠的神思的。
可墨渊似乎不这么想,眉梢浅浅勾画起一种轻愁,美人如画,翠眉含黛,他道,“少绾你是来求学的。”见少绾迷茫眨眼,墨渊心知她没听进去,不想与她争辩,墨渊换了一种很实际的说法,“这节课后是午饭时候,你若睡过头错便会过饭点。”
静默的看了墨渊一瞬,少绾转过身,后座东华正打瞌睡,一头银丝睡得跟被卿卿啃过的毛毯一般,还有几根呆毛坚挺得翘起来,心知这位睡觉雷打不动她是没指望了。伸出两指从东华桌案满是灰尘的一沓书籍中抽出一本,摊在书桌上看了一会儿,少绾忽而有点崩溃了,暗地里扯扯墨渊的袍角,一手指着一处内容说道,“墨渊这书谁编的,飞镖投射的抛物线计算公式,难道他不知道有这功夫计算着陆地点,还不如直接凭本能避开好了…还有这个。”手指下滑,指着隔壁那一页,少绾继续吐槽,“射箭轨迹及力道判别,有这功夫算清楚,老早就去鸿蒙混沌里见盘古大神了好么!”
默默伸手移开少绾压书的手肘,墨渊将书角浅浅折痕仔细抚平,耳边听到少绾在总结的声音,“墨渊你确定这书教的真是战斗技巧而不是列举花样作死的方法么?”
作死……
他眼神一飘,着陆在窗外一脸黯淡离去的夫子背影上,似有三两息沉吟时间,耳畔少绾那些歪理一套接着一套,彻彻底底将这书本内容批判了一遍,墨渊收回视线,眼看着少绾继续蹂躏东华的课本,他毫不犹豫抽走了少绾跟前的书,“但它要考。”
少绾扼腕长叹,“这不合理的制度。”似乎神来一笔,少绾有了主意,“墨渊,要不你跟父神反应一下?”
假装没看到少绾眼中璀璨的精光,抬手阖上少绾的眸子,墨渊嗓音淡淡中有一丝无奈,“午饭替你打,你安心睡吧。”
墨渊这般一句话,好像把咒术运用在了嗓音里,明明平平淡淡的几个字,连抑扬顿挫都没有些个,偏偏少绾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困了。
吃了睡,睡了吃,这人生安逸的啊!
迷迷糊糊快睡着前,少绾竟生出一种墨渊在助她往神猪方向发展的错觉。
不过,她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对了,今天是什么来着……
在思考明白之前,魔族始祖女神顺利见到了周公。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1:03:00 +0800 CST  
自封小天使,感觉自己棒棒哒~下面是从未发过,我也不省的在哪里翻出来的蜜汁最后一章,算圆大家一个he梦吧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1:10:00 +0800 CST  
『第十一章——壹』
碧海沧灵能成为上古战乱争端之地风水一道上自然是极好的,在田地里支个颠倒四序的法阵罩子,这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蔬菜着实是一桩美事。
凤九将衣袖撸起,目光在自家菜田上的萝卜里来回逡巡,时不时给田里的萝卜浇给水球。得到水滋润的萝卜长势极好,青葱嫩叶沾着初浇水露坠下,这生机与外界秋意截然不同。
“这个孩子真有活力。”
离菜园子不远有座六角凉亭,东华并不亏待自己的弄了一张软榻过来躺,他一只胳膊搭在额头另一只手搁在身上趴着的女童背脊,女童约莫五六岁稚儿的模样,说话口气却以长辈自居。
出乎意料的,对此东华并没有太大意见,他轻拍几下孩子的背顺道把灵力输入孩子体内。东华素来冷冰的眉宇多了丝忧色。怀里的孩子如今比凡人还要脆弱,若不是他不间断的用灵力喂养孩子体内的“毒瘤”,怕是那号称能净世的十二品净世青莲就要把孩子的灵魂给净化掉了。
只是不管他输送多少修为进去都如同泥牛入海,暂缓燃眉之急而已。
女童很敏锐的捕捉到东华的低沉情绪,小脸往东华跟前凑,问道,“怎么了?”
