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回自己的眼睛后，我敷着白绫在长生殿里一连躺了五六日。夜华先后几次想来看我，全都被我推却拒绝了。
躺在床上这几日，我想了许多。当初我是凡人的时候，天君一直将我当作红颜祸水，他纵容素锦陷害我，千方百计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虽说这么做是念在夜华已有婚约在身，也算是为了青丘的颜面考虑。但回想起三百年前我在天宫里见到的一张张或是冷漠或是虚伪的面孔，我再一次对九重天充满了厌恶感。
一切都是我的劫数，如今的我并不奢求什么，只希望能早些离开这个充满尔虞我诈的地方。我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再留恋，唯一放不下的便只有阿离了。
不论我与夜华如何，我与天宫如何，阿离终究是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无论心中压抑着多少痛苦，我都不该迁怒于他。
我虽为他的娘亲，可过去三百年却没有陪在他身边一天，也不知道他在天宫里过得好不好。说到底，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现在的他还是个孩子，又有夜华护着，尚能过着寻常孩子的生活。可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待他长大后，万一陷入了权力纷争，这天宫里还有安宁日子吗？想及此，我竟有种想将阿离从天宫带走的冲动。
·
这一日，我故意挑夜华上朝的时间去了庆云殿。大厅中央，阿离正趴在桌前做功课，奈奈在一旁陪着。
我悄然进殿，并示意奈奈离开，小团子见了我异常兴奋:“娘亲来看阿离了？”
“嗯。”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一只手轻摸着他的小脑袋问道：
“阿离，你在天宫…开心吗？”
“开心啊！”小团子毫不犹豫地答道，“有娘亲和父君陪着，阿离当然开心了！”
我不由地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团子开心是因为有父君和娘亲陪着，可若是娘亲想同他父君分开呢？
“那以前，没有娘亲的时候呢？”我试探着问道。
团子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没有娘亲的时候，父君一有空便来陪着阿离，还经常让阿离跟着成玉一起玩，成玉对阿离也很好。”
我心里又是一震，团子这话似乎已将我原先的想法堵死了。心中微微有些酸楚，过去三百年我忘尽了前尘往事，夜华一个人照顾阿离，又当爹又当娘的，委实不容易。
这父子俩相依为命了三百年，情意自然不浅，我若硬要将他们分开，反倒成了拆散父子的恶人了……
想到此处，我已全然没了带走阿离的底气，可即便如此，我还是鼓足勇气问了一句:“阿离，你想…和娘亲…回青丘住吗？”
“回青丘？好啊！”团子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道，“阿离好久没去青丘了，正想去看看呢！过会儿父君下朝了，阿离就去叫父君，让他和我们一起回去！”
我呆愣了半晌没说话，心已彻底凉到了冰点。罢了，团子终究是离不开父君的，若我真的无法释怀，最终离开的也只能是我……
“娘亲怎么了？不高兴么？”团子忽然拽了拽我的衣袖，担忧地问道。
我赶忙回过神来，桌边的镜子里映出我一张悲伤的脸，眼眶有些微红。
“额…”我面前挤出一丝笑容来，“娘亲刚才忘了，你父君近日公务繁忙，抽不出身来，要不…我们暂缓几日，等你父君什么时候得了空，我们再一起回去，好吗？”
团子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好。”
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却清楚得很，曾经一家三口同居狐狸洞的幸福日子，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若是阿离不在身边，我真想扑在床上痛哭一场。但我也深刻地明白，我是阿离的娘亲，我绝不能因为自己与夜华之间的恩怨情仇而去伤害这个无辜的孩子，即便心里再苦，也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我竭力压下心头的悲哀，装出一个不大真实的笑脸，柔声道：“阿离，今日不用去学堂，要不要娘亲带你去凡间玩玩？”
“好啊！去凡间玩就不用做功课了！”团子一脸兴奋地望着我。
“就知道贪玩！”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帮他换了身凡人服饰，又为自己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
整理完毕后，我背上包裹，拉着团子的手缓缓推开殿门，然而，之后的一幕却令我颇为意外。一个玄衣少年正直直地立在门外的庭院里，双手交叠在胸前，静静注视着我。
夜华！他是来拦我的吗？
“父君不是公务繁忙的么？怎么有时间来看阿离和娘亲了？”小团子笑嘻嘻地看着父君。夜华听得一脸茫然:“阿离，我何时说我公务繁忙了？”而后又望向我，“浅浅…莫不是你…”
我心下一惊，只觉得两颊血气上涌。夜华，你是闲着无聊吗？偏要来拆我的台！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拉上团子的手，急匆匆地下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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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腾云带着阿离在空中转了许久，最终落于一处繁华的市镇。
“娘亲刚才为何要躲着父君呀？”小团子奶声奶气地问着。
我沉默着没回话，目光四处扫了扫，想看看这集市里有什么是能吸引团子注意力的。长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我一眼便瞧见一家卖糕点的店铺，果然，换回了自己的眼睛，看东西也灵光了许多。时间已是傍晚，阿离一定饿了！
“小团子，饿了么？要不要来两块绿豆糕尝尝？”我边问边拉着他的手往那家店铺靠过去。
“娘亲，你还没告诉阿离…唔…”未等他说完，我已用一块绿豆糕堵上了他的嘴。
小团子一脸委屈地看着我，一张小嘴不停地嘟囔着，却因含着绿豆糕，令旁人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总算将此事糊弄过去了，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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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我带团子去河边放了一回花灯。灯的模样甚似水中的莲花，中间烧一小截蜡烛，是凡人放在水里祈愿的。
团子挑了盏洁白的“雪莲”端在手中，闭上眼睛立在河边，嘴里念念有词；我从许多花灯里随意捡了一盏捧在手里，默默许下心愿，而后将其搁入水中。载着我和团子心愿的花灯顺着水流渐渐飘远，灯芯处的蜡烛在晚风中闪烁着点点光芒。
我望着河水中成群的花灯，忽然觉得自己放的那一朵模样十分熟悉。浅黄色的花瓣映着烛火的光芒，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十分耀眼。记忆中，我仿佛在哪里见过它，仔细想想，好像是在昆仑虚的莲池里……
“娘亲许的是什么愿呀？”阿离忽然问我。
“当然是希望我的小团子快快长大了！”我蹲下身，用手指蹭着他的小脸。
阿离冲我笑笑，又接着问道:“娘亲想知道阿离许的是什么愿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浅笑着问道:“什么愿？”
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阿离希望娘亲和父君永远相爱，快些给阿离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本是个极其美好的愿望，但此刻的我听来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走到如今这般境地，还要我与夜华像从前那样相处，太难了……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何表情，但我已清楚地感觉到，我如今的脸色与这集市里热闹祥和的氛围很不相称。胸口似插了一把利剑，痛彻心扉，我尽力控制着自己，可内心的悲凉依旧难以掩饰。
一次次地隐瞒看似容易，实则让人费尽心力。每当我听见团子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却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帮他实现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依旧深入骨髓。我不是个擅长伪装的人，更不善于掩饰内心的感受。
河边，微凉的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我沉默着将头转向一边，不想让团子看见我泫然欲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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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怎么了？”团子的眼神有些慌乱。
我咬紧嘴唇，努力将泪水咽回去，而后拉着他在河边的石板上坐下。“没什么，娘亲只是自责 没有早一点记起前尘往事。如果能早些想起你和你父君的话，娘亲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了…”
团子紧挨在我身边，拉住我的手，脸色有些担忧:“娘亲，你和父君怎么了？为什么阿离一提到父君，娘亲就……”
我不知该说什么，感情上的事太过复杂，即便我想同他解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更何况有些事情，连我自己都没想明白……
我叹了口气，微微侧过身，喃喃自语道:“阿离，娘亲一直有个问题不明白，你父君…当初为何会喜欢上我？”
“因为…因为娘亲漂亮呀！娘亲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也是最深明大义的上神，父君怎么会不喜欢呢？”
·
我不由地苦笑：“可是…娘亲与你父君初遇的时候，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既无美貌又无才华。你父君是堂堂天族太子，又为何…会喜欢上娘亲呢？”
这一下，小团子似乎被我问住了，他靠在我身侧，望着天空许久也没想出答案。
“既然娘亲不明白，为何不去问父君呢？”
去问夜华？我似乎没有这样的勇气，若是有人能帮我便好了。我望着水中愈漂愈远的河灯，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要不，你去帮娘亲问问？”
“好，阿离一回天宫就去找父君问个明白！”
“团子真能干～”我感激而欣慰地将他搂在怀里。
微凉的夜风中，河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渐渐融为一体……

