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再无任何顾虑了。我缓缓松开了手中的长剑，任由身体在风中一点点坠落下去。
这或许是我人生十四万年里，做得最敬业的一件事了吧？犹记得当初我随师父一道，重返昆仑虚时，看见一一成才了的师兄们，耳朵里灌着他们的丰功伟业，只觉得颜面尽失。
我白浅这辈子没能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就连修为都不大配得上“上神”的称号。但如今，我能消灭擎苍、摧毁东皇钟，以我一人之死，换来四海八荒的安宁，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我淡然一笑，轻轻闭上眼，静静等待着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恍惚中，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日后，我定为你种一片，只属于你的桃林！”
“那我也要十里！”
温柔的笑容浮现在脑海，由模糊到清晰，熟悉的酒香飘过湖面，映出桃花十里……
夜华？是他…他做到了，那俊疾山上漫山遍野的桃花，还有一揽芳华的桃园，这些，都是为我而种的……
我惊愕地发现，自己竟还有放不下的人，竟还有放不下的承诺。
夜华，我们曾说过要一起带团子去俊疾山看日出、看星星，教他做功课，传授他法术，带他去昆仑虚见见大伯，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我忽然有些后悔，如果还有命，我一定立刻回去同夜华和解，再续我们的三世情缘，和他还有团子一起好好生活，无论在何种环境里都可以。
可惜，一切都晚了，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竟是那么的爱他，爱到骨子里，即便灰飞烟灭也难以忘却。
好想再见他一面啊……夜华，你会来吗？
阴沉的天空下，没有一点回音。我绝望地闭上双眼，任由自己的身体在冷风中一点点下沉。
恍惚间，一只有力的手臂托住了我。我猛然睁开眼，昏暗的天幕下，一个玄衣少年静静注视着我，漆黑的眸子里泛着泪光，俊俏的脸上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沧桑……
“夜华…你来了…”决堤的泪水无可止歇地落下来。他来了，他果真没让我失望……
“浅浅…是你用自己的法力毁了东皇钟？”
他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为何要这样做？这一切…本该由我来完成的…”他悲哀地望着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你去完成？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一时间心如刀绞：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如何去做这些？
刚想开口驳他，忽然觉得嗓子里一阵甜腥，紧接着，鲜血便从喉咙里翻涌上来。涌出的血滴落在胸前，将洁白的衣裙染得鲜红。我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还是将重要的事情交代了吧！我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封印了团子的记忆…他不会记得我了，帮我…照顾好他…”
“浅浅…”他哽咽着唤着我的名字，眼中的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想要抚上他的脸颊，却终是有些力不从心。
“浅浅，我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他吃力地抬起那僵硬的右臂，握住我颤抖的手，贴上他沾满泪水的面颊。
“嗯…”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那一刻，我太想回答他一句：我也是～可惜，嗓子里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也不知他有没有读懂我的口型。
我倚在他怀里不住喘息着，视线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他的面容也渐渐变得模糊了。恍惚中，我感觉到他紧紧搂住了我的身体，而我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拥着他。
夜华，最后一刻，有你陪我，真好……
“浅浅…”他仍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凄厉、悲伤，却也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最终，那声音还是完全消失了，世界终于静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灰飞烟灭的感觉吧～
夜华，今生无缘，来世再见……

姑姑祭钟了，不光姑父心疼，小九也是很心疼的呀！小九在姑姑身边长大的，姑姑对小九来说是比阿娘还亲的人，如今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小九哪里舍得……姑姑不在了，小九做的饭都没人吃了……呜呜呜::>_<::::>_<::
但即便是伤心欲绝，小九还是要留几个悬念给大家：
1.之后姑父会带姑姑去哪儿？
2.团子弟弟什么时候恢复记忆？
3.本文里会不会有圆子？
（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就看大家能不能猜出来了）

昆仑虚的钟声连续悲鸣了几日，直到墨渊回来的那一刻，才终于停了下来。前厅的台阶之下，十六位弟子身着道袍，分两路列在丈宽的石道旁，想必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犹记得那日辰时，天边忽然爆出一片血色红光，随之而来的巨响将四海八荒的土地都震了一震。弟子们心下不安，纷纷想去若水河一探究竟，却被大师兄拦住了。
红光渐渐散去后，弟子们便听见钟声悲鸣，那声音沉重而哀伤，悲壮而凄凉，仿佛是在悼念一位逝者。叠风望着昏暗的天幕，沉沉地叹了口气：十七，师兄终究没能阻止你…
他默默将消息带给了正在闭关的墨渊。墨渊听见钟声悲鸣，也明白大事不好。他很快猜到，是有人摧毁了东皇钟，而那个毁钟的人，不是夜华便是十七！一个是他的同胞弟弟，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无论失去谁，都令他心痛万分。他顾不得多想，提起轩辕剑便匆匆赶去了若水河畔。
弟子们看见师父心急如焚的样子，也隐约猜出了事情的真相。目送师父离开后，他们便随大师兄一道，静静立在石道两旁，默默祈祷着，希望师父能将小十七平安带回来。可如今，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阴沉的天空下，师父背着手朝前厅走来，脚下的步伐异常沉重，身后跟着的是太子夜华，他们的小师叔。小师叔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苍白的脸颊上看不出一丝血色，这位女子正是他们的十七师弟。
大厅前一片哗然，师兄们看见已经气绝的小十七，都悲伤得不能自已。墨渊心痛地望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领着夜华进了厢房。
叠风默默地跟了过去。白浅的十六个师兄里，最难过的便是他了。明知有灾难要降临，却什么都不能去做，只因这是十七和小师叔命中的劫数。
前几日，折颜临走时曾叮嘱过他，说十七命中的劫数将至，让他尽量想办法看住十七，别让她离开昆仑虚，也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对她的伤害。但若是她执意要走，也绝不能强求，天机不可泄露……
叠风仔细琢磨着折颜的话，心中渐渐明白，大约是十七也察觉到了东皇钟的异动，想和三百年前一样，孤身一人去迎战擎苍呢！这是十七命中的劫数，他不能逆天而为，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她平安。奈何天意弄人，东皇钟的灭天之力将她伤得这样深，这一次，十七是否还能像当年的师父一样回来，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
厢房里，夜华帮浅浅清理了伤口，又替她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色衣裙。房间里多日无人居住，不少地方已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夜华将四处的灰尘清理了一番，又顺手理了理桌上的物品。
方几一角的花瓶里插着一根桃枝，看上去已经枯萎多日了。花瓶旁放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盖子没有盖严，从缝隙里隐约能看见一卷竹简。
也不知在昆仑虚的最后几日浅浅是如何过的……夜华坐在床榻旁，握住白浅的手，不断搓揉着，希望能阻止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
“浅浅没有死，她只是暂时陷入了沉睡，对吗？”夜华望着女子苍白的面容，喃喃说道，“大哥，我当初帮您修补过元神。如今，浅浅的元神被震碎了，我也可以帮她修补的，别说是七八千年了，几万年都可以！”
“你能明白这些就好！”墨渊立在厢房门口，淡淡回答道，“你可知道，除了帮十七修补元神之外，你还需要做些什么？”
“保她的仙体不腐…还要找个仙气最盛地方…养护她的元神…”
“如何能保她仙体不腐？”
夜华低头沉思了片刻:“玉魂…对！翼界的玉魂就有此功效！我可以去翼界找胭脂，将那玉魂借来…”
“那仙气最盛的地方又在何处？”墨渊接着问道。
“仙气最盛的地方…是莲池，整个昆仑虚就数那里仙气最盛了！”夜华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我这就带浅浅去那里……”

