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文之前先写个段子（呜呜呜，小九真可怜…）
——青丘——
“姑姑生辰快乐呀！”小九从狐狸洞里钻出来。
白浅:“小九今天真漂亮，妆化得不错哦！”
“当然啦，我用的是姑姑代言的化妆品！”
“我代言的？呵，小丫头，你从哪里弄来的？”
“机场免税店呀！小九一进商场就看见姑姑的海报了！可是…那里的东西都好贵哦，小九没有带钱，只好…用一池子的夜明珠换了～”
“一池子的夜明珠？！！”白浅甚是诧异。
“嗯…”小九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想：姑姑这是生气了吗？
“傻丫头，买姑姑代言的化妆品要什么钱呀？你只要说你是姑姑的侄女，商店就会免费送给你了呀！我那一池子的夜明珠，还要留着以后送礼呢！”
“啊！还能这样啊？”小九震惊道，“姑姑，我错了…”
白浅皱了皱眉，假装生气道：“一句错了就能抵得上我一池子的夜明珠了吗？”
小九赶紧跪在姑姑面前，小声道：“要不，小九把自己…煮了献给姑姑吧？”
白浅捂着嘴偷笑，这小丫头还真有意思！
“好～去吧！”
小九一脸哀怨地去了厨房。
片刻后，迷谷将饭菜端上桌。白浅拿起筷子准备开动，却迟迟不见小九出来。
“小九呢？”白浅四处张望着。
迷谷：“回姑姑，小殿下就在这儿啊！”
白浅一脸茫然：“哪儿啊？”
迷谷将桌上的盘子推到她面前：“小殿下刚才不是说…把自己煮了献给姑姑的吗？”
白浅看了看盘子里的狐狸，震惊道：“这…这傻丫头，还真把自己煮了啊！她把自己给煮了，以后谁来给我们做饭啊？”
小九元神：“人设崩塌如我，还能勇敢地躺在锅里，只因为姑姑疼我～”
小金莲：“浅浅，等我几年，我化形成人之后立刻来喂饱你！”

13.
折颜带来师父的消息后，我便再没心思待在天宫了。七万年苦苦等候，今朝夙愿得偿，那一刻，我心里除了激动之外，便是万千感慨。不得不说，老天还是仁慈的，没让我的希望落空，也没让苦寻七万年的师兄们失望。虽说过程曲折了些，还经历了几番沧海桑田，但终是让师父回来了。如今，我不求他能立刻醒来，只希望不再有意外发生。
想要将师父的魂魄快些复原，只有用结魄灯一个法子。我望着天空叹了口气，自那日奈奈同我提起洗梧宫中的往事开始，夜华守着结魄灯苦等三百年的事情便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说起和素素有关的一切，我心中既好奇又抗拒，若是我一直陷在自己是不是素素的问题里，还真不知要纠结到几时。如今师父的消息来了，反倒让我暂时放下了这个心结，真是上天眷顾。
·
这日午后，我硬着头皮去找夜华借灯，原本还担心他会不愿意，毕竟结魄灯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可未承想，他丝毫没犹豫便欣然借给了我。
我心中窃喜，便问他之前和折颜说了什么，他只说是随便寒暄了几句，便不愿再多透露。瞧见他略有些躲闪的目光，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但再重要的事也比不上帮师父结魂要紧，我收下了结魄灯，表达了谢意后便与折颜一道跨过南天门，匆匆下界。
西海岸边，沙滩泛着朦胧的白光，微凉的海风拂面而来。海潮不断拍打着礁石，卷起雪白的浪花。目光尽处是一道水平线，天和海在那里交界。四周十分宁静，我在岸边伫立了许久，也只能听见潮水涨落的声音。
师父的元神在这样一个地方静养，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回，而后挥手在海上架起一座银亮的桥，直奔水晶宫而去。
·
扶英殿里，西海水君絮絮叨叨地同我交代了叠雍的病情，我一心想着师父，听得并不太仔细。叠雍的脉象不虚不实，不缓不洪，不浮不沉，正如折颜所说，是再正经不过的脉象。看来，这西海大皇子的病的确是因师父的元神而起，他的一身仙力除了自己苦修，还要分来调养师父，渐渐地就将身子拖得有些弱了。
我将殿中的一众闲人支开，用追魂术去探师父的元神。我闭上眼念了念咒，双手间列出印伽来，殿中陡然铺开一团刺眼的白光，白光缓缓凝聚成一根银带子，直至叠雍那方光洁的额头处，才隐隐灭了行迹。
我呼出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地将神识从身体中潜出去，顺着方才导出的银带子，慢慢滑进叠雍的元神里。这一向是个细致法术，稍不留意就会将施术人的神识同受术人的元神搅在一起，半点马虎不得。
·
叠雍元神里一片虚无，我在银光中寻了许久也未发现师父的踪迹。正准备退出重来时，耳边却悠悠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沉稳悠扬，空旷娴静，我依稀记得，是师父当年弹过的曲子。
我赶紧打起十足的精神，循着乐音跌跌撞撞奔过去。浓雾深处，一缕若有若无的仙气逐渐环绕在我的指尖，是师父的魂魄。
师父曾是四海八荒唯一的战神，而他那强大的战魂，如今竟弱得只依靠一缕仙气来护养，怪不得叠雍同师父没一丝一毫相像。不过还好，师父总算回来了，折颜没有骗我，比我阿爹还要亲近的师父，总算是回来了…
我怀着一颗且忧且喜的心，跪下来朝着师父的魂魄拜了两拜，再循着外界一些混沌之气的牵引，谨慎地退了出去。
追魂术解除后，叠雍也悠悠地醒了过来，看见我的一双泪眼，担忧地问道:“仙使，我的病…”我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淡淡道:“你放心，有救。”

如今，我对叠雍的状况已十分了解，接下来用结魄灯将师父那疏散的魂魄结好，再将我身上这十四万余年的修为渡他一半，师父醒来便指日可待了。我淡然一笑，施了个法术让叠雍睡下，而后唤出了结魄灯。
一时之间，淡淡的桃花香气四散开来，很快便充满了整个寝殿。这灯上有凡人的气息，而且和我身上的气息十分相似，是素素吧？不觉中，我的心绪又有些乱了，我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她。
我将结魄灯放置在叠雍床头，正准备点燃，却忽然发觉，之前借灯时并未向夜华请教用法。借来了灯却不会用，委实麻烦，只能怪自己性子太急。我起身理了理衣襟，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九重天一趟，而就在这时，寝殿的门却忽然开了。
我心下一惊，转头向门口望去，刺眼的阳光下立着一位男子，面色严肃，穿一身玄色常服，头发未束，只用一根黑色的帛带随意地绑在发尾。
·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木然地望着他。刚想着要不要回天宫寻他，谁承想，他竟自己来了，还来得如此准时！他是算好的吗？
见我不语，他缓缓关上了殿门，朝我走近几步。我只得开口：“夜华，你怎么来了？”
“浅浅，你不希望我来吗？”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我，低沉着声音问道。
“没…没有，只是…你我都不在天宫…团子谁来照顾呢？”我结结巴巴地反问他。
“我已将团子交给奈奈和成玉照顾了，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他平静地答道。
“那就好。”我尴尬地回他一笑。
他看了看叠雍床头的结魄灯，又望着我道：
“我方才想起，我尚未告诉你结魄灯的用法，所以，特地来西海寻你。”
此话一出，我的心顿时颤了两下。仰头望着他面容许久，俊俏的脸庞上，一双眼眸澄澈似水，尽显真诚，而嘴角却挂着一抹尚未收敛的坏笑。
·
我心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从他的话里却又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我心中暗暗佩服，他这一番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
“额…有劳夜华君费心～”我微微俯了俯身，话音刚落，便被他拦腰抱起。
果然是这招！我无奈地苦笑着。我与夜华成婚也有些日子了，每晚我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推辞，而他，也终有忍不住的一天。
恍惚间，一阵白烟将我们包裹住，烟雾散去时，我已不在叠雍的寝殿了。环顾四周，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这里大约是西海水君为夜华安排的住处？就在我愣神之时，夜华已抱着我径直向床榻走去。
“夜华！你别…”我绯红着脸，心跳得极快。他并未回答，弯下腰将我放在了床榻里侧，而后自己也爬了上来。
我本能地将身体向后缩，双手挡在胸前，闭上眼，将头扭向一边。脑海里浮现的仍是那个玄色身影，恍惚中，我隐约看见一只大手捂上了我的双眼，随后，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
·
我惊恐地睁开眼睛：夜华，你究竟对我做过什么？一时间，两颊血气上涌，我狠了狠心，一挥手，将仙法对着他使了出来。
大约是梦中的那一幕太过惊悚，且先前的我又有些恼的缘故，此番力道控制得不大好，感觉上只是轻轻一推，却将他直直地推下了床。他在地上滚了几滚，费力地坐起来，发出几声低沉的喘息。
“你…你没事吧？”回过神的我竟也慌了，我赶忙下床将他扶了起来。
“浅浅，你就如此讨厌我吗？”他望着我，一脸悲伤道。
“没有…是我用力太猛，对不起。”我轻摇着头，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先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仍未退却。
“这里是你的寝殿，我先走了…”我紧张地理着耳边的发丝，起身匆匆走出了寝殿。
先前我闭上眼时，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幕究竟是什么？我好奇却又不敢想…

