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这个看起来很平常的中午，侦缉二处的刑讯室，正在卷入一场不平常的是非。此时，刑讯室的大门紧闭，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平静。刑讯员刚刚打开门，头上突然被顶上了一支枪。持枪的正是杨慕次。“给我让开！”慕次厉声说道。
“杨副官，没有萧组长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慕次往后看了看，隐约能听到后面窸窣的脚步声，大抵正有人赶过来。“让开！否则我一枪崩了你！”
刑讯员退到一边，慕次快步走进去，见伤痕累累的郑开腾已经被松绑，无力的靠在刑讯椅上昏睡着。慕次用手拍拍他的脸。郑开腾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就看见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浑身一颤，整个人都清醒了。
“你老实告诉我，那纸条是怎么回事？”
“纸条？我不知道什么纸条。”郑开腾眼珠子无助的转来转去。
“你说实话，我就放过你。你不老实交代，我一枪崩了你！说！你为什么塞张纸条给我？”
“我真不知道什么纸条。”郑开腾一口咬定。
刑讯室大门被推开，杜旅宁等人走了进来。
慕次听见，大声喝问道：“说！你是不是想陷害我？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萧煜风冲过来，一下子揪住郑开腾的衣襟，“你这个GD要是敢胡说八道一个字，我要你******。”
慕次喝斥道：“你给我让开！”
杜旅宁说：“阿次！把枪放下！你不要乱来。”
慕次说：“处座，我不是乱来。敢问处座，如果有人非要咬您是GD，您会怎么办？”
俞晓江在一旁低声道：“阿次，你怎么这么对处座说话，太放肆了。”
杜旅宁说，“把枪放下再说！”
慕次心有不甘，还是缓缓放下手。
杜旅宁看着他，“阿次，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敢说我是GD，我就一枪毙了他。”
“处座，那我的答案也是一样。”慕次很愤慨。
“好！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就把他杀掉。”杜旅宁淡淡说道。
慕次的枪再次对准郑开腾的额头，郑开腾恳求道：“杨副官，不要开枪！求求你不要开枪！我还有妻子！还有个女儿才三岁！杨副官，求求你！求求你！”
慕次犹豫着，原来这个人真的有妻有子，也许他真的是被挟持的。
郑开腾慌乱的说道：“我以前虽然是地下党，但现在是你们侦缉处的外勤人员，是他！是萧组长指使我这么干的,他说只要我配合，就给我三根金条……”郑开腾显然已经口不择言了。 慕次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次的试探，可郑开腾既然已经成为外勤人员，就这么杀了对方的话……
“砰！砰!砰!”三声枪响震动了所有人，其中一枪打在郑开腾头部，他当场毙命，慕次看得目瞪口呆。
萧煜风面无表情的收回枪，“GD分子，死有余辜。”
杜旅宁却不为所动，“除了杨慕次，其他人都出去。”

刑讯室里强烈的血腥气弥散着，郑开腾睁着眼，死不瞑目。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杜旅宁慢悠悠的问道。
“欺骗、血腥、杀戮！”
“阿次，即使萧组长是在试探你，如果你真的心怀坦荡，为何单独出去行动？”
慕次早就想好答案，“处座，我只是立功心切。我想亲手抓住这个J31。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去抓的GD……”
“你还叫你帮手？”
“出了警备司令部，我就给法国巡捕房打了个电话……处座，您也知道，我们要在法租界抓人，必须得经过他们同意……”
“你为什么不在侦缉处里打？”
“我们侦缉处的电话都被电讯组监听着，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就在电话亭打给巡捕房。”
“哦？还有呢？”
“我……还顺便打了个电话给**局，让他们协助我抓GD。”
“抓一个J31，你摆的阵仗还挺大呀。”
慕次的眼神有点闪躲，“那上次侦缉处倾巢出动都没抓到他，我一个人能抓到J31嘛。”
“那你为什么以萧组长的名义打给巡捕房和**局？”
“我人微言轻，比不得行动组组长。”
“你的意思是说，你本来一心是想要抓一个GD，但是又请了一帮人去看戏？”
“又不是看我一个人演戏。”
杜旅宁笑了，“好！很好！你怎么看出来的？”
慕次回答道，“刑讯室的隔音效果一直不好，他们故意将J31的联络地址与纸条上说写的不符，势必引起我的好奇心。如果郑开腾交待的是假的，‘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世界上真的有不顾亲人安危还要守护任务的人么？更何况，他居然问我是不是侦缉二处的杨慕次，问我是不是“飘风”，地下党通常都是单线联系，他既然不认得我，又怎么会知道杨慕次和‘飘风’呢？这世界上有这么傻的地下党吗？如果郑开腾交待的是真的，那就是说，他给我的纸条是假的，那他为什么给我一张假纸条？”
杜旅宁轻轻一笑，“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引你去霞飞路。”
“霞飞路既然是个陷阱，如果我出现的话，挖陷阱的人必然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所以你就故意打电话给巡捕房和**局？你想干什么？”
慕次一笑，露出小虎牙，“既然他先设下陷阱，那我也要礼尚往来。与其暗中防备，不如明里让他难堪。”

杜旅宁点了点头，表情变得轻松了许多，慕次如果真是‘内鬼’，他既然已经看出破绽，自然是该假装糊涂，绝不踏出侦缉处。而慕次的反击让他觉得这孩子还不够成熟稳重老练，但这并不说明杜旅宁完全相信了慕次的话，虽然他的答案还有一些疑点，但从逻辑上看都是合理的。若想弄清楚他话里的真假，就需要搞明白，巡捕房和**局接到的电话是不是从电话亭打出去的，杨慕次离开沪中警备司令部都做了什么。
杜旅宁把俞晓江叫进来，吩咐道：“从现在开始关杨慕次禁闭。”
俞晓江愕然，“处座？”

筒子们，我能说这个萧萧我很喜欢的.............（被次次踢飞）
好吧，次次，我最爱你~
其实我觉得萧做的没什么错的，至于对次次用刑也还好。就是，次次确实被我打得有点惨。
我保证，再也不对次次用刑了，
可能，也许................
可耻的遁走了................

14.
杜旅宁淡淡笑道，“他蹦跶得这么欢，我也不能让他白白辛苦这么一遭。”
“是！处座！”俞晓江露出会意的笑容。

浓稠墨色侵染的狭小空间里，慕次心底有一丝烦躁和不安，即使是视力如何优秀的人也不能够由这半点光线也不透露的墨色中略略瞧出某些事物的形影。
慕次的手伸向裤包里，摸摸索索的掏出一根烟，烟在裤包里已经被挤压得不成形了，慕次顾不得这些，又掏出火机点燃。熟悉的烟味杳杳飘散的时候，慕次开始理清自己的思绪。

萧煜风的布局步步为营，他知道自己入局了。从他踏出沪中警备司令部的时候，他就做好暴露的准备，出得大门，才想起今早翻墙出的杨家，是刘阿四开车送他到司令部的，如今刘阿四早就没守在大门口。
他为了甩脱可能会有的跟梢人员，去了英伦茶室，他记得俞晓江说过那里的人都是自己人。他先拨了两通电话，但都没有人接，便从bellboy那里借了一套便装，不忘记丢下五十块钱，换好后从茶室的后门出去，确定没人跟梢后，叫辆黄包车，目的地就是霞飞路青田街的咖啡馆。
黄包车到达青田街的时候，他才发现青田街所有路口都有**局设置的路障。慕次看看表，十一点四十五，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慕次挤到人群的最前面，对执勤的**掏出证件，声称有紧要公务。那个**看看证件，又看看他，慕次觉得有几分奇怪，那**挥挥手，脸上堆满了笑容，说是我们副局长有一笔生意要和萧先生打交道，想请二先生做一回牵线人，请二先生不要回绝。慕次一惊，心中隐约的感到什么，跟着那**上了一辆德国小黑皮，开车的正是陆良晨。车子停在距离咖啡厅不远的地方，慕次拉开车帘看到咖啡厅对面，赵宇正悠闲的抽着烟，好似在静候着大鱼上网，慕次明白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紧紧皱着眉头思考着对策。