把搭在额头的手臂移开,东华盯着女童看了会儿,他冷淡说道,“‘孩子’两个字去掉。”
“哦?”女童点头算作是同意,她寻思着新的称呼,“这姑娘才两万多岁吧,若我唤嫂嫂她怕是受不起。”
“你这模样瞧着连百岁都没有。”
“这不是防着你被人造谣吗?”女童笑吟吟的回答道,“这好不容易追回来的媳妇没了多可惜。”
糯软的声音再配上稚气的面貌,东华尝试着用目光描画她长大之后的姿容,记忆模糊得宛如画像沾水墨色晕成一团团的不甚清晰,即使对方稚嫩眉眼间已经窥到了一丝长大后的明艳风华,东华费尽思绪还是找不回她长大后的模样。只这一追思,叫他想起很多年幼时的事情,如一根羽毛拂过心底最深处的柔软,支离破碎前的温情是不能轻易揭开的伤疤。
容貌模糊在记忆里,但那双眼却格外清晰。纯色眼瞳深处总是一片清寒,无声的击中他心底最脆弱的位置,东华伸手掩住她的眼,哑声说道,“你也很重要。”
“我知道。”她点头,理所当然的很。
“……”
圆髻上的绸带飘落到女童脖颈,她不适的缩缩脖子,“你那个儿子跟你小时候还真像,都很漂亮。”
“漂亮。”这两个字东华说得很慢。
“你得承认你小时候比女孩子还要好看,我都比你爷们。”女童在脑海里找着佐证,“嗯,奉行也是这么觉得的。”
“庆姜不一直都把你当闺女养的吗?”东华点了点女童的眉心,力道不大偏生有了红痕,真是娇弱的紧。
“哎,他一直盼着有个儿子。”
软糯童音带着一种抱怨,更像是孩子在向父母撒娇,女童捂住眉心,眼睛差点含包泪的看着罪魁祸首,“你明明小时候这么可爱这么温柔,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凶残了。”
“原你是这么看待我的。”东华边说着边思考对方如今魂魄涣散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
“全部都变得我不认识了。”
老气横秋的一声叹息,东华心知怀里的孩子是个极为念旧的人,却不知他突然想起些什么,轻抚女童脊背的手僵住了。女童仰首望着东华,好半晌才听到东华说,“怨吗?”
智商没有真正弱龄化,她明白东华话里的意思,但是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即使知道结果你也不会改变当时的选择对吗?”
连东华都无法立刻给出答案,他曾经希望她好好活着,明知道她活的很痛苦他也还是想要她活着,不管悲喜哀乐。然而他不知道有一天他是不是会在她终于有勇气走下去时将这最后的要求一并撤离。在良久的沉默后东华还是将那个必然的答案给了出来,“是。”
“果然呢。”女童脑袋恹恹垂了下来,搁在东华胸口,她听到对方漏了一拍的心跳,不知为何她闷闷的笑了起来。
东华扶着她的脊背替她顺气,冰冷神情深处有一丝悲凉。若有认识东华的神仙有幸见到这样的帝君怕是要吓掉下巴了。
“都是些假设,这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知道所以才不需要等到被最在乎的人亲手送去地狱那一天,主动去做了至少还能自欺欺人的觉得自己并不孤独,身死只是因为没能等到救援而已。
“真没想过?”
“东华,我虽然自私凉薄,可大是大非我分得清,好歹也是父神教出来的女神可不能堕了这块金招牌的。”
“……”
奇怪的看着东华脸上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孩子安抚性的伸出小手摸摸对方的头。
“说实话,我早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她永远不会告诉东华,八荒很美她喜欢极了,舍不得它遭遇毁灭,她更不会同东华说,若要让她在自己与苍生之间做选择,她觉得这个选择根本不存在,她一开始会选的只有苍生。
谁让她最在乎爱逾生命的人也在在苍生里。
谁让她如此热爱这个世间。
没办法呀。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1:14:00 +0800 CST  
『第十一章——贰』
身体上的女童小小一团,很轻,轻的让东华疑惑对方是不是随时都有可能烟消云散。
当日妙义慧明镜崩塌,东华在融合妙义慧明镜与星光结界时偶然发现了少绾被十二品净世青莲保护下来的些许魂魄余泽,他暗地里留了一手瞒着墨渊把少绾残魂带了回一十三天,借由闭关的时机助她苏醒,否则他也不会警告墨渊离太晨宫远一点。
只是在唤醒少绾灵识时东华没料到少绾的魂魄竟与十二品业火红莲休戚相关,沾有十二品业火红莲气息的魂魄因此受到了十二品净世青莲的反噬。在细查后东华发现一个令其无言的事实,之前十二品净世青莲的力量因为都用于镇压三浊毒息了所以与没有实物仅仅有气泽的十二品业火红莲在少绾灵魂中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如今少绾脱离了三浊毒息,这一平衡的打破使得收回力量的十二品净世青莲完全压过了十二品业火红莲,开始净化其少绾的魂魄余泽。
这就跟被关押在监狱可以继续活着,这一出监牢就要上诛仙台的两难一般,果真是福祸相依,命数无常。换是东华自己都不太知道自己究竟做什么选择比较好,但是他还是替少绾做了选择,即使再哭再痛他也要她活下去,他对她的要求一向很低,也很难。
扒开少绾挡着额头的手,隐隐见到眉心那被青莲印纹覆盖着的红莲印纹,两朵莲印的重叠看着便觉得不详。指腹摁着印心,东华平缓的送了些纯正仙力进去,肌肤接触的地方骤然传来刺痛,那是十二品净世青莲带来的反噬,即使是他的仙泽也达不到对方要求的那份纯净。
到底十二品净世青莲是神族的圣物,命定的主人不是少绾。
为着少绾,东华明白他们少不得要拜访一下昆仑虚了。只是比起跟墨渊的冷淡关系,东华更加不放心的是别的事情。上古末年那场天火浩劫,自那之后再也说不出口的曾经,众生一起导演的虚假历史,这究竟谁授意的?