离开夜华的寝殿后，我促步而行，如一阵风般逃回了扶英殿。内室里，床榻上的叠雍仍熟睡着。我趁他还未醒来，匆忙取走了结魄灯，回到自己的寝殿。
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幕幕，我仍觉得有些羞恼，夜华此次前来，就是想缠着我吧？嘴上说要告诉我结魄灯的用法，之后却连半个字也没提，委实气人！如此看来，想要达到目的定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我先前的“遭遇”便已说明了一切。
但仔细想想，其实，夜华的要求也不算过分。我同他成婚已有一段时间了，本该在洞房花烛夜就完成的事情，却到现在都未尝试过一次，也难怪他着急。
我并非讨厌他，只是每一次坐在床边，看着他向我一步步走来的时候，我心里都会感到莫名的恐惧。脑海中一遍遍浮现着那个画面，从前都是模模糊糊，唯有今日最是清晰。两眼干涩，隐隐的痛感随之而来。
·
我究竟是不是素素，捂上我双眼的那只手又是谁的？我静静望着窗外的树影，一夜难眠。
翌日清晨，我醒来时寝殿里已是晨光大照。这一夜我又做了许多梦，梦中的场景大都是在凡间，而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却全然记不清了。
微微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现出一抹玄色，我的寝殿里何来玄色？莫非…是夜华？心里一个震悚，我惊讶地爬起来，睁大眼睛看了看。寝殿中央，夜华正安然坐在石桌旁，桌上放着一个酒壶和几个酒杯。
“夜华，你！”我心中一阵恼火，他还真把这里当长生殿了？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他并未抬头，只是默默注视着酒杯，淡然道:“将结魄灯放在叠雍床头，燃上三日不灭，墨渊的魂便能结好。这三日里，灯上的火焰须仔细呵护，万不能图便利就用仙气保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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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木然听完他的话，心中竟暗暗有些佩服。这个夜华，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即便刚才我心里有天大的火，听完这一番话，也发不出来了。
他告诉我结魄灯的用法，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虽然随意闯我寝殿的做法令我不太爽，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同他计较。
我微微点了点头，并向他道谢。原以为他会高兴些，可谁知，他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哀叹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在借酒浇愁么？哎，这位天族太子的脾气还真是阴晴不定！
我穿好了外衣，踱着步子来到石桌前。回想着昨夜的梦境，心中只觉淡淡的伤感。有些疑问憋在肚子里总觉得难受，还是问出来好些。想到这里，我停下了脚步，望着桌上的结魄灯道:“奈奈同我说过，三百年前，素锦就是凭这盏灯入的洗梧宫，说是有重造凡人骨血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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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华微微愣了愣，脸色明显有些不自然，大约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些。
“没错。”他轻声答道。
“之后的三百年，你便一直守着这灯，等素素回来？”我接着问道。
“嗯。”他淡淡地应着。
“那你现在为何不守着了？”
他心里一怔，像是被我问住了，沉默许久，叹了口气道:“素素的所有东西都已经燃尽了……”

如此，便不等了吗？我想问却又没问出口。若原因真是如此，倒也挺让人无奈的。只是，以夜华的性子，即便素素回不来了，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对“另一个人”产生如此深的感情吧？素素毕竟是阿离的娘亲，夜华既已等了她三百年，又怎么可能说放就放下？寻一个替身去爱，这样自欺欺人的事情也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既然如此，昨晚的一切又代表着什么呢？
·
我的心绪又一次陷入繁乱之中，灵台里已无几分清明。
“结好墨渊的魂魄之后，你还打算做什么？”夜华柔和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我稍稍回过神来，淡淡道:“去瀛洲取神芝草，再将一半的修为同神芝草一起炼成颗丹药，服给叠雍食下，不出三个月，师父便能醒过来。”
话音刚落，夜华蓦然抬头，一双漆黑的眸子被苍白的脸色衬得越发漆黑，起身望着我半晌，一字一字道：“你疯了吗？”
我不由地愣了，想让师父早日醒来，自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为何在夜华眼里，这些行为就成了疯狂？
此时的他一双眼全无什么亮色，紧盯着我咬牙道：“上一次你单枪匹马杀去大紫明宫，回来时便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我再不能让你涉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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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愣了愣，而后撇了撇嘴，半开玩笑道:“那瀛洲的山洞里可没什么耀眼的东西，怎能与大紫明宫相比？”顿了顿，又道，
“嗯…我看你每日处理公务也怪辛苦的，这次我若还是身受重伤，你就向天君告假几日，来长生殿里照顾我，这样…不也挺好的吗？”说罢，我心中略有些得意。
倘若他还想与我一夜风流，如此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是此番受了重伤，也算是多了个拒绝他的理由。
沉默了半晌，我微微抬起头来，却发觉面前的夜华一脸落寞，嘴唇哆嗦几番，已不知该如何回我了。望见他略显憔悴的模样，我心中亦有些难受:“不如今日，本上神陪夜华君共饮几杯，如何？”
“好…”他淡淡应了一声，在石桌边坐下，又拿起一只酒杯放在桌子另一端。看样子，他是将对面的位置留给我了。
·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坐在他身边好。于是我踱步过去，将那只酒杯拿起，而后坐在了他身旁。缓缓端起酒壶，向杯子里倒酒，先满上他那杯，再是我的。
默默无言，连饮了十余杯后，他已有些端不稳酒壶，而酒量甚好的我，竟也有了醉意。我静静靠在他胸前，两颊滚烫如火，耳畔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剧烈。
恍惚中听见他喃喃低语：“浅浅，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
“对不起我？如何对不起我？”
“若是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缓缓闭上双眼，他说的那样东西…呵～
“那便…请你将欠我的东西…如数奉还！”我坚定地答道。
其实，比起偿还，我倒更希望弃了他，永不相见。只是，这话说出来显得太过犀利，对夜华，还是温柔些好……
我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酒醒时，房间里已是空无一人。我向守门的婢女打听一番，得知夜华已回天宫去了。
他这么匆匆地来西海一趟，又匆匆地回去，也不知是不是有要紧事……
望着殿外荡漾的水波，我忽然间想起先前与他共饮时说的几句话。
“若是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那便将你欠我的，如数奉还！”
他这趟回去，究竟要做什么？我静静望着窗外沉默了半晌，心中有些空荡荡的。端起案几上的冷茶再喝两口将干涩的嗓子润了润，才踩着飘忽的步子出了殿门。
还是办正事要紧，如今，我要做的便是守着结魄灯三日三夜，将师父的魂魄结好。
来到扶英殿中，我施法让叠雍睡着后，谨慎地点燃了结魄灯。火焰燃起后，阵阵微凉的风从窗边吹来，殿内的空气逐渐变得潮湿。风中夹杂着些许熟悉的气息，像是来自昆仑虚的。微风拂面的感觉，同过去三百年桃林里起风时很是相似。我猛然想起，眼前这盏灯曾为素素燃了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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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芯处的火焰突突跳动着，仿佛在向我诉说一个故事。莫非，这灯里藏着我情劫里的真相？我沉下心来，盯着结魄灯半晌，一双眼熬得通红，却始终看不出它想说的是什么。三日后，我才渐渐明白，内心在逃避的东西，即便想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结魄灯燃了三日，我也在叠雍床头守了三日。这三日，叠雍睡得神清气爽，醒来后精神头十足，自觉六百多年来从未像今日这般有精神过。而与他相反的是，三百多年来，我也从未如今日这般累过。
如今，师父的魂魄已经结好，接下来便该筹备筹备去东海瀛洲取神芝草了。别的倒没什么可筹备，体力却实在需积攒些。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瀛洲的四大神兽凶猛异常，想要战胜它们绝非易事，先养精蓄锐一番再说吧！
我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迷迷糊糊听见夜华沉重的喘息声，其中还夹杂着刀剑碰撞的声音。我心里忽然觉得不安：夜华真的只是回天宫了吗？他不会去做什么傻事吧？想到此处，我顿时睡意全无。
门外婢女忽然来报，说又有贵客至。我心头一喜，匆忙更衣冲出寝殿，可谁知，婢女们所说的贵客并不是夜华，而是折颜。
“夜华呢？”我张口就问。
老凤凰瞥了我一眼，慢悠悠道：“你问他干什么？”
我看着他一脸悠闲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恼火：“夜华他在哪儿？快告诉我！”
“在天宫啊，怎么了？”折颜面不改色。
我愤愤地盯了他片刻，这老凤凰脸上虽平静的很，眼里却像是藏着很多故事。我忽然想起，前几日，折颜将师父的消息带给我之前，曾同夜华交谈过一番。事后我向夜华询问时，他也是如此敷衍我。如此看来，这两人大约是一伙儿的！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老凤凰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竟装着一颗莹白色的仙丹，还飘着丝丝神芝草的气息！
我望着瓶中的仙丹，震惊道：“这丹药是你炼的？你去瀛洲取神芝草了？”
折颜点了点头，道：“父神当初将我养大，这一份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如今他的儿子有难，我能帮便帮一点吧！”
我听得将信将疑，凑近几步，打算看看那四大凶兽将他伤得如何了。
他立刻警觉道：“你做什么？”
“我得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折颜干咳一声，道:“都是些小伤，先前调养了几日，已无大碍了。”
我依旧半信半疑，却也没再追问。
·
将这丹药给叠雍服下后，再去探一探师父的魂魄，根据新加入的仙气便能判断出炼丹的人了……这么想着，我谢过了折颜，拿着丹药匆匆进了扶英殿。
我和夜华向来心有灵犀，过去三百年做过的梦，如今都一一印证了。我相信梦里的事不会假……
叠雍吞下仙丹后又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待他气息平稳些后，我支开了所有婢女，迫不及待地探入他的元神。靠着琴音的指引，我十分顺利地找到了师父。
此番护养他的那片仙气庞大汹涌，我根本无法近他的身。这样强大的仙力，非几万年精深修为不能炼成，看来师父醒来已是指日可待。
只是，养护墨渊的这片气泽汹涌而沉静，内敛而磅礴，与折颜没有一点相似。一时间，我心中波涛汹涌，夜华…果然是你？
·
我强稳住心志退出叠雍的元神，却因神识波动得太狠而咳出两口血来。叠雍揉着脑袋从床榻上坐起来，一脸不解道:“你怎么了？”
我勉强笑了笑，抹去嘴角的血痕，道:“方才施法时不慎走了神，咳了两口血。我并无大碍，殿下莫担心。”
缓过气之后，我心里一阵阵担忧。夜华一人独战四大凶兽，取来神芝草，又耗费了数完年修为炼了丹药。如此折腾一番，他的身体还撑得住吗？眼下，我是该立刻回天宫还是……我抬头看了看叠雍，此时的他面色红润，脉象也十分平稳，想来身体已无什么大碍了。
于是我匆匆站起身道：“殿下的病已大好，无须小仙再调养了，劳烦殿下同水君说一声，小仙有些急事，须先回桃林了……”