21.
从凡间回到仙界时已接近亥时，九重天上的霞光也渐渐散了。我将阿离从南天门一路背回庆云殿，一路上，小团子不断嚷嚷着自己能走，不用娘亲背，我全然没搭理。
往后的日子，我不会留在这九重天上，下一次再见他还不知是猴年马月，想及此，无边的伤感再次涌上心头。我望了一眼天边的流云，心里默默叹息。
庆云殿里，奈奈已命人收拾好了床铺。我顺手将团子抱上床，并帮着他脱去了外衣。小团子在奈奈的安抚中乖乖睡下了。
寝殿里宁静无声，我用仙法放下窗边的幔帐，而后熄了一室的蜡烛。片刻后，耳边逐渐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我将目光向床榻上扫去，小团子乖乖地躺着，一动不动。呵！没想到阿离睡觉时竟这么乖，一点也不像我，真不愧是夜华带出来的孩子！
我悄悄起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们虽为母子，过去三百年却从未相见，今日，是我第一次吻他。
·
不知不觉中，夜色更浓了。我十分不舍地离开了庆云殿，给奈奈留了句话后，便匆匆回了青丘。
虽已过了亥时，狐狸洞里却还挺热闹，凤九和迷谷正面对面坐在桌前，饶有兴致地剥着枇杷。面对我的突然出现，两人都惊讶不已。
“姑姑？姑姑今日怎么有空回来的？莫非…是想小殿下了？”迷谷起身向我行着礼。
我稳了稳心神，还算平静地对他说道:“迷谷，你去帮我…搬些酒来吧！”
迷谷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抬头道了声“是”,而后转身匆匆地去了。
“姑姑今日心情不好吗？”小九望着我，担忧地问道。我面无表情地走到石桌前坐下，一手撑起下巴，低声问道:“小九，你还记得三百年前，天宫里那个凡人吗？”
凤九沉思片刻道:“姑姑说的可是素素？”
我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不觉得，她同我长得很相似吗？”
“是很像…姑姑为何突然问起那个凡人？”
“因为…那个凡人…就是我啊…”我望着洞里摇曳的烛火苦笑着，隐约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三百年前是我飞升上神的情劫……”
“啊？！这…这怎么可能？”耳边传来小九惊愕的声音，“素素只是个凡人，怎么会是姑姑呢？”
“是我三百年前封印东皇钟时，被擎苍封印了法力，才成为凡人的……”我沉沉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九望着我愣了半晌，愤愤道:“若真是如此，天族的人当年那样对待姑姑，让姑姑受尽了委屈，还害姑姑平白无故失去了一双眼睛，姑姑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九想了片刻，认真道:“如若姑姑不想继续在天宫生活下去，便让爷爷奶奶修书一封，与他们合离了便是！天族人都这般冷酷无情，姑姑又何必留在那里受气！”
一瞬间，我的心如同被利剑刺中一般，泪水止不住滚落下来。合离，我并不是没想过，但若真的如此，团子该怎么办？我已经欠了他三百年的关心和照顾，难道今后还要越欠越多吗？
“姑姑，你怎么了…”看见我濒临崩溃的模样，小九瞬间慌了神。她赶忙扑上来抱住我，连声道歉:“姑姑，小九错了，小九不该说这些……”我索性倒在她怀里，泣不成声。事后回忆起来，这似乎是我重返青丘的七万年里，头一回哭得这样伤心又失态，还是在小九面前。
不过片刻的功夫，迷谷已端着几个酒坛子来了:“姑姑，你要的酒…”小九赶紧将手指竖在唇边，冲迷谷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迷谷看见后会意地点了点头。
酒来了吗？我心里莫名有些激动，猛地从小九怀里挣脱开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端起酒坛子，一饮便是几壶。
小九似是觉得我一人独饮太过孤单，于是又命迷谷搬了几坛子来，陪着我一同饮到了黎明。说是同饮，实际上，这小丫头没喝几壶便醉得不行了，最后，还是我和迷谷一起将她抬回的厢房。
说也奇怪，这一夜并不算多痛快的大饮之后，我的心反倒没那么痛了。
翌日清晨，我在床榻上醒来的时候，隐约想起昨日在凡间时留给阿离的任务，也不知他转告夜华了没有。
夜华当初为何会喜欢上我，而我对他的感情又算不算上真正的喜欢呢？这些问题我必须要好好想想。

我起身梳洗更衣后，小九便将热气腾腾的早餐端上了桌，闻见那熟悉的食物香气，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彼时，我正和小九一同用着早膳，忽然瞧见迷谷急匆匆地从洞外跑进来。
我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粥，语气平和地问道:“迷谷，什么事这么着急？”
迷谷向我行了个礼，道:“姑姑，太子殿下来了，就在狐狸洞外，要不要迷谷去将他请进来？”
“什么？！”我心下一惊，喉咙里险些噎着。我不过刚回青丘一日，夜华竟这么快就追来了？我端起桌边的茶盏，喝了口茶压压惊。
如此想来，团子应该已经将我留的话带到了。如今，夜华急匆匆地赶来青丘，莫非…他已经想好答案了？
“姑姑究竟是见还是不见呀？太子殿下大老远跑来一趟，也是不容易。”迷谷见我半天不语，只好走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见！”我咬了咬牙，干脆地回了他两个字，起身径直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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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回的并非自己的厢房，而是四哥住的那一间。近日四哥不常回来，房间里许久无人居住，不少地方已落了些灰尘。
我站在窗边，静静注视着青丘的一草一木。当初，夜华带着阿离来青丘的时候，住的便是这间房子，如今回想起来，脑海里还会时常浮现他端坐在桌前批阅公文的模样。
原本多幸福的一个家庭，却因前世的爱恨情仇而濒临破裂……我只能默默叹息。
事到如今，我仍未想明白，夜华他对我究竟是何感情？是真的喜欢我吗？又或许，他只是喜欢单纯柔弱的凡人女子，而并非如今的青丘女君白浅上神。
他对我好，是否只是因为我是当初的凡人素素？又或许，是因为三百年前他心里对我的愧疚…我若不是素素，他还会喜欢我吗？我很想亲自去问问他。可转念又想，即便他心里爱的是素素，到了我面前，恐怕也是不会承认的。就算是为了阿离，为了天族的颜面，他也会尽力挽留住我。既然如此，我还去见他做什么？
我的脑袋并不算灵光，一生里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想不清楚。但唯有一点我心里明白得很：情劫已过，我便是白浅，无论如何，我也变不回东荒俊疾山的素素，变不回那个他喜欢的素素了……几滴晶莹的泪无声地落下，洒在窗边的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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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日，迷谷时不时地在我耳边唠叨，说那日我拒绝见夜华后，他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一直站在洞外等着，如今算起来，已等了三四日了。
他如此执着地要见我，真是心甘情愿的吗？还是天君为了维持两族关系，硬逼着他来与我和解？呵，我究竟在想什么……
“那九重天上可有什么消息？”我一边喝着酒，一边面无表情地问迷谷。
“回姑姑的话，并无什么重大消息。只是听说太子殿下来青丘这一趟，耽误了不少政事，九重天的三殿下为此忙得团团转，一直盼着他早些回去呢！”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听迷谷这么说，似乎也没人逼着夜华来寻我，或许，他是真心想来与我和解的。我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仔细想了想，真心必须是经得起考验的，夜华若是能在洞外守到第七日，便算是通过这场考验了，到那时，我再出去见他也不迟。
于是之后的几日，我就这样慢悠悠地等着。
然而，第五日卯时，他却走了。
“姑姑，太子殿下走了。”迷谷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还睡眼惺忪地躺在被窝里。
“什么？夜华…他走了…？！”我惊得从床榻上坐起来。夜华，他为什么走了？难道真如我所想，他只是爱纯真柔弱的素素而已吗？他对我这般好，只是因为三百年前的愧疚？他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虽然早有预料，我却仍难以接受。
“姑姑莫慌，说不定太子殿下是因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才暂时离开的……”迷谷连忙安慰道。但此刻的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随意披了件外套，便直接冲出洞去。夜华…是不是我对他的要求太过苛刻了？在洞外苦等五日，滴水不进，而我也不曾留任何消息给他。换做是我，恐怕也是坚持不下来的……
奈何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我做惯了青丘女君，便一直放不下架子来，明明心里想见他，却一直将他拒之门外，如今他走了，只剩下我一人，形单影只，后悔莫及。人生十四万年里，我头一回如此恨自己。
恍惚间已至洞外，我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却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委屈的泪水簌簌滚落下来，沾湿了我的衣襟:“夜华…你回来…”
他温柔的声音没有传来，回应我的，只有空灵的回音，恍然间，我只觉得异常无助。
“姑姑…”耳边传来两个微微颤抖的声音，是小九和迷谷。夜华走了，如今，能陪我的只有你们了……我在瑟瑟冷风中，渐渐失去了知觉。