夜华带着白浅的仙体来到昆仑虚后山时，阴沉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了。仙雾缭绕的莲池中，碧玉般的池水沿着阶梯一级级流下，水花卷起稀碎的卵石，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玄衣少年沿着岸边的石阶，谨慎地行至莲池顶端，用仙法在池水中央铺开一座石床，将心爱的人儿放了上去。
“浅浅，七万年前，是你每日来莲池边照顾我。你唤醒了我的元神，让我有机会存在于这世上，如今，便换我来照顾你吧…”他一面说着，一面帮她整理着耳边的发丝。
四周弥漫的仙气渐渐将女子的身体包围，隐约之中，流光般的碎片在莲池上方聚集起来。玄衣少年默默望着空中，漆黑的眸子里久违地露出些光泽来，他明白，是莲池中的仙气在养护浅浅的元神。
天空一片湛蓝，阳光撒落在清澈的池水上，显出一片波光粼粼。玄衣少年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发誓，日后的几万年，他定会日夜守在浅浅身旁，直到她醒来的那一天……
而就在此时，白浅光洁的额头处忽然闪出一团白光，光影在仙雾的笼罩下缓缓凝成一根银带子，伴着微凉的风飞上云霄，消失在天际……
·
光影散去后，一切和先前并无什么两样。玄衣少年缓缓起身，在石床周围设下了一道仙障。如今要做的，便是去翼界问胭脂借玉魂了！他回过头默默看了沉睡中的女子一眼，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夜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循声望去，一个身着浅红色衣袍的男子正沿着石阶走上来。
“折颜上神？”他心头一震，费力地抬起右臂，勉强行了个礼，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表示自己的歉意。
折颜看着他一脸愧疚的模样，潇洒地挥了挥手，道:“你不用说了，今日之事，我早有预料！”说着，顺手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玉魂来，“这玉魂可以保神仙的仙体不腐，我帮你从胭脂那里借来了！”
夜华一脸诧异地望着折颜，愣了几秒，颤抖着双手接过玉魂，道:“多谢上神～”
折颜点了点头，接着道:“小五的家人们都从青丘过来了，先前我同他们说，你能帮小五修补元神，他们便也不再坚持带她走了。如今只是想来看看她，你快把仙障解了吧！”
夜华转头朝着折颜手指的方向望了望，狐帝、狐后、浅浅的几位哥哥，还有凤九和迷谷此刻全都站在莲池下方，焦急地等待着。望见长辈们悲伤的眼神，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折颜叹了口气，道:“你先随我来，让他们同小五单独待一会儿。”
夜华挥手解了仙障，走下石阶，对着浅浅的家人们恭敬地拜了一拜，而后随折颜一道离开。
片刻后，莲池边隐约传来悲伤的哭泣声。
·
折颜和夜华缓缓走出后山，在一张石桌前面对面坐了下来。
“夜华，你可想得明白，小五为何要选择自己去毁东皇钟？”折颜轻声问道。
“……”夜华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垂着头，许久没有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去做这件事，结果会如何？”折颜接着问道。
“我的修为本就不如浅浅，如今还断了只手臂，孤身一人去消灭擎苍，恐怕只会是灰飞烟灭的结局吧…”
“你既然知道自己会灰飞烟灭，为何还那么执着地去？”
“我是天族太子，对此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四海八荒的安宁，为了浅浅和阿离的幸福，即便是灰飞烟灭，我也必须这么做。况且之前，您和东华帝君不也说我是摧毁东皇钟的最佳人选吗？”
折颜轻叹一声:“那时候，我们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人拥有父神之力，所以才认为你是最佳人选，没想到，小五竟也有……她有父神之力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夜华点了点头，脸色稍稍有些不平静，“是我…无意间传给她的。”
“你是她夫君，也该了解她的心思吧？你可猜得出她迎战擎苍时是如何想的？”
夜华沉思良久，忽然间脸色微变:“莫非…浅浅和我想的一样？她去迎战擎苍，并非因为恨我，而是不想看着我灰飞烟灭？她临走时封印了阿离的记忆，还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他…浅浅，她真是这么想的吗？”
“你明白就好！”折颜欣慰地笑了笑，而后从容地站起身，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空中，徒留夜华一人。
“折颜上神是说我想对了吗？”夜华望着青烟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着。他缓缓闭上双眼，仔细回想着浅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也是…”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伴着微弱的喘息声，湮没在风中。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
他一遍遍回忆着她的口型，不觉中，悲伤的泪水已从眼角滑落了下来：浅浅，你说的，究竟是什么……

【知恩图报，适当减虐】
四五万年的等待是否太久？想起姑父日夜兼程，竭力为姑姑修补元神的样子，小九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从前的设定并非不能更改，如果有合适的办法，小九也希望姑姑能早些回来。
姑父对小九向来很好，小九要知恩图报才对，如今，帮姑父减少些痛苦也是应该的！
·
如果要姑姑早点醒来的话，她的神识必须进入时空隧道几次，提前走完夜华成长的五万年。夜华帮姑姑修复元神的速度和当年帮墨渊上神补魂时差不多，如今，姑姑的元神有了莲池中仙气的养护，也能恢复得快一些。
当然，姑姑最早回来也是在夜华飞升上神、团子飞升上仙之后。什么时候飞升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下图为今年元旦时想的脑洞）

29.轮回

【说说我希望的设定】
穿越后的前两万年，白浅会把神识附在素锦身上，这时候她的元神还比较弱，不能完全控制素锦的思维，也不能说话。所以这两万年，白浅主要是借素锦的身份来照顾小夜华。小时候的素锦其实并不坏，对夜华的感情也是真的，可惜长大后因为爱而不得一步步黑化，心思越变越歹毒了。
两万年后，夜华飞升上仙，白浅的元神在原来的时空被修复了大半，这时候她的神识就有控制思维的能力了，甚至可以完全替代素锦，就像剧中凤九下凡历劫时一样，原来的陈贵人完全被凤九替代，思维完全是凤九的了。（当然，这些只是我希望的设定。）
白浅终于有了说话的能力，但她也明白，改变历史是会遭到反噬的。如果她和夜华交流太多，难免会对夜华产生影响，许多话想说却又不能说，委实痛苦。况且，她也不想以素锦的身份表达自己的想法。
所以，她只能选择将神识从素锦身上脱离，再附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仙娥身上。这样虽然不能日日陪在夜华身边，但她毕竟脱离了素锦，为自己而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
穿越到几万年前的只是白浅的神识，元神大部分还留在原来的时空，只有几片碎片飞了过来。等元神修复完毕后，这些碎片会提前回到原来的时空，留在几万年前的就只有白浅的神识了。这时候夜华会使用昆仑镜，唤回浅浅的神识。此时的白浅已经可以穿越回去，就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了。
神识穿越算是浅浅的一场劫数，我希望她能参与到夜华的生活当中，而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虽然父神说了“切莫改变历史”，但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化身小仙娥的白浅竭力控制着自己，不想去改变历史，但天意弄人，最终还是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过这些仅限于白浅自己，夜华是不会有事的，大家就不用心疼姑父了。
（姑姑真的白养了我这只蠢狐狸）