15.
我带上结魄灯，从西海腾云回了九重天。紫宸殿门口，前来服侍的仙娥们齐刷刷地站成一排，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像是已经在此恭候许久了。我望着眼前的阵势，心中甚是诧异，惴惴不安地猜想着夜华现在的情况如何。
这时，为首的小仙娥向我行了个礼，开口道：“太子妃娘娘莫怪，不是奴婢要拦着您，只是，太子殿下刚刚吩咐了，这两日因为公务繁忙，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我不由愣了愣，我嫁到天宫这么长时间，夜华何时定过这样的规矩？就算不希望外人打扰，也定不会拦我的。如今，他这么做定是因为伤得太重，不想被我知道吧？
想到此处，我心中越发担忧起来。危急时刻自然顾不了太多，我口中念了念咒，给守门的小仙娥下了定身术，而后用瞬移术直接闯进了紫宸殿。
·
刚进殿，我便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果然，夜华这次伤得不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迫不及待地想冲进内室看看他的伤情，然而，脚下的步子刚要迈开便停住了。
既然他不愿让我担心，我还是陪着他演一出戏吧！
我轻手轻脚地穿过正厅，站在内室的屏风后望了望。缝隙里，一个玄衣男子正坐在床前，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我静静立在屏风后，心疼得已有了落泪的冲动。但此刻的我不仅不能哭出来，还要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委实痛苦。
我仰头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努力将泪水忍了回去。待夜华不咳了，我便悄悄退回大殿门口，对着内室轻声喊道：“夜华，我进来了！”
“额…浅浅？好…”听他这不太连贯的声音，显然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
我故意放慢了步子，希望能留给他一些缓冲的时间。屏风后，玄衣男子匆忙理了理头发，又随意地将几卷竹简摊开放在床边的方几上。我一看便知，他这么做是想摆出一副公务繁忙的样子给我看呢！
我在心中冷叹一声，而后从屏风后面探出身来。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皱眉道：“你看着比从前清瘦了不少，近日照顾墨渊照顾得太过辛苦了吧？你照看墨渊的心虽切，但也要多顾着自己，若墨渊醒了你却倒了，就不大好了…”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只觉得鼻子发酸，他自己身体都这样了，竟还有心思来关心我！他究竟想瞒我到几时？
“浅浅，过来坐吧！”夜华端起杯子添了些茶水，而后拍了拍身旁的座椅，道。
我无意间发现，今日他不论是添茶还是拿笔，用的都是左手。
·
我缓缓踱步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夜华君可知道追魂术？”
“听说过一些，运用此术可将自己的神识探入他人的元神中，对吗？”
我点了点头道：“你猜，我探入西海大皇子的元神里，瞧见了什么？”
他转过身，将手上的一杯茶递给我，侧首道：“墨渊？”
我接过他的茶，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面上依旧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夜华，昨日我听折颜说你去了东海瀛洲，瀛洲那四头守神芝草的凶兽，模样长得如何？”
他端着茶杯愣了一愣，面上神色却并没多大起伏，愣罢，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道：“前些日子天君差我去东海看看，路过瀛洲时突然想起你要几棵神芝草，就顺道取了几棵。你说的那几头守草的凶兽，模样不佳，若再长得灵巧一些，倒可以捕一头回来给你驯养着，闲时逗个闷子，正好你闲的时候也颇多。”

