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叶孤城X西门吹雪】东梅问雪(正文+番外完结) 作者:四下里

五十七. 山雨欲来
形式古雅的八仙桌旁,放着一大壶酒,七个酒杯,坐着七个人。
七个名动天下,誉满江湖的人。
古松居士、木道人、苦瓜和尚、唐二先生、潇湘剑客、司空摘星、花满楼。
这七个人的身分都很奇特,来历更不同,其中有僧道、有隐士、有独行侠盗、有大内高手,有浪迹天涯的名门子弟、也有游戏风尘的武林前辈。他们相聚在这里,只因为他们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现在他们还有—点相同之处,七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心情都很沉重。
木道人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知错能改,就是好的。”他虽然尽力在控制自己,声音还是显得很激动:“但有些事却是万万错不得的,你只要做错了一次,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死路。
半月前,白云城主回岛,陆小凤亦前往作客。他们本是朋友,所以这件事实是再普通不过。
但是却有不普通的事情发生了。叶孤城亲眼看见陆小凤和孙秀青躺在一张床上。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潇湘剑客:“那位孙姑娘还不是叶夫人。”
木道人叹道:“可她早晚会是的。”
酒杯是满的,花满楼却只浅浅啜了一口:“陆小凤绝不是那种人,这件事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内情。”
司空摘星立刻同意:“也许他中了迷龘药,也许他们在床上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事。”
但这些理由都不太好,连他自己都不满意,所以他也喝了一杯。
“我不认得陆小凤,可是我知道他对唐家有恩。”唐二先生下了结论:“不管这件事是否别有内情,我们都要找他们当面问清楚。”
但是这件事一发生,陆小凤就已逃亡,谁也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古松居士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听说白云城主生性十分冷漠。”
苦瓜和尚点头道:“而且能成为这样的绝世高手,对于剑的热情,想必是超越其他事物的。况且,飞仙岛基业庞大,日常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决不会少。”
他们都没有往下说,但是其他人都明白他们的意思。
也许就因为这些原因,孙秀青便总是受到冷落,引起了陆小凤的同情,才会发生这件事。
每个人心里都想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人愿意说出口。
木道人叹息着:“海外群剑之首,自成名以来未逢敌手,一式‘天外飞仙’无人可破……这样一个人要杀陆小凤,我们该这么办?”
没人能够回答。
陆小凤自己说过,世上只有两个人的剑他没有把握接下。一个是西门吹雪,另一个,便是叶孤城。
桌上放着一块古铜镇纸,十二张白纸卡,卡上有十二个人的名字。
十二个了不起的名字。
高涛:风尾帮内三堂香主。
罪名:通敌叛友。
结果:逃亡十二日,杀于沼泽中。
顾飞云:巴山剑客衣钵传人。
罪名:杀友人子,淫友人妻。
结果:逃亡十五日,杀于闹市中。
柳青青:淮南侠女,点苍剑客谢坚妻。
罪名:杀友,害夫。
结果:逃亡十九日,杀于荒漠中。
……
白衣人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用绸巾擦拭着一把乌鞘长剑。他自己虽然极少交朋友,却最恨出卖朋友的人。
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朋友。
而且被背叛的人,也是他的朋友。
作者的话
鉴于最近准备四级以及快到期末,忙碌学习中,还有报考之类的事情,本人巨忙,因此不得不将更新减少……各位亲谅解啊……

五十八. 背信弃义
他在这连泉水都找不到的穷山恶谷间,逃亡已整整三天。
现在就算是他的朋友看见他,也未必能认得出他就是陆小凤。
那个风流潇洒,总是让女孩子着迷的陆小凤。
他是不是能走得出这片丛林,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38:00 +0800 CST  
可是他只有往前,既没有别的路让他选择,更不能退!
因为叶孤城就在后面钉着他!
每当伤口发疼时,他就会想到那不可思议的一剑!
天上地下,能在那剑的锋芒下逃生的,恐怕也只有陆小凤!