直到穿着军装的杨慕初从咖啡厅里走出来，跳上车。车子离开青田街后，慕次一把抓住他的领口，“你疯了吧！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会没命的！”
阿初拍开慕次的手，“怎么？你以为你是侦缉处的副官，就真的想给我唱一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慕次急道：“这能相提并论吗？他们是侦缉处的人，杀人不眨眼的！”
阿初微微侧头，看到慕次一脸的紧张。：“你要记住，人生不可能有两世，我不会去自寻死路的，因为……”阿初的眼睛里流露出奇特的悲悯，“我们会死很久。”
慕次的心抽了一下，又问道：“大哥，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会有事？”
“今天早上，我在码头的仓库，接到一个自称是‘飘风’的人的电话……”
“‘飘风’！！！”慕次一惊。
“……他说，萧煜风抓到一个地下党，他以GD要员为诱饵，诱你入局，中午十二点，霞飞路青田街咖啡馆抓捕GD是个骗局。如果你离开沪中警备司令部，就代表你入局。”阿初没有理会慕次的震惊，事实上这个‘飘风’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和他一位在医院的朋友简直一模一样，‘飘风’一定是没办法通知到慕次，才涉险打电话给他。但他必须抓紧时间把所有经过说完。“我想，这个电话有两个可能，一，霞飞路真有GD，萧煜风诱使你们接头，然后将你们一网打尽；二，霞飞路没有GD,只要你一出现，萧煜风就会逮捕你……”
阿初一早派了人守在沪中警备司令部门口，看到慕次出了沪中警备司令部大门后，便立即以杨慕次之名，奉上级萧煜风之命分别打电话给法国巡捕房和**局副局长办公室。韩正齐早已联系好，一旦接到电话，便安排人手封锁青田街，在各个路口设置路障。
而阿初本人则去了黄三元处，名义上是与黄三元商讨有关叶老医院yaopin进货的事宜，如阿初预料一般，黄三元接到电话后果然透露萧煜风要带着杨慕次抓捕GD。阿初只是稍稍流露出担心之色，黄三元便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护卫慕次的安全。
阿初在车上换好早已准备好的军装再赶到咖啡馆对面的金逸茶馆的雅间，在刘阿四确认萧煜风进了咖啡馆后，他才大大方方的走入咖啡室，一副气定神闲，一心要抓GD的模样。

阿初只捡了重点和慕次说，最后说道：“简而言之，一定要他们相信你是来抓GD的。”
慕次听完，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萧煜风敢设局，一定是得到处座同意的。我如果真的是有心抓GD，应该要通知侦缉处的人。你虽然兵行险着，但过不了处座那一关。”
慕次说完，阿初就沉默了，他虽然已尽力做到算无遗漏，但也深知永远不要小瞧对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慕次沉思一下，“其实，我也不一定是去抓GD。”
“你有主意了？”
“我现在有点乱，但我会想到办法的。”
“阿次，虽然我觉得你很聪明，但是你脑子不如你身手好呀。”
慕次尴尬一笑，“也许，我只是说也许，上次把头给撞坏了。”
“我现在把你送出上海……”
“绝不行！”慕次斩钉截铁。“我想到的方法不是很好，但可以试一试。”
“有什么要我办的么？”
慕次看了看阿初，笑了笑，“我大哥叱咤上海滩，有什么办不到的？”
阿初笑而不语。
慕次下车前，阿初叫住他，“阿次……”
“嗯？”
“早点回家。”
“……我尽量。”
……
烟灭了，禁闭室里黑暗依旧，慕次又点燃一支烟，却不吸。闻着那淡淡的烟草味，看着那一点火光在黑暗中跳跃着。他又一次承蒙阿初相助，想到这里，他有点负疚，又有点温暖，他们心中的光明并不相同，却在这黑暗中并肩行走。


俞晓江一向聪明能干，所以很快就把调查报告送到杜旅宁面前。
杨慕次出沪中警备司令部后，于路边电话亭打电话，根据电话局核查，那个时间段电话亭拨出去的电话只有两个，分别是打给巡捕房和**局的。然后杨慕次乘坐黄包车直奔霞飞路青田街咖啡厅对面的‘金逸茶楼’的雅间，到达时间十一点三十分左右——这已经是黄包车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于十一点四十分左右离开，直奔对面咖啡厅。
杜旅宁想到萧煜风也差不多是十一点四十左右到达咖啡厅，他心中轻松了，杨慕次显然不具备八面玲珑的天赋，与生俱来的沉稳，不会以不变应万变，扮猪吃老虎。这孩子依然冲动，遇到挫折立即反击，还是不够成熟。


禁闭室大门打开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慕次用手遮住眼睛，抱怨道，“刘云普，你能不能慢慢打开门。”
刘云普‘嘿嘿’一笑，“我不就想让你早点见到光明嘛。出来吧，小子！”
慕次没吭气，也不动。
“还想不开呢！处座就那脾气……”
“我是想不开，但我想不开的是你！”慕次抱着手，表情很郁闷。
刘云普伸手把慕次拽出来，“大哥，我没得罪你呀。”
“你老实说，你今天一大早就告诉我姓萧的可能把我弄成GD，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没有！真没有！”刘云普直摇头。
“断交！”慕次甩开刘云普，作势往前冲。
刘云普一把拉住慕次的胳膊，“阿次！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早知道……那我也不能告诉你。”他见慕次眼睛一瞪，忙说道：“我给你说吧，上个月我不是在富凯森路蹲守了大半个月吗？那个交通站的人我都认熟了。昨天我值夜班,萧组长和赵队长说抓了个地下党，我一看就认出来了。这人是高磊放出去的，现在又抓回来，姓萧的还点你去审问，肯定有问题。”
慕次歪着头，“我现在觉得我好像在刀锋上行走，应付萧组长比抓GD还累。”
“谁说不是呢！你苦日子结束了，该轮到高磊了。”
“什么意思？”
“我听说吧，萧组长认定这个内鬼就在我们高层人员当中，他像处座保证过，这次事情结束，就停止对你的排查，下一个该排查高磊。”
慕次眼珠一转，“哦？我脱离苦海了？”
刘云普叹口气，“高磊跳进去，下一个肯定轮到我。我看萧煜风不在我们这些人中整出一个GD来誓不罢休啊。”
“刘云普，萧煜风不了解你，但我信你。侦缉二处谁都可能是GD，就你不可能。”
“阿次，还是你了解我。”
“当内鬼多高的技术活呀，你干不来。”慕次笑道。
刘云普白他一眼，“我看你也干不来，内鬼要像你这样锋芒毕露的，早现形了。”

夜，无声无息。
慕次在进入杜旅宁办公室的时候与俞晓江擦肩而过，他看到她又戴上了灰色的羊毛围脖。
“你在禁闭室里待了八个小时，认识到今天的错误了么？”杜旅宁问道。
“回处座，我不该擅作主张，单独行动。”
“真心话？”
慕次抬眼看看杜旅宁没有表情的面容，“呃……半真半假。”
杜旅宁被他的话逗笑，“阿次，你还太年轻。一个好的特工应该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你自认为你做到哪一点？”
慕次低下头。
“你做人还不够圆滑，性格冲动。你看出萧组长是试探你，自以为洞察别人的计谋而咄咄逼人，自以为自己比别人高明而盛气凌人。你这样因坚持自己的个性会让人感到压迫和惧怕，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折腾一场，也许只会招来更多的猜忌与试探。”
“对不起，老师，我不该意气用事。”慕次很诚恳，他从杜旅宁的话里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关怀。
“你一会老师，一会处座，把我都绕晕了。”杜旅宁淡淡笑道。
慕次一笑，“您给我安排工作的时候就是处座，您教导关心我的时候就是老师。”
“现在到挺会讲话的。”杜旅宁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心情极好，“那折腾一天了，去休息吧。”


然而慕次还不能休息，他刚刚看到了俞晓江要求见面的暗号，慕次在‘英伦茶室’里选择一个安静的角落，与俞晓江坐着喝咖啡聊天，外人看着倒像一对情侣窃窃私语着。
“你今天的行动太欠考虑了。你这次行动前为什么不像组织汇报！你知道不知道组织上为了掩护你一个人潜伏花费了多少精力。”俞晓江对他今天的贸然举动有几分不满，她深切了解地下组织培养一个潜伏在军统的特工很不容易。
其实慕次也知道，今天的行动稍有疏忽，就会把自己给暴露了。
“在这种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不得鲁莽。你是一个人吗？你是有组织的。以后你行动之前必须向我请示，我是你上级。”俞晓江语气带了三分严肃。
慕次颇有些不自在，但态度端正，“我下次会注意的。”
“到底怎么回事？”
慕次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又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你是说有人问你是不是‘飘风’？还有个自称是‘飘风’的人给你大哥通风报信?”这到确实有些诡异，俞晓江思考着。
“我想过，给我哥打电话的‘飘风’应该是我哥熟悉的人，否则我哥不会轻易相信的。”慕次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一丝不满，“俞秘书。以后，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危险，请不要麻烦我哥。”
“我感到抱歉，可这次的事件我真的全不知情。”俞晓江认真的说道。
“你说是不是他们已经知道有一个代号是‘飘风’的地下党潜入侦缉二处，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不好说，我们二组是直接受中央领导的，二组的资料全部在中央首长那里，是绝对保密的。”俞晓江低头喝口咖啡，不满的心情早已平复，“阿次，能不能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冲动？”