听完他这一袭话，我的心不由地颤了颤。同那四大凶兽恶斗一番，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又几乎耗尽了毕生修为才做成的事，竟被他说得如此轻飘！
我在一旁愣了许久，仍不知该回他什么，不觉中，眼眶已有些湿润了。
这时，夜华的声音忽然在我耳畔响起：“那西海大皇子才用了丹药不久，怕病情还会有些反复。你选在这个时候跑上天来，当心出差错！”
他这话说得婉转，却是明明白白的一道逐客令。我心中哀叹一声，他既不愿告诉我真相，再接着问下去，大约也问不出什么。
我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侧目望向他。
他这面上方才瞧着还好的颜色，也渐渐有些憔悴了。他这强打的精神，大约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想至此，我心里又是一阵痛。奈何做戏还得做全套，我只得装出个被他提点猛然醒悟的模样，恍然大悟道：“哎呀，竟把这件事忘了！那我先回西海了，你也好好养伤。”说出这话时，我心中难过又伤感。
·
我决定回青丘去找折颜，问问他夜华究竟伤得如何了。我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回去，折颜却不在青丘了。
四哥叼了根狗尾巴草挨在狐狸洞外头的草皮上，边晒太阳边与我道：“折颜已回桃林了。据他说近日做了件亏心事，因许多年不做亏心事了，偶尔为之便觉得异常亏心，须回桃林缓一缓。”
这亏心事便是帮夜华隐瞒取草炼丹的事情吗？我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又化作一缕青烟飞向十里桃林。
这一回，折颜竟难得地什么关子也没卖，便将夜华的事情通通与我说了。
“前几日的一个傍晚，夜华忽然跌跌撞撞地落在桃林里，我见到他时，他满身是伤，右胳膊不见了，只剩一副空空荡荡的袖子，身上的修为，也不过一两万年了……”
·
我心里一个震悚，思绪有些飘忽，一时间竟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撞在一棵桃树干上。
怪不得之前我看到夜华的右胳膊一动不动，原来是在同四大凶兽作战时被咬掉了……
我回想着先前在天宫看到的夜华憔悴的模样，泪水止不住地向外涌。
折颜接着道：“他弄得这么一副凋零模样，全是因为取回神芝草后即刻散了周身的修为开炉炼丹。他那一身的伤，我已给他用了药，这药还需多用些时日，以后便由你来帮他涂吧！”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子递给我。
“另外，我用一根千年莲藕帮他造了一只假胳膊，此时虽尚不能用，但过个几千年，渐渐养出了灵性，或许，能慢慢动起来……”
一阵凉风吹过我的发梢，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冰冷的。我再听不清折颜说的是什么，只是倚着身后的桃树干一点点地滑坐下来。
我向来是个后知后觉的性子，守完结魄灯，在西海寝殿里舒舒服服睡了几日，夜华便已废了一条胳膊，散尽了毕生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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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要帮夜华瞒着我？”我坐在遍地桃花瓣里，抽泣着问道。
“他既已炼好了丹药，我若不收，岂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他觉得他既是你的夫君，你欠墨渊的，他能还便帮你还一些。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若晓得了这是他折了大半修为来炼的，定是不肯用的。我看他对你如此掏心掏肺，便也不忍心不帮这个忙了。哪晓得，你一向不太精细的性子，这回却晓得在喂了西海大皇子丹药后，用追魂术进入他的元神里探一探。你和夜华倒算得上是心有灵犀，夜华这个凡事都一力承担的性子与你也挺像的，是个铿锵的性子……”
我哀叹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声不吭地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只听折颜在背后喊道：“小五，你这是要回天宫吗？你若将他的事一并揭穿了，岂不枉费了他瞒你的一番苦心？”
我悲伤地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低声答了句：“既然如此，我便装傻吧……”

临走时，折颜又给了我几颗补气养生的丹药，让我拿去给夜华好好补补身子。
夜晚的桃林里，月色微凉，宁静无风。我正准备告辞，老凤凰忽然冷不丁地问道：“小五，你可有发觉那结魄灯上的气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想了想，道：“那灯因以前燃烧过素素的东西，所以带有凡人的气息，怎么了？”
“那凡人的气息是种怎样的气息？”
“带着微微桃花香，让人很熟悉……”我望着桃林深处飘落的花瓣，喃喃说道。折颜为何要这样问，他是要暗示我什么吗？
“折颜，你可见过那凡人素素？”我反问道。
“见过一次。那时她身怀六甲，面敷白绫，在九重天上由婢女搀扶着。”
“她的长相，是不是同我很相似？”
“确实很像，只是，眉心有一颗朱砂痣。”
·
无边的落花里，我的笑容有些酸涩。我匆匆告别了折颜，顶着朗朗的月色，爬上了云头。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去天宫看望夜华都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我穿过南天门回到天宫，紫宸殿里一片漆黑，想必夜华已经睡下了。我隐了身悄悄进入内室，夜华正在床榻上睡得很熟。因光线太暗，看不清什么东西，我只好摸索着替他诊脉。
夜华的脉象还算平稳，只是，如今他的体内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这股力量从何而来，我无从得知。莫非是他与那四大凶兽恶斗时得来的？我好奇地笑笑。不管怎样，这对夜华来说终究是件好事，有了这强大力量护体，他的伤也能愈合得快些。
摸清夜华的状况后，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紫宸殿。忽然想起小团子有许多日子没露面了，听奈奈说是夜华让成玉带他去了灵山法会。我边走边想着何时去将他接回来。
·
回到长生殿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眼前闪过，仔细一看，竟是素锦！
“你来做什么？”我不耐烦地问道。
她俯了俯身，慢悠悠地向我行了个礼，道：
“素锦此番前来是想看看那结魄灯。”
“为何要看那结魄灯？”我不解道。
她淡然一笑：“上神有所不知，这结魄灯原本属于我素锦族，是我母亲的陪葬品。三百年前君上跳下诛仙台后身受重伤，险些魂飞魄散，是天君托我去无妄海将此灯取回，才救了君上一命。”
我微微愣了愣，先前我听奈奈说过，素锦是凭这盏结魄灯入的洗梧宫，却从未听说过这灯是素锦族的，三百年前还救过夜华的命。素锦此番前来，难道是想将此灯收回？
我挥了挥手，将结魄灯唤出:“既然这灯原本就属于素锦族，你要看便看吧！”
·
素锦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着说道：“许多年未见，这灯的样子一点没变，灯上的气息却是浓厚了许多呢！这灯为不少人结过魂，却唯独将素素的气息保留了下来，定是因为君上将它放在紫宸殿里，燃了三百年的缘故。”
我走到方几前坐下，耐着性子听着素锦自说自话，她今天又是要同我唱哪一出？
“三百年前，素素来这九重天时可没有上神这般阵势。虽说她与君上已在凡间拜过天地，成过亲，但这九重天上没有一个神仙承认这场婚姻，连君上自己也没有承认过。天君问起此事时，君上只说自己是为了报恩。她一个凡人本不该待在九重天上，只因那时她怀了君上的骨肉，天君才勉强留了她一命。后来，她便在那偏僻的一揽芳华里，日日等着君上去看她，可君上去过一两次之后，便再没去搭理过她了。而她也因此对君上心灰意冷，生下小天孙之后便跳下了诛仙台。”素锦叹了口气，又道，“如此想来，君上曾在凡间同素素拜天地成亲，不过是因为怜悯她罢了，并非真的喜欢她。况且君上一早便知道自己同你有婚约，怎会真的有心去娶别的女子。”

我瞥了素锦一眼，冷冷道：“照你的说法，夜华既不是真的喜欢素素，又为何会为了救她而跳下诛仙台？”
素锦笑道：“自然是因为愧疚，君上虽没有多喜欢那个凡人，却也没想到她会自寻死路。她虽是凡人，但毕竟是小殿下的娘亲，在九重天上也算有些地位了。忽然不明不白地死了，传出去难免会引来闲言碎语……”
我静静听着素锦的说辞，心中不禁有些茫然。其实，仔细想来，她说的许多内容并不太符合逻辑，就比如夜华为何要跳诛仙台，她给的原因我就不大信服。
但更让我疑惑的却是另一点。还记得我同她初次见面时，她总是在话里暗示夜华待素素有多么好，素素离开后，夜华有多么绝望。总而言之是想告诉我，本上神在夜华跟前只是个素素的替身。
如今不过隔了数日的光景，她却又在话里暗示我，夜华对素素也并非真心，只是怜悯和愧疚罢了。素锦的话我并未相信多少，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她的想法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又是为何？莫非…她知道了什么？
·
素锦看我沉默不语，便接着道：“我对娘娘说这些，是希望娘娘能看清自己的真心。过去三百年，还有如今你嫁来天宫的这些时日，君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表达他对素素的悔恨罢了。他对素素的感情不是爱，是悔；对娘娘的感情更不是爱，是偿！”
我缓缓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一双极美的眸子再次映入我的眼帘。我唇角牵起，脸上荡漾着一抹邪笑：“你这双眼睛是从哪儿来的，你应该很清楚吧？夜华若真要表达他对素素的悔恨，难道不该将素素的东西…物归原主吗？”
我原以为此番话能将素锦震住，谁知，她却像早已料到似的，十分从容自若：“赔上一双眼睛事小，一颗真心付错才是大失呢！”
听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不禁有些恼了：
“那君上对你呢？恐怕连悔和偿都没有吧？你嫁入洗梧宫三百余年，夜华何曾认真看过你一眼？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晾笔架子罢了，又何必来我跟前自作多情！”说罢，我愤愤地起身，将她请出了长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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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锦离开长生殿时，唇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一旁的辛奴有些不解，便试探着问道：“娘娘对白浅上神说这些，是想告诉她什么？”
“我就是要告诉她，君上从未爱过素素，也没爱过她。”说罢，她轻蔑地一笑，“就算得不到君上的爱，我也绝不能让白浅得逞！她那张脸长得和素素多像啊！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还有她的眼疾……
那日我去紫宸殿想要服侍君上，君上威胁我说，他已经为我这双眼睛找到它的主人了，呵！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我看那白浅就是三百年前的素素，只是失去了记忆罢了。”
“什么？”辛奴震惊道，“那今后，若是白浅上神恢复了记忆，她定会来找娘娘的麻烦的呀！”
“所以，刚才便是我在这九重天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明日，我便想个法子向天君请命，离开九重天！”素锦坚定地说道。
“这…”辛奴只觉得万分诧异。
“我从小和夜华一起长大，几万年了，他对我仍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即便我入了洗梧宫也无济于事。如今，他既已如此暗示我，我继续留在天宫便等于自寻死路，想要自保还是趁早离开吧！”
说罢，素锦在心中冷叹一声，平静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无奈。