但他仍然受了伤。
陆小凤在一棵树下停下来,喘息着,现在也许已是唯一可以让他喘息的机会。
他身旁的人也在喘息,然后侧过头看着他,忽然道:“你的胆子实在不小,白云城主的女人你也敢动。”
陆小凤只有苦笑。这个他在逃亡路上遇见的人同样也惹下了麻烦,而且几乎已经没有行动的能力。但是他认得路,不但能够走出这里,而且许诺可以带陆小凤到一个叶孤城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陆小凤带上了他。
独孤美道:“放心,一旦到了这个地方,就算叶孤城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你。”
陆小凤盯着他,没有动,没有开口,远处却有人在笑。
这笑声本来还远在十丈外,忽然就到了面前。
哗啦啦”一声响,一个人燕子般飞下来。
粉红的燕子。
—张少女般嫣红的脸,一身剪裁极合身的粉红色衣裳,粉红色腰带旁,斜接着一支粉红色的皮囊。
甚至连他眼睛里都带着种粉红色的表情,就是大多数男人们看见少女□的大腿时那种表情。
要命的是,他看着陆小凤时,眼睛里居然也带着这种表情。
陆小凤忽然想吐。
粉燕子对他的反应却完全不在乎,还是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没有让我失望。”
陆小凤道:“哦?”
粉燕子道:“你现在的样子虽然不太好,可是只要给你一盆热水,一块香胰子,让你好好的洗个澡,你就一定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了。”
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我现在就可以想像得到。”
陆小凤忽然又不太想吐了,因为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一拳打扁这个人的鼻子。
他低低地对独孤美道:“你动的,就是这个“万里踏花”粉燕子的老婆?”
独孤美叹道:“他在江湖中的名头很响,轻功暗器黑道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陆小凤忽然道:“我以为,像这样的人,不会太在意妻子偶尔和别的男人有染。”
孤独美冷笑:“总给别人带绿帽子的人,往往才是最在意被人戴了绿帽子的那个。”
粉燕子笑道:“你也不必说这么多话,反正你也很快就要死了。”
陆小凤苦笑道:“哦?可是我若想活下去,就不能让他死在你手上。”
粉燕子转身面对陆小凤,柔声道:“只要你不管我的事,我也一样可以让你活下去。”
陆小凤叹道:“可惜我是不喜欢男人的,也请你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不然我未必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
粉燕子微微笑了:“并不是所有男人我都会这样看着的。我只喜欢看非常优秀的年轻男人。”
独孤美忽然大笑,道:“我实在应该庆幸自己已经老了!”
陆小凤没有回答他。周围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可是这绝对的静寂,也正是种最可怕的声音。陆小凤的呼吸突然仿佛也已停顿,他的全身僵硬,却又忽地放松。
他淡淡道:“有些男人,如果你敢这样看他,就一定会死。”
粉燕子没有问他是哪一种男人,独孤美也不再大笑。因为他们也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气息。
比剑更锋锐,更凌厉的杀气。
陆小凤知道,散发出这样气势的人,并不是叶孤城。
苍白的脸,苍白的手,漆黑的剑,一身白衣如雪。
男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站在三丈外。
陆小凤忍着伤口的疼痛,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人并不回答他的话,只冷冷地道:“传言是否属实。”
陆小凤勉强笑道:“什么传言?”
男人的眼神刀锋般钉在他脸上:“你动了叶孤城的女人。”
陆小凤苦笑:“你也知道了。”
粉燕子紧紧闭着嘴。他果然不敢用刚才那样的目光看这个男人,独孤美也坐在地上不吭声。
即使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却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
只因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平生最恨出卖朋友的人。”
陆小凤仍旧苦笑:“不错,你杀的人当中,很多就是背朋卖友的人。”
西门吹雪道:“如今你又是否是这样的人。”
陆小凤看了一眼一旁的粉燕子和孤独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只得继续苦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不是,我救你。是,让叶孤城杀你。”
陆小凤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看来你究竟还是给了我一些优待,没有亲自杀我。”他叹着气:“好吧,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也已不需要再说什么。
因为一袭白影已经长虹般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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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杀势
粉燕子发誓,这是个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耀眼的男人。
斜飞的的眉叠起,深沉的眼闪着琥珀色的光。在这黑暗的沼泽森林中搜索追捕了这么久,他的神情还是像冰雪般冷漠镇定,衣服上也没有沾染一点泥垢。
只要看到这一幕的人,脑海中大概都要浮出这样四个字--
清冷孤绝。
面对这样出色的男人,按理说粉燕子的眼睛应该已经钉在了他身上。但是现在,粉燕子甚至不能在目光里流露出一点淫龘亵的意味,就像他不敢这样看着西门吹雪一样。
同样,他也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世上总有些人是即使第一次看到,你也一定会认出来的那种。
陆小凤的脸色早已苍白。
来人显然对于西门吹雪的在场有些出乎意料。眉心微聚,淡淡道:“你救他?”