“今天中午……”慕次垂下眼，“叶肇锋要在咖啡馆和人接头，上次叶肇锋和上海工委的同志接头的时候全告诉我了。但这次‘小雨’只说他们要接头，所以……我猜对方的身份很特殊……”
“也在霞飞路青田街的咖啡馆？”俞晓江反应很快。
慕次点点头。
“也是十二点？”
慕次又点点头。
俞晓江脸色变了变。
“我今天在禁闭室的时候一直在想，我得到的那张纸条不是巧合。也许……”慕次抬眼看看俞晓江，“萧煜风就是想破坏这次接头。”
“你说……他是我们的同志？”
慕次从俞晓江的表情里只看到惊讶，他略有些失望，“或者，他身边的人有我们的同志。”
“也许……你的猜测有道理，可也没道理。”俞晓江分析道，“如果说，他是我们的同志，还知道‘飘风’，但如果你今天真的毫无准备的进入咖啡厅，或者说你和阿初的配合稍有失误，你就会被当做GD逮捕。更何况，叶肇锋和‘小雨’的身份是保密的，他们此次来沪的一切行动，除了上海工委的几名同志，就算是我们，也只有担负保卫工作的你知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萧煜风或者他身边的人从什么渠道得到消息的呢？还有，萧煜风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复杂的方法阻断这次接头？”
这也是慕次所不解的，他习惯性的去摸烟。“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问题没出在我们这边。”
俞晓江想了想，“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慕次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冲俞晓江尴尬的笑一笑，将烟扔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俞晓江看见，忙从手袋里摸出烟盒递给幕次。
慕次打开，里面除了烟还有一颗扣子，他略一扬眉，挑出一根烟，娴熟地点燃。
“有人曾说过：一个不成熟男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所以……”俞晓江用勺子搅拌着咖啡，“不要轻言生死。”
慕次将手中的烟盒扬一扬，笑笑，“铭记于心！”

这一章的开头我反复了。meteore19的话打动了我，是的，我的慕次对于这样的小状况怎么会解决不了，他是英勇机智无畏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对慕次的了解是这样的不够。
慕次如果事事都依赖阿初，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我后来又仔细想着慕次再与阿初第二次会面之时，虽然付出了一百万，但是让阿初拿得很不舒服。我顿时后悔自己没有更深刻的理解慕次的智慧。

我只能继续着原来的思路，写着我原来的构思。
其间我先写了进入咖啡厅的是阿初，后来很不甘心，我又改成进入咖啡厅的是慕次。最后我又改成是阿初了。
因为，我13章第一段确实是想象着阿初来写的。
一些小细节已经透露这个人是阿初，不是慕次。

会因此感到失望的亲们请抽打我吧
次次，我低估了你，你不要狠狠滴揍我，轻轻揍两下好了~~~~~~~~~~

15.
这注定是一个寒冷的夜，空气里有一种阴湿的冷，凛冽的寒风似乎可以穿透人的骨髓。杨慕初在前院来回踱步中，院中有序的间隔栽有几排万年青、百岁兰、雪竹。
刘阿四与陆良晨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刘阿四先开口，“先生，刚我从侦缉处那里打听消息回来，二先生已经从禁闭室放出来了。”
阿初舒了口气。
刘阿四又说，“‘金逸茶馆’上上下下已经打点好，利害我已经都和他们说个明白，您请放心。”
阿初嗯了一声，韩正齐日间便向他保证，今日带去执勤的JC全是他的亲信，这边似乎也不用过于担心。
陆良晨忙几步上前，递上一个大信封。
阿初接过信封掂掂分量，淡薄的嘴唇轻抿了抿，走回书房，他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大摞照片，全是私家侦探跟拍萧煜风的。阿初随意的翻过几张，琥珀色的眸子沉了沉。“阿晨，你找的这个私家侦探还不错。钱方面一定不要吝啬。”
“是！先生！”
“先生，您干嘛派人跟踪萧先生？”刘阿四问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今天我见了这个人，感觉很不好。”
“一切不是都在先生掌握之中吗？”
阿初没答话，只是又一张一张翻阅着照片，他在琢磨人，萧煜风这个人。这个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只有四个字，“深藏不露”。他在和萧煜风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萧煜风的眼睛和神情，若是别人，以他的识人之明大致能做个判断，可他却看不出萧煜风在想什么。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亲情，不想就这么断送在这个人手里。
忽然楼外有汽车按喇叭的声音，阿初将照片收好，快步走到大门开门。慕次正走到前院中，彼时冷风呼啸着拂起细碎短发，他笑笑：“大哥，我回来了。”

花蛤豆腐汤、油焖对虾、糟辣鱼片、干煸鱼翅、桂花千层糕摆于餐桌上，慕次忙得没有停筷的功夫。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说的？”阿初问道。
“这鱼片味道太鲜美了！”慕次赞不绝口。
“还有呢？”
“这千层糕又薄又嫩，洁白晶莹如玉，软而不糯，甜而不腻。”
“阿次，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干这个？”阿初换了一种语气。
“什么？”
“我是说，地下工作。”阿初扭头望着他，“你知道，你光明烛照，并不真的适合这种工作。”
“总要有人做的，不是吗？”慕次微笑着说。
“我觉得你并不喜欢争斗、流血、杀戮。”
慕次放下筷子，笑了笑：“我和你说过，我很早就去了日本，田中樱子希望我能成为一个日本人，但从血统、感情和思想上说，我就是一个中国人。我到日本时，刚满十四岁。对世界根本一片懵懂，那时日本已经比我们强大许多，他们视我们为东亚病夫，道德低下，不讲卫生……”说着，他苦涩的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刚好到尾崎秀实教授的学校里学习，也许现在的我依然盛气凌人、锋芒毕露，和那些纨绔子弟也没什么两样。”
“是他介绍你入党的？”
“怎么会？我那时就是个楞头青，哪有资格入党！”慕次笑了笑，似乎在回忆自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不过尾崎教授的确是我的领路人，是他让我接触到了马列主义。在他的影响下，我和几个同学一起成立了‘中华战斗同盟’，我们还曾经赶印了一堆反战传单在日本的大街上向日本人散发，结果有个同学还被他们特高课的特务抓起来，他被关了三个月，交了巨额的赎金……”
“真是一群傻小子，GM不是单凭热血和精神就能决定的。”阿初毫不客气。
“是啊，那时的我就是一个傻小子，完全没用考虑过自己一个人，最多就是一把枪，实力和影响是多么的渺小……”慕次喃喃说着， “那时候我觉得日本是黑暗的，他们的军国主义简直可笑！可回到上海后我才发现，这里更黑暗、更可笑，通货膨胀和经济危机先不讲，就说国军的战力，一个团里就会有好几百人在吃空饷，这还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于弹丸之国的日本，堂堂中华甚至到了不战自溃的地步。去年淞沪抗战的时候，尽管我们有第十九路军不怕牺牲英勇无畏的牺牲，尽管我们有无数的有识之士慷慨激昂，誓与国家共存亡，可国民政府还是一步一步后退，上海沦陷是迟早的事。东北之后是华北，那再之后呢？所以我更加坚信，那边才是GM的土壤，只有在那里，GM才有可能成功！中华才能得救！”
“你知道吧，你的工作让你就像影子一样，终日与黑暗为伍，可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等待你的就是无尽的噩梦和死亡。”
“这我当然知道！”慕次斩钉截铁地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你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的有人帮你。”
“人总会在失败中学会成长。”
“我会帮你的。”阿初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
“我知道。在这之前，大哥再帮我一个忙吧。”慕次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说吧，什么事？”
慕次举起筷子，夹起一块千层糕递到阿初的空碗里，“这么多的菜，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呀！”
两人相视，默契地一笑。阿初细细品尝美味的桂花糕。
慕次心底如释重负，这无疑是忙乱的一天，好在一切都应付过去了，虽然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后续的麻烦，起码现在看起来，萧煜风怀疑他但是抓不到什么把柄，杜旅宁也还没有对他起疑心。