月色如霜，暗香浮动，又是辗转反侧的一夜。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轻信素锦的话。眼下离师父回来的日子也不远了，我虽在天宫，却已能感受到昆仑虚暗中涌动的龙气。若是师父回来了，我自然要回昆仑虚住上一段日子，而夜华这边的事也只能暂时放一放了。
说到“司音”这个身份，除了我的亲人之外，夜华是第一个知道。与我成婚这么久，他一直帮我保守秘密，这一点令我十分感动。将来我到了师父面前，或许可以帮他美言几句。
翌日清晨，我一早便去了紫宸殿。
“浅浅？你是来看我的？”夜华从案几上的一堆竹简中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我环顾四周，望着屋内整齐的摆设，心中暗暗佩服。上一次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快赶来，虽安排好了守门的仙娥，内室里的摆设却尚未做全，如今一见，算是将戏做足了。
·
我朝他点了点头，从容道：“叠雍的身体已无大碍，休养些时日便可痊愈了。我已将西海的事情了结了，方才想起你身上的伤，怕你端茶倒水不大稳便，就来看看你。”
夜华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却微微一笑，往床榻外侧移了移，道：“浅浅，过来。”这一声“浅浅”叫得很是深情。
我缓缓踱步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他将桌上的竹简随意理了理，用得仍是左手。
我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既费了心思瞒住我，不想叫我担心，我还是继续装作不知情的好。
无意间瞥见两个盛满茶水的杯子，一个憋在心底的问题瞬间冒了出来：“这几日素锦来找你了吗？”
“素锦？好好地问她做什么？莫非，她又去给你添乱了？”夜华疑惑地看着我。
“添乱倒没有，她不过是去我那儿看了看结魄灯。”
·
“哦…前几日我的伤还未恢复，她来紫宸殿说是要服侍我，我嫌她烦，便将她打发走了…素锦这个人心机太重，不要相信她。”
“嗯。”我神色木然地应了一声。果然，夜华的话里并未提到眼睛的事，看来，他还是不准备告诉我。我的心微微一沉，算了，这么伤心的事，不提也罢。
我抬起头，接着道：“这几日昆仑虚龙气大盛，想必师父就要回来了。所以，我想回一趟青丘，去炎华洞看看师父的仙体怎么样了…”恍惚中，身侧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一道汹涌的波澜，像是在思考一个十分重要的计划。
我并未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夜华，我要暂时离开九重天几日，去见过师父和师兄们之后便回来陪你。”
“好～” 他用左手环过我的腰肢，揽我入怀。

白浅离开后，夜华快步来到素锦的寝殿，打算提前实施自己的计划，可谁知，此时的素锦竟不在殿内。正想去别处寻找时，却遇上了三叔。
“三叔可有见过素锦？”夜华急切地问道。
连宋离开点头道：“我正想和你说此事！素锦刚刚向天君请命，说是要离开九重天去四海游历，听说天君已经准了。她这么做，该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
连宋的话尚未说完，夜华的脸色已经十分阴沉了：“素锦现在在哪儿？！”
“刚从凌霄殿出来不久，想必不会走远…”
话音未落，夜华已腾云离开了。连宋望着白烟消失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着：这小子究竟在急什么？
凌霄殿前的石阶上，一个玄色身影从天而降，挡住了素锦的去路。
“怎么，想要逃跑了吗？”夜华冷冷地瞧着面前这双极美却又十分惶恐的眼睛。一阵静默后，两道白光一闪，当她再次看清四周的一切时，自己已站在了诛仙台边。
下方的台阶上，夜华负手而立，背对着茫茫云海，望着素锦道：“三百年前，我就是在这里亲眼看着你自己跳进了诛仙台，如今，你可还敢当着我的面再跳一次？”
“你…你要做什么？”素锦扶着诛仙台边的栏杆，吓得语无伦次。
“三百年前，你就是这样弄伤了自己的眼睛，又害得素素没了眼睛。如今，我要你将欠她的所有东西通通还上，尤其是这双眼睛！”夜华愤愤地看着素锦，一步步向诛仙台顶端靠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犀利。
“你…你要剜我的眼？不！我要去找天君，天君不会让你动手的！”素锦吓得一步步后退。
“找天君？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夜华冷笑一声道，“总之你已经去四海游历去了，这九重天上几日无人见到你，天君也不会觉得奇怪。况且，外出游历自然是有风险的，万一遇上什么不测，也是常事。到时候，我大可让天君以为，你是在游历途中，不幸遇害的……”
一旁的素锦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颤声问道：“夜华…我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你…你当真要对我如此狠毒吗？”
“对你这样的恶毒之人，有半分仁慈，也是作恶！”说罢，夜华左手一挥，毫不留情地剜下了素锦的双眼，“将她软禁在洗梧宫里，不准任何人靠近！”他向身边的侍卫们命令着。
看着素锦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夜华缓缓走下石阶，将浅浅的眼睛捧在掌心，仔细端详着：“这眼睛还得先去去浊气，才能给浅浅用～”说罢，他将眼睛收入盒中，腾上云，朝着十里桃林飞去。

17.
黎明的曙光揭去了夜幕的轻纱，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嘹亮的鹤鸣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天空微微泛白，几座青山氤氲在缭绕的烟波里，若隐若现，令人神往。
昨日午时，我腾云离开南天门后，便听见阵阵钟声响起。那钟声悠扬而婉转，浑厚而有力，不用想也知道，是来自昆仑虚的。
匆匆赶回炎华洞时，折颜和四哥已在那里候着我了。七万年的夙愿终于得偿，一时之间，我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师父这一醒还带给我不少秘密，我一直不知道师父还有个同胞弟弟，过去数万年，他曾帮师父补了一半的魂魄。而师父说出这位胞弟的身份时，我却更加惊讶了，他曾是昆仑虚的那株小金莲，也是我现在的夫君——夜华。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夜华和师父的模样为何如此相似，以至于我在东海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都差点认错。而夜华出生时七十二只彩鸟盘旋的景象也得到了解释，只因他和师父都是父神的儿子。
·
风吹雾散，云霞悄然升起，为这朦胧的青山添上一抹绚丽的色彩。时隔七万年，昆仑虚再一次变得如此热闹。
自山门往下，许多小神仙或立或坐，紫气青气混作一团，氤得半座山云蒸霞蔚、仙气腾腾，就是阶品再低的小仙都能看出，这是座仙山。
自师父回来后，昆仑虚便一直宾客盈门。师兄们大都在前厅迎客，后山的酒窖里也少不了我和十六师兄忙碌的身影。关于我女娇娥的身份，师兄们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接受。
我的这十六位师兄，年少时大多不像样，我跟着他们，虽不再上树打枣下河摸鱼了，却学会了打马看桃花、喝酒品春宫，纨绔们做的事我一件件都做得娴熟，瞒着师父在凡界胡作非为已成了习惯。将我带成这样，我的十六位师兄功不可没。
·
可就是将我带成这个模样的一堆师兄们，如今，他们竟一一成才了。我耳朵里灌着师兄们的丰功伟业，再想想他们建功立业时我都做了些甚，两相一对比，惨淡之情油然而生，不仅如此，还令我感到十分丢人。
大师兄安慰我道：“你是个女儿家，女娇娥嘛，无须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只须嫁个好婆家就功德圆满了。而如今，你已飞升上神，还嫁给了天族太子，自然算得上功德圆满了，还有什么觉得丢人的？”
我抹了把头上的汗，讷讷干笑了两声。飞升上神可以算得上圆满，但与夜华这桩婚事究竟算不算圆满，还十分难说。
当初我选择嫁去天宫，一是因为政治联姻，其次也是为了找寻一个真相。如今，我离那个真相似乎只隔一层窗户纸，但离真相越近，我却越不敢去触碰。
师兄们似乎察觉出了我的尴尬，便也没再追问下去。坐在榻上的师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许久，之后从容地品了口茶。那眼神的意思，大约是希望我得空时去厢房找他。
·
是夜，我来到师父厢房时，他正坐在一张古琴跟前沉思，晕黄的烛光映得他面上神色略显沧桑。我立在门口愣了愣，他一双眼从古琴上头抬起来，淡淡笑道：“站在门口做甚，进来吧！”
我缓缓走进门去，行了个礼道：“师父？”
他微微点点头，右手搭在琴弦上，随意拨了拨，轻声问道：“你对他，可是真心？”
这里的“他”，自然只能是夜华了。我低着头犹豫了片刻，小声回应道：“真心也算是真心了吧！只是，我和他之间，似乎还隔着一层纱……”
“哦～这是何意？”师父拨弦的手指缓缓停了下来，向旁侧的石凳上指了指，示意我坐下，“说来听听。”
我看着师父的眼睛，认真答道：“三百年前，我独自封印了擎苍，之后又反被他封印，丢到凡间历了场劫，如此折腾一番，才得以飞升上神。只是，情劫中的很多事我都不大记得清了，只记得有个玄色身影常伴左右，很像是他。”