他实在是不愿意少绾跟墨渊再度扯上关系了。
低垂的眼睛正好对上少绾好奇的视线,东华浅浅勾唇,好似无意的提起前不久天君同他提得建议,“下月初有场婚宴我需得出席一番。”
“这世上还有谁劳得动你大驾呀?”少绾随口说道。
“谁配,你说呢?”
少绾神情恍惚了一下,她淡淡的笑着,“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吗?”东华低声自语了一句,转而笑笑,“是啊。”
衣襟上的手拽的他衣袍都皱了,所有的情绪都被少绾压制在那儿,她面上的淡然忘情差点将人唬过去了,东华抚摸着少绾的背,神情柔和半分,嘴上却不是安慰人的料,“真丑。”
心头余痛未曾消除,她没想到十九万年后她还是为了他毒发……明明不想再心痛了。
“东华,若是在十九万年前墨渊另娶,我会解封巨阙,带上东皇钟,然后出门废掉墨渊。”
东华直直看着少绾的眼睛,“现在没这心气了?”
现在啊…
“我想我会搭上件外套去西天去听听佛陀的法会,再跟你探讨一下生死的真谛,还要去天境聆听那人布道讲经……把所有修佛理修道理的神佛都拜访一遍,我想我心气也静下来了。”
“于是学会放下?”
“最后我解封巨阙,拿着东皇钟出门……”
“真麻烦。”
“东华,我只是想说不管我是不是深思熟虑过,结局都不会改变,然而我从不后悔。”
早在她最后一次赌博中,墨渊与少绾就彻底没关系了。
她不后悔,从不。
揪着东华衣襟的手没有放松,少绾侧脸靠在东华胸膛前,她心底有一种疲惫,更多的是茫然,即对事,也对人,更对这不属于自己的时代。
东华没有选择安慰少绾,少绾从来都让他很省心,所以他对她不需要费心什么。东华明白她能处理好自己的心情,“这趟昆仑虚避免不了。”哪怕为了十二品净世青莲。
“嗯。”少绾抬起头,“三分薄礼,不会丢你脸面的。”
“甚好。”
“那天你送去吧,我就不去了。”少绾犹豫了一下跟东华说起一件事。
“你还在乎?”
“说不在乎是骗人的,但都这种地步我也没太留恋这老黄历什么的,只是一时间缓不过心境来,我想我还是别看见他来的好。”少绾苦笑着摇头,“反正我任性了大半辈子,你顺我一两回也不算什么。”
“……”
“况且我可能得一个人回趟章尾山。”
“这个不行。”东华觉得少绾对于自身不能离开他半步远这一点是很清楚的。
“压制十二品净世青莲一段时间你应该做得到,我只要半个时辰。”
这样做要耗费大量灵力,东华觉得十分费力不划算,他挑起眉梢,“说服我。”
“你贵人多忘事,我感觉得到那一魂一魄被封印在章尾山里。”少绾侧头遥看泛黄的古木林,觉得这封印一词不如何恰当,转而说道,“难道不是你在章尾山放下凝聚圣物的吗?”
凝聚圣物她当年亲手送给东华当贺礼的,而且上古跟她没仇没怨会顶着压力帮她的也就东华了,莫不是她想错了?少绾眯起眼,有些狐疑。
在少绾衣冠冢里他确实好好布置了一番,能凝聚魂魄的物件法子他也用了不少,但那些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安慰罢了,东华不信这些普通的物件真能替少绾聚魂。静静看着少绾,东华就少绾的问题还是点了头,很坦然。
他确实干过这些事,至于有没有效果就另当别论。
少绾暗道自己多心,歉意的冲着东华笑笑。如今的她残魂余泽总和连一魄都算不上,若非东华有秘法她也醒不过来。只是这在章尾山奉先殿密室里藏着的魂魄却被凝聚的极好,却不知东华当年如何在法则手里取回自己的魂魄的。
看东华不愿多说的模样少绾也老实的闭上嘴,阳光晒在身上浑身懒洋洋的,疲倦泛上心头,少绾只觉得眼皮子重的直往下掉。
“唔,十二品业火红莲在墨渊手上。”
东华冷不丁的又丢出一桩子事情,少绾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东华伸手玩着她的发髻,解释都不解释一下,“有空翻翻那些史书。”
“不是被烧了吗?”那些历史都被法则否认了才是,少绾心下不确定法则是不是返还了她魂魄就取消交易,按理这种交易是存在着不可逆转性的。
东华扯扯这绸带,引来少绾的撇嘴,“近代史。”其实东华个人觉得那些上古史重新编写后被天族篡改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有去看的价值,也就近代史还有点看头。
“我研究那做什么?”
“东皇钟,帝令。”
“大概是墨渊的仇家太多了吧。”
少绾重新恹恹下来,缺魂少魄的最直接体现就是嗜睡,一休眠就是好几天,总叫人觉得醒不过来的模样。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媳妇我该叫什么?”睡意朦胧间少绾含含糊糊的问道。
“凤九吧。”东华把少绾往上带了带让她睡得舒服些,怀里小小一团并不显重,“不许叫小白。”
女孩反手抱住东华脖颈,亲昵的在对方脖子里蹭蹭,一头白发搅和着东华的银发,远远看着两人像是一家人,“听你的。”
“……”
“东华。”
“嗯?”