大光明电影院在福煦路松雪街路口，欧陆式的建筑风格，拥有一千五百个座位，号称上海第一电影院。叶肇锋之所以在电影院里接头，不仅是这里人来人往，不会引人注意，更可以利用黑暗进行掩护。
因为是上午，上座率并不高，影院里只有寥寥几十个人。叶肇锋牵着罗蓁萱一进剧场，便看到了他想要见的人坐在最后一排。他并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与罗蓁萱在前排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过了五分钟，灯光渐暗，电影开始放映了。今天放映的影片是《歌女红牡丹》，罗蓁萱似乎很快就沉浸在主人公的悲欢离合里，掏出手绢，咬着绢角。
又过了十分钟，叶肇锋悄悄起身走到最后一排，在那人身边坐下，“最近混得不错吧！”
“那是你老婆？长得挺漂亮。”来人不答反问。
“谁规定***员不能取一个漂亮的老婆？”
“有这么漂亮又体面的老婆，我也想加入***。”
“我们这边永远欢迎你的加入，煜风。”任谁也没想到，和叶肇锋接头的竟是萧煜风
“别！你们那种日子我过不惯。都住深山老林里，长个毛跑得比猴子还快。”萧煜风不屑的说道。“呃……现在咋称呼?”
“我现在叫叶肇锋。”叶肇锋的声音低若蚊蚋，离开半米便几乎听不见了，不过他知道听清自己的声音对萧煜风来说毫不困难。
“你混得更不错，叶松涛挺有钱的。你找我出来啥事？”
“我们好歹也三年同窗，我就不能找你叙叙旧情？”
“就因为我们同窗三年，彼此太熟悉不过了。”
“我是来感谢救命之恩的，富凯森路如果不是老弟及时通知，也许现在我就待在乱葬岗了。”
“那也不一定，也许我们也可以成为同志。再说你被抓了，我的财路就断了一大半，谁愿意流血牺牲？和气生财多好。”
“萧老弟这么智慧，放我一马不单单是为了和气生财吧？”
“对！也为了保命！你被抓了，不是把我第一个供出来。命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好！感谢老弟的救命之恩！”
“一报还一报。哪天我要是落在你们GD手里，你也得放我一马。”
“你说笑了吧。萧老弟怎么会落在我们手上？我可是有心无力啊。”
“别假客气了，‘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你可不是一般人。”
两个人先是习惯性地拌了一会儿嘴，才渐渐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我听说英租界巡捕房探长萧杏山可是你的堂兄。我们近期有两艘船想停在吴淞口码头。那里可是英租界负责管辖的，希望你能帮忙。”
“那要看，我可以得到多少回报？”
“你真是钻到钱眼里了。”
“你别犯傻，除了那些当大官的，谁喜欢打仗？还不是趁乱发点财。”
“十根‘小黄鱼’。”
“一口价二十根。”
“太多了。”
“我们三年日日夜夜相处，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那两艘船里装的要是一般的货物，你会来找我？国民军最近一直在围剿你们，你们要的不是武器就是yaopin。武器我自己就能帮你搞定，所以船上的一定是yaopin,我没说错吧？”萧煜风嘴角微微翘了翘。
“成交。但你得帮我打听点事。有没有什么洋行在和日本人接触？”
“干嘛？你想趁乱给你们那边再购药？有消息我会用老方法通知你的。”
叶肇锋站起来，又悄悄的走到罗蓁萱身边坐下。罗蓁萱正看到红牡丹被丈夫虐打，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流。

16.
在罗蓁萱为了红牡丹的悲惨遭遇情不自己的时候，杨慕次却在资料室里与一堆文件作斗争。从香榭丽舍娱乐总会出来后，慕次故意饶几个圈才到侦缉处报道，他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他的观察能力很强，这一路上并没有可疑的人尾随在后，到了侦缉处的时候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也许萧煜风暂时解除对他的严密监控，这有利于他日后的行动。尤其是护送电台的任务，俞晓江也曾经向他提过，慕次知道上海地下组织亟需一部电台恢复与中央的及时联系。
他到办公室后才发现萧煜风不在，杜旅宁并未因为昨日的一场闹剧而给他安排新的工作，慕次盘算下，还是跑到资料室借阅人事资料。乘着萧煜风还没有取消他的借阅权限之前，他还是要抓紧时间了解一下他的同事，也是他的对手。同时资料室靠近二楼楼梯口，内部清净，更方便他听到外边的动静。
头真的很沉，看了几个小时资料的慕次已经无法思考了，昨夜吃完晚饭后的慕次并没有急着睡觉，而是乘着记忆犹新的时候连夜赶画浦江码头以及杨氏银行的十二个仓库的附近的详细平面图。导致慕次现在觉得大脑像浆糊一样粘在一起，连抽了五支烟，这种感觉才好了一些。很快的，他就觉得胃里又烧又翻腾，一阵难受，才想到早上起得晚了没赶上早饭，他不敢离开这栋楼，生怕会错过什么，以致于连午饭也错过了。他忍不住趴在桌上，想休息片刻。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有人走进来，慕次略一抬头，是焦同顺， “哟，就杨老弟一个人在呢。”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喜欢与人打招呼聊天。
慕次坐正，将桌上打开的文件合拢起来，还未开口，就听焦同顺说道：“别遮遮掩掩的，谁还不知道你替姓萧的查我们呢。”
慕次见他脸色有点黑，不知在哪里触了霉头，忙起身笑笑，“焦组长，您太多虑，我只是随便看看，也就是走走过场。”
焦同顺听明白，脸色缓和些，无精打采的。
慕次看他样子萎靡不振，“老兄，怎么了？”
“唉！倒霉！真倒霉！”焦同顺拉开慕次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倒霉？”慕次眨眨眼睛，“能有我倒霉？昨天，我差点又跳进火坑里。”
昨日慕次折腾一场，全侦缉二处无人不晓，焦同顺想想，哈哈笑起来，“也就是处座护着你，换别人谁敢这样。来，吸一支。”他拿出香烟递给慕次，慕次低头接过来烟盒，然后点燃打火机恭敬地递到他面前。
焦同顺深深地吸了一口，皱着眉头摇摇头说，“唉，倒霉，你知道朱明华吧?”
“知道！侦缉三处情报处的美女副官。”
“上个月侦缉三处抓捕GD分子，结果事前还是走漏风声，司令部下严令要查出消息走漏的渠道，后来抓了好几个人，她就是其中一个。她已经被证实是红色特工……”
慕次一怔，随即泰然自若，“是吗？朱明华是GD？我还真没看出来。”
焦同顺一片阴郁之色，“这女人长得挺漂亮的，我一直在追求她。我们看过几场电影，跳过几次舞，我还送过她一枚戒指。我在协查通报里看到了这个线索，我真是要疯了。”
“他们查到那戒指了？”
“对，***倒霉！他们知道我和她走得挺近的，处座刚和我谈过话，现在赵宇正带人检查我的办公室。我是没地方待了，才跑这里来躲个清净。”
“喔？这可不妙，老兄，不过，事实是你与这事无关。”慕次心里清楚了，这个焦同顺在电讯技术方面是一把好手，而且对机关内部的尔虞我诈和派系斗争毫无兴趣，杜旅宁也就是例行检查，做给别人看看。
“我该怎么办？杨老弟？我他妈怎么能知道朱明华是个GD奸细？她脸上又没刻着字‘我是GD’。要是因为这个被解职，我真是不甘心！”
慕次明白，解职并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焦同顺根本不敢说出口。“也许没那么糟，焦老兄，我可以帮你。”
“帮我？”焦同顺不能理解慕次的话，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真的急了，慕次的话好像让他看到一丝希望。
“当然，我们是朋友。”
“那太好了，杨老弟，可你怎么帮我？”焦同顺焦急地问。
“我可以作证，就说那枚戒指是我买的，我也挺喜欢朱明华的，只不过，不好意思明说，所以请你代我传达心意的。”
“可是，那你也没和朱明华约会过呀？”
“我不是最近忙嘛，所以就拜托你帮我探探口风嘛。”
“这办法太好了，可就是把你牵扯进去了！”焦同顺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为了朋友嘛，我认了。”慕次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为了显示出他没有别的用意，就接着说：“干我们这行的，谁不是日日夜夜为国效命，哪有时间找女人呀。接触最多的还不是司令部这些女人？上下级之间不能谈恋爱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说实话，再说我们哪个不是提着脑袋卖命呀，凭啥我们不能在侦缉处找女人？老兄，我帮你，是出于气愤那个荒唐规定，也是抗议。”
慕次最后的这番话感激得焦同顺不知说什么好，他重重地用手握住慕次的手，无限感激地说：“杨老弟，你是真正的朋友，将来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报答你！”
“别客气，但愿这次他们找不出你的麻烦，别为了这句谎言，搭上我的脑袋。”慕次玩笑道。
其实慕次的‘义气’也并非感情用事，焦同顺若能冷静便会明白杜旅宁真要查他会派高磊，高磊才是调查专家，慕次只是比焦同顺多了解杜旅宁一点，更何况这样的谎言很容易就会被戳穿。
“阿次，”经过刚刚一番交谈，焦同顺生出亲切之心“要是赵宇没查出什么来，我们晚上找个地方好好喝一顿！”
“好啊！”慕次没有犹豫，显得丝毫不避忌。