“之后的三百年，前世的记忆断断续续，支离破碎，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那时的我虽对夜华没有太多感觉，也不大想嫁入九重天，但三百年前我已退过一次婚，若是再退，这四海八荒估计也没人敢娶我了。况且我也受够了噩梦缠身的日子。夜华是我梦中的身影，若是我嫁去天宫，能解开三百年来的心结，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如今呢？你的心结解开了吗？”师父反问道。
我低着头沉默许久，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听九重天上的人说，三百年前，夜华曾娶过一位凡人娘子，还和她生下了小天孙。那位娘子与我长得很像，所以，冥冥之中我总觉得，她与我的情劫有着什么特殊的关联。夜华和那位先夫人在凡间时定是两情相悦的，可惜，他们之间注定是场孽缘。三百年前，先夫人抛下了夜华和小天孙，心灰意冷地跳下了诛仙台。其中的原因我不甚清楚，却又一直不敢去追寻。夜华究竟是否爱过我，或是爱过他的先夫人，这些，我都还不得而知……”
·
师父沉思了片刻，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十七，你是不是在怀疑，那位先夫人就是你，三百年前她与夜华的孽缘就是你飞升上神的情劫？”
我心头一颤，师父果然是师父！有些话，就好比我是不是素素的问题，我一直藏在心里不愿说出口，而如今却被他一语道破了。
师父瞧见我不自然的脸色，心中便也了然了：“一味的逃避可不是办法。”他拍了拍我的肩，神色严肃道，“这是你必须面对的问题。你现在便好好想想，如果那先夫人是你，你当如何？不是你，你又当如何？”
我一时语噎，心中微微起了些波澜，耳畔又回响起素锦的话。
君上对素素的感情不是爱，是悔；
君上对娘娘的感情更不是爱，是偿！
若我就是素素，岂不是等于同时拥有了夜华的悔和偿？我嫁入九重天，就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吗？
·
不觉中，我的唇角处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总是在怀疑夜华对我的感情，可我对他的真心又有几分呢？是骨子里就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还是在夫妻相处的过程中，因为阿离，因为他帮过我、救过我，我才渐渐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想及此处，我的思绪又乱了。
如果我不是素素，情劫中的一切便没那么重要了。倘若夜华对我的感情只是“偿”而并非“爱”的话，我断然不会选择留在天宫。
如果我是素素，情劫里的一切我自然是要弄明白的。算上我们的前缘，我已和夜华一同相处了几世之久，甚至还有了我们的孩子——阿离。如果夜华对我的感情只是悔和偿，而并非真的爱我，我很难想象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若真是如此，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把阿离带走，离开天宫，和他永不相见，但这样对阿离无疑又是一种伤害。
·
心中翻江倒海之时，师父柔和的声音忽然响起：“感情之事，还是当面询问来得好，切不可仅凭自己的猜想，或是听信旁人言说，十七，你可知晓？”
我不由愣了愣，师父的话可谓一针见血。先前，我的确在凭自己的主观想法推测夜华对我的感情，我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轻信素锦的话，可到头来却深陷其中。我为何会变成这样？是太在意这份感情了吗？
“十七，若是有一天，你在天宫待腻了，想要回昆仑虚看看，为师一样欢迎你。”师父看着我，眼里露出几分慈爱的目光。
果然，还是师父最好，七万年了，他一点都没变。每次我遇到危险时，他总会在背后保护我，在我心里，他一直是比阿爹还亲的人……
我认真点了点头，恭敬地道了声谢。
这趟回去，我是该好好问问夜华有关素素的事情。我不能再逃避了，即便一切都向最坏的方向发展，我也定要坦然面对。

18.
次日午后，我告别了师父，离开了昆仑虚，又去灵山法会将阿离接了回来。几日未见，小团子竟有些想念父君了。
我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距离瀛洲的那场恶战也有些时日了。前几日，我将养生补气的丹药添进了夜华的茶水里，丹药的疗效加上他体内那股灵力的作用，身上的伤理应好得快些。如今，他的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想及此，我腾上一朵洁白的云，带着阿离向紫宸殿的方向去了。
祥云落在大殿门口时已是日影西斜，我牵着团子的小手悄悄走进紫宸殿。宁静的寝殿里烛光摇曳，五彩的幔帐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身着玄衣的少年坐在桌前静静等待着我们。许久没有过这样温馨的感觉了，真希望它能持续得久一些。
几个小仙娥很快为我们端上了饭菜，团子坐在我和夜华中间，边吃边同我们聊着法会里的趣事，一家三口共进晚餐，其乐融融。
·
终是到了休息的时辰，夜华叫来了奈奈，并吩咐她将阿离送回庆云殿。
“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夜华温柔地抚摸着阿离的小脑袋，在他耳边低语。
小团子抬头望了望我，似是有些不舍，但还是知趣地点了点头，跟着奈奈离开了。
我挪了挪身子，坐到夜华身旁，并替他倒上一盏茶。夜华的气色已比先前好了许多，看样子身体已无大碍了，如今，唯一令人担忧的还是他的手臂。
我试着握住他的右手，冰凉的触感随之而来，我不禁心头一颤。若真如折颜所说，这莲藕做的手臂要过几千年，养出了灵性才能慢慢动起来，那如今这段时日，夜华做任何事都要靠左手，岂不是太不方便了。我心疼地捧着那只冰凉的手臂，一时间竟不知该些说什么。
“这只手曾经做过不好的事情，断了，就当是对它的惩罚吧…”恍惚间，一阵温热的气息吹过我的耳际。
·
夜华这句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尚未来得及追问，他却话锋一转：“浅浅，你回昆仑虚这一趟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我微微一愣，而后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呵！收获倒是有一个。夜华，你可知道，你和我师父有着怎样的关系？”说到此处，我故意做了个停顿，一脸神秘地望着他。
夜华犹豫了半晌，终是没给出答案。
“你是师父的同胞弟弟！”我笑着道，“师父本是想见一见你的，可我看你前几日大伤未愈，手臂也不大好使，便帮你推拒了。正好师父又要闭关，等你身上的伤痊愈了，师父也出关了，我再带你去昆仑虚见见他吧！”
“好～”我一番话说完，夜华脸上竟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真不愧是天族太子，遇到这样大的事情也能如此淡定！
·
我尴尬地搓了搓手，无意间摸到了折颜交给我的药瓶：“夜华，你身上的伤如何了，我帮你上些药吧！”
夜华看我的眼神忽然警惕起来，看似想要拒绝，却没找到机会。我拉着他来到床榻边，并帮他解开了衣带。
玄色外衣从他背上滑落下来的那一刻，我忽的震惊了。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他的背上仍然伤痕累累，而且，大多数伤口还不像是新伤。我心疼地望着他，眉头紧锁：“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这不像是新伤，倒像是…受雷刑留下的！”
他勉强点了点头。
“你何时受的雷刑，又为何要受？”我望着他，一脸不解。
“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吧！”他看了我一眼，匆忙将外袍披上。
“三百年前？莫非…是因为素素？”我自顾自地说道。
话音刚落，夜华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心中不由一颤，果然是因为素素，三百年前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我再也不想被蒙在鼓里了！