“凤九似乎有点怕我。”
“滚滚挺喜欢你的。”
“……”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1:18:00 +0800 CST  
『第十一章——叁』
灿阳冲破厚云那一刹,阳光自敞开的白玉殿门照入殿内未能延伸至尽头高座阶梯,但云玉修建的殿宇不需要阳光的点缀也十分亮堂,能够看得到浮尘的光线充足。渺落总觉得这般严谨到不差一丝半毫的建筑风格看久了一种压抑感扑面而来,真不知自小生长在这么个环境里的灵帝怎么就没有把那散漫性格扭曲到严谨苛刻的老古板程度呢。
眼珠子一转,渺落直直盯着高座上懒洋洋看着她的灵帝,丹凤狭细,纯墨色的眸子透着异样的薄凉淡漠,在她认识的人里眼睛生得最好的无疑是这位,只是这般看着最没有烟火气的也是一位。
只是,真是这样吗?
“嗳,粗粗看着你跟墨渊真别有几分相像的。”
“墨渊确实是父神嫡长子。”
“你也别急着否认,你心底有欲望,这个瞒得过谁也瞒不过我。”渺落呵呵笑着,“你觉不觉得少绾对墨渊实则是移情别恋。”
未束的发散落在宽敞的座椅上,几缕青丝逶迤身前银色古袍上,快融入周遭白色冰冷里的灵帝整个人瞧着既清冷也疏离至极,跟墨渊像,也不像。
当年那个温煦的翩翩君子,是属于少绾一个人的温柔。
渺落撩起肩膀上一丝发丝吹了口气,背后倚着的石柱异常冷硬,目光总不由自主瞧着灵帝左侧眼角近旁一点浅褐色的痣。水沼泽时修的那面相学里便有说这是孤星入命。
“你真就没点想法吗?心甘情愿?”
灵帝单手支着腮帮子,冷淡的瞧着渺落看,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渺落就是殿里那一支支冰冷石柱般,她被无视得很彻底。
等不到灵帝回答,渺落只得自说自话,“其实也是不甘心的吧,所以才任由擎苍盗走帝令。”
“何时起你也这般肤浅了,嗯?”
灵帝开口说的话实在与那高岭之花的形象不相似,渺落被噎的不晓得如何继续。真不愧是跟东华少绾三人同流合污多年的人物,能力压着“青梅”东华被少绾称作是“竹马”的,实在不一般。
似乎看透了渺落的想法,灵帝只是问了一句,“本座身困此处梦境已有七万年,帝令于谁取走与本座何干?”
“你毫不知情?我不信。”渺落想到了什么,唇角流露一丝冷意,“堂堂六道之外的天境君主竟对天地浩劫浑然不知?你骗谁。”
“十二品业火红莲融入东皇钟那一刻,功劫就已经成型,本座知与不知不会改变什么。”灵帝直言不讳的承认了自己的知情,甚至觉得插手也是理所当然,“本座身负平衡之职,便是推波助澜也是本职。”
谁拿走都阻止不了那一劫的降临,他插不插手墨渊命里必定要遭这一难,这本便于私情恩怨无关。
“按你这般说来,那少绾也是知道的?”要说锻造东皇钟时少绾猜不到今天这局面,渺落不信,少绾能千选万挑后选择东皇钟,本就意图明显。她觉得座上那位也不信的,否则他不会默许擎苍取走她的遗物,那玩意儿可只能用一次。
“自然知道。”
“为何还要做?”倾尽心力去换命,为的不就是这个让墨渊好好的。
“若不是她造劫,墨渊便是十死无生。”
多年未曾惊动的心湖还是因为那个少绾这个名字泛起一丝波澜,灵帝垂下眼睑。少绾是不会伤害墨渊的,帝令里有她的残魂气泽,她借此摆了法则一道,给予了墨渊一丝涅槃重生机会。
“这不像她的性格。”渺落觉得哪里有个结把蛮顺的逻辑思路卡住了。
“唔,她融了丝灵魂进去,然后做了一个赌交给交给墨渊选择。”
渺落怔愣,忽的想起东皇钟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那是墨渊亲手锻造的。若付出少绾灵魂残余碎片做祭品,墨渊毁了东皇钟也可以全身而退。只是墨渊扑向东皇钟发现这秘密时,墨渊本能选择用自己的魂魄护下那一丝注定会消散的灵魂碎片。
渺落笑着摇摇头,心里觉得这笔买卖墨渊很吃亏,那丝魂魄最多就是浓厚一点的气泽离了帝令便会快速消亡,能顶什么用,墨渊他竟性命相护,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不过是一丝魂魄……而已。
“她赌什么?”