切莫改变历史……我在心中默念着。父神的意思大约是让我将神识附在一个人身上，但不要影响这个人的意识和行为吧？我心下渐渐明了。
如今我的神识还十分微弱，即便想做什么也没有这个能力。况且，我也不求改变什么，只要能长久地陪在夜华身边，看着他就好。
想到此处，我心中坦然了许多。可是，我该将神识附在谁身上呢？
如今夜华刚刚出生，自然是和乐胥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我若将神识附在乐胥身上，便能日日守着这只比团子还要可爱的小娃娃。
但我隐约记得，夜华年幼时，天君对他的管束极其严苛，在他还不到十岁的时候，便强迫他离开了乐胥。从那以后，直到两万岁飞升上仙，他都未能见上母妃一面。
如此想来，我若是将神识附在乐胥身上，便只能陪夜华不到十年，委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是，经常陪在夜华身边的人，除了乐胥还有谁？
我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乐胥的寝殿中。此时，小夜华已被放进了摇篮里，素锦正趴在摇篮边，静静看着他。
我忽然想起，素锦与夜华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若将神识附在她身上，或许还能多些陪夜华的机会……
只是…素锦，我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便十分不舒服。当初我是素素的时候，她将我骗至诛仙台边，告诉我 天君已将她许配给夜华，还让我从诛仙台上跳下去……那副嚣张的模样我至今记得，每每回想起来，我都恨不得杀了她。
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再来计较这些实在无意义。我灰飞烟灭前，夜华已经从她的眼眶里取回了我的双眼，还让她受了三个月的雷刑，逼着她跳了诛仙台。如此这般，该还的也算还清了。也不知此番折腾之后，她在原来的那个时空还有没有命，就算没有灰飞烟灭，也该是生不如死了吧？
如此一想，我心里顿时释然了许多。罢了，为了能长久地陪在夜华身边，我便借一回素锦的身子。只当她是照顾夜华的小仙娥，尽量不去想她原来的身份吧！我望着那小女孩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而后缓缓将神识潜入她的身体里。
从那以后，我便像姐姐一般，日日待在乐胥的寝殿里，悉心照料这个比团子还可爱的小娃娃。
我虽是当过娘亲的人，却从未照顾过这样小的孩子。那年在东海的后花园，我第一眼见到团子时，他已经三百岁了。
那时我尚且不知自己的身份，便又糊里糊涂地当了几年的“后娘”。恢复记忆后，我只带他去凡间放了一次花灯，便匆匆回了青丘，最后一次见他，便是在与擎苍大战前，封印他的记忆了……
回想过去的数百年，我这个娘亲当得还真是可笑。相比于夜华，我更对不起的是团子，只可惜，如今的我已经没有机会去补偿他了。也不知道现在的他过得好不好，只希望他忘了我以后，能开开心心地活着吧……

时间一晃便是几年，小夜华在我和乐胥的照料下渐渐学会了走路、吃饭、穿衣。如今的他已经不常需要我的照顾了，但在我眼里，他依旧是个小娃娃。
个头尚不及蒜苗高，五官也尚未长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灵气。我经常忍不住想去捏一捏他的小脸蛋，就好像在捏团子的脸似的。
他这样的年纪，本应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我像他这样小的时候，便是被四哥和折颜捧在手心里过来的。
但夜华是被上天选定的储君，注定只能按照天君的意愿生活着。天君的期望他从未辜负，也不能辜负。
九岁那年，天君从灵宝天尊座下请来四海八荒唯一佛道双修的慈航真人授他课业。从那时起，我陪他的机会便少了。
每日辰时，我在寝殿门口目送着他去书房，直到万家灯火的戌时末才能等到他回来。听说，这其间的七个时辰，他都在书房那张金镶玉砌的大椅子上坐着，对着慈航真人严肃的脸和一大堆典籍经册。小孩子天性爱玩闹，而他却从未有机会和别的孩子玩耍过。
乐胥娘娘看着心疼，便时常到书房见一见他，炖一些甜汤来给他喝。个别时候，我也有幸能跟着乐胥一起去看一看他。
那些深奥的典籍我现在都未必看得懂，而夜华才不过九岁，路都走不大稳，又如何能参透这样深奥的道法佛法？他当着他母妃的面流过一次泪，乐胥心中不忍，便跑去天君殿上求情。谁知，天君不但没有宽容，还扔出一堆大道理，说慈母多败儿，再不准夜华和他的母妃相见。
从那以后，天宫里对他来说仅剩的一点温情也断了。留给他的只有习不完的道法、做不完的功课，而我也没什么机会去看他了。
可夜华毕竟是个孩子，尽管从小就受到如此严格的教育，爱玩的天性还是改不了的。有一回，西天梵境佛祖办法会，慈航真人需赶去赴会，没人守着他做功课。他便偷偷溜了出去，同太上老君座下两位养珍兽的童子逗了逗那头珍兽。他父君很快将他捉了回去，又请出大棍子毒打了一顿。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他将来要继任天君之位，比不得一般人。我忽然想起他在给我的信中写过，他在凡间遇见我时，尚未授太子印，也根本不想当这天族太子，那时我心里还在指责他逃避责任，没有担当。
如今见到他年幼时受的苦，我才真正明白，他为何从不希冀这太子之位。若是早知道天定的储君要受这等罪，我也宁愿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和心爱的人归隐山林，永世不再回天宫。
此事过后，央措便派我去夜华身边陪着。这本是件好事，自从天君阻止乐胥和夜华相见后，我已经很久未见过夜华了，我很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样，身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但我也深刻地明白，这一次，我的作用已经从以前的照顾变成了监视。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书房，已是亥时，小夜华仍伏在案头仔细研究着道法。我劝他早些休息，他却一言不发，连头也没抬一下，我只好坐在桌边陪着他。直到子时三刻，他才终于放下手中的竹简，去了床榻上。
或许是我一直将自己默认为夜华妻子的缘故，他脱衣的时候，我仍守在屏风后，并未离开。
几件素色衣衫落在床头，他的背上隐约透出几道血印，那是被他父君用棍子毒打留下的伤……我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人人都说天族太子天资聪颖，智慧过人，两万岁便能飞升上仙，远胜当年的墨渊上神，却极少有人知晓他年少时受过的、比同龄人多百倍千倍的苦……
撕心裂肺的痛不断吞噬着我，好像神识被撕裂的感觉。我想，父神之所以让我的神识回到五万年前，看见夜华年幼时经历的这些坎坷，就是希望我能更深地了解他吧？
说起我与夜华相处的时光，算上情劫里的三年，一共也不过几年之久。以前他从未和我提起过他年幼时的经历，我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甚至连他为何总是穿一身玄衣都不甚清楚。
如今，父神既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定会好好陪着他，他开心我便跟着开心，他受了苦，我便陪他一起受着吧……