他们正说着，外面熙熙攘攘一阵人声，慕次警惕，忙跑出去看个究竟。
打开门，却见高磊领着手下几个人，压着一个小特务，慕次记得曾经在楼里见过。
高磊的几个手下大声喧哗着，声称抓到侦缉处的内鬼。惊动了徐诚、叶开愠、刘云普以及正带着人搜查焦同顺办公室的赵宇。
“你说说吧，你今天为啥一直跟着我，刚刚还在门口鬼鬼祟祟的。”高磊好整以暇地说.
小特务汗如雨下，吭哧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队长，看来你的手下还要多加磨练啊。”高磊笑着向赵宇说。
赵宇走过来，狠狠甩了小特务两记耳光：“没用的东西，就会给老子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小特务抱头鼠窜地下去了。赵宇正想跟着离开，却被高磊叫住了。“赵队长，你解释一下，你的人今天跟了我一天，为什么？”
“高队长，没这回事。”赵宇陪着小心。
“你还真以为我高磊是吃素的！”高磊一把揪住赵宇的领子，要冲冠一怒了。
慕次进来拦在了中间：“高磊，冷静，冷静啊！”
高磊吐纳两下，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撒开了揪着赵宇领子的手。赵宇也长出口气。发现高磊伸着胳膊正上下左右到处比划，时不时还做点儿热身动作。
“高队长，我是奉上峰命令呀……”赵宇缓过气来就急忙解释。
高磊猛地立定站住，冲慕次挤挤眼，“冷静果然有好处，一比划这地方还真不够我施展拳脚——咱别地方练去！”说着一把揪住赵宇脖领子就往外拽，勒得赵宇直翻白眼：“哎、哎……高队长，我真是奉命行事呀”
慕次怕出事，在后边叫：“高磊，冲动是魔鬼！”
高磊头也不回：“姓赵的这家伙是不是寻思我只会讲理呢？今天让你瞧瞧魔鬼是怎么冲动的！”高磊揪着赵宇一路到了楼顶，一撒手赵宇差点儿摔一跟头。
高磊这边踢腿活动胳膊，那边赵宇开骂：“拿妈扎逼！侬就是芝麻地里长额黄豆。玉米地里长额甘蔗。西瓜地里长额冬瓜。杂种晓得挖。比毛么多来象没有净化好额黑猩猩…… 要西！ 侬是宁挖拉……看来看起。。弄长了么还算象宁……个么门桑。侬到底是挖拉？是么，侬是男宁，还是女宁拉？
这一口地道的上海方言，听得外来的高磊一愣一愣的，赶紧冲旁边的慕次喊：“翻译！他嘟嘟囔囔说啥呢？”
慕次连忙摇头：“没说啥。”
“照实翻译！他是不是害怕了？挨个字翻，骂人的话就省略。”
“那可就是真没说啥了！”慕次无奈了。
不知不觉间，一堆人围上来了，一个小特务躲在人群后喊：“还问啥呢？高队！我都能给你翻译！他骂你瘪怂王八蛋，有本事就废了他！”
高磊一听，就要摆开架势。
徐诚端着茶杯站在一旁看得怪乐和的：“都让让都让让！懂不懂规矩？给人空出地方来才能耍得开！别溅自己一身血！”一副打定主意看热闹的姿态，旁边的人瞧着更起哄。
刘云普和慕次正想上去拉架，就听见后边传来了一声断喝：“住手！”正是俞晓江的声音。
机要秘书一来，看热闹的赶紧作散开。
徐诚走至俞晓江身边时一脸遗憾：“俞秘书，晚来一分钟……半分钟就能解决战斗！可惜啊……”
俞晓江没好气 “上班时间都不上班了？！回自己岗位去！”
慕次和刘云普一人架着高磊的一支胳膊，硬把他拽了下去。经过俞晓江身边，慕次松开手，推了高磊一把，示意他们先下去，“俞秘书，只是小小误会，你可千万不要向处座报告呀…..”
“高磊！你昏头了吧，谁都看得出是萧煜风下的命令，你这么和萧煜风对着干，能有好果子吃？”刘云普把高磊拉进副官办公室后才说道。
高磊一下子就甩开刘云普的手，“我今天就想揍那个赵宇一顿，你们干嘛拉住我。告诉你们，我最烦的就是窝里斗。还没完没了的。”
“也不知道处座怎么想的？这么查下去，还不弄得人心惶惶的。”
高磊眼里露出一丝无可抑制的厌恶和不屑，“也就是兔子的尾巴了。”
刘云普无奈的递给高磊一支烟，“真是兔子的尾巴那就谢天谢地。”
慕次匆匆走进来，见高磊黑着脸吞云吐雾的，于是笑笑，“高磊，明天借两个人给我。”
“去去去！烦着呢！”
“虽然我不好意思付你加班费，但我可以用上好的白兰地和法国牛排替代。”慕次一本正经。
高磊摸摸下巴，“我可以考虑下。”
“如果还有‘白玫瑰’舞厅的香槟行不行？”
“这个行！”高磊转头看看慕次，“你真要借两个人？”
“你手下的人忙着抓内鬼呢，我能请得来吗？”
高磊心情舒畅了，拍拍慕次的肩膀，“走！先去吃法国牛排。”

白玫瑰一共三层。底层是餐厅和店面，二楼才是舞池和宴会厅。随着夜色愈浓，越来越多的红舞女开始出现，舞会的气氛也愈发热烈。
杨慕次领着高磊、刘云普、徐诚、焦同顺、叶开愠一行人进来的时候，经理几步小跑过来，脸上堆满笑容，“二先生，您也来啦。”
“啊？我哥来啦？”慕次一边让人安排位置，一边张望着。
经理给慕次带来的朋友安排一个舒适的雅座，慕次往右边一望，那边，阿初正和两个人坐着，不时地说些什么。其中一人顶着个光头，三十多岁，满脸傲慢之气，另一个看上去四十出头，文质彬彬，很有些书卷气。
侍者送上一打香槟后，慕次才走到那边，恭谨的叫了一声，“大哥！”
“杨先生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年长些的人笑眯眯的看着阿初。
阿初笑得温润，用眼神示意慕次坐在身边，“这是我弟弟，杨慕次。我们长得挺像吧，他换身衣裳也能坐银行。”
慕次一阵尴尬，众人或真或假的笑，慕次陪坐一会，和众人都喝了两轮酒，才离开走回自己的雅座，又和高磊等人喝了一轮。

白玫瑰舞厅一般七点开场，可当红的舞女为了显示区别一般八点才出场，至于头牌……
“杨先生——”甜美的呼唤在对面响起，一个婀娜的身影摇曳着穿越舞池，向他走来。
那是辛丽丽，白玫瑰最红的舞女。今天她穿着一身墨绿的金丝凤纹旗袍。虽然天气很冷，她却依然穿了丝袜。她一出场便艳压群芳，成为舞厅里最耀眼的明星。她上前微笑道：“二先生，不请我跳支舞吗？”
“my pleasure” 在众人惊羡的眼神中，慕次向她微一躬身，彬彬有礼地牵着辛丽丽的手走向舞池。
乐声响起，是柔美的华尔兹。乐声中，宾客们纷纷向自己相中的舞女邀舞。
“阿次，我好想你。”辛丽丽几乎是贴进慕次怀里。距离的分隔非但没有让思念减轻，反而越来越浓烈。辛丽丽一个多月没看到慕次了，上次慕次带着人到舞厅来的时候，连正眼也没瞧过她，这让她深刻认知到，杨慕次恪守军规。而军规却不能压抑住自己的爱情，苦苦压抑的后果只能是泛滥成灾，丽丽觉得自己已经要溺毙在这无望的爱情里。
“丽丽！别这样，大家都在看着呢。”慕次很平静。
“你是不是在意我的假身份？”
“什么？”
“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舞女，虽然我不是交际花，只是陪别人跳跳舞，可你却是杨氏银行的少东。名分上就不配。”
“别胡说！我们是战友，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虽然身份不同，可你就像玛塔哈里一样，正在为国献身，我尊重你。”
“玛塔哈里？那也不错。那个女间谍因爱而生，为爱而死。我很羡慕她罗曼蒂克的一生。”丽丽的手轻柔地勾上了慕次的脖子。不知为什么，慕次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大家粽子节快乐，多多吃粽子~~~~~~~~~~~~~··
再次声明，偶是亲妈，偶是亲妈，偶爱次次初初。