22.
清晨的微风带着湿润的芳香气息，轻轻吹过树梢，阳光驱散了晨雾，唤醒沉睡的大地。一场细雨过后，青丘的山峦更显苍翠欲滴，湖边的绿草和树梢的枝叶间，均沾满晶莹的露水，阳光的照耀下，七彩的光芒在流转。
漫山遍野的翠绿之中，一抹玄色显得尤为醒目。如今已是第五日，身着玄衣的少年仍立在洞口，没有移动一丁点位置。
五天前，小团子带信给他，说娘亲让他来问问，父君当初在凡间是如何喜欢上娘亲的。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他是欣喜的，因为这说明，浅浅心里还有他。他仔细想了想，自己最初对素素感兴趣，是因为她的背影与自己梦中的人一样。那时的他尚未恢复人身，因此被她当作小黑蛇照顾了几日。也正因为与她相处的那几日，她的善良纯真和柔弱勾起了他的保护欲，再加上前世的缘分，喜欢上她是注定的。
·
而他梦中那个一身男装，古灵精怪的身影究竟是谁，直到三百年后的某一日，他才终于想起。那日，他瞒着浅浅，孤身一人去了瀛洲，与那四大凶兽单打独斗，只为取来能够净化仙气的神芝草，帮助浅浅的师父墨渊早日醒来。
他很久前便听说过，那四大凶兽身上有着父神的一半神力，凶猛异常，当年狐帝同它们搏斗时，也受了一身的伤。但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去帮浅浅，便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与饕餮搏斗时，他不慎被咬掉了一只手臂。虽没讨到什么便宜，但好歹取到了神芝草，也算没有白费力气。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与四大凶兽恶斗一番后，自己身上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那力量汹涌而磅礴，接连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的元神撕裂。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勉强将它压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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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许多被尘封的记忆在一瞬间从他的脑海深处涌现了出来，那一天，他想起了许多旧事。原来自己曾是昆仑虚的一株小金莲，过去几万年里一直受着墨渊的照顾。而墨渊的一位弟子也对他照顾有加，他并不知道她是谁。直到有一天，他的元神被唤醒。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身着道服、头发高束、古灵精怪的小神仙。这个小神仙便是司音，也是现在的浅浅。
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与浅浅的缘分，从七万年前便开始了。同样，他也想起了墨渊仙逝后，自己守在司音身边，同他一起陪着墨渊的情景，也想起了之后的七八千年，自己为墨渊补魂的事情。
怪不得自己与墨渊长得如此相像，原来他是父神次子，墨渊的同胞弟弟。如此想来，自己今后若是见了墨渊，岂不是应该唤他大哥了？他也渐渐猜出，自己体内这股刚刚被注入的强大力量，一定是四大凶兽身上存着的父神的另一半神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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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恶战后，他失去了一只手臂，又因炼丹散尽了毕生的修为，可谓是元气大伤。好在有父神之力的庇护，身体恢复得比常人快些。墨渊上神归来的消息传遍四海后，他也曾想着去昆仑虚见一见自己这位大哥，但忽然想起浅浅曾为墨渊付出七万年心头血的事实，又难免心生芥蒂。
那日浅浅回天宫，向他提起他墨渊胞弟的身份时，他脸上没有一点惊讶，只因早已知情。那一刻，他最想弄清的便是浅浅对墨渊的感情，究竟是单纯的师徒之情还是有关风月。
令他稍稍安心些的是，浅浅提到墨渊时，只是拿他和墨渊的关系戏谑地调侃了几句，并未再说其他。而那一晚，也是他这一世唯一一次真正拥有她。
关于情劫的记忆，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将结魄灯交给浅浅，唤醒她前世的记忆，再将自己从素锦眼眶里剜回，并除去浊气的眼睛还给她。他答应过她，要将自己欠她的一切如数奉还，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兑现当初的诺言。
之后的结果也正如他料想的那样，他不想奢求什么，只希望她因此受到的伤害小一些。浅浅几日闭门不见，他难免有些绝望，直到那日在庆云殿门口看见浅浅和团子在一起时，他心里才稍稍宽慰了些。即便浅浅不原谅自己，不愿同自己说话，能始终对阿离好便足够了。

这些便是他站在洞外的几日，一直在思索的问题。不知不觉，已是清晨了。浓雾渐渐散去，云霞悄然升起，一缕缕淡紫色薄光从细密的枝叶间流泻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树影。
新迎来的这一天和过去几日相比，似乎并无什么不同。他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默默等待着心爱之人的回应。
“你都在这儿等了五日了，还不死心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他心中微微一怔，这声音莫不是折颜上神？转头望去，折颜正穿着一身浅红色衣袍，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朝他走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拱手行礼，奈何那只假胳膊还无法动弹，因此，他只得微微俯身，道了声:“折颜上神。”
折颜淡淡一笑，随手变出一个酒坛子，递给他，道:“口渴不？要不要喝点老身酿的桃花醉？”
夜华在心中叹了口气，知趣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上神还是别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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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颜渐渐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问道:“你且告诉我，你准备等小五到几时？”
“无论多久，我都可以等！”夜华干脆地回答着，眼中的目光异常坚定。
折颜无奈地长叹一声，走到夜华跟前，皱着眉头道:“夜华，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小五这孩子，脾气倔得很，平时又爱摆架子，她既已说了不想见你，你在这儿干等着肯定不是个办法！”
“那我当如何？”面对折颜的一番指责，他不由地反问道，“浅浅不肯见我，我便这么走了吗？”
折颜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地说道:“小五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我最了解。这小丫头，嘴上说的经常不是心里想的，尤其遇上感情之事的时候，最容易口是心非！现在她明面上说不想见你，等你真的走了，她一定后悔莫及，发了疯地要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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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愣住了:“果真如此吗？”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折颜停下脚步，转过头望着他，“小五并非真的不原谅你，只是需要些时间思考罢了。前些天突然想起了前尘往事，难免会伤心些，闹一闹小脾气也是正常的，等过几日气消了，便也没事了。”
夜华犹豫片刻，心下还是有些担忧:“可是…我能去哪儿？回九重天吗？当初历劫的时候，浅浅对天宫没有任何好印象，她就是因为不喜欢那里才离开的。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看着她再回到她不喜欢的地方？”
折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去昆仑虚吧！去见见墨渊。”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心中隐约觉得，折颜这一趟来，似乎并不是为了帮他与浅浅和解，而是专门想说服他去昆仑虚的。
折颜见他半天不语，有些心急起来:“怎么？不愿去见你大哥？”
他无法拒绝，只好恭敬地回了句:“那浅浅这里，就拜托上神了！”
“你放心，小五不会有事的！”折颜挥了挥手，一脸轻松的模样。