西门吹雪沉声道:“我不插手。”
那人道:“很好。”
好字出口,剑已出鞘。
粉燕子和独孤美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光。陆小凤整个人都已在剑气笼罩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突然间,他的脚尖狠狠一点地,人已开始往后急飙。但剑光如惊虹掣电般追击过来。他退得再快,也没有这一剑追击之势快。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他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一夹,竟赫然夹住剑锋!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两指一夹的巧妙和速度,若不是亲眼看见的人,甚至根本就无法相信。
能夹住这样一剑的人,陆小凤是第一个!
可那人骤然回手,剑竟已从这两指间拔出!他整个人也因这一拔之势向外飞去,足尖在一棵树上一点,犹如一线流星般重新射向陆小凤!
能从陆小凤两指间夺回剑锋的人,他也是第一个!

六十. 计划
异变又生!
只在白衣人这一退一进的瞬间,陆小凤陡然箭一样飞身扑向独孤美。这一扑之势让二人同时向后滚去,而独孤美身后,是一道料峭的断壁!
--他们掉了下去。
粉燕子已经不在原地。面对这样的两个男人,尽快离开才是明智。
西门吹雪站在壁沿,眼光扫过脚下,忽然道:“方才你未尽力,此时又故意放他,为何。”
断壁上爬缠着大片的蔓藤,两指粗细的长长条枝纠结虬绕一直延伸到崖底。虽是二十余丈的高度,但有这片蔓枝,便是一个轻功平常之人,也应可顺藤滑下。
何况是陆小凤。
山风很大,四面都是白云,飘飘渺渺,浮浮动动。
叶孤城将长剑反手回鞘:“你可知‘幽灵山庄’。”
西门吹雪微微凝眉。
月前。
这是间安静的书房,在一个绝对安全隐秘的地方。无论谁要进入这间书房,都必需先通过七道防守严密的门户。
防守在外面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武林中的—流高手,其中包括了武当、少林、雁荡和巴山门下最优秀的弟子,还有长江水寨笔十二连环坞中最精明干练的几位舵主。
没有得到屋子里这些人的允许,绝对没有任何人能闯进来。
屋子里的人脸上神情都很严肃,他们每一个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他们在这里说的话,绝不能有一点风声走漏出去。
他们正在研究的计划,针对的是一个叫做‘幽灵山庄’的组织。
计划中的第一步,就是先去说服叶孤城帮忙,形成他和陆小凤之间的冲突仇恨,让江湖中的人,都以为他非杀陆小凤不可。
计划中的第二步,就是安排陆小凤逃亡的路线,一定要让他能在无意间和“幽灵山庄”中的人接触,而不被怀疑。在逃亡过程中,他还得自己独力去应付一切困难,绝不能和任何人接触。
陆小凤是不是真的能混入幽灵山庄,他们并没有把握。
可陆小凤愿意冒这个险。
他们对于“幽灵山庄”这个组织已知道了很久,却一直都抓不到一点线索,但最近却从一个秘密渠道得知这组织最近就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件可怕的大事。
所以他们必须行动。