“墨渊若用她魂魄做祭品,东皇钟的反噬会让墨渊来陪她,那是死路。”
灵帝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一阵冷风从殿外吹了进来,渺落背后一凉,眼前滑过昔日少绾言笑晏晏说道,“要死便一起死,苦难总是要一起的。”
方才她悟错少绾的意思了,这么毒辣薄凉才是她认识的少绾啊。
她由心赞美,“够狠。”
“是寂寞了。”
当年少绾心底存着一丝舍不得,于是便赌一赌自己在墨渊心里的地位,若自己千辛万苦救下来的人潜意识里对自己还是没有半分犹豫,那她也无需那份心软了。灵帝能想到少绾重铸东皇钟时复杂的心情,其实她是想过让墨渊陪她一起沉睡的,一个人走总是太过孤独。
只是临到最后,本该自私到底的她却希望墨渊遗忘所有,便想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羁绊,只是她来不及收回这个赌局了。
灵帝有理由相信不论墨渊如何选,都不会死的,因为少绾不舍得抹杀自己心中的纯善。
墨渊便是少绾最后的纯善。
繁杂的思绪让灵帝厌烦的皱起眉头,他不想谈论这个,越了解才会越讨厌这了解。
“你来这梦境不该只是为了与本座论述帝令去向一事吧?”
“墨渊要娶亲了,对象是影微。”
“这般你该高兴的。”
“……”渺落怎么觉得这话该是她说的,她清清嗓子,“我不高兴。”
“那是你的事。”灵帝悠然的把视线自渺落身上移开,轻描淡写的落在殿外金色一片的朝阳花海,“若没事,我想你该走了。”
“我寂寞了,专程来看看更加寂寞的你。”
“你若无聊闹腾下,墨渊会无时无刻陪着你的。”灵帝淡然说道,“为了你,他连新娘子都可以抛弃的。”
“灵帝,她醒了。”
“……”
自觉扳回一局的渺落再接再厉,“为什么要自困在这里,你明明可以出去的。”
“……”
繁琐前世接踵而来,他自然知道出去的法子甚至连过程都一清二楚。从宫殿里走出去穿越花海,他会再次在烟雨朦胧的山寺桃林中遇到她,然后重温旧日温馨,最后梦醒。
梦醒之后他可能会为了命里违背不得的使命再度向她出手,夺走她来之不易的生机,若这是历史重演的轮回,那么他停留在这,被法则默认被困,但他没死这便不会有继任者的出现,那么这永远空寂的梦境宫殿便是他对她最后的保护。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不离开,是我的选择。”
本来还打算死皮赖脸的呆在这里继续劝服灵帝出去把浑水搅得更浑浊,渺落却突然就失语了,也不是失语,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讲。
“你真不想见她?”
“没意义。”
“你担心她还在记恨?”
“我不在乎。”
灵帝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很干脆一挥袖就把渺落“请”出了宫殿。
迎面一阵疾风冲着脑门袭来,渺落嘴角抽搐的看着对方干净利索的把大门关上,厚重石门隔绝了一切,即对她,也对外间一切事物。
到底那个本该没有私心的制衡者为了一个不该爱上的裁决对象,画地为牢,自囚永生。
渺落寻着原路返回,四周比她还要高的朝阳花开得正是灿烂,渺落暗自遗憾这是梦境,否则她非要挖几朵回去。
这追随着太阳的花,灿烂同样也是落寞的,最沉默的爱就藏着灿烂之下。
若梦境是做梦人心底最本质的体现,那这花也是那人的代表吧。渺落看向梦境边缘的混沌,回望黑成一小点的宫殿。
没有人会比渺落更清楚,那枝白梅,是谁沉默注视着,无声珍爱了一生。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1:27:00 +0800 CST  
『第十一章——肆』
黄历八月初二,宜嫁娶,忌出行。
折颜借着窥天镜打量山门口携带重礼前来的诸位真皇仙君,心下思忖现在再用这忌出行的理由不知能不能说服他们打道回府。不过人都跑出来了就这么让别人回去似乎也不如何妥当。
一时间想不到好法子的折颜苦恼的用扇柄敲敲脑袋,这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墨渊全然没有理会折颜那副热锅上蚂蚁的着急模样,施施然的盘膝坐在小亭琴台前,自他把伏羲琴暗自放入少绾衣冠冢后,这太古遗音琴已经成为他手中乐器近乎二十万年了。
乐声沉稳悠扬,空旷娴静,折颜闭着眼睛都能听明白这调子分明就是大圣佛音,当年父神罚少绾抄书的时候墨渊就爱在一旁弹着曲子,很有平和人心气的功效。
折颜没办法透过墨渊那张淡然无波的脸看到底下的看戏的戏谑。
真是跟东华有一拼的糟心。
“得,算是我白着急,你这新郎官都还有兴致在一侧弹琴。”
乐音顿止,墨渊漫不经心的抬起眸子看向折颜,“我有说过要取消婚礼?”