夜华一路腾云去了昆仑虚，祥云落在山脚时，天空已微微泛白，巍峨的青山氤氲在缭绕的烟波里，若隐若现，令人神往。风吹雾散，云霞悄然升起，为朦胧的山峦添上一抹绚丽的色彩。
他本该生在此处，长在此处，但天意弄人，让他投胎去了九重天。重归故里时，已过去了七万年，可即便如此，原有的那份亲切感依旧分毫未少。
弟子们见天族太子前来，纷纷上前行礼，并帮他引路。走上石阶，便是大厅，大厅中央的榻上坐着一位穿着深蓝色衣袍的男子，目光炯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墨渊上神。”夜华俯身行礼道。
墨渊挥了挥手，让周围的弟子们散了。
“夜华，你该唤我一声大哥。”
片刻的安静后，他沉声道了句:“大哥…”
虽然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但真正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
墨渊淡淡一笑，望着面前这位自己的胞弟，缓缓问道:“当年的事情，都还记得吗？”
“记得，我本是昆仑虚的一株金莲，几万年一直受着您的照顾……”
“那个帮我补魂的小童子，就是你？”
“是。”夜华点了点头道，“大哥的养育之恩，夜华永生难忘，这次帮大哥修补元神，就当是还大哥的恩情吧！”
墨渊笑了笑，道:“与大哥说话不必这么生分！”停顿片刻，又接着道，“当年你帮我修补了一半的元神，这一次又散修为炼丹药，助我早日醒来，也算是将恩情还清了，只是，可惜了这只手臂……”
“没事～”夜华立刻接口道，“折颜上神说过，或许等个七八千年，这手臂养出了灵性，便能慢慢动起来。”
墨渊轻笑着摆了摆手:“七八千年倒不必！你可知道，当年，父神用一半的神力做成仙胎供你投生，之后，这神力便一直随着你，藏在你的神识中。而瀛洲那四大凶兽身上又承载着父神的另一半神力。你既已和它们交过手，又将他们全部除尽，那父神的另一半神力也该转移到你的身上了吧？若是如此，你便拥有了父神的全部神力，有了这神力的帮助，你的手臂定能恢复得快些。”
·
“多谢大哥提点。”夜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沉声道。待他说完，墨渊用法术探了探。夜华静静等待着，片刻功夫后，却发觉大哥面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墨渊轻轻摇了摇头：面前这本该拥有父神全部神力的身体里，如今竟还是只有父神一半左右的神力。“你的神力可曾流失过？”他神色严肃地问。
夜华仔细想了想，自己炼过丹药后便一直在九重天休养，除了之前五日在狐狸洞口苦等之外，并未做什么别的事情。又何来流失神力这一说？想及此，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墨渊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在隐瞒什么，于是话锋一转:“你和十七近来相处得如何？”
我和浅浅？夜华心里一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如今，自己和浅浅的状况还真是一言难尽……
·
一阵静默后，耳边响起墨渊意味深长的话语:“十七嫁给你，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心中有你，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待她。”
浅浅心里有我？夜华猛然抬起头，眼中的目光有些直。
墨渊望了夜华一眼，接着道:“三百年前的情劫是她心中的一道砍，她需要一些时间，待她自己迈过了这道砍，一切便好了～”
“大哥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夜华认真点了点头，道。
墨渊帮他安排了一间厢房，让他住下。
想到浅浅，他忽然记起来，过去几日，他唯一接触过的人便是浅浅。大哥方才说自己体内的神力有所流失，或许是那一晚，自己与浅浅缠绵时，无意间将父神之力传给了她…
这倒也不算坏事，父神的神力留在她体内，或许可以更好地保护她。
只是，浅浅何时才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呢？
他又思索了许久，若是浅浅执意不想见他，不如将自己爱浅浅的原因写在信里，以后找个机会，托人交给她。想及此，他铺开竹简，并提起了笔。

23.
我从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窗外的天有些昏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或许是因为睡得太久，连四肢都有些发麻，我费力地翻了个身，稍稍活动了下筋骨。
耳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侧过头去，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火红的身影匆匆向我跑来:“姑姑，你醒了？”
“小九？”我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她的面容。令我诧异的是，小九那双原本水灵灵眼睛此刻竟熬得通红，像是几天没睡似的。
她俯下身，趴在我床边，一脸激动道:“姑姑，你可算醒了。这都过了三天三夜了！小九和迷谷都担心坏了……”
三天三夜？我不由地全身一震:“当真有这么久吗？”
“是啊～”小九点了点头，认真道，“那日姑父走后，姑姑一路追到洞外，之后，便晕倒了…”
我逐渐回想起来，那一日，我确是在洞外失去知觉的。我仍记得最后一刻，自己冲着天空喊了句：夜华，你回来……
想及此，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姑姑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还是身体要紧！”小九拉住我的手安慰道，“姑姑饿了吗？小九方才给姑姑做了些菜，姑姑快趁热吃吧！”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谢道，“小九，辛苦你了…”
·
风吹云散，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照射进来，为清冷的山洞里增添了一丝暖意。我独自在厢房里品完了小九做的饭食，不觉间，有些想念夜华的手艺。
仔细想来，当初我是素素的时候，夜华在凡间陪我的那段日子，我便开始欣赏他的厨艺了。如今解除封印，做回了青丘白浅，却依然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
我望着窗外轻叹一声，真希望还能再尝尝夜华做的菜啊！只可惜，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怕是再也不会有了……夜华，他走了，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心中的苦涩感再也抑制不住，我端起一坛酒，一股脑儿地喝了下去。灼热的感觉很快蔓延至全身，我不断告诉自己：醉了，便感觉不到苦了。
之后的几日，我一直借酒浇愁，醒来便喝，喝完便睡。迷谷私藏的酒很快就被我饮尽了，我便又吩咐他去折颜的十里桃林搬桃花醉来。
折颜酿的酒，其段数果然比迷谷私藏的不知高过几重山，我刚饮了几杯便觉得天旋地转的。这样倒也好，神志不清便没精力再想别的事了。
迷谷和小九都劝我保重身体，缓一缓，闲个一两日再喝，可此次和我以往伤情的感觉都十分不同，一日不醉便无法成眠。

这几日，我逐渐将酒瘾戒了，还特地命迷谷将未喝完的桃花醉通通送回桃林去。
望着狐狸洞里空空的酒坛子，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小九在帝君处受了情伤时，自己曾这样教育过她：折颜酿的酒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喝了自然可以畅快一时，但酒醒之后，烦恼的事情是一件都不会少的。
当初教育侄女时想得那样清楚，为何自己遇上了同样的烦恼，便犯糊涂了呢？哎，老身这十四万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望着镜中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往后的几日，青丘的雨一直连绵不绝。我在狐狸洞里待得有些无趣了，便撑着伞出去走走。
雨中的山峦像是笼罩着一层轻纱，朦朦胧胧，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我沿着湖边的小路，边走边欣赏着。
微风拂过，细雨落在我脸上，凉凉的，我仰头望着青丘大泽，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丝伤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炎华洞门口。
师父……过去七万年，我日夜守在师父身边，剜心头血，等他醒来的场景瞬间浮现在眼前。
“十七，若是有一天，你在天宫待腻了，想要回昆仑虚看看，为师一样欢迎你。”耳畔回响着师父柔和的声音。
对，我还可以去昆仑虚，去看看师父和师兄们！想及此，我不禁心头一喜。
我匆匆回到狐狸洞，同迷谷简单交代了一番，带上玉清昆仑扇，便腾云往昆仑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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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申时过后，仙界的雨渐渐停了下来，太阳终于露出了脸。明媚的阳光下，一朵祥云缓缓向昆仑虚飘来。云上立着一位女子，穿一身洁白衣裙，手握玉清昆仑扇，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眉宇间彰显着青丘女君的气质。最先看见这朵祥云的人便是夜华。
“浅浅？浅浅竟来昆仑虚了吗？”他望着云上的女子，心下有些激动，亦有些不安。
片刻后，祥云在山间缓缓降落下来，白衣女子走下云端，从容地向着大殿走来。
夜华立在几根石柱之后，望着不远处走在石阶上的浅浅，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已然涌上心头。那一刻，他迫切地想要冲上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但理智还是压下了他心中的激动：“浅浅此番前来，应该是来找大哥的，她不知道我在这里，心里也定没有原谅我，此时露面怕是不太好……”想及此，他急忙隐了身，匆匆赶去了墨渊的厢房。
·
片刻后，出来迎接白浅的，是一位身着墨蓝色衣袍的男子。
“十七～”柔和而浑厚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弟子见过师父。”白浅恭敬地行着礼。
墨渊轻拍着她的肩，目光里透着些心疼:“几日不见，我的小十七又清瘦了不少！尚且不如之前离开昆仑虚的时候了，该不会是受人欺负了吧？”
白浅尴尬地笑笑:“师父多虑了，十七并非受了别人的欺负，只是迷谷和小九那两个孩子太闹腾，太不让人省心。”
墨渊笑了笑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待在青丘吗？”
“是啊，师父。”白浅点头道，“在青丘待得久了，又觉得有些腻，所以想来昆仑虚看看。”
“嗯，为师说过，小十七什么时候想来昆仑虚，为师都会欢迎的。”
“还是师父最好～”白浅淡然一笑，和墨渊一同进了大厅。
其实这世上，有人比为师对你更好…墨渊看着身旁的小十七，心中暗暗想着。
尽管他也十分希望十七和夜华快些和好，但还是依着夜华的意思，并未将夜华也在此处的事情告诉十七。
之后的几日，白浅和师兄们一同在昆仑虚修行。夜华每日隐身悄悄探望白浅，看见她同师兄们说说笑笑的样子，也渐渐放下心来。想必，浅浅已经将之前的痛苦放下了。