30.
从那以后，我便日日在书房里陪着夜华研习道法。那时的他虽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却也知道，像自己这样不分昼夜勤修佛法道法，是根本不会有空余时候和玩伴玩耍的。他早已不需要我的照顾，而我陪在他身边的意义便只剩下监视了。
他的性格原本就不大活泼，我的到来，令他更加沉默。每天大部分时间，他都将头埋在成堆的竹简里，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久而久之，我在他眼里便如同案头的晾笔架子一般，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好在我尚且记得自己是一缕神识，是借着素锦的身子陪伴夜华的，夜华只是对素锦冷漠，而并非对我冷漠。想到这些，我心里才勉强好受一点。我也时常安慰自己：我魂飞魄散之后，神识还能够陪在夜华身边，这已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只要能日日看着他，我便心满意足了，人本就不该过分奢求……
·
看着他埋头苦学的样子，我也渐渐看开了不少。即便每天都这样一言不发地陪着他，只要我能耐得住寂寞，日子也是一样过得下去的。
但这时的素锦不过两万来岁，少年心性，总是耐不住寂寞。每次慈航真人令夜华养神的时候，她便要来逗他说一说话。每到此时，夜华总会皱一皱眉。
我心中自然明白，夜华不喜欢素锦这样打扰他。那时我的神识还比较微弱，尚且不能掌控素锦的思维。但我渐渐发觉，自己虽不能代替她说什么，却能抑制她的行为，帮她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如此看来，经过过去几年的调养，我的神识还是有所恢复的。往后的好些日子，素锦陪在夜华身边时也变得沉默寡言了。没了素锦的打扰，小夜华也没再皱过眉头，这一点令我十分欣慰。
·
之后的几十年，夜华日日在书斋修习。慈航真人教授得法，除了最初的几年，因他年纪实在太小，有些力不从心。过了那最困难的一步，修着修着，便也得趣。渐渐地，他已将佛道两者都钻得很深，但终因只是清修，没蹚过世情，勘不破红尘。
为了向众人期望的储君更进一步，天君请了上清境的元始天尊收他做关门弟子。元始天尊只点化过灵宝天尊一位弟子，收徒收得十分严格，就连天君也不太有把握，元始天尊能否看得上他。
那日慈航真人将他带去上清境拜见元始天尊，那位天尊看了他两眼，竟没怎么刁难，十分顺利地将他收作了自己的徒弟。那时，他不过是个才总角的小童子。
元始天尊授他仙术，素锦自然不能再跟着。
我自然明白夜华是不喜欢素锦的看管的，但素锦不能陪着夜华，我便也没法再时常见到他。如此这般，我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不过，夜华此番逃脱了素锦的看管，应该会比从前开心些吧？他开心，我便也开心了。
·
夜华一向聪明，再加上跟着元始天尊修习仙术，十分自由，兴致很高，进步可谓神速。元始天尊只拈着胡须笑。
渐渐地，他从童子长成了一位十分俊俏的小神仙，面容和我记忆中的那位玄衣少年越发相似。或许再过几年，我便能看见一张与我记忆中相差无几的脸了！我心里暗暗高兴。
与此同时，我也听见越来越多的神仙在背地里议论，说他长得神似那位自鬼族之乱后便消失的掌乐司战的墨渊上神。便是天君也曾怀疑过他是墨渊的转世。
夜华是师父的同胞弟弟，长得相似是常理。只是那时，四海尚且无人知晓父神有两个儿子，所以才总将夜华与“灰飞烟灭”了的师父相比较。
起初我以为夜华并不会在意老神仙们荒唐的议论，直到看见他在两位师父面前更加刻苦的模样，我才晓得他心里是在意的。
他自出生以来，除了学艺一途受了许多苦之外，一路上可谓顺风顺水。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比团子大不了多少，难免有些年轻气盛，此番便十分受不住个别老神仙背地里说他不如当年的墨渊。
我忽然有些后悔，若是当初我没有私自将师父的仙体带回青丘，让四海八荒知道师父还在昆仑虚，或许现在便不会给那些无聊的老神仙们留下话柄。
夜华此番刻苦下去，我们便更难有机会相见了。每日站在书斋外，想象着他随两位师父修行时的模样，我都觉得隐隐地心痛。
时间一晃便是一万多年。近两万岁那一年，西天梵境佛祖办法会，他跟着慈航真人同去。在灵山上，他同佛祖座下的两位古佛以道法论佛法，大辩三日，得两位古佛盛赞，一时声名大噪。

“太子殿下，刚刚有人闯进了莲池顶端的仙障，不知是谁…还有，小天孙也不见了…”
昆仑虚前厅，子阑急匆匆地赶来，对着正在修行的夜华说道。
“你说什么？！”玄衣少年猛地站起身来。九年了，他设下的仙障从未出过问题，刚刚不过离开了一会儿，怎就有人闯进去了？
此人究竟要做什么？浅浅，你还好吗……
子阑尚未回过神来，眼前的人便已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了。
后山的莲池边很快落下一片祥云，夜华疾步冲上石阶，手中的青冥剑已然出鞘。
过去数年，浅浅的元神一直在此处休养，完全修复需要耗费上万年的时间，中途绝不能出一丁点差错！
夜华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冲进了仙障。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墨绿色锦袍的小仙童，此刻正静静蹲在石床边，仔细打量着沉睡中的女子。
“阿离？”他挥出的剑不由地僵在了半空中。
“父君？”小团子被他拿剑的模样惊得站了起来，“父君这是做什么？”
他没顾得上回答，速速丢下手中的剑，行至石床前，用法术探了探白浅的元神。发现并无大碍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
浅浅“魂飞魄散”后的几个月，他将公务全部托付给了三叔和东华帝君，自己回到昆仑虚，一心一意地为浅浅修补元神。后又将阿离接了过来，让他拜墨渊为师，随浅浅的师父们一同修行，如今，已是第九个年头了。
前几日，墨渊称赞阿离法术大有长进，并准了他几天的假。夜华深感欣慰，便也没再盯着他。谁知，小团子一个人竟找到了这里，还闯入了他为浅浅设下的仙障……
“父君，这个神仙姐姐是谁呀？看着好眼熟，阿离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团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着。
“她是墨渊上神的十七弟子。”夜华稍稍平复了心情，柔声答道。
“大伯的弟子？昆仑虚不是不收女弟子的吗？”团子一脸惊讶。
“因为她来拜师时，大哥新炼成的法器——玉清昆仑扇选了她做主人，所以大哥才破格收了她。”
“哦～”小团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她现在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这里睡着？”
夜华叹了口气，道:“她的元神受了伤，所以才陷入了沉睡，将她安置在这里，是希望莲池的仙气能帮她养护元神。”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夜华淡淡一笑，摸着团子的小脑袋，道:“你每天来这里看看她、陪她说说话，或许，她便能早些醒来了呢～”
“好啊！这有何难？”团子笑着答道，“能让父君和大伯开心的事，阿离一定做到！”
·
之后的一万多年，白浅身边又多了只可爱的糯米团子，每天拉着她的手，陪她说话，同她讲修行时遇到的开心事。
许多时候，夜华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原本他并不希望阿离记起过去，他知道，当初浅浅封印阿离的记忆，便是希望能减少对他的伤害，忘了这一切，反倒能让他活得更开心些。
但亲情终究是剪不断的，阿离能发现娘亲的仙体，能隐约记起她的模样，记忆深处，仍然藏着娘亲的影子。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他终有一天会想起来……
只盼着他想起来的那一天，便是浅浅醒来的那一天吧！夜华在心中默默祈福。
转眼间，上万年过去，阿离已从一个蒜苗高的小娃娃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唯一不变的是，他仍每天去莲池边，陪着沉睡中的女子说话，未有一日间断过。
弟子们常常问夜华：“小天孙想起十七了吗？”
“没有～”他回答得十分干脆。
“也好，等十七醒来的那一天，再告诉他吧！”