“……”折颜愣了三四息,旋即苦笑。
墨渊连番闭关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安,说来巧也巧的是在这么个节骨眼八荒忽就多了好些传言传墨渊上神此番闭关是因为昆仑虚盛不住三浊毒息,上神为彰显天地大义决意闭死关羽化造劫。这谣言就如同星星点火燎原般疯狂在八荒蔓延开来。而由此衍生出关于墨渊至今未娶,孤身一人实在可怜的话更是压也压不住。天君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专程拜访了趟太晨宫后亲自跑到十里桃林来游说他给墨渊娶个媳妇,一来借此平息天族苛待尊神的谣言,二来让墨渊有个指望。折颜虽觉得天君说得有点牵强,但是他心中是明白天君一族对上古神袛未说出口的忌惮。当时墨渊并没有在约定好的期限内出关,他正为墨渊安危忧心着,想着若是墨渊真如何了,他怎么也要让墨渊再无遗憾,遂同意了天君的提议。
他专程上一十三天找东华谈话,东华对于忤逆天道将少绾的名字放到墨渊名下这做法不怎么认同,他只说,“性命即是姓名,少绾代表天道。”
“所以那是帝尊。”
当年墨渊执意做得没成功是他执着于‘少绾’这两个字,但其实偷换一下概念也未尝不可,少绾仅仅是一个符号而已。
“你知道少绾名字的来由吗?”
“……”
“绾”
少些管事……庆姜对少绾的期望真是直白。
折颜摇着折扇,“直说吧朋友一场,帮不帮。”
“真死了再说。”
可这事没有东华帮忙着实难办,天知道当年墨渊是如何让得东华不插手那事的。不过折颜暗忖当年东华未必有这个闲心管,但现在的东华绝对很闲。想到墨渊的心魔,他难得热心肠大爆发的再战东华,第二日他包袱款款探望顺道逗留在太晨宫,折颜跟东华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折颜才聊完人生哲学还没聊到关于墨渊少绾的事情就被东华忽悠去和燕池悟一起修篱笆了。
然而这事情更加出乎人意料,自凡间游历归来的影微听到这事后跑到凌霄殿前长跪了三日,只道与墨渊情投意合,愿意与君生死共勉。八荒不知实情的众仙纷纷感动得一塌糊涂,而知道实情的神袛们则有口难言或者乐于看热闹。铁了心要给墨渊塞媳妇的天君顺从高涨民意排遣夜华前来昆仑虚操办婚礼,于是就有了这场闹剧。
折颜暗想,早知道东华老早拖家带口去了碧海沧灵,他就不老老实实留在太晨宫修那个每日必烂的篱笆了,这算是自作孽吗?
更造孽的是终于被小五她娘从闭关那洞口扒出来的墨渊居然还默认了,唔,是同意。
“那个……你做什么打算?”折颜试探着问墨渊,他觉得身为推波助澜的帮凶之一,他可以再度去跟东华谈判一下将功赎罪的。
墨渊弹了几个音,弦丝隐约有寒意,折颜瞧着晃入墨渊眸子里的寒光,心下一凛。
墨渊的奇怪态度让折颜有些头痛,而一想到影微他就更加头痛了。折颜原想着就算天君不愿意让墨渊跟少绾扯上关系塞个人过来,大不了高高供着就是了,等到墨渊出关后再做打算。如今偏偏影微来上这么一出,天时地利人和影微占绝,折颜心里明白真让影微入门了,凭影微凭着大义的名头嫁给墨渊的,墨渊若是不要名声硬是和离,天君怕是第一个要跳出来了。
“影微这回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
“嗯。”
墨渊这颗石头心影微捂了三十几万年,难道墨渊闭个关就性情大变了不成,折颜深觉得墨渊一朝闭关顿悟了这名叫少绾的魔障的可能性跟要东华本质是姑娘一样低。
显然他看着长大的凤九是个水灵灵的姑娘,而白滚滚货真价实是东华的儿子。
“影微本就是战功显赫的女君,且父神临终前让你好好待她,你若利用她做什么,这身份不妥当。”折颜总觉得墨渊娶影微,到处都透着不安。
无论如何墨渊不是东华,影微也不会是知鹤,这事情开始了,折颜不信墨渊会去找宠物。
“你该不会觉得你成亲,少绾就会从哪个旮旯里爬出来宰了……找你算账吧。”
手按住琴弦乐声顿止,墨渊阖眼凝神似乎在想些什么。好半晌,墨渊才回答折颜,“她不在意任何人。”
真的不在意吗?折颜暗笑,“这事换个角色,我还是不太相信你看着少绾嫁人会无动于衷。”
“……”
“你真的要成婚?”
“…是。”
“墨渊你心底清楚,即使……真的存在那个可能,少绾活着,那也不过是下一场劫难,只要世人知道,她还活着,那八荒就永无宁日。”
墨渊收起太古遗音琴起身打算离开,庭院簌簌落落的红枫压了满地,鸦青衣袍上也沾了些,这样的红能让人想起那个人。
“你是再逼她,墨渊。”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1:36:00 +0800 CST  
『第十一章——伍』
临窗摆弄着袖珍棋局,哪怕是左手跟右手换着下少绾也挺乐在其中的。庆姜心中轻手轻脚小声点的打算看着有些多此一举。
油灯上一点火光如豆粒大小,这乌云叠压的天已经有好几日了。自父神母神调理四时成功后这样不见天日六月飞雪的日子还是第一次。
《风水谱》有云:天象异变,有大妖,视不详。
“如何?”