这日午时，又一朵祥云迎着明媚的阳光，缓缓飘落在昆仑虚。弟子们瞧见后，纷纷赶来前殿迎客。看那朵祥云飘来的方向，倒像是九重天。是天宫的人来了吗？弟子们心中疑惑着。
片刻后，一位身着浅红色衣袍的男子健步走下云端。“折颜？”站在师兄们中间的白浅第一个叫出声来。一瞬间，弟子们都有些懵了，这位从九重天来的贵客竟是隐退三界，不问红尘的折颜上神？
折颜缓缓停下脚步，看着面前整齐的队伍。墨渊不在其中，想来是去闭关了，他的十六个弟子倒是一个不差地站在这儿，小五也在此处，却唯独不见夜华的身影。呵！这小子又去哪儿了？
这时，大师兄叠风上前几步，同他行着礼道：“上神此次前来，可是要见师父？师父前几日刚刚去闭关，出关怕是要再过些时日…”
折颜淡然一笑:“无妨，我是来看小五的！”
叠风点了点头，而后挥手让师弟们都散了。
·
折颜和白浅来到前厅小憩，并聊了些昆仑虚的日常。白浅的状态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可从头至尾，她提到的都是自己和师兄们一同修行的事，有关夜华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折颜心中十分不解：莫非小五跟夜华还未和好？难道…是他的计划出了差错吗？
无奈之下，他只得再去找叠风:“夜华呢？他不在此处吗？”折颜直截了当地问道。
叠风沉默不语，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师弟们，而后领着折颜径直来到了夜华的厢房。
今日的夜华仍是一身玄衣，坐在桌前批阅公文的模样和在九重天上没什么两样。
折颜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疑惑地问道:“你没告诉小五你在这里？”
“没有。”夜华坦然答道。
“哎…你这小子！”折颜眉头一皱，心里相当恼火，“为何不告诉她？你可知，你走后的几日，小五异常伤心，每天只知道借酒浇愁，还让迷谷来桃林找我要桃花醉。要不是我让真真回去好好教育了她一番，她还不知道要折磨自己到几时！此番我暗示她来昆仑虚，就是希望你们早些相见，早些和好的。可你倒好，不但不主动找她、寻求她的原谅，还躲着她！今日我若不来，你还准备躲她到何时？”
折颜这一番话将夜华说得哑口无言。那日在青丘洞外，他一度以为折颜是想找个借口帮浅浅打发他走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离开之后，浅浅会如此伤心，需要整日靠饮酒来压制痛苦。早知如此，浅浅来昆仑虚的第一日，他便立刻去迎她了…
可如今，若是让浅浅知道，这些天自己一直躲着她，又难免让她心生误会……
“怎么，我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有什么顾虑？”折颜见他久久不语，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夜华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忽然心生一念：不如先将自己写好的信交给浅浅。想及此，他望着折颜，道：“我写了封信，上神可否帮我转交给浅浅？若是她看完后愿意原谅我，我便去找她。”说着，他将竹简递到了折颜手中。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折颜叹了口气道，“看在你对小五一片痴心的份儿上，我就再帮你一回。不过…这以后的事，可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多谢上神！”夜华感激地说道。

折颜跟着大师兄走后，其他师兄也都干各自的活儿去了。宽敞的前厅只剩下我一人，我将石桌上的茶具收了收，带上玉清昆仑扇准备离开。
回想之前折颜问话的语气，我总觉得他今日来昆仑虚，并不是只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刚才的他不似平日里那样悠闲、洒脱，反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又无处诉说似的。
方才他跟着大师兄走了，是去找师父吗？我仔细想了想师父闭关的后院，方向不大对，看来他俩是去了别处。他们究竟去了何处，又是去找哪位师兄呢？我心下有些好奇，便跟了过去。
我轻手轻脚地穿过长廊，远远地看见大师兄领着折颜进了一间厢房。在我的印象中，那间厢房似乎一直空着，无人居住。此番何时住进了人，住的又是什么人，我也一概不知。
·
折颜进屋后片刻，大师兄便从房间里退了出来，站在门外等着。我怕他发现，便没敢再靠近。片刻后，我隐约听见折颜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呵！这四海八荒，有谁如此不知轻重，竟能惹得这只老凤凰生气，真是个人才！想及此，我对那厢房里的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又过了须臾，我看见折颜在门边向大师兄招手:“叠风，你进来吧！我今日来此，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同你们说！”
重要的事情？为何他单单同大师兄说却不告诉我呢？这老凤凰，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心里忽然间有些恼，我顾不得其他，提起裙摆一路小跑来到了厢房门口。
屋内传来折颜清晰的声音:“近几日，若水河畔连日暴雨，想必是东皇钟出了异动。东华帝君前去查看时，意外地发现擎苍的元神并不在东皇钟内。后来我们去翼界打探过才知道，是离镜用自己的血召唤了擎苍的元神，并与擎苍恶斗了一场。”
·
“离镜用尽全身的血召唤元神，自然活不了多久了，而擎苍养子为蛊，只要他的任何一个孩子死了，他便会妖法大增。当年天族与翼族的大战就是他挑起的，事后，他被困在东皇钟里七万年。擎苍不是个善神，如今，他若破钟而出，定会要四海八荒为他陪葬…”
果然是件要紧事！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心跳不断加速，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起来，我握紧了双拳，努力稳住心神。
折颜选择告诉大师兄，却故意瞒着我，大约是希望我不要再像三百年前封印擎苍那般拼命吧？这老凤凰，也算是有心了……可惜，天意弄人，他虽极力瞒我，却还是让我知道了这个消息。
我不由地苦笑。七万年前我便发过誓，如果当初能抢先一步，替师父生祭东皇钟，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前往，而如今也是一样……

“上神的意思是，如今，还需要一个人像当年的师父一样，去生祭东皇钟了？”厢房里传来大师兄的声音。
“并非如此！”折颜接着道，“如今的擎苍比七万年前妖法大增，他一旦破钟而出便会将东皇钟开启，单纯地用元神生祭已经无用了。如今，只有杀了擎苍，再将东皇钟彻底毁了，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我们师兄弟们便一起去杀了擎苍……”大师兄激动地说道。
“杀擎苍并非难事，但东皇钟的威力巨大，想要彻底毁了它，必须借助父神之力才行！”
父神之力？我听着有些懵，父神早已身归混沌了，如今这世上还有谁拥有父神之力呢？
“我去吧！”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心里一个震悚，这…这声音…不是夜华吗？没想到，这间厢房里住的竟是他！
·
“我与瀛洲的四大凶**手时，从它们身上获得了父神的一半神力。”
果真是夜华……听完这句话，我才真正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夜华离开青丘后并未回天宫，而是来了昆仑虚。可是，我来的这几日他为何一直躲着我？他是不想见我了吗？想及此，我心里又泛起些微微的酸涩。
“夜华，不瞒你说，我今日来找你，正是这个目的。先前我与帝君商议过此事，他所认为的，消灭擎苍、摧毁东皇钟的最佳人选便是你。”
“我明白，我会尽力去做的！”厢房里传来夜华坚定的声音。
夜华要去消灭擎苍，摧毁东皇钟？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行，绝对不行！之前他为了救师父已经散尽了毕生的修为，又失去了一只手臂，就凭这样的身体，如何能做这样危险的事情？那一刻，我真想立刻冲进屋去阻止他们。
·
但内心的理智终究压过了冲动，我若真的冲了进去，岂不是坏了他们安排好的计划？到时候，他们不仅不会听我的，反而会觉得我在胡闹。罢了，既然他们有意瞒我，我便装作毫不知情好了！
消灭擎苍的事情，定是由我来做，和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甚关系。我与夜华之间本就是一段不清不楚的感情，纠结其中何其痛苦，如今，能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及此，我心中似乎释然了许多。
我灰飞烟灭之后，夜华一个人陪着团子就好了。团子和他相依为命了三百年，感情定比和我这个娘亲深，没了娘亲总比没了父君好……
也不知，这是不是个自欺欺人的想法。
我抬头望向云端，原本晴朗的天空早已被大片阴云所取代。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紧咬着嘴唇，却依旧没能阻挡决堤的泪水。
之后折颜又说了些什么，我全然没听清，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想法。想及此，我匆匆抹去脸上的泪水，一路小跑奔回了自己的厢房。
消灭擎苍，我白浅心意已决，任何人都不能动摇我的信念！手中的玉清昆仑扇化作一把利剑，被我狠狠地插在方几中央。