“夜华，你告诉我吧，三百年前，你和素素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你究竟为何要受这雷刑？”我双手搭上他的肩，紧盯住他漆黑的双眸。
他沉默着同我对视了许久，深沉的目光里透露出几分苍凉。夜晚的寝殿里极静，耳畔除了漏壶中的滴水声，便只剩下他急促的心跳。
“素素被素锦陷害，天君要惩罚她，我便代她…受了雷刑…”他低垂着眼眸，说得断断续续。
“多久的雷刑？”我望着他不太平静的脸色，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忐忑。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沉声道：“三个月…”
“三个月？！”一瞬间，我心下十分惊恐。三月的雷刑，上千道天雷，一个人连着受下来，纵使有铁做的身体，也承受不住啊！
我在心中哀叹一声，心疼地将他搂住。
“你受雷刑的事，素素知道吗？”
·
说罢，寝殿里又是一阵静默，他嘴唇哆嗦几番，终是悲伤地摇了摇头。
真是个闷葫芦！我心痛地将手指抚过他背上的伤痕，三百年过去了，雷刑留下的伤疤依旧如此清晰。我很难想象他刚受完刑时，背上是何种狰狞模样。
“你自己伤成这样，还如何去陪她？”我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责备。怪不得那日素锦同我说：夜华去过几次一揽芳华之后，便再没去搭理过素素。他是怕身上的伤痕被素素看见，引她担心吧？
“她分娩那日，你也不在吗？”我倚在他身侧自言自语着，心中早已不再期待他的答案。
对素素来说，天族的宫殿同她在凡间住的草屋相比，最是繁华，也最是冷清。天上的神仙们看不起她，她心爱的人冷落她，她心中卑微的希望就是在这无边的孤寂中一点点被磨尽的。
·
“所以她才会对你心灰意冷，跳下诛仙台…”我低垂着眼帘，喃喃自语着，“你守着结魄灯三百年，就是为了能让她回来…”
我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停下，那一瞬，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那…倘若…她真的回来了呢？”我沉默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心里一阵酸涩，声音甚至都有些哽咽了。
夜华惊愕地望着我，眼中泛泪，呆愣了片刻，而后忽然紧拥住我，颤声道:“素素…”
我心里一个震悚，明明是我极其熟悉的名字，但这一刻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我呆愣在他怀里，迟迟未开口，恍惚间，耳畔响起他微颤的声音：“素素，对不起，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你……”
他为何要同我道歉？莫非，我真是素素吗？这个问题我已在梦中想过千回万回，可他真这样唤我的时候，我心里却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抗拒来。
·
我猛地将他推开，又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掌，愤愤地望着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将我当作你的先夫人！夜华，你看清楚了，我是青丘白浅！”
掌心有些轻微的疼痛，却远远比不上心里的。说这句话时，我只觉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我究竟是谁？素素还是白浅？
他诧异地望着我许久，眸中的泪水眼看就要涌出来，而我的视线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模糊了。
微凉的风将床边的幔帐吹起，轻柔地拂过我的面颊，那感觉好似一双冰凉的手，在梦里一遍遍摩挲过我的双眼。
我望着夜华僵硬的右臂，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两眼一闭，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不，不可能！为何是他？为何会是他…
我紧咬着嘴唇，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我三两下抹去了眼泪，而后凑上前去，霸道地将他的衣带解了。
“浅浅…你要做什么？”他看我的目光有些惊恐。
“同你做 你和素素做过的事！”

“同你做 你和素素做过的事！”她含泪的双眸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说话的语气令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夜华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儿，恍惚间又想起了俊疾山草屋里她楚楚可怜的模样。
浅浅，你就是素素…他在心里喃喃自语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环过她纤细的腰肢，握住衣带轻柔地一拉，洁白的衣裙如流光般倾泻而下，散落在地面上，渐渐融入温暖的烛光里。
她扬起微红的脸颊望向他，而后将双手环上他的脖颈，拉着他一同躺倒下去。一头墨发在枕边缓缓铺开，如同一面展开的黑色扇子。
他用仅能动弹的一只手臂紧拥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波涛汹涌。她的呼吸亦有些急促，望向他的，是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目。
恍惚中，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
浅浅，今夜是我最后一次完完整整地，拥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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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旁的夜明珠熠熠生辉，应着床榻上的春光，朦胧的光线令人沉醉。她将睫毛缓缓垂下来，记忆中的场景又一次重现了。晚风微凉，烛光摇曳，一对良人在月色里缠绵……
隐约间，一阵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袭来，一双温热的手轻柔地抚过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游走过的地方皆似燃烧的烈火一般，炽热难耐。
同她成婚许久，本该在新婚之夜就完成的事情却一拖再拖。而如今，良机一至，郁积在他心底许久的欲望便如潮水般释放了出来。
他微微俯身，与她在烛光下融为一体，胸前柔软的触感令他彻底沦陷。他急切地贴上她红潮未褪的脸颊，两瓣唇紧紧纠缠在一起。他奋力地索取，她娇羞地回应，温柔的涟漪在她眼中荡漾开来，直到他挺身而进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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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的闯入令她瞬间清醒过来，那感觉太过熟悉，仿佛已经和他有过……不，这不是第一次！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想逃脱，但整个人却没有一丝力气。随着他的深入，她身上的汗毛纷纷竖起，极致的快感直击灵魂尽头，很快淹没了她灵台中所剩无几的清醒意识。
“夜华…你…你放开我…”她哽咽着，声音到嘴边却低得如蚊子哼，他亦没有听清。
她吃力地抬起手臂，想要将他推开，可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将他环得更紧。大片水泽从她的眼角流出，钻心的痛楚伴着灭顶的快感一同向她袭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伴随着阵阵娇喘，久久回荡在他耳边。
好不容易结束一次轮回，当他终于抽离的那一刻，她的心却是空荡荡的。她蜷缩着身体躲在床角，口中无力地喊着什么。双目钻心地疼，仿佛被心爱的人剜去过。她用颤抖的手捂住双眼，这是她的眼睛吗？还是素锦那眼眶里养着的，才是她真正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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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他沉声唤着她的名字，伸开左臂想要搂住她，但回应他的却是一阵轻推。
从前难过的时候，她总希望能被他搂在怀里，仿佛只有他才能带给自己熟悉的心安。而今日，她却不敢看他，亦不敢想他。
梦境里，一只大手缓缓盖住了她的双眼，她惶恐不安地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反问，却只听见他一声声地道歉。从那以后，光明对她来说便成为了奢望。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梦境，直至今夜才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她身边的这个人，便是曾经爱她最深，也伤她最深，她接连两世都希望托付终身的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她想逃走，她想回家。可是，就凭她现在眼睛的状况，恐怕是哪儿也去不了。
她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只觉得淹没在了自己的泪水里。
浅浅，我会将我欠你的一切，如数奉还。
泪眼朦胧中，他熄了一室的蜡烛……