“再过一个时辰就撤离完毕了。”他环胸依靠着墙壁,视线在少绾脸上逡巡几回,自她闭关出来后一张白净的脸看着极像那些常年待在鬼域里不见光的修士,心中存疑但面上不漏声色,“惊涛城虽是进入内荒的七大关卡之一,可修筑在原野上也没什么天险抵御,但外头的仙障应该还能拖延一会儿。”
“她的速度加快了,叫下面抓紧着些。”少绾从棋局里抬头,火光下一张脸白得不见血色,这作为断后的主战人员极为不妥。
庆姜神色正了正,就地施法传达几个指令下去,刚刚处理完手头上事情,庆姜抬头只见奉行将玄墨披风披在少绾肩上,黑色锦缎使得少绾没有血色的脸看着更加孱弱,这般倒是削弱不少少绾以往的强势,这是庆姜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少绾是个姑娘,而且生得极好。
他突得念起很久之前他单膝跪地亲手抱着放上御座的稚嫩孩子。面对万魔朝拜她虽目不斜视,袖袍下的手却死死拽着他的袖口,他知道那是对未知的无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眉眼间的恐惧变成了坚毅,他也渐渐看不清这个亲手培育起来的孩子,她已经不畏惧任何风浪了。
惊艳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少绾容貌虽盛可比之更加的庆姜也不是没见过。但凡跟少绾有过接触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大家都明白早晚天地会收走给予少绾的一切。而今天这种感觉愈发浓烈了。眼神暗了暗,庆姜问少绾,“你究竟在做些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虚弱。
“待会儿奉行跟你一道撤离,我就不走了。”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少绾。”庆姜眉宇间的疙瘩很明显。即使之前有权势纠纷,庆姜也一度想要少绾死,但到底他们是政治上的敌人,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喏,这个给你。”少绾丢了一物给庆姜,巴掌大的物件成一条优美的弧度滑过,稳妥妥的落在庆姜怀里。
庆姜拿起一看,一口古钟模样的铃铛,这玩意是少绾常年随身佩戴的护身神器,据奉行说是墨渊锻造赠与少绾的。他眯起眼瞧着这口古钟,周身发散的暴虐气息已不复神族该有的平和,其中有他熟悉的味道,是十二品业火红莲。
“你把十二品业火红莲融了进去。”怪不得这么虚弱。庆姜不解,这种时候削弱自身实力可不大像少绾的风格。
“还有我的魔骨。”
魔若失骨即废掉一切身为魔的烙印,这酷刑是用来惩罚被驱逐的族人。东西差点握不住,庆姜失声,“你在做什么?”
“魔君,祖宗她炼化了十二品净世青莲。”奉行的表情快哭出来了。
“寻死不过是一刀下去的事情,偏生找最磨人的做什么?”庆姜脸色有变黑趋势,“晓不晓得你魂魄早与十二品业火红莲相融,十二品净世青莲是你的克星。”
“然而渺落会给我陪葬。”
“只是为了渺落?”
少绾沉沉的笑开,“若一定要走到那步,我何必亲眼去看众叛亲离。”
“你只是在逃避。”
“我敢窥探别人的命格,却从不算尽自己命盘,说到底少绾从不敬畏天命。”
少绾吃吃笑了,“你只道我疯一场,少绾平生就这么一会…总归我对得起所有人。”
手心被古钟的凹凸纹路硌得难受,庆姜沉默很久才问少绾,“真想清楚了?”
少绾支着腮帮子看向窗外,那里本种着一棵桃花,如今谢得极为干净。她轻轻“嗯”了一声,手旁有几瓣晒干桃花瓣。
“此物名叫东皇钟,你劳烦亲自送去给鬼族吧,我想她会很高兴的。”
“……”
“庆姜,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庆姜深深的看了少绾一眼,到嘴边的“谢谢”溜达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那是庆姜最后一次看见少绾。
记忆从那场绚烂夺目到悲哀的烟火葬礼中抽离出来,庆姜眯起眼打量着昆仑虚的山门,朴实大气的作风比九重天那个金光闪闪的丢人风格好多了,他暗自这般评价道,他的角度来看这个父神嫡子人品虽不咋地,但审美上确实能融汇神魔两族特点精髓,不错不错有品味,不丢父神脸面。
一身麻衣的庆姜往那堆衣冠楚楚的真皇神君里一站,不是一般的打眼。若非有庆姜那一身长居高位的威仪撑着,山门前的小仙童老早就将人驱逐了去,也不管是不是跟青之魔君一道而来。
对面仙童一副‘跟着青之魔君前来是你的荣幸’,庆姜转眼看着至今迷惑于自己究竟来参加什么宴席的燕池悟,真是心痛万分。
这燕池悟究竟是怎么坐上魔君的位置的,仅仅凭借一身武力以及青之魔君一脉的血统?当年禤逸决挑选的青之魔君庆姜也见过,才智武略在八个人里也是极拔尖的,怎后辈就生得这般歪斜。
想到燕池悟竟然去跟东华讲规矩,庆姜就觉得若非其余几个还勉强凑活,他一定怀疑神族用软刀子放着魔族的血。
真蠢,打个架直接拿剑往东华脸上劈不就成了,难道东华还待在原地给他随意揍不成?再不济,做猛虎下山式扑倒东华亲一口,那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胜利啊。
真皇仙君等人放下这礼就匆匆忙忙的走了,连留下吃口流水宴的心都没有,这群机灵的小辈们再一次往庆姜打算凑热闹的心上浇了一盆子凉水,冷透心。
这昆仑虚如今一半仙气祥云一半妖息毒雾割裂得鲜明,活像当年魔宫奇景,东侧晒太阳要抗热西边赏大雨需水性。不过这些异象看看就好了,搅和进来也要掂量好自己的实力的。
显然自觉实力足可以带着一个半大小孩子在昆仑游上一游的庆姜走得很悠哉。
“小燕,这边。”
到了此处不走上一回实在对不住少绾,好歹对方在他追媳妇路上曾建立不朽伟绩,报答没商量,聊表心意还是可以的。庆姜敲了下燕池悟东张西望的脑袋,负手慢悠悠的开始爬楼梯。
“君上啊,据说这墨渊上神跟祖宗有段风月。”燕池悟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庆姜身边,在庆姜警告的眼神下收回拉扯对方袖子的手,他眨巴着眼睛问出他的疑惑,“是不是真的?”