17.
“丽丽！你既然选择这一行就要知道你的感情不属于你自己。”慕次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残忍，他们互相对视着，辛丽丽觉得他们如同一对久别的恋人不愿分开，而这正是跳华尔兹所需要的感觉。她在慕次的带动下，进退自如，流畅旋转，好似一对老搭档。
慕次带着丽丽一转身，眼睛正好瞟见一个身着黄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浑身散发出一种艳丽又富有东方神秘韵味的黑发女郎坐在阿初朋友的身边，慕次看着她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偏生又回想不起。“他是谁？”
又是一个转身，丽丽微一侧头，忍不住绷起脸，“她叫甄宝仪，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她现在正在和上海商会副会长李云成交往，那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我是问那位女士身边的那位，他中国话已经算标准，可长了一口日本牙。”慕次淡淡说道。
“阿次，你懂的还真多。他叫倪瑁升，是德盛洋行的经理，他旁边那个光头叫林天养，是宝生洋行的经理。德盛和宝生都是专门从事进口西药，那个林天养为人圆滑，和日本领事的交情很好，日本军方更是他的大客户。”
“丽丽，你知道的也不少。”
“哎呀，你不知道那人有多麻烦，三番五次的要约我出去。”辛丽丽有意识的昂首挺胸。“可我每天要应付的人太多，哪有时间应付他。”
“原来如此！我想上海滩没有比你更具有魅力的女性。”慕次并非完全在恭维。在他心中，辛丽丽确实是女人中的精华，冷艳聪颖，头脑犀利而做事果断，可除了爱情，她还有任务，为了使命她可以恪守严苛的行为准则。看到辛丽丽，慕次就会想到李沁红，那个女人在内部清规戒律压迫下，久而久之，就冷酷、怀疑，无情。

辛丽丽展颜一笑，“阿次，有时候我真的不了解你。”
“人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你富有激情，却时时压抑。”
“那你要我怎么办？激情十足的表现出愤怒？你是我战友，不是我女友。”
“这还真像是你会说的话。可总有一天，爱会让我彻底的了解你。”
“爱？那你一定要小心，你有众多的追求者，你在他们面前将毫无秘密可言。”
“你又在逃避，你总是在逃避。”朦胧的灯光下，辛丽丽笑得狡黠又自信，“你总是和身边的人保持着距离，不会轻易接纳任何人，除非是自己的爱人。所以你才逃避我，不是么？”
“你也和你的每一个追求者若即若离，难道你也爱他们每一个人？”
一曲终了，辛丽丽已经是双颊泛红，娇喘微微，却还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也不知是为什么，只有和你在一起，我的舞才能跳到最好。你呢？是否感觉和我一样？”
慕次微笑，“如果仅就跳舞而言，我们观点一致。”他松开手，微一颌首，礼貌的退场。
白玫瑰舞厅的乐队一般要连奏两支舞曲，辛丽丽很快便被另一名有身份的舞客邀请，翩然起舞。

高磊等人早已邀请自己相中的舞女，双双相拥入池。慕次独自靠在沙发上，微微闭上眼睛。
下午趁着混乱过后，慕次与俞晓江在天台简短的交流几句。俞晓江告诉他上海工委内部可能有侦缉处的卧底，J31就是上海工委的同志负责接待，结果在到达上海后，上海工委的几个联络点同时遭到侦缉处破坏，迫使J31向富凯森路的交通站转移。再结合昨日的事情，俞晓江断定敌人的奸细混在上海工委里，她告诉慕次，上海工委已经撒出诱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待奸细现形。

“杨先生，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甜美的声音打断慕次的思绪，他睁开眼，看见甄宝仪举着两杯香槟。
“甄小姐，我受宠若惊。”慕次起身接过她递过来的香槟，向她微举。
“你还记得我？”
“这么美丽的小姐，不该让人忘记。”如果不是辛丽丽说此人叫甄宝仪，慕次几乎不能把眼前人和那个酒后撒疯的女子联系在一起，那日的她颓废的让人心生怜悯，今日的她美艳得让人不敢逼视。
甄宝仪盯着他片刻，笑道，“也许你已经忘记，你曾经送过花给我。做为回报，我为你献上一支舞。”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慕次唇上虚虚一比，“只为你一人而跳的舞。”
慕次也笑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侧过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又是一曲终了，宾客们都回到自己座位上。
高磊一把捁住慕次的脖子，“哎呀！你小子艳福不浅呀，先是头牌舞女，然后是有名的交际花。”
焦同顺打趣道，“高队不愧是侦缉二处的王牌特工，即使是跳舞也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日间赵宇搜查他办公室未果，杜旅宁也只是让他以后注意自己言行，这使得他现在心情放松，也有了开玩笑的兴致。
高磊得意地说道：“本来嘛我们来跳舞，是应该放松放松。可这小子一刻也不能让人放松。”
“你要勒死我，高磊！”慕次扯了两下，也没把高磊的手扯开。
“高磊，你先松开他，”刘云普不紧不慢的，“行动组的不都爱写报告嘛，你就把今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写份报告，交给俞秘书……”
慕次急了，“刘云普！法国牛排也堵不住你的嘴。”
众人看他脸都微微涨红，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只有焦同顺没笑，这时仿佛理解先前慕次对于军统局里明文规定上下级之间不能谈恋爱的抗议，他颇有些同情的看着慕次。

突然，灯光变暗，乐声响起，舞台上，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的轮廓忽隐忽现，她跳的是荡人魂魄的蛇舞，时而急速盘旋、衣裙飞舞，时而轻舒玉臂、顾盼生姿。微风撩起她从头裹到脚的轻纱，呈现出她修长曼妙的身躯。四周的宾客目瞪口呆，贪婪地看着那扭动的腰肢、光滑的肩头、高耸的胸部、修长的双腿、精致的双足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人体各种各样的姿态。
一舞跳罢，满场欢呼雷动。


阿初满意的挑起嘴角，倪瑁升已经停止交谈同他们交谈，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都变得迷离恍惚起来。
阿初是在叶松涛的除夕晚宴上再次遇见甄宝仪的，在叶松涛和黄三元离开露台后，甄宝仪走了进来。“杨先生。”
“我是杨慕初。”
“我能分清楚你们，面孔虽然一模一样，但气质完全不一样。”
阿初看看正带着罗蓁萱热舞的慕次，“那，你是找我有事？”
“我很抱歉，我觉得这舞会有点闷，一直站在那。”甄宝仪指了指露台边的窗口。
“所以……”
“我认识一些朋友，也许，你愿意见见他们。”
“我可是杨慕初。”阿初再次强调。
“我很想当面像他道谢，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的时候，我又胆怯了。”
“阿次并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我深刻理解，所以，我才找你。”
阿初沉吟片刻，“你要什么？”
“如果，我要你弟弟呢？”甄宝仪笑得妩媚风流。
“那你会很辛苦，阿次他一个月的薪水只有八十元。”

甄宝仪谢幕，台下掌声雷动，这样柔软的腰肢，这样柔媚的舞蹈，让人一直柔得骨头酥脆，好似罂粟花，危险而美丽。
阿初看到倪瑁升像吸了鸦片一般薰薰然不知何处。
美人计是这世上最古老的计策之一，可越是古老简单的计策，越是好用。
同美人计一样古老的还有间谍这个行业，阿初知道慕次的理想是为了全中国人民的幸福，可阿初担心那种思想崇高战胜不了行为的“卑鄙”。 在任何时候，一个人都有特定的圈子，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把自己融入到那个氛围里，无论谁要窃取对手的秘密，就不得不伪装自己。慕次必须可以和形形色色的人相处，一个人若太正派，同样会受到排挤，有时候也要表现出庸俗和可耻，甚至装成势利小人或是比强盗有点正义感的匪徒。当一切都可以达到以假乱真惟妙惟肖的时候，行为的准则又要受到理想的制约，这会让身为间谍的慕次难以感到开心。
可阿初今日看到慕次与同事相处融洽时，忽然觉得也许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多虑，慕次是自己的弟弟，和自己一样聪明，他在这个行业里如鱼得水也不一定。