林中的木叶莽莽密密,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树干叶间,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让人只能看得见一点迷迷蒙蒙的影子。
看得见,却看不远。
叶孤城拔剑,削落一大片树皮,铺在一块比较干燥的泥地上,俯身坐了下去。在这种地方奔涉了近二十个时辰,无论是谁,都会感到疲惫。
西门吹雪看他这般,亦如此照做,在对面三尺处盘膝休息。
叶孤城见他雪白的衣衫之上些须蒙着层风尘之色,便道:“你赶了许久的路。”
西门吹雪微一点头。
叶孤城不再言语,从腰间解下水袋递去。西门吹雪接过,仰首饮了几口,重新递回。
叶孤城道:“陆小凤此刻,也许已到了要找的地方。”
西门吹雪并未说话,眉心一动,右手倏然扬起。随着剑光一闪,几片树叶被森寒的剑气所摧,飘飘落了下来。一只飞鸟从树上掉下,夹杂着几片羽毛四散零落。
叶孤城见此,便已知他意思,自己在这片林中行了许久,也有几个时辰不曾进食。当下起身亦打了些鸟雀,二人拢些枯枝树叶,在原地生起火来。
他两人一个是南海第一城城主,一个是万梅山庄主人,于日常生活上虽并不很在意享受,身边却也从不少人服侍,向来不会苛待自己,更没必要亲手去做一些琐事。因此,当西门吹雪将穿着几只鸟雀的树枝从火堆上拿下时,肉的表面已烤得有些发黑。
叶孤城接过一只半糊的烤雀,微微哂道:“算上此次,眼下在这片林里,我已吃过四回焦肉。想必你也如此。”
西门吹雪看向手中亦是黑黢黢的鸟肉,面上波澜不惊:“六回。”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41:00 +0800 CST  
六十一. 幽潭
这一片迷林极大,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走出的。两人休息后又行了近三个时辰,天便已然黑了。
疏星零布,淡月斜升。
四周静谧如许。
忽而就隐隐听见水声。
泉水沿着峥嵘兀嶙的岩石潺潺泻下,汇成蜿蜒曲折的溪流,又在某一处汪成一镜碧湾。在夜色下,分明就晕成了墨一样的色泽,只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月华。
西门吹雪站在石壁旁,从上溅下的水花零星落在他的发上,清凉,剔透。
这样一泓潭水,在眼下的森林当中,极难寻到。
西门吹雪是一个好洁的人。
岸边开着一片不知名的野花,艳红似火,其大如盏。
隐隐地香。
解开的发丝丝缕缕地浮蔓,随着偶尔波动的水流荡漾开来。大半身浸在微带凉意的潭中,却是驱尽了周身残余的劳乏。男子神宇端平,只偶尔掬几捧幽冷的泉水倾在头顶面上。他侧过眼,便看见不远处另外一人挺直的身躯与峻冽的脸庞。
“也许过一阵,便要请你再去一趟白云城。”叶孤城后背靠在水中一块平滑的石上,微微扯动嘴角。
西门吹雪半身没在水下,几缕发丝湿湿粘在脸畔。听了男子的话,道:“为何。”
叶孤城以手按压额角,淡淡道:“我或许快要成亲。”
西门吹雪眼光划过他清癯的面庞:“我自当前去。”
叶孤城微合上眼:“七剑盟之事也近收尾,不想一转眼便过得这般快。”
西门吹雪听着耳边水流泻下石壁的潺潺声:“你在中原,尚要停留几时。”
“总要等幽灵山庄一事结束。”抬一抬眼,便看见一轮月清清冷冷地挂在远山一片林梢上。“今夜应是无雨--”
话音戛然而落,右手突然闪电般探出。一式小擒拿手,五指如钩,力贯指尖,一抓一带,手中便已多了样东西。
蜿蜒长身,碧鳞青眼,却原是一条蛇。叶孤城夹着蛇尾,见那蛇扭动着身子拼命挣扎,哂道:“几乎让你得手。”—掷一甩,将其远远抛离。