25.
我喘息着松开手，隐约觉得掌心有些发麻。方几中央的利剑应着刚才的力道，仍在微微震动着，剑刃在烛火的映照下，闪出几道寒冷的银光。
我沉沉地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坐在床沿。消灭擎苍这件事，我必须对所有人隐瞒。因为他们一旦知晓，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我，到那时，我便更难有机会保护夜华了。
·
有件事我思来想去始终不明白，为何折颜和帝君会认为夜华是消灭擎苍的最佳人选。夜华断臂、散尽修为的事情他们并非不知，难道让他去做这件事，只是因为他有父神的一半神力吗？
就算父神之力可以摧毁东皇钟，可单凭他仅剩的一只手臂和尚未恢复的身体，如何斗得过有着几十万年修为的擎苍？让他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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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双手在不觉中紧握成拳，心中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我有些恨，有些恼，但更多的，却是悲哀……究竟为何而悲哀，或许，是因为对这世间的一切还有些眷恋吧……
我缓缓闭上了双眼，朦胧中，前世爱恨，往日云烟，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般。可当我努力想要触及的时候，一切又忽然变得那样远，那样遥不可及……泪水滑过脸颊，一滴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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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耳边的一声轻唤将我从方才的思绪中拉回。这声音，是折颜。
我惊愕地抬起头，我万万没想到折颜见过夜华之后还会再回来找我。如今，满脸泪痕被他看见了，我又该如何解释？
“小五，你哭什么？”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插在方几中央的利剑，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稳了稳心神，努力装出一副受人欺负后委屈的模样，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着回答他:“子阑…他…他欺负我…”
说完这句话，我便意识到自己找的借口是多么拙劣。
“子阑？他敢欺负你？”折颜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你将他找来，我替你教训他！”
我尴尬地愣在那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白浅啊白浅，你果然不是演戏的料！
·
我自知装不下去，便没接他的话：“你来找我做什么？”
折颜走近几步，缓缓道:“夜华写了封信，让我转交给你。”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卷竹简递给我。
这…这莫非是夜华同我的诀别信？
我颤抖着双手接过它，眼前的视线又一次模糊了。
“小五，你别待在这儿了，随我回去吧！”折颜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关切。
“回去做什么？！”我心中的怒火瞬间燃起，让我跟你回去，夜华迎战擎苍的事就更不会被我知晓了。到时候夜华灰飞烟灭了，我还被蒙在鼓里，这就是你希望的结果吗？
“我不回去，我在这儿和师兄们一起，好着呢！用不着回去！”我没好气地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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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你这又是在跟谁置气啊？”折颜皱着眉头，脸色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与你有什么相干？！”我猛地捶了下桌子，几乎是在冲他吼，“折颜……”你瞒着我，让夜华去消灭擎苍，你好狠的心啊！他若死了，阿离怎么办？天族怎么办？
我一双赤红的眼睛瞪着他好久，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几乎将掌心掐出了血，终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好不容易将怒火压下去后，竟有种肝胆欲裂的感觉。
“你…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你走…”我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
折颜担忧地看了我许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还是离开了。
·
我踉踉跄跄地走回床边，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折颜和阿爹在我出生前便结交了，过去的十余万年，他一直待我如亲生女儿。年幼时，我和四哥一起闯了祸，被人问起身份时，我们从不说自己是白家人，每次都放心大胆地将锅甩给折颜。
嫁入天宫之前，我每每遇到烦心事时，第一个想起的人也是他。躺在他的桃林里喝上一壶桃花醉，原先的烦恼便烟消云散了。
情劫过后，他帮我疗过伤，还帮我换回了眼睛。师父藏在西海的元神也是他最先发现的。
他对我来说，真是比阿爹还亲的人。
·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的举动却伤我至深。夜华是我的夫君，也是师父的弟弟，这些年，你和他的交情也不浅了吧？事到如今，你就这样对他？
呵！折颜，我们算是两清了……

屋外忽然传来几声惊雷，看样子是变天了。阵阵冷风吹过，窗外飘来些小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我赶紧用法术将门窗都关上了。
天很暗，心很沉，我将竹简握在手里，迟迟未敢打开。我从未料到，这些日子夜华竟一直在昆仑虚。或许，他是想来见见师父，见见他的大哥吧！
可他躲着我又是为何呢？是真的在同我置气吗？我有些想去找他，却又迈不出这一步。也不知，这几日他有没有想过来看我几眼。许久没看到他那张俊俏的脸了，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念他。
这封信里会写些什么呢？我静静看着手中的竹简，心中有些忐忑。莫非，他真是要同我告别？
夜华，你忍心就这样丢下我和阿离吗？我很想当着他的面，质问他。
或许他会说，为了四海八荒的安宁，为了我和阿离今后的幸福，他不得不这样做……
罢了，无论他怎样想，我都不会让他去送死的！我稳了稳心神，将竹简放在石桌上，缓缓摊开。
一列列工整的字迹映入我的眼帘，俊俏挺拔，柔中带刚，但书写的力道却远不如往日了。我忽然想起他受伤的右臂，那只手臂至今不能动弹，又如何能提笔？这些字，定是他用左手写出来的吧？
我想象着他拿笔的模样，阵阵酸涩涌上心头。但他究竟写了些什么？我双手捧着竹简，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来回扫视，紧张地搜寻着那些令我敏感的词语。还好，信里并未提及擎苍和东皇钟的事，我心里渐渐放松了些。稍稍平复了心情，将竹简平摊在桌上，一字一句，认真地读下去。
“浅浅，你说 你不明白 我当初在凡间为何会喜欢上你，或许你以为我只是喜欢单纯、朴素的凡人女子，就像素素那样。我承认，是你的善良、纯真和柔弱勾起了我的保护欲，但除去这些，我爱上你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在七万年前、昆仑虚的莲池旁就已经开始了……”
读完这些，我才想起那日自己让小团子带的话，原来，夜华写这封信是为了解答我一直以来的疑惑的。心头不由地生出一丝暖意，过了这么些日子，许多事连我自己都忘了，他竟还记得这样清楚，也真是有心了！
·
信里还提到了许多我不甚清楚的事情。
师父曾告诉过我，夜华是昆仑虚的小金莲，我惊奇了一阵之后，便也没多想什么。但我并不知道的是，七万年前的那株小金莲已经有记忆、有感情，甚至还对我念念不忘。
夜华在信中提到，那日，他去瀛洲斩杀四大凶兽时偶然地恢复了金莲时期的记忆。他告诉我，他当初喜欢素素是因为她和司音相同的背影。而司音，是唤醒他元神的人，是他还未化为人形时便爱上的人，也是他转世投胎后，梦里不断浮现的身影。
他说，他始终忘不了我……
当初他在凡间对我隐瞒身份，是因为那时的他并未授太子印，也根本不想当这天族太子。如果他不是太子，与青丘的婚约便不做数，所以他才想着借鲛人族一战假死，同我去凡间归隐，奈何后来考虑不周，出了差错。那时的他不懂得夫妻间坦诚的重要，在感情之事上，终是青涩了些……
·
整封信看完，我虽未完全释怀，心中却稍稍宽慰了些。我本觉得我与夜华之间是一段两头都不清不楚的感情，可如今看来，夜华对我的感情却是清楚得很。他是爱我的，他的爱，从七万年前的莲池旁，便开始了……
可是，我对他的感情又如何呢？
当初在昆仑虚时，我并不知道小金莲里还藏着仙胎，每日照顾它，一方面是为了替师父分忧，一方面是觉得有趣，而唤醒夜华元神一事纯属误打误撞。
我是素素时，在凡间的确真心爱过夜华，不然也不会同他有孩子。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对他并不太了解的基础上的。如果我在凡间时便知道他对我隐瞒身份、隐瞒婚约，上了九重天后又如此对我，我很难想象自己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情劫之后，忘却了从前的我，因为青丘和天族的婚约，因为他是我梦中的身影，想要追寻真相而嫁去了天宫。夜华待我很好，又对我有救命之恩，他身边还有只可爱的、喜欢叫我娘亲的糯米团子，嫁给他的确不亏。
说到底，我对夜华是产生过一些感情，但这种感情究竟算不算得上爱，我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清楚。
我缓缓将竹简合上，用一只檀木盒子将它装好，放在床头。想不清楚，便不去想了吧！如今的我已是个将死之人，或许几天后，我便要在若水河畔灰飞烟灭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做无意义的纠结……
三百年前，我独自前往若水河封印擎苍的时候，便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奈何天意弄人，没夺走我的性命，却让我历了场情劫，又多活了三百余年。而这一次，或许是我真正的死期了……