“大哥——”当阿初准备回家时，听到这样的呼喊。他知道那是谁，便停下脚步，回头温柔地笑着。
“怎么了？”他问。
“我搭你车。”
宁静的夜晚，街上一片柔和的静谧。
“你想问什么？”阿初先问道。
“大哥，你是不是要和日本人做生意？”
“你在质问我？”
“我想弄清楚。”
“我的事我自有分寸。我已经支持你的事业了，怎么，现在开始想管我的事业了？那正好，我一直忙得分身乏术，你愿意效劳的话，我感激不尽。”

慕次还想开口，迎面驶来一辆军用卡车呼啸而过，汽车后视镜上挂着的青天白日旗让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却发现坐在前排驾驶室里的居然是萧煜风，他正一手拿枪，一手向里压着子弹，卡车里的行动组人员都持着枪，提前做好了准备战斗的状态。慕次让刘阿四掉转车头，悄悄跟在卡车后面，发现萧煜风乘坐的军用卡车驶到一条悠长黑暗的胡同时戛然而止，一车的特务冲下来弓着腰钻进黑暗的胡同迅速消失，萧煜风从车上跳下来，打开枪栓，紧握着枪，侧着身体，紧跟上去。没几分钟，里面传出了几声枪响，枪声撕碎了伪装宁静的上海滩。
慕次让刘阿四把车停下，刚把车窗摇下，就看到萧煜风追赶着一个平民打扮的人跑过来，只见他抬手就是两枪，那人被打中腿部倒地不起，萧煜风身后赶来大批特务将在地上疼痛不已的人团团围住，萧煜风走到那人的身边，一脚把他踹倒在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然后用很斯文的语气说：“J31，我看你再跑。”
“我不是什么J31，你们误会了，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那人努力挣扎着，刚想上前一步，就被几个特务按住了。
萧煜风上前一脚踩住了那人腿上的伤口，重重地用脚碾着。那人痛得蜷起身来，大声呻吟，叫声凄惨，让人不寒而栗。“你不承认没关系，只要到了我们侦缉处，想说的不想说的，你都会说。”他挥手示意特务把倒地的人扔上了卡车。
慕次下了车，他看着那人，确信自己从未见过。
“杨副官，真巧，到哪都能遇见你。”萧煜风轻快地打着招呼，显得心情很好。
“萧组长，您并并未通知我今晚有行动，只是偶遇。”
萧煜风手中的抢虚指着慕次，“看到了吗，美丽的夜上海中夹杂着枪声和鲜血，啪！只要一枪，也许你就没命了。你说人的生命和一根稻草有什么两样？”说完走到军用卡车前，拉开车门，麻利地跳上车去，身后跟随的特务挨个登上汽车后面，冒着黑烟，轰鸣而去。

一切都发生得这么突然，一切又都结束得这么快，阿初沉下脸。

18.
重新坐回车上的慕次沉默起来，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使劲嘬了一口，来安慰自己有些焦躁的情绪，那个被抓的人是真正的J31还是其他的同志亦或是俞晓江所说的局?慕次心底不断的冒出问号。
“心情不好？”阿初问道。
“没有。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心情不好才会在我面前抽烟。”
慕次看看手中的烟，“我……突然想到父亲母亲。”慕次自然不会说是因为看到萧煜风又抓人而心绪烦乱。
“你的父亲母亲只有一个，现在供奉在杨家祠堂里。”阿初语气冷硬。
“如果不是因为日本人，我想我们一家一定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慕次提醒道，日本人对于他们兄弟，不是只有国仇，还有家恨。
“阿次，你的话让我感到担心。”阿初摇摇头，看着车窗外，“老实说，我不懂你的工作，可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那就是关系学。当对手把我们固定在某个范围某个环境的时候，如果我们能跳出被动意识这个泥潭，我们就有很多机会在对方思维的缝隙空间里生存下去。”
“你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可以和任何人包括日本人在内，都能做生意的人，为什么？”慕次又吸了一口烟。
“这样才能更好地掩护你。”阿初不动声色摇下车窗，“如果，我连日本人都可以合作，别人就会相信我是一个唯利是图、六亲不认只认利益的小人。”
冷风透过窗口刮过，慕次不可遏制的咳起来。阿初拿过慕次手中的烟，掐灭后扔了出去。
“那甄小姐又是怎么回事？”慕次平静下来后问道。
“憋这么久，终于问出来了。‘携恩图报，非丈夫所为’，更何况对她有恩的人不是我。”阿初皱皱眉，“难道在你心中我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慕次耸耸肩，“马基雅维里有句名言：‘只要目的正确，可以不择手段’。”
“他是你们共产主义的创始人？”阿初故意问道。
慕次笑道：“是杨氏家规的创始人。”
阿初板起脸，“胡说八道！杨氏家规需要一个外国人来订么？”说完揉揉慕次的头，笑了起来。


赵宇喜欢在审讯室中听到凄惨的求饶声，与皮开肉绽的哭喊声，这样会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精神快感。赵宇将萧煜风带回来的人送入审讯室后，还没来得及一阵严刑拷打，那人供认了一切，他自称是侦缉处潜入上海工委的特工，代号‘飞鱼’。赵宇没想到审讯结果得来如此轻松，他当即向萧煜风报告，他看得出萧煜风很生气。
萧煜风沉默片刻，突然掏出枪，眼睛一眨不眨地对着‘飞鱼’身体“砰砰砰”射个没完，直到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光了。 ‘飞鱼’的身上马蜂窝似的，冒出难闻的朵朵青烟。萧煜风和颜悦色的对赵宇说道：“这人就是一个顽固GD分子，死不足惜。”
赵宇看着这样的萧煜风不寒而栗，于是他在同萧煜风向杜旅宁报告时，主动报告萧煜风抓来的犯人因为伤重，已经不治身亡。
杜旅宁的脸色很凝重，‘飞鱼’是熊自达还在任的时候就在上海地下党里布下的一颗棋子。杜旅宁原本是想让这颗棋子隐藏得再久一点，可在侦缉三处得到J31将密赴上海执行特别任务时，杜旅宁启动了这枚棋子。杜旅宁是一个心机深沉，高瞻远瞩，善于从最细微处发现并抓住事物重点的人，他知道，一旦启动了‘飞鱼’， 他的行为举止必然异于平常，他的‘朋友’和最亲密的上下级都会用过滤的眼神瞄向他，不出事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没想到‘飞鱼’出事这么快。今晚‘飞鱼’送来密报，声称J31将在四马路21号与他接头。他派萧煜风带着赵宇去抓捕四马路参与接头的所有GD人员，可令人意外的是J31并没有出现，萧煜风只抓回来一个‘飞鱼’，如今‘飞鱼’还变成死鱼，这让杜旅宁很恼火。

当然这一天，并不全是让杜旅宁恼怒的消息。
“处座！电讯处在极斯菲尔路一带，又侦测到不明电波。”俞晓江走进来报告道。
极斯菲尔路有不明电波？萧煜风和赵宇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又是极斯菲尔路？”杜旅宁抬起头，看了萧煜风一眼。
“对，电讯处确认那里藏有秘密电台。”
“能查出嫌疑人是谁吗？”
“今日上午焦组长报告说已经掌握了该电台的秘密频道。我建议明日把定向车开进极斯菲尔路，明确电台的位置。”
“你认为，这个电台和谁有关？”
“焦组长已经确认这个秘密频道是和GD有关。”
杜旅宁闭上眼思索了一阵，“不要明日，就现在让焦同顺派人去极斯菲尔路。”
俞晓江略一沉吟，“处座，您看让杨副官去如何？”
杜旅宁用一种探询的目光望着俞晓江： “为什么让阿次去？”
“最近杨副官一直处于闲散状态，侦缉二处的优秀人才总不能让他一直吃闲饭吧？而且……”她刻意加重语气，“极斯菲尔路有GD活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杨副官是不是GD，处座说了不算，我说的自然也不算。”
“俞秘书是想说我说了也不算是吗？”萧煜风笑微微慢悠悠地说。
“侦缉处是用事实说话的地方，就让杨副官用行动来证明。”
“我确实怀疑所有人，但这是我的工作。我到现在为止，还不能完全相信杨副官，他不能单独去极斯菲尔路查GD，我提议由赵队长陪同。”萧煜风不冷不热的。
杜旅宁挥了挥手，“立即打电话叫阿次过来，就让阿次带赵队长一起行动。”