“水中有蛇,倒也疏忽了。” 叶孤城返身向岸边走去,所及之处,漾起一道一道的波纹,反复交汇。
西门吹雪眉心忽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骤然出手向腰侧探去,正捏住一条青蛇七寸。指上用力,随即松开,那蛇便软软沉到水底。
叶孤城见状,微一挑眉:“怎会如此。”不过一时半刻,两人竟先后遇到蛇袭。西门吹雪沉声道:“上岸。”
不待他话毕,只见水下一阵细微波动,无数道阴影迅速向二人窜来。

六十二. 焰焯;青媒
叶孤城拔身而起,带出一片飞溅的水珠,斜斜落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之上。下一刻,背后微微一凉,西门吹雪亦纵上石面。
转眼水下冒出黑压压一片蛇群,将两人落脚处围得结实。叶孤城劈手一记掌风,几条意图爬上的青蛇翻滚着坠入潭中。
岩石不大,两名成年男子立在上面便几乎再无一点空隙。后脊相靠站在石上,叶孤城忽微微哂道:“运气不坏,离岸不远。”身后西门吹雪提掌一拍,一道凌厉无匹的劲气击向水面,登时将蛇群震得溃开一刻,十余条被正正劈中的青蛇断作两截,沉入水中。就在这一瞬,二人身形倏然展开,脚下一点,两道人影掣电般掠向岸上。
叶孤城双足甫一着地,眉梢便轻微一跳,伸手卷起裤角。脚踝处,两个细小的孔洞赫然印在上面。
身后有人道:“如何。”
叶孤城食指迅疾点了膝部以下几个穴道:“咬中一处。”
西门吹雪下裳湿湿贴在腿上,闻言上前,目光掠向叶孤城足踝。借着月光可以见到苍白的皮肤之上,两枚咬痕呈红色,清晰地印在足部。
叶孤城伸指按在伤口附近,微一使力,两道细细的血流便从中涌出,见血丝鲜红,遂沉声道:“无毒。”从旁边放作一处的衣衫中拾起长袍,扬手披于肩上:“倒也侥幸。”
西门吹雪亦俯身去取堆在花丛之上的外衣。他指尖刚刚触及衣面,却不想一线青影骤然闪电般从下方蹿出,速度之快,几乎肉眼难以看清。这一袭实是出乎意料,但西门吹雪反应何等迅捷,冷哼一声,手掌翻转下划,在那蛇咬上掌缘前一刻劈在它七寸之上,将其一击致死。
一边叶孤城见此,道:“此处蹊跷,还是尽早离开为上。” 西门吹雪重新拾起衣衫:“也好。”眉心一皱,却是那红花茎上隐隐生着些细刺,将他手指刺破了几处。
叶孤城忽然抬眼,目光射向身侧不远处的树林。就见一条人影从中闪出,直朝水潭方向奔来,一身粉红衣裳,正是那“万里踏花”粉燕子。
月光之下,粉燕子也自看到岸上两人。他略一犹豫,终究还是走到离二人三丈外左右的水边,掬起一捧清水痛快饮下。正酣畅之际,小腿处突然一痛。他一惊之下,忙低头看去,只见一条青色小蛇迅速钻进草丛之中,腿上赫然两个小小孔洞,正向外渗出一点血珠。
粉燕子急忙仔细查看,却发现血丝颜色鲜红,于是便也不放在心上,重又低头痛饮。忽鼻中飘进一股淡淡幽香,其间夹杂着丝缕清新草木气息,说不出的沁人心脾。他乍闻之下,突然微微变了脸色,眼光直向四周寻去,正看见西门吹雪身后一丛红色花朵,不由道:“焰焯?”
他心中暗自后悔,怎地却在此处遇到这种物事,方才大意之下噬了他一口的青蛇,想必便是那青媒了。若眼下有旁人在也就罢了,却偏偏是两个万万惹不得的人物。正转念间,忽听男子清冷的声音响起:“焰焯?”
粉燕子抬头,正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眼。他心中一荡,面上却决不敢表露出来,只得道:“这种红花便叫焰焯,花开之处,必有青媒蛇大批群聚。”
叶孤城淡淡道:“原来如此。”忽瞥见粉燕子面上泛起一丝异色,呼吸似也微微加重,不由皱眉:“蛇有毒?”