31.飞升
夜华同两位古佛辩法之事很快传遍了九重天。各路神仙纷纷赞叹夜华能言善辩、聪慧过人，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天君也为此特地夸赞了他一番，还承诺要好好地奖一奖他。我心中暗暗替他高兴。
也不知夜华同天君讨的是什么赏赐。过去数千年，他一直跟着原始天尊和慈航真人两位师父潜心修炼，许多时候，我只能在书房外远远地看着。
夜华究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不甚清楚，只是隐约觉得，他已有近两万年未见过自己的母妃了，如今，应该很想念她吧？
但猜想终究只是猜想，即便如今的夜华已经取得了许多无人能出其右的功绩，天君依旧没让他回来同乐胥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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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夜华两万岁生辰将近，飞升上仙的天劫也快来了。回想当初，我在昆仑虚时，七万岁才飞升上仙，三道天雷还是师父替我挡的。可如今，夜华不过是个两万岁的少年，那瘦小的身躯如何能挡得住这滚滚天雷？
我虽知道他能成功飞升，却始终不敢想象他受天雷时的情景，那一定比独战四大凶兽、散修为炼丹更加艰难。
我抬起头望向天边的云霞，一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产生：若是我替他受了飞升上仙的几道天雷，岂不是能帮他减轻些痛苦？
我很快算出，夜华飞升的日子是他两万岁生辰的前一日。那日时辰一到，我便匆匆腾云，赶去了九重天的第三十六天。
祥云尚未落下，耳畔便传来滚滚的雷声，闪电一道道削下来，划破云层，携的是摧枯拉朽的势，一摞摞山石树木顷刻间化作灰烬。这雷不是一般的雷，是神仙飞升才会经历的天雷。
我朝着闪电落下的方向望去，一个弱小的身影正站在那里，艰难地受着雷电的折磨。
“夜华…”我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名字，心如刀割一般，喊声很快湮没在了滚滚天雷之中。我飞下云端，急匆匆地向他奔去，脚下的步子却忽然迈不动了。
我方才想起，如今的我还借着素锦的身体，自然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的。过去两万年，我的神识在一点点变强，但终究不可能代替素锦的思维。
我渐渐感觉到身体在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我太过担心夜华，还是因为素锦被这滚滚天雷吓着了，或许，两者皆有吧……
此刻我已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立在远处，看着一道道闪电划破云层，直达下界。那天雷击在夜华幼小的身躯上，也仿佛击穿了我的心灵。我的身体渐渐没了知觉，恍惚间，父神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切莫改变历史，否则，你极有可能将自己，或是你心爱的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心头猛地震了一震，两万年前父神叮嘱的话，我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刚才，我若执意去帮夜华挡天雷，便是逆天而为，如此一来，定是会遭到反噬的。幸亏素锦胆子小，没按照我的意愿直接冲上去……
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回到祥云之上，默默等着天雷散去。两盏茶过后，夜华一身血污，倒在一朵辨不出颜色的软云上头，慢吞吞腾了回来。我亦腾着云，悄悄地跟着。
南天门口，天君煞白着一张脸，携众仙一同站在那里，想来也是担忧得不行了。
夜华见着南天门上的天君，竟费力地从云头上翻下来，踉踉跄跄拜倒在天君的跟前。他的眼梢嘴角尚有细细血痕，面容却十分镇定，只淡然恭顺道：“天君答应孙儿，若是能在两万岁前飞升上仙，便允孙儿见一见母妃，今日孙儿已历劫飞升，不知何时能与母妃相见？”
天君心疼地看了他几眼，终是妥协道：“把这一身的伤将养好了再去吧，省得你母妃担心！”
“谢…天君…”他断断续续地答着，而后缓缓低下头，对着天君又是一拜。
分明已经精疲力竭，却还强撑着一口气，在天君面前留下最后一份体面，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我趴在云上，眼角有大片水泽流出来。我已分不清是自己在哭还是素锦在哭，酸涩之感占满了我的内心，还带着一丝愧疚。如果有来生，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好好保护他，而不是总由他护着我……
·
两万岁便修成上仙实在旷古绝今，他这一举在四海八荒立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然而，寻常人只见着他年纪轻轻便飞升上仙的体面，关怀他一身沉重伤势的却没几个。
经了三道天雷的伤，自然比不得一般的伤。那日他能从云头上翻下来拜见天君，已是使了仅存的力。此后，便只能日日躺在灵越宫里将养，便是用个膳行个路，也须得人来搀扶。
我自然是日夜守在他的病榻前，端茶送药，搀他行路，扶他用膳。这一照看，便是三四年。

清晨，万籁俱寂，远处的山间泛起丝丝亮光，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几颗残星镶嵌在空中，预示着即将消逝的黑夜。
风吹雾散，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落在昆仑虚的后山上，为朦胧的青山添上一抹绚丽的色彩。
仙雾缭绕的莲池旁，一位玄衣少年正端坐在那里，静静注视着石床上沉睡的女子。
距离曾经的若水河一战已过去近两万年，这两万年里，他夜以继日地为浅浅修补元神，只盼她有一天能再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时至今日，他的右臂仍未完全恢复，虽已能自由活动，但力量却远远不足。他一直将此看做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当初他便是用这只手剜去了浅浅的双眼，上天要惩罚他多久，他都认了。
再过几日便是他七万岁的生辰，而他也算出，自己的天劫快到了。两万年前，若水之滨，目睹心爱之人离去的痛苦，以及几万年独守仙身的孤独，对他来说，可以算是一场情劫。而如今，他要受的，便是飞升上神的雷劫。
这天雷，一旦降下来便逃不掉，经历了便寿与天齐，经历不了便就此绝命。他明白，自己必须渡过此劫，浅浅的元神还需要他修补，而他，也在等着浅浅醒来。
既然是命里逃不过的劫数，那便找个僻静些的地方，独自承受吧！他默默走出仙障，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云端。
越往东去越是荒芜，他寻了一处偏僻的山头，缓缓落下。此处是昆仑虚附近最为荒蛮之地，方圆几里渺无人烟，比东荒俊疾山还要寂静。在这样的地方历劫，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他毫无畏惧地伫立在山巅，等待着劫数的到来。天色很快阴沉了下来，头顶乌云密布，几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是震耳的雷鸣。滚滚天雷急速而下，震得他浑身麻木，一道接着一道，越往后便越发痛苦。此次飞升上神，经历的是九天玄雷，远比飞升上仙时的三道天雷痛苦得多。他要紧牙关，努力坚持着:“浅浅，等我……”
身上的剧痛伴随着心里的痛楚，一同向他袭来。身上渐渐没了力气，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鬓角处滑落下来，他紧握双拳，拼命忍耐着，直到最后一道闪电消失，空中的乌云散去。
天色渐渐恢复了明亮，他靠着自己仅剩的一口气，强撑起身体，腾上一片软云回了昆仑虚。而此时，墨渊早已在山门处候着他了。
他踉踉跄跄地从云端走下来，眼梢嘴角尚有细细血痕，面容却十分镇定，原本僵硬的右臂也变得灵活了不少。
他微微俯身，对着墨渊拱手一拜，墨渊赶忙上前扶住他。强大的仙气环绕四周，是上神的气息，墨渊心疼的目光里透出些许欣慰，此番劫数过后，他的这位弟弟便是上神了。
“快些回去休息吧！我会帮你照看好十七的元神的！”
“多谢大哥…”