26.
往后的几日，大师兄日日都来厢房看我，不用想也知道，是折颜让他来的。折颜和师父不愧是兄弟，连管束我的方法都如此相似。当年师父怕我趁他闭关偷偷溜出去，便派九师兄日夜盯着我，结果不仅没将我看住，连九师兄也被我忽悠着一起溜了。
当年的我便是如此，如今，想要避开大师兄，自然是轻而易举。之后的几日，我瞒着师兄们去了若水河，以查探东皇钟的动静。
昏暗的天空下，高塔似的东皇钟矗立在若水之滨，钟体微微震动着，里面隐约传出几声低沉的吼声。看来，擎苍已经将他从离镜和离怨身上获得的修为融合得差不多了。
未承想，被我封印不过三百余年，擎苍的法力便强大到了如此地步，养子为蛊，这一招也真是够狠毒的！
依照如今的状况，擎苍破钟而出已是迫在眉睫，我必须抢在夜华之前想好应对之策，才有希望保他的安全。
·
我匆匆赶回昆仑虚，努力平复了心情。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计划，所以有关东皇钟的所有细节，我只能从典籍里查阅。
我没有父神之力，想毁掉它自然更难些，但和夜华相比，我四肢完好，修为又在他之上。况且三百年前，我已经有过一次封印擎苍的经历，在经验上也更有优势些。
之后的几日，我有些心神不宁，一面要温习东皇钟的封印之术、提升法力，一面要观察夜华的举动，了解他的计划。
每日空闲时，我便隐身前去夜华的寝殿，看见他身上所剩无几的修为和仅仅能动的一只手臂，我的心早已疼得没了知觉。
好几次我都想现出身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可还是努力忍住了。我已不剩多少时日了，能有机会默默地陪伴他，已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可每每想到诀别的那日，心中还是觉得万分悲凉。一连几个夜晚，我都坐在窗边，望着寂静的星空，独自流泪到天明。
·
几日后，我终于打探到，擎苍大约在三日之后会将所有修为融合完毕，到那时，他便会破钟而出，放出红莲业火，毁天灭地。摧毁东皇钟，我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今，只能拼死一搏了。
说也奇怪，这几日，我时常感觉自己体内涌动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它充斥着我的身体，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也不知这力量从何而来，但冥冥之中，我总觉得，它能助我更好地战胜擎苍。
事到如今，也算是万事俱备了。擎苍，三日后便是你的死期！这一次，我白浅绝不会给你一丝一毫生还的机会！我站在莲池边，仰头望着若水的方向。
不觉中，天空飘下几滴小雨，我忽然有些想念阿离。或许这时候，他还在天宫里，盼着我和夜华快些回去呢！想及此，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
阿离虽然只和我一起相处过数月，可是对我的感情却不浅。若是他得知了我灰飞烟灭的消息，恐怕也要伤心许久吧？不过一个蒜苗高的小娃娃，便要承受这丧母之痛，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我望着莲池中溅起的雨滴，忽然心生一念。与其让阿离承受这份痛苦，不如将他关于我的记忆封印了，他记不起我这个娘亲，便也不会伤心了。
天色已晚，我必须尽快去一趟九重天。想及此，我匆匆回了厢房，简单地收拾了下包裹，便准备出发。
“十七！”一个声音从背后叫住我。
我心里一震，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大师兄……”
“十七，你这是要去哪儿？”
“回天宫，看看团子。”我淡淡答道。
他走近几步，静静看着我的双眼:“你要去哪儿，师兄都不拦你。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七万年前，师父怕你趁他闭关偷偷溜出去，特意让九师兄看着你。可你还是溜出了昆仑虚，结果被抓去翼界，惹了场大祸。那时的你尚且年幼，师父便也宽容了。而如今的你已为人母，万不可再像当年那般任性了！”
“我当然不会！”我忽然有些恼火，提高了嗓音，愤愤道。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七万年前的小司音了。
大师兄沉沉地叹了口气，眉宇间透着一丝无奈：“你去吧…”
我转过身，望着昆仑虚的一草一木，心中忽然充满了不舍。我明白，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艰难地迈了几步，泪水便滚落下来，我回过头去扑进大师兄怀里，哽咽道:“师兄…保重！”

告别了大师兄，我腾上一朵祥云，匆匆赶去九重天。南天门外，茫茫云海在阳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片暗红色。
我飞下云端，避开了守门的侍卫，一路疾走去了洗梧宫。正是散学的时辰，我隔着老远便看见奈奈拉着团子的小手，兴高采烈地从学堂回来。
“娘亲！”小团子一脸惊喜地飞奔过来，毫不犹豫地扑进我怀里,“娘亲来看阿离了？”
“嗯…”我淡淡一笑，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
“对了，父君呢？没和娘亲一起回来吗？”
阿离忽然站直了身子，东张西望道。
“嗯…”我微微顿了顿，“你父君现在在昆仑虚修行，和娘亲的师父在一起，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回九重天…”
“原来父君是和大伯在一起啊！”团子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那娘亲什么时候能带阿离去昆仑虚看看呀？”
我望着他认真的眼神，心头微微一颤。如果这次，娘亲还有命回来，以后一定带你去…这，便是我此刻心中的真实所想。
原本我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的，可如今被团子这么一问，我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他是我的孩子，我何尝不想陪在他身边呢？但为了夜华，为了四海八荒的安宁，我必须拼死一战。也不知，天神能否再眷顾我一次……
“娘亲怎么不说话？”看我沉默了这么久，小团子忍不住将疑惑抛了出来。
我赶忙收回思绪，捏了捏他的小脸，假装生气道:“就知道贪玩，又不想做功课是不是？要不要娘亲让师父罚你抄几遍冲虚真经？”
“不要嘛！”团子一脸委屈地看着我，“阿离只是想看看昆仑虚的样子，想见见大伯而已…并不是…不想做功课…”
“好——”我淡淡一笑，道，“那你就先在天宫的学堂里认真学，等以后有了机会，娘亲一定带你去！”
“嗯。”阿离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
回到庆云殿里，我和团子，还有奈奈一同用了晚膳。天宫里的餐食虽然精致，但吃起来终究不如夜华亲手做的菜可口。
想到这里，我更加觉得自己代替夜华去迎战擎苍是对的。倘若我灰飞烟灭了，阿离至少还能吃到父君做的饭菜。而我作为他的娘亲，又能帮他做些什么呢？我倚在桌边，心中生出一丝淡淡的无奈。
不知不觉已是亥时，阿离每日此时都会入睡。我用仙法放下了窗边的幔帐，小心地将他抱到床榻上。
“娘亲今晚和阿离一起睡吗？”
“当然～”我点了点头，道。
“太好了！娘亲快上来！”小团子兴奋地拉起我的胳膊，将我拽上床。
哎…这小团子是有多喜欢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他要和父君睡呢？我一面困惑着，一面帮着他脱去了外衣:“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学堂呢～”
“嗯！”团子看了我一眼，在我身侧乖乖地躺下了。我静静望着他的睡颜，熄了一室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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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前夕，总是令人煎熬的。长夜漫漫，茫然无措，我透过幔纱望着窗外的霞光，泪水已在不知不觉中落下。
我来九重天的日子虽不长，但这里毕竟是我有过珍贵回忆的地方。这里有我的夫君、我的孩子，两个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如今，我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仿佛从未来过一样吗？不…我还是希望能留下些什么。
我悄悄坐起身，仔细回想着自己学过的本领，隐约记起年幼时曾和阿娘学过些女红，后来却因为贪玩半途而废了。未承想，女红没学成，却在凡间集市里乱逛时，偶然学会了做玉佩、珠串之类的小玩意。
或许，我可以帮团子做件玉佩……我心中暗暗想着。他不会知道这是我做的，只当是留份心意吧！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上外衣，来到前厅的方几前开始动工。
几万年未上手，难免有些生疏，但为了团子，我必须做得精致些。
我选了几块银白色的玉石，用仙法将它们融成好看的形状，再用青色丝线一一穿好，之后便开始寻思花纹图案的样式。玉佩上的花纹是最难制成的，这种技艺在凡间叫做“雕刻”。工匠们用刀一笔一笔刻出来，通常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对于神仙来说，雕刻图案也是要费不少仙力的。我盯着玉石忙了好几个时辰，两眼有些昏花了。
将这一切做完时，已是黎明。我将玉佩捧在手心端详了许久，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它系在团子的腰间。
阿离，娘亲要走了，以后，你定要听父君的话，好好用功，将来继承天族太子的大业。忘了我吧，忘了你的娘亲，白浅上神……
曙光揭去了夜幕的轻纱，寝殿里渐渐变得亮堂起来。我静静立在床边，闭上眼念了念咒。双手间列出印伽来，殿中陡然铺开一团白光，缓缓凝聚成一根银带子，直至团子的额头处，才隐隐灭了行迹。
记忆一点点凝结，往事如青烟般飘散在风中。阿离，娘走了……