“打哪来的结论。”
“凤九那些话本子里说的啊,那些漂泊的说书人也是。”
“哦?念来听听。”
燕池悟学着那说书人的语调,念起一段书文来,“但凡那神魔大战,定有双方高层领袖相爱相杀,这生死绝恋无奈于战事立场,然爱所以为爱,乃为卿倾覆八荒也有所不惜,英雄美人关难渡,此情深可动天地,何惧那种族立场矣。”
听到这话庆姜噗的一声大笑起来,粗狂俊美的容貌连讽刺都不加以掩饰,“小燕啊小燕,这些情情爱爱的论调你也信,真是让本君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了。”
神魔不两立的天命乃从盘古开天地始至浩劫灭世方止。非战时,两族理当老死不相往来,永世不要相见。而战时相遇则当是不死不休,不可调谐。
非战时总会等来战时,战时若真有人将自己的感情凌驾于这种族矛盾之上,那么哪怕那个人是魔族图腾也只有自刎谢罪一途而已。
少绾这度把握的很好没有损害魔族本身利益,否则休怪他不顾及情面心狠手辣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君上。”
“唉,那些个什么情深动天地,小燕你应该这么理解,若是咱家图腾为了情而灭八荒,这墨渊上神就能为了八荒很愉快的宰了咱家图腾,记得公正严明的神尊根本不会犹豫。”
庆姜语重心长的跟小燕说道,“所以你方才那话着实是反了。”
为少绾颠覆八荒,这群小辈不是瞧着蛮机灵的吗,怎的是做梦没睡醒还是生活太悠闲了。
庆姜暗自称奇,莫不是他太不关注外面,如今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样啊。”燕池悟耷拉着脑袋。
庆姜笑呵呵的摸了吧对方的脑袋,转眼瞧着迎面下来的两位神族尊神,领先的那位光风霁月威仪尊贵,不巧正是墨渊。
当年他送完东皇钟后前脚刚踏出鬼族边境,人没站稳就瞧见这位负手立足黄沙中,看见他后径自客套了句就转身带路,庆姜还是头回切身明白少绾为什么看到神族一身白就直想踩上几脚先。
墨渊请他这位魔族圣君去神族喝茶,而这茶一喝就是十九万年。
若不是近来东华险些折损在妙义慧明镜,墨渊又被三浊毒息绊住,天君担忧神族实力大损之际被人趁虚而入,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坐得不稳妥,天君也不至于突发奇想的要彰显神魔两族深厚友谊放了他,想借此挑起新老两代掌权人的内乱。
真是……不怎么让人愉快啊。
更不愉快的是那喜庆的红艳艳,他撇嘴,想起曾经少绾对联姻的欢喜,他深感少绾一生就是为他人做嫁衣,最后便宜的还是别人。
“小燕啊你也别沮丧,虽然你对面那位向咱们图腾讨要‘凤泽源灵’害惨了咱们图腾,甚至把咱们图腾的命盘往十死无生上移了过去,但咱们图腾也不是吃素的,后来留了一手直接就把他们一家两兄弟都差点坑死……唔,不对,是坑死过。”
东皇钟,帝令,七万年前滨水一役墨渊陨落的真相,就是一场最具戏剧感的笑话。
庆姜含笑,墨渊冷淡的神色配着他那一身黑色也相宜,这般不为外物所动的薄凉模样,跟当前请他去喝茶时一般无二。
那天浩劫才歇半月。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1:38:00 +0800 CST  
十一章叫各方云涌,然后……本文完

楼主 叆嬗  发布于 2018-01-11 01:46:00 +0800 CST  

楼主:叆嬗

字数:105562

发表时间:2015-09-28 07:0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5 15:57:15 +0800 CST

评论数:3149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