32.
经过三四年的休养，小夜华的身体终于恢复得差不多，每日去大殿问候长辈时，也不再需要人陪着了。天君见他身体无碍后，心中甚感欣慰，而后命他继续随两位师父修行。
飞升上仙后的他性子更加沉稳，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容更衬出天界未来储君的威仪。在两位师父的教导下，他的法力提升得十分迅速。元神天尊看出他是个领兵作战的料子，于是便早早带着他开始了兵法的学习。
看着夜华修仙路上立下的累累勋绩和他如今卓越的仙法，我心中暗暗生出一种敬佩之情。如今的他不过两万岁出头，便已取得如此多的成就，再想想两万岁时的我，除了会跟着四哥到处闯祸之外，从未立下过任何功绩。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丢人～
·
之后的数月，夜华依旧早出晚归，我闲来无事，便在灵越宫外转悠。一日，我偶然听见几个嘴碎的小仙娥议论，说素锦思慕于夜华。先前夜华飞升上仙受的这一顿伤，累得素锦背地里落泪落了好几场。
想到我的神识一直附在素锦身上时，我心头不由地震了一震。想起夜华刚刚历完雷劫的那些日子，我确实心疼得落了几次泪。不知那时的素锦是不是和我一样心疼，她身上若是没有我的神识，又会不会落泪……
按理说，两个人的性格不同，思维是会发生冲突的。但回想过去的两万年，除了素锦想逗夜华说话时，我与她想法略有分歧以外，其他时候，我似乎从未觉得冲突过。如此一想，仙娥们议论的“素锦思慕夜华”大约是真的了。也不知她对夜华的心意是何时产生的，但我始终明白，她与夜华不可能有善终。
以素锦的性子，喜欢上一个人，不管对方心意如何，她都会百般纠缠，而夜华最反感的便是这样的性子。我自然不想看着素锦继续对夜华纠缠下去，但若是我完全掌控了她的思维，用我的性格取代了她，又难说夜华会不会对我产生什么想法……
看来，是时候离开她了！
我选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凝神静气，将神识从素锦身体里缓缓抽离出来。很快，我的神识便能像从前一样自由移动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原先几片破碎的元神已经凝聚在了一起，像是被人修复过一般。而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
夜深人静，湛蓝的天幕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我的神识游离在九重天的仙雾中，仿佛一个孤独的、无家可归的灵魂。
过去两万年，我一直以素锦的身份生活着，如今终得解脱，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不知夜华的洗梧宫何时才会建起来，而我，又何时才能寻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
转眼已是天明，寂静了许久的天宫终于变得热闹起来。我的神识无法单独存在太久，想要长久地陪着夜华，只能借用别人的身份。而如今，我又该选择谁呢？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几个小仙娥拿着扫帚从侧殿缓缓走出来。
我下意识地朝那里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华服，披散着长发，模样清秀又有些俏皮的女子走到其他人中间，吩咐道:“今日天君要来灵越宫探望太子殿下，大家快些打扫，千万别怠慢了！”
“是～”小仙娥们恭顺地回答道。
这女子看着有些眼熟，我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夜华的表妹——织越。从前我在天宫里见到她时，她已有四五万岁的年纪，而如今见到的这位不过才一万来岁，五官尚未长开的模样真是十分的可爱。
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她走出宫门，才将目光转回到那几个小仙娥身上。
望着她们低头打扫的身影，我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一个在灵越宫外扫地的小仙娥，见到夜华的机会应该不少吧？
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娥，定不会有什么人惦记，所以，即便她的思想被我的神识取代，也不会对历史造成什么影响。
此法甚好！我莞尔一笑，而后选了个模样清秀些的小仙娥，将神识缓缓潜入她的身体里。

从那以后，我便和其他小仙娥一样，日复一日地打扫着灵越宫外的院子。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其间不知行了多少次礼，叫了多少声太子殿下。每一次我都盼着夜华能停下脚步看我一眼，可惜，他一次也没有。
夜华果然是夜华，四海八荒最适合的太子人选。过去的两万年，他一直被天君逼着只埋头修行，从未有空闲能分一分心去想那风月之事。天族多少思慕他的女子，他都未正眼瞧过一眼，更何况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仙娥。
不过，我也该感激他对我的无视，因为这就是他原本就该走的路，父神早就提醒过我，切莫改变历史。我不能因为私心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心里虽这样想，每每看见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失落。
时间一晃便是七八千年……
两万八千岁那年，夜华受天君恩准，开府建衙。几年后，洗梧宫建成，我和灵越宫里的一众小仙娥都也跟着搬了过去。
刚建成的洗梧宫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十分相似，看来，夜华生活的这几万年并未对宫殿的格局做太多改动。
我寻了个空闲，在洗梧宫里四处转悠一番。整座府邸格局整齐划一，每座宫殿都十分气派，殿与殿之间由蜿蜒的回廊连接；围墙边，一排排低矮的植物呈现出柔和的淡紫色，与天边几抹五彩的云霞交相辉映。
不知不觉中，我寻到了那个偏僻的角落——一揽芳华，我是素素时曾住了三年的地方。这座宫殿已然建成，可牌匾上却是空的，想来是夜华尚未想好该取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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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独立府后的夜华更加勤于政务，每日除了上朝之外，不是随师父修行，便是在紫宸殿中，将头埋在一大堆竹简里。
素锦仍时常来探望他，而他也依旧将素锦视为案头的晾笔架子，对她冷淡至极。
不久后，天君派了伽昀和天枢两位仙官来他身边辅佐，随后，乐胥又送来几个小仙娥来他身边服侍。如此一来，素锦在夜华身边就更显得多余了。
然而，令我心烦的并不止素锦一个。紫宸殿中伺候的小仙娥名叫媚儿，乐胥将她派来，不过是让她做些帮太子端茶倒水的事情。可是，即便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次对视都没有，夜华眉宇间的那份高冷气质也足以将她吸引。
距离夜华飞升上仙已过去整整八千年，如今，他的个头已经和他的父君一般高，走起路来越发英俊潇洒，一身玄衣，沉稳端庄的模样更衬出未来储君的威仪。
九重天上思慕他的女子早已数不胜数，如今，再加上一个媚儿也不足为奇！我表面上虽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心里还是微微有些醋意。
或许是上天眷顾我，没过多久，那个名叫媚儿的小仙娥便因勾引太子殿下的罪名，被乐胥娘娘赶了出去。最初，我听见这个消息时，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我和几个小仙娥一起，匆匆赶去紫宸殿，等着看媚儿被贬去下界仙山的好戏。偌大的洗梧宫里，我们隔着好远便听见乐胥训斥媚儿的声音。紫宸殿外，我透过窗隐约瞧见方几上放着的一碗汤药。我不禁有些疑惑，她一个小仙娥，如何能弄到这样的药？
媚儿被两个士兵带走时，一边哭，一边大喊着冤枉。看见乐胥身旁一脸得意的素锦，我瞬间明白了，这定是她设下的计谋！任何对夜华有意，又与夜华接触多的女子，她都不会放过。仔细想来，媚儿虽思慕于夜华，但也不至于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去勾引他，况且以夜华那样聪明的脑袋，又怎么会上她的当呢？我心里忽然为媚儿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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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与我本没什么关系，可我万万没想到，乐胥在找宫娥顶替媚儿的时候，竟一眼看重了我。我本能地想要推辞，可话到嘴边却终是说不出口。
我清楚地知道，若是不想改变历史，我便不能靠夜华太近。可是，当乐胥命我顶替媚儿后，我心里还是暗暗欢喜了许久。
进紫宸殿之前的八千余年，我一直在院中扫地。我的双手习惯了握扫帚的感觉，忽然换成端茶递水，难免有些不适应。
那一日，我端着茶具走出紫宸殿时，一不留神被脚下的石阶绊住。手中的托盘稍稍一倾斜，一个茶杯便滚落到了地上。清脆的响声将我震了一惊，我紧张地四处看了看，盼望着没有人发现。按照宫规，仙娥犯了错误是极有可能被贬去下界仙山的，我不能离开天宫，更不能离开夜华……
就在我回头之时，一个玄色身影直直地立在我身后，双手交叉在胸前，眉头紧锁，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
夜…夜华，你生气了？我怯生生地道了句太子殿下，而后慌慌张张地收拾完地上的碎片，端起托盘，落荒而逃。
八千年了，夜华难得地看了我一眼，可看到的却是最丢人的一幕。他该不会因此而嫌弃我吧？回到厢房时，我心里酸酸的。
我从未想过，正是我逃跑的背影让他认出了我是司音。