杨慕次赶到侦缉处接受命令的时候已近十二点，俞晓江向他传达了杜旅宁的命令之后，悄悄告诉他，潜伏在上海工委的奸细已经被揪出来。
他走到二楼时扭脸一望，萧煜风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没有锁。他走过去推开门往里看看，没有人；再看看其它办公室门都是紧锁着的。
他断定，萧煜风忘记锁门了。 很早以前，他就怀疑那间屋子的文件柜里，一定会有一些重要的秘密文件！
今天萧煜风居然忘记锁门了！ 多好的机会！
慕次顺便回办公室拿了一把改锥和钳子揣到兜里，自从手指受伤后，一些精细的活，慕次做起来不如原先这样轻松。慕次将门关上，很快就把文件柜的锁撬开了。这是木制柜，不是铁制保险柜，是合页和锁头锁的，很容易撬。文件柜里有许多书《唯物辩证法》、《圣经》、《安娜卡列尼娜》、英文版的《牛津字典》。 慕次四处翻找文件之类的东西，很快他抽出一个牛皮信封，看到里面的文件时，慕次心底突突直跳。这是一份警备司令部直接下发给侦缉二处密令的副本，要求杜旅宁秘密调查叶松涛的财务状况。
慕次把文件柜的合页重新用镙丝给拧紧，关好门，刚要走，但就在这时，外面想起了脚步声，持续了大约二十秒，随后就是敲门声。“萧组长，你在吗？”是赵宇的声音。
慕次快速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个纵身，手指触到另一层楼的窗棂，轻巧的一跃，稳稳落在地上。

凌晨一点钟时，叶肇锋喝了杯咖啡，开始发报。他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机电专业。叶松涛极斯菲尔路23号的家中有一个独立的商业电台，原本是为了与香港的分公司联系方便，这样可以不通过上海邮电局发报，隐蔽性极高，保护商业机密。叶肇锋增挂了一条室内天线，使其达到了最佳的发报效果，但相对的，被监听到的危险也大大增加。所以他特意选择凌晨的时间，一来早春恶劣天气电离层反射不均匀影响，倾听起来需要经验判断，二来，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在寂静的夜里便能感受到，他可以随时停止发报。他将情报转化为密码发给香港中央华东局联络人‘秋叶’，再由‘秋叶’转给根据地中央首长。情报化身为一段音乐，每一个音节都轻快的像东南方飘去。

在和他相距三千五百公尺的十字路口，停了一台黑色的定向侦察车。车外赵宇指挥架设好测向设备，移动天线，杨慕次用手势指挥测定方位，他在学校的时候曾十分用心地跟着俞晓江学习接收密码和拆卸、组装电台，在这一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车内，两名特工正带着耳机，静静等待着猎物出洞。
“收到信号了……”一个特工兴奋的喊叫。知道抓住了GD的电台，慕次急忙奔赴电台，戴上耳机，倾听了一会儿GD发射的电波。从频率和波长看，都不同于以往掌握的GD电台，情况有些微妙。
“赵队长，电台清晰，而且电波逐渐增强，按键有力，说明敌人主电台不远，而且发报人是在十分激动的心情下，拍发的！”慕次心内焦躁，却不得不有条不紊的分析着，这样明显清晰的信号，自己就是想装作没听见也不可能。
“杨副官，那现在怎么办？”赵宇问道。
“信号在这个时段这么强，真的是GD发出来的？他们为什么这么不谨慎？”慕次自言自语道。
“肯定是的！”一个特工激动的说道，“焦组长带我们跟踪这个电波一个多月了，我可以肯定，这个电波频率就是GD的电波频率。”
“那现在必须仔细进行定位。阿成，你来开车，一定要慢。”
定向车缓缓的在街道上开着，“这里的信号特别强，应该就在这条街上……”另一名收报员开口道。
慕次似乎在侦听信号里听出了什么，他沉静下来，戴上耳机认真监听，然后用目光示意赵宇，赵宇会意，按照慕次的手语把敌人信号发送的时间记录下来……“不要停！加速向前开。”慕次冷静的说道。汽车加速时，发出轰鸣的声响，毫不停留的，直接开过了这条街。
转过街角，慕次命令阿成在十字路口绕一圈，再次开过极斯菲尔路23号，一次又一次。
“赵队长，信号十分清晰，基本可以确定，信号是从这栋屋子里发出来的。”慕次语气平静的看着被厚布帘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透露一点光线的窗户，他不能相信这个发报的人的警惕性竟然这么低，如果是有经验的特工在有汽车开过后，应该会停止发报，观察街上的动静。
车里的特务们都发出欢呼声，一个多月里包括春节在内都没有休息得到最好的回报。红色电台的谍报人员一向低调，极难抓获，一旦真的破获，奖金勋章这肯定是少不了的。
慕次掏出烟盒，给每个特务都发了一支烟，“轻点，别惊动了里面的人。”又从包里掏出50块，“兄弟们今夜都辛苦了，找个地方吃夜宵，我请客。”
车上的特务们更兴奋了。
“杨副官，您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呀？”赵宇说道。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这可是一台罕见的红色电台，也许是我们侦缉二处继方致同之后又一次将红色情报网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慕次说完，故意泰然自若地转头看着赵宇，这样就可以防止身边的老牌特务看出破绽。

慕次想到在萧煜风办公室里偷看的密令，想到杜旅宁曾说过你的贴心挚友，下一秒就可能成为揭发、举报你的敌人。慕次忽然有些明白了，杜旅宁要自己调查罗中槐，也许最终的目的是查叶松涛。杜旅宁曾经教过自己，谍报这个行当里，有的只是仔细和果断，包括仔细的思考和缜密的判断，加上果断的无情。
杜旅宁也许早就从军统在日本的特工那里得到叶肇锋的资料，也早就查到叶府有人与GD有关系，杜旅宁现在就在等自己的果断的无情。
慕次彷徨起来。

19.
凌晨两点半，发报结束了。叶肇锋轻手轻脚地拆掉了临时架设的天线。罗蓁萱一直侧着身子向窗外观察着。
“怎么样？”叶肇锋轻声问道。
“有一辆黑色的车从下边经过了四次。”罗蓁萱取下窗帘，此时街道上一片寂静，只有北风呜咽着从街道的另一边吹过来。“应该就是敌人的侦察车。”
“他们发现我们了？”
“五次连续播发，如果他们还没发觉的话……”罗蓁萱笑笑。
“那从明晚开始，我们可以停止发报？”
“嗯，这个电台不能再用，我一会就把它处置掉。”
叶肇锋开始动手拆卸电台，“我真担心他们会直接冲上来。”
“叶家在上海是名门望族，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他们绝不敢妄动。”罗蓁萱就着房内的小火炉，用银制的小茶壶泡了红茶，里面放了蜂蜜、少量牛奶调制。
叶肇锋把卸下来的设备包好，“诺亚奶茶？没想到你会泡。”
“我也没想到你还会拆电台，我以为你只会发报。”
“我告诉你，我还可以把收音机改装成电台。”
“真的？那你干嘛不用收音机改装成电台？这样我们的同志就不用冒险把电台运到城里来。”
“它必须使用专业天线，而且这种电台发报功率极强，容易被敌台监测到，使用一次就必须做好转移准备，在战场上更适用。”
罗蓁萱想想，“那你抽空把制作流程写下来，我交给阿次，也许他会有用得着的那一天。”
“‘飘风’同志还会改装电台？我记得他学的是金融管理。”
“他什么都会，读书的时候在一家锁厂打工，会开各种各样的锁。他有段时间离家出走，曾经在一家兵工厂干过，别说改装电台，就是汽车、飞机他都能修。”
“你……很了解他。你在他面前，无拘无束。”
“我十二岁就认识他。”罗蓁萱莞尔一笑，“他像我亲人一样，在他面前我既可以是一名坚定的GD党员，也可以是邻家小妹。”
“罗蓁萱同志，”叶肇锋拿起桌上一份新抄收的电文。“请你看几遍，背下来，然后销毁。”
罗蓁萱将电文拿在手里，认真地看起来。“飘风， 我等已将‘苏州号’开往浦江码头，根据上级命令，拟定抛弃辎重，改走吴淞口码头。请给与协助，诱使侦缉处前往浦江码头。小雨。”
“背下来了！”罗蓁萱默念几遍后说道。
“好，现在我销毁密电。”叶肇锋接过罗蓁萱递过的奶茶，浅尝一口，“不过，罗蓁萱同志，你能明白这次行动……属于自杀行动。”
“我能完成任务，放心吧！”罗蓁萱欣然答道。“不过我所剩时间已经不多，我还得先把电台运送到城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