19.
翌日清晨，天边的朝霞从窗外照射进来，透过薄纱般的幔帐，落在我的面颊上。
“浅浅…”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夜华在耳边唤我。柔和的光线于我而言却十分刺眼，我下意识地侧过身去，避开那眩目的亮光。视线里一片模糊，大约是昨晚哭得太久，将我本就不大好的眼睛又狠狠地伤了一回。
昨夜的梦境太过真实，时至今日，我已不得不去相信。我叹了口气，用手背遮住自己红肿的双眼，轻声道：“昨夜…不是梦……”
我的感觉不会错，我就是那凡人素素对不对？夜华，他真的是那个将我禁足又剜去我双眼的人吗？为何是他…为何会是他……
无边的伤感之中，我听见夜华低哑的声音：
“浅浅，其实…我没有什么先夫人，素素就是你。大约是三百年前，你在跳下诛仙台时被戾气伤了些记忆，所以才不记得以前的事。”说着，他用仙法唤出了结魄灯，“前几日，我向东华帝君请教后方才知道，这结魄灯有汇聚神仙记忆的功能。如今，它已经燃了三百年，想必也将你的记忆集齐了，以血为引，便可将遗忘的记忆找回来……”说到此处，他做了个很长的停顿。我亦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良久后，他深吸一口气，捧起我的脸颊，悲哀道:“浅浅，过去的数万年里，我心里除了你，便再没有过其他人了…”
呵，他现在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强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看了眼结魄灯，而后面无表情地回了他一句:“你走吧…”
他望着我许久，眼里尽是不舍，但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望着他离去时落寞的背影，我的心好似揪在一起，想要起唇唤他，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我一人，我望着结魄灯，坚定而从容地在手指上划了个口子，鲜血从指尖流出，滴落在灯芯处，熟悉的气息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去。
旧事纷至沓来，三百年前的那些伤情往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原来，那一日我落在十里桃林里时，满身的伤痕便是那诛仙台中的戾气所致。情劫里，那最是繁华也最是冷清的宫殿就是洗梧宫里的一揽芳华。九重天上的那三年，我活得何其窝囊，何其悲情。时光虽已过去数百年，可那一个个孤寂的夜和我心中一点点被磨尽的卑微的希望，仍在刺痛着我的心。
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先前我同夜华提起素素时，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同他在一起的许多个夜晚，他为何要用一双冰凉的手，一遍遍摩挲过我的双眼。
我也总算明白了，当我心疼他断了的手臂时，他为何要说 那只手臂做过不好的事情，断了就当是对它的惩罚。原来，他说的“不好的事情”便是当初剜了我的眼睛……
我也终于懂了，为何那次我独自去往诛仙台的时候，他会表现得那样紧张，还一遍遍地对我说“不要离开我…”原来，三百年前抛下他和阿离，跳下诛仙台的人，就是我…
时光虽已过去数百年，我却仍清晰地记得，当初站在诛仙台边的那一刻，我心里除了绝望之外，已没有其他情感了。那时的我对夜华也再无任何要求了，我说过，我同他两不相欠。
这是我命中注定要经历的情劫。若是当初我没有忘记这一切，或许三百年前我与夜华的缘分就已经尽了。可谁知，上天却和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诛仙台中的戾气让我忘记了许多事，却又没让我彻底忘干净。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傻傻地嫁到天宫来，用人生里剩下的宝贵时光来探寻情劫中的真相。
而如今，我一路苦寻来的真相却如同一个笑话。我回想起昨夜看见的夜华背上的伤痕，三百年前，他做的所有伤害我的事情全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他也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替我受了三个月的雷刑，又为了救我跳下了诛仙台，损失了大半的修为，还差点连命都没了…得知这一切后，我若说自己不心疼，那定是假话。
可转念又想，若是当初他在凡间时不用苦肉计来招惹我，不对我隐瞒身份、隐瞒婚约，令我被迫来到九重天，哪会有后来那么多迫不得已？
摧毁人的从来不是磨难，而是绝望。
当初他受雷刑时不愿透露给我半个字，因为不想惹我担心而不来陪我，却不知我在一揽芳华里度过每一夜时，有多么孤寂和绝望。如今他独战四大凶兽，取神芝草、散修为炼丹之事也一样瞒着我。我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个孩子。在他看来，许多事情不让我知道便是对我最好的保护了。他早就认出我是素素，却因害怕失去我而一直不愿告诉我真相。我明明是阿离的娘亲，却一直傻傻地将自己当作他的后娘，甚至还去心疼素素。即便已经成为了夫妻，也做不到坦诚相待吗？
三百年前是我飞升上神的情劫，是劫便难有善终。我可以不恨他，但要我和他做长久夫妻，我实在做不到！

三百年前，他诛了我的心，而我也曾对他不抱任何希望。当初跳下诛仙台的那一刻，我便已下定决心结束与他的那场孽缘了。可谁知，三百年后，我却再次成为了他的妻子，又一次陷入了与他的情感纠葛之中，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无力地靠在床榻边，只觉得心很沉很沉，数不清的情感交织在脑海中，令我痛苦不堪。这一刻，我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什么都不去想，将来要面对的事情，通通留到以后再说吧！
想及此，我匆匆起了身，准备回自己的长生殿去。不料刚迈出几步，一阵眩晕感忽然袭来，我脚下一软，身体便失去了平衡。本能地想要扶住什么，奈何眼睛太不灵光，模糊的视线里，一样白色物件被我的衣袖带到了地面上，随之传来的是一阵清脆的响声。我心头微微震了震，听这声音，像是摔碎了一个茶杯。
奈奈闻声赶来，紧张地扶住我，关切道:“娘娘，您没事吧？”
我稳了稳心神，道：“没事，快扶我回长生殿去！”
“娘娘…”奈奈犹豫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太子殿下想见您，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不见！”我冷冷地回了她两个字，说罢便要转身离开。但出乎意料的是，奈奈却忽然跪在了我面前，拉住我的衣袖急切道：“娘娘，太子殿下说，他要给您一样重要的东西，是三百年前，素锦娘娘欠您的！”
“素锦…欠我的？”我心里一个震悚，他说的…可是我的眼睛？
我在原地愣了半晌，终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吱”的一声，寝殿的门被缓缓推开，夜华微低着头踱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只长条形的木头盒子：“浅浅，你的眼睛…”
他伸手将盒子递给我，说话声有些低哑。
我颤抖着接过，紧紧握在手里，一瞬间，只觉得鼻子有些酸。他已将我的眼睛还给了我，如今，我和他，真的两不相欠了……
我低垂着眼帘没去看他，在奈奈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殿门。宽敞的紫宸殿里冷冷清清，徒留一抹玄色。
回长生殿的路变得出奇的长，斜阳下，我恍惚又想起了三百年前，那一夜夜漫长的等待。酸涩的泪水渐渐浸湿了眼眶，偌大的洗梧宫里尽是我悲伤的回忆，我再不想留在这九重天了！
我努力理了理思绪：回长生殿换身衣裳便去十里桃林吧，正好让折颜替我将这双眼睛换了！正这样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五～”
我心里微微一怔，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眼睛虽看不大清楚，但听觉还是灵敏的，这声音不就是折颜吗？他来天宫做什么？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难道，他也知晓我恢复记忆的事了？我停下脚步望着他，没有开口。
一旁地奈奈恭敬地道了声：“折颜上神。”
老凤凰负手而立，面色十分淡然，像是早已知晓一切似的：“当年你丢掉的那双眼睛总算是找回来了，前几日，我已用法术去除了上面的浊气，今日前来，便是要帮你将它安回去的～”
折颜这一袭话，我听着有些懵，莫非他早就知道我是素素的事情了？若真是如此，他为何要跟夜华一起瞒着我？
“是夜华将眼睛给你的？”我低哑着声音问道。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前些日子你一直在昆仑虚，九重天上发生的事还大都不知道吧？素锦向天君请求离开九重天，临走前被夜华悄悄拦了下来。夜华从她眼眶里剜回了你的眼睛，又让她受了许久的雷刑，如今已将她丢下诛仙台了……”
我望着折颜愣了半晌。三百年前，夜华一直因为天君袒护素锦而拿她无可奈何，未承想，现在的他对待素锦竟能如此果断，出手还这样狠……
“进屋吧！”折颜接过我手中的木盒子，催促道。我木然点了点头，同他一道进了殿。
内室里，折颜命我在床榻上躺下，而后用仙法取下了我这双几乎废了的眼睛，又替我将原先的眼睛安了回去。
折颜的医术极好，整个过程一点也不疼。临走时，他替我换上一条新制的白绫，叮嘱道：“你的眼睛刚刚换完，还须好生调养几日，这几日你且好好待在这里，别乱走动了。”他停顿片刻，又道，“三百年前是你飞升上神的情劫，情劫里的事是做不得数的。夜华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也补偿了你那么多，况且你们还有了孩子。看在他对你一片痴心的份儿上，你就别同他计较了吧！”
我沉默着躺在被褥里，静静望着天花板，嘴角露出一抹酸涩的笑。情劫里，夜华受的苦不比我少，我早已不想同他计较什么。但不计较不代表我就能不计前嫌，和他继续像亲人一般相处。要我放下曾经的一切，太难了！今后我该如何面对他，我还要好好想想。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我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