【白浅把神识附在小仙娥身上，夜华对她会是什么态度】
可能有人会觉得，小仙娥和白浅的长相不同，夜华即便看到了她也不会想起司音。
这里就需要思考两个问题：1.夜华究竟喜欢白浅什么？2.白浅容貌的改变对夜华的心意有没有影响？
原著里白浅封印擎苍后是被敛去了容貌的，所以白浅和素素的长相并不相似。后来夜华在东海确认白浅就是素素，是因为她敲桌子、拿扇子的小动作，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容貌。所以，夜华喜欢的最根本的还是司音/白浅的性格吧！
夜华在凡间看到素素背影的那一刻，立刻认出了她是司音。其实从外观的角度看，素素和司音，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儿身，一个穿着一身素衣，长发披散，一个身着白色道服，额发高束，外表差异巨大。按正常人的思维，根本不会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这一点连夜华自己也是怀疑的，但他还是坚定地认为素素就是司音。所以说“背影”相似，更多的应该是动作形态像罢了。
小仙娥和司音身形虽不像，但如今，她身体里装着白浅的灵魂，夜华是喜欢这个灵魂的，既然如此，容貌是否相似还那么重要吗？夜华喜欢白浅从来不是因为她的美貌。
反过来说，如果白浅换了一张脸，夜华就不喜欢她了吗？如果白浅假扮成别人的样子跑到夜华面前，估计只说几句话、做几个动作就会被夜华识破了。（夜华：就你这演技也想骗过我？太嫩了！）
所以，如果白浅把神识附在小仙娥身上，夜华还是会喜欢上她的吧？

33.昨日重现
八千年的等待，换来的会是什么？
尘封的记忆该被唤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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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时，昆仑虚上方的天忽然阴沉了下来，浓密的黑云聚集在不远处的山头，耳边呼啸着阵阵冷风。
自夜华飞升上神后，昆仑虚一连数千年都是晴空如洗、万里无云。此番忽然变天却是为何？弟子们疑惑地走出厢房，打算一探究竟。
刹那间，一道强光划过天际，仿佛要把天空撕裂开来，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带得一方土地剧烈震动。是天劫！
神仙飞升时，大都要经历天雷的考验。如今，这雷劫来势汹汹，定是过去八千年，某位神仙功德圆满，有机会飞升了。
站在队伍之首的叠风下意识地向身后望了望，自己的十六个师弟一个不少，师父和小师叔也都在。看来，将要经历这场天劫的只有小天孙阿离了。
屈指一算，如今的阿离不过两万八千余岁。他在这样小的年纪便迎来了自己飞升上仙的天劫，此番成就已远远超越了昆仑虚的任何一位弟子，委实令人佩服！一时之间，大殿前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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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一位玄衣男子负手而立，面上凝重的神色与这愉悦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知道，飞升的天劫能唤醒人的记忆，往事不能如烟，忆起只会徒增伤感。
那一日，他兴奋地看着完整的元神 伴着流光汇入浅浅的身体里。本想给阿离一个惊喜，可左等右等，却终究没能等到浅浅睁开眼睛。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修复好了元神，浅浅却仍不愿回来。
彼时，阿离正站在群山之巅，经受着雷与电的考验。狂风呼啸中，一道天雷迎面劈来，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震倒在山崖边的巨石上。
这场劫数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过去的两万余年，他在父君的呵护下过得顺风顺水，就连学艺路上也未吃过什么苦。如今的天劫，算是他头一回尝到痛苦的滋味。
他咬紧牙关，抹去嘴角的鲜血，努力从巨石上爬起来。只片刻的功夫，一束强光闪过，第二道天雷迎面而至。
他紧握双拳，强撑着没再倒下去，撕心裂肺的痛感折磨着他的身心，几乎要将他的元神撕裂。强光消散之时，一身白色道服上已是血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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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天雷受下来，他的意识已有些模糊，身上伤痕累累，体力也消耗了大半。然而，耳边依旧雷声滚滚，第三道天雷已经蓄势待发。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必须坚持，而后凭着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站直了身体，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最终的考验。
第三道天雷即刻落下，重重地击在他并不健壮的身躯上。他被震得浑身麻木，仅存的一点力气也很快耗尽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掌心被硬生生地掐出了血。
或许连上苍都觉得，他快坚持不下去了，而这一次，又是何种信念在支撑着他？
剜心般的痛苦不断消磨着他的意志，却也一点点地唤醒了他被尘封的记忆。恍惚中，他听见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女声:“阿离…”
脑海中浮现的是庆云殿里的画面，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阿离也想去昆仑虚看看…”
“就知道贪玩，又不想做功课是不是？要不要娘亲让师父罚你抄几遍冲虚真经？”