清晨的阳光照进偌大的洗梧宫里，驱散了氤氲缭绕的雾气。一缕白烟缓缓飘过，玄色身影久违地出现在了庆云殿前。
“恭迎太子殿下！”奈奈见状立刻出来迎接。夜华匆匆瞥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快步进了大殿。
内室里，小团子显然是被这推门声惊醒了。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刚准备看看来者是谁，便瞧见了父君的身影：“父君？父君回来了！”
“嗯…”夜华健步来到床边，浅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
“父君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呀？阿离好想念父君啊！”
“父君一直在昆仑虚，和你娘亲在一起呢～”夜华在床边缓缓坐下，柔声说道。
“娘亲？娘亲是谁啊？”团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夜华不由地愣了愣:“阿离，你怎么会不记得你娘亲呢？”
“父君不是说过阿离没有娘亲的吗？”小团子眨巴着眼睛，十分认真地问道。
夜华心中更加震惊，不过数日未见，阿离怎么变得这般糊涂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团子的额头：不烫啊…没发烧怎么还尽说胡话？他究竟是怎么了？
“阿离，你还记得昨天有谁来过这里吗？”
夜华试探着问道。
团子挠了挠头，仔细回想着:“昨晚…好像…好像有个人来过…我们还一起吃了晚饭…”
说着，他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床，腰间的玉佩无意中露了出来，细心的夜华一眼便瞧见了。“阿离，这块玉佩是哪儿来的？”
“玉佩？”团子低下头看了看，而后茫然地摇摇头，“阿离从未见过这块玉佩……”
事情为何会如此蹊跷？夜华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莫非…是浅浅做的？想及此，他不由地心头一紧，什么也没说，迅速将玉佩解下，捧在掌心仔细端详着。
整块玉佩洁白通透，看得出，是上好的材料。玉石上雕刻的花纹也十分别致，不像是凡间的惯常设计，夜华将玉佩靠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复杂而精致的花纹里隐约显出两个字——浅离。
果然是浅浅！夜华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是她将阿离的记忆封印了，她为何要这样做？！
这难道…是在同阿离告别吗？浅浅，她到底在哪儿？
正焦急地寻思着，耳边忽然传来低沉的钟声:“当，当，当…”夜华全身一震，是东皇钟！浅浅，她去了若水河！
这一刻，他早已顾不得其他，起身拿上青冥剑，便直奔若水而去。浅浅，你不能有事……

27.视死如归
我穿过茫茫云海飞奔至若水河畔，汹涌澎湃的河水卷起滔天白浪，拍打着岸边的黄沙。浓密的黑云压在若水上空，瑟瑟冷风吹过，天地间一片苍凉。空中飘着丝丝细雨，高塔似的东皇钟矗立在若水之滨，摇晃间带得一方土地剧烈震动。
我飞下云端，缓缓降落在水边。此番苍凉之景，不禁让我想起三百年前我独自封印擎苍时的景象。三百年前，我同这片土地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若水虽不平静，但异动却远远不及今日这般剧烈，看来，擎苍已经准备同我做最终的较量了。
正想着，钟身里忽然闪出一片刺眼的红光，红光里隐约现出一个人影来。我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擎苍，我们又见面了！我执起玉清昆仑扇，轻轻念了念咒，扇子瞬间化作一把寒光泠泠的剑。
“擎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朝着天空怒吼一声，展开双臂腾空而起，直逼东皇钟带出的那片红光。
“司音，你终于来了！”擎苍冷笑两声，愤怒地冲出东皇钟来，刺眼的红光将我的一身白衣映得通红。他手持方天画戟，横抵着我的剑，与我一同飞至云霄。
东皇钟四周的红光渐渐散去，斗法带出的电光直冲云霄，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擎苍冷酷无情，养子为蛊，如今得到了离怨和离镜各十几万年的修为，法力着实不容小觑！
我们在云层中大战了上百回合，他步步紧逼，我谨慎防守，没给他一点得逞的机会。但因打得实在太久，我终是有些体力不济。
擎苍很快便察觉出了我的弱点，他冷笑着挥舞手中的方天画戟，利刃划过长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逼我的咽喉。
我赶紧将手中剑掷出去，用尽全力挡开了那致命的一击。不经意间，方天画戟从我的左肩扫过，在衣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裙。
“司音，就凭你这点本事，也敢来消灭本君？”擎苍轻蔑地笑着,“本君刚刚得到了几十万年的修为，法力又岂是你能相比的！”
我忍着左肩上的疼痛，咬了咬牙，愤愤道:“擎苍，你养子为蛊，牺牲自己孩子的性命来提升自己的法力，你这般冷血无情，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擎苍又冷笑了几声:“呵！我要感情有何用？司音，我看你这十四万年，活得也算是潇洒，可到头来，却还是栽在了一个情字上。你被一段不清不楚的感情，弄得连命都不要了，哎…真是不值得！”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你明明爱他，却始终解不开三百年前的心结，所以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他…逃避自己的内心…呵！这就是你所谓的感情。”

我心头一震，擎苍，他…他这是在说我不明白自己爱夜华，为了逃避他，才选择来迎战擎苍，摧毁东皇钟吗？他怎么会知道我与夜华之间的事？
“你来这里送死，就是为了保他一条性命，保你们的孩子一条性命，可惜，这一次，你们谁也逃不掉！今日，本君要让你们都死，还要让八荒众仙为你们陪葬！”
“你做梦！”你撕心裂肺地大吼着，怒火在胸中翻腾，赤红的双眼里寒光闪过。我紧握住手中的剑，飞快地扫向四周，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精准地刺入擎苍的腹部，但紧接着，他的方天画戟也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胸膛。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痛随之而来，我挣扎着望着擎苍和我一样痛苦的神情，心里瞬间释然了不少，能和他同归于尽，也值了。
只是，这东皇钟，我现在还有什么力气去毁了它？万般焦急之时，擎苍忽然长笑三声，后又长咳了一阵，缓缓道:“你杀了我又如何？这东皇钟在我出来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启了，等它放出了红莲业火，你们八荒众仙就等着同本君陪葬吧！”
这一刻果然还是来了，我拼上了性命竟也无法守住四海八荒的安宁！擎苍，他可曾做过一丁点善事？老天为何偏偏让他这样的恶人得逞？
我万分悲哀又无可奈何，却还倔强地握着手中的剑，将其在擎苍身体里扎得更深了些:
“擎苍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双赤红的眼睛瞪着他。胸前的鲜血涌出来更多，我明白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心里是满满的不甘，难道，四海八荒就要这样毁灭了吗？不！绝不可以！
胸中早已燃起熊熊怒火，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我胸前的伤口处迸发出来，闪出一道耀眼金光，直直地击中了擎苍的身体。
“父神之力？！”刹那间，擎苍脸色煞白，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啊——”一声低沉的哀嚎后，他如断翅的飞鸟，化作一缕黑烟，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一时间，若水之滨飞沙走石，黄土漫天。
我急促地喘息着，用手奋力拔出方天画戟，强忍着胸前的剧痛，努力汇集自己清醒的意识。擎苍方才说，那是父神之力？我…我为何会有父神之力？
正当我愣神之时，东皇钟突然爆出一片血色红光，瞬间湮灭天地。我顾不得其他，赶紧将身体对准了东皇钟，将那股力量释放出去。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直击钟身，不过短短几秒的功夫，只听见一声巨响，东皇钟已被击出了一个大大的窟窿。很快，随着父神之力的冲击，钟身也化成了碎片，稀稀拉拉地落入下方的若水河里。巨大的轰鸣声中，天地也跟着震动起来。
我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之间，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完成的。
上天终究是公平的，让我在不知何时拥有了父神之力，而正是这股强大的力量帮我彻底摧毁了东皇钟，换来了四海八荒的安宁。
东皇钟已毁，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我望着昏暗的天空，长疏了一口气。如今，我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再无任何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