娘亲？谁是我娘亲？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天空，巨大的冲击力令他的意识彻底觉醒。
旧事纷至沓来，娘亲……神仙姐姐……
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躺在莲池里的那位神仙姐姐就是他的娘亲。过去的两万多年，他便是日复一日地在陪自己的娘亲说话、讲故事。
可是，娘亲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沉睡了两万多年都没有醒来，还有，父君为何一直瞒着不将真相告诉他？
几万年前的往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他犹记得那一日，娘亲拉着他的小手，带他去凡间放河灯。
“娘亲许的什么愿？”
“当然是希望我的小团子快快长大了！”
“娘亲想知道阿离许的是什么愿吗？”
“阿离希望娘亲和父君永远相爱，快些给阿离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
明明是个十分美好的愿望，但娘亲听后，眼里却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娘亲怎么了？”
“没什么，娘亲只是自责 没有早一点记起前尘往事。如果能早些想起你和你父君的话，娘亲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了……”
“娘亲，你和父君怎么了？为什么阿离一提到父君，你就……”
回忆戛然而止，画面一转，又是庆云殿。抬头望去，父君正立在他面前，疑惑地问着:
“阿离，这块玉佩是哪儿来的？”
“玉佩？阿离从未见过这块玉佩……”
那时，他虽不知这玉佩从何而来，却十分喜欢它的形状与色泽。玉石上的花纹精致而富有雅韵，中央雕刻的“浅离”二字，无形之中透着一种亲切感。过去的两万多年，他一直将这块玉佩戴在腰间。
·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是娘亲临走时送给他的。可是，娘亲为何要走？又为何要封印他的记忆？她和父君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了？
即便是死，他也要将这真相弄清楚！
耳边的雷声渐渐消失，空中的乌云也已全部散去。他费力地站起身，撑着最后一口气，腾上云，一路奔回昆仑虚大殿。
“阿离……”夜华望着云头 浑身是血的他，焦急地迎了上来。
阿离赤红着一双眼，一把将夜华推开。
“父君，你为何要瞒着我？！”他从云端摇摇晃晃地走下来，哑着嗓子大吼道。
夜华不由地怔住了，他从未见过阿离这般愤怒的模样。自己瞒着他什么了？莫非…是浅浅的事？
“阿离…你都想起来了？”他心痛地望着面前的孩子，颤声问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神仙姐姐就是娘亲？！”阿离踉跄地跪倒在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
·
夜华悲伤地蹲下身来，将双手搭上他的肩膀:“阿离，是浅浅不想让你记起她，才封印了你的记忆的，我瞒着你…是不想让你难过…”
“娘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两万多年都没有醒过来…”阿离抓住父君的衣袖，流着泪问道。
“她独自斩杀了擎苍，摧毁了东皇钟，元神也因此被震成了碎片……”
“那父君不是一直在帮娘亲修补元神吗？！两万八千多年，父君的手臂恢复了，难道娘亲的元神还没修复好吗？！”
“的确修复好了…可是…”
“可是什么？！”
“……”夜华望着阿离沾满血污的脸，一时间哽咽着说不下去。
“父君，你说话呀！”阿离发了疯似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夜华心痛地低下头，自责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你说什么？难道…娘亲就这样…永远回不来了吗？”阿离不可置信地望着父君，哭得更加厉害。
“不会的…”夜华赶紧将他搂在怀里，“只要她还爱你，她就一定会回来。阿离，浅浅她不会忍心抛下你的……”
是的，娘亲不会忍心抛下我……
阿离靠在父君肩头，无声地流着泪。
“那我…便再信父君一次…”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娘亲，你一定要回来……

受完飞升上仙的三道天雷，自然伤得不轻，更何况，此时的阿离还是个两万八千岁的孩子。夜华一路搀扶着他，将他送回厢房，而他却不停地嚷嚷着要去看娘亲。
夜华看着他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心痛地回答道:“先将你这一身的伤养好了再说吧！若是浅浅醒来，看见你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又不知该有多心疼……”
听完父君这番话，阿离终于没再坚持。
那一日，天色阴沉，略有小风，丝丝小雨落在莲池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安顿好阿离后，夜华独自来到后山的莲池，走进仙障，在石床前缓缓坐下。浓浓仙雾中，白衣女子仍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夜华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放于掌心，轻轻搓揉着。如今，她的身体已不那么僵硬，面色也比先前红润了许多，用手探探她的鼻尖，已能感受到丝丝微弱的呼吸。
两万八千年了，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人儿能睁开眼睛看看他，同他说说话，哪怕是扇他一掌，刺他一剑，也比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好。可惜，无论他怎样做，面前的人儿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掐指算了算，此番阿离飞升上仙，身上的伤大约要静养三四年。若是浅浅早日醒来，令他开心些，或许阿离的身体也能早些恢复。但若是浅浅迟迟不醒，阿离恐怕……他不愿再想下去了。
如今，浅浅的元神已经归位，但神识却不知在何处，这便是她一直没有醒来的原因吗？他望着阴沉的天空思索良久，仍觉得有些迷茫。或许这一次，他应该回趟天宫，问一问东华帝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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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祥云缓缓飘落在太晨宫前，玄衣少年从云端走下来，快步进了大殿。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帝君单手扶额，斜倚在方几前，眼神淡淡地望着他。
“夜华今日来见帝君，是想请教一件事。”
他微微俯了俯身，声音低哑道，“帝君可知，神仙的元神已经归位，却依旧无法从沉睡中醒来，究竟是何原因？”
帝君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淡然道:“那便要看这位神仙自己想不想醒来了～”
夜华心头一震：帝君的意思是，浅浅自己不想醒来吗？这又是为何……他犹豫着尚未开口，帝君却忽然笑了笑，道:“白浅上神想不想醒来，只有太子殿下心里最清楚～”
夜华心中又是一震，他险些忘了，帝君是会读心术的。即便自己不说出浅浅的名字，帝君也猜得出他话中暗指的人是谁。
“她若不愿醒来，定然有她的原因…”帝君微微抬眼，笑着补充道。
而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夜华低垂着眼眸立在原地，迟迟没有开口，阴沉的脸色里透出几分不安。帝君看似轻巧的一番话，此刻却重重地戳在了他心头：是浅浅自己不愿醒来，因为…她还不愿原谅他……
“不过，本帝君有个办法，或许能帮到太子殿下。”帝君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坐直了身子。
“帝君请说…”夜华拱手道。
“当初你与素素天涯两隔的时候，是如何同她交流的？”
“用铜镜…”
“你可还记得那铜镜的来历？”
“记得。”夜华点了点头道，“是我三万岁带兵出征时偶然得到的，用它可以和别处的人对话，同时还有穿越时空的功能…帝君的意思是，可以用铜镜寻找浅浅的神识？”
帝君莞尔一笑，并未回答。
夜华望着帝君面上的笑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沉思片刻，拱手道:“谢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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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云回到昆仑虚时，已是星空低垂。夜华匆匆取来了铜镜，回到莲池顶端的仙障中，将其中一面放于浅浅额头处，另一面捧于掌心，而后轻轻念了念咒。
片刻后，手中的铜镜里渐渐现出一个人影来，四周的场景像是紫宸殿。一个小仙娥正端着茶水来到方几前，方几后坐着的人穿着一身玄衣，模样像极了他自己。
夜华不禁觉得纳闷，自己为何会看到这些？难道铜镜里的小仙娥和浅浅的神识有什么关系吗？想及此，他又仔细瞧了瞧这位小仙娥的模样。
一副寻常宫娥的打扮，容貌也十分普通，背影和动作却与浅浅十分相似。
难道，浅浅的神识就附在她身上？回忆着帝君的话，他越发觉得自己应该用召唤术试一试，看看能否唤回浅浅的神识。
想及此，他闭上双眼，轻轻念了念咒，一团白光从他额头处铺陈开来，缓缓汇入铜镜中……
（PS：铜镜的来历与功能 源自585楼仙友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