“不是毒--”粉燕子的脸色有些发苦,“花刺和蛇牙上,有一种--”
他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体上的某一处,正开始慢慢起了变化。
另外两人也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在场的都是成年男子,没人不知道眼下发生了什么。
西门吹雪脸色如冰,不发一言,提剑进了树林。
叶孤城见那粉燕子面上异色更甚,喉中已开始发出喘息之声,不由眉峰叠起,亦向远处一方石壁后走去。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41:00 +0800 CST  
六十三.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微微合眼,挺直的背倚靠在身后冰冷的石壁上。
蜿蜒的水流苒苒而下,散落的水花偶尔溅在身上,带来一些凉意。
却不足以让身体平静下来。
狭长的眼终于睁开。
 双眸依然清亮,可也隐隐掺上几缕沉郁的色彩。男子低首向下看去,喉中逸出一丝夹杂着无奈的微叹,以手扶额,任由大片淋淋的发散在身前。
右腿曲起,单薄的白纥纱亵裤尽湿,紧紧贴在皮肤之上,似乎都能够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脉络。
终于,还是难以抵挡。
下裳浸透了水,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雪色的白绦腰带落下,随手放到一旁。
手掌很凉,触到上面的时候,难免有一瞬的颤栗。
灼烧。
叶孤城侧过头,就看见细细的水流蛇一样顺着石壁游下,淡淡的月华映在上面,银光摇摇晃晃,泛出点点斑粼的水光。几股乌发粘在他颊上,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眸中沉着一泓墨潭,里面蕴着深深浅浅的氤暗。
掌心有薄薄的茧,这样抚在敏感的所在,就激起令人眉峰攒聚的奇异感受。修长有力的手指攀上灼热的部位,平稳的呼吸便终于渐渐清晰地响起。
心跳,也开始变得有些紧促。
冷硬的唇线不再抿起,口中逸出若有若无的轻叹,低沉的嗓音带着丝喑哑意味,透出浮浮的氤氲气息 。
身体迅速从微冷变得温热,每一丝肌肉都被抻直,绷紧的线条有一种非凡的奇特质感。
是煎熬,也是欢愉。
月色沁凉,虚虚投在地上,似潭中清冽的水。
身体,却炽热如火。
低哑的喘息愈渐粗重,偶尔从唇角泄出沉郁的长长喟叹。
激烧的火焰迅速向顶端攀升。
--终于,有什么从深处爆发出来。
慵懒的舒缓开始一点一滴蔓延到四肢百骸,平静下来的面庞上现着释然的意味。狭长微眯的眼似合非合,右手则慢慢伸进身旁的水中,用清冷的山泉净去方才释放过的痕迹。
西门吹雪从林中缓缓走出,霜也似的面容上,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正迅速消褪。脊背笔直犹如出鞘的剑,一双眼睛里有什么在逐渐散去,冷冽的神情重新笼在其中。
潭边,粉燕子兽一般地仰面躺地喘息,下身衣衫凌乱。男人冷冷的目光扫过,忽看到远处一大块石壁后,隐约露出一角白。
狭长上挑的眼里蕴着清凛的光,在如水的月下闪现着琉璃样的色泽。男子斜坐在岩石前,白色的长衫齐齐整整罩在身上,伸手将置在一旁的长剑拿起:“时辰已晚,找一处地方休息罢。”
语气平静,眸光疏朗,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的确,方才之事,形势所致,都是男子,本也不必在意。
西门吹雪眼见男人一张面容淡远静漠,好似旷野烟树,空谷江流,便仿佛眼前回到曾经那烟波淞茫的海上,看涛头一线奔涌而来,碎雪成堆。
就觉得,这名字于他,再合适不过。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六十四. 戏
陆小凤走上楼梯的时候,已非原来那个四条眉毛的英俊男子模样,而是一名体格高大,面庞红润的五十来岁老人。他的身边,跟着同样易容过的幽灵山庄成员,柳青青,表哥,管家婆和海奇阔。
成功经过幽灵山庄庄主老刀把子一番考察试探的陆小凤,现在已被收留成为幽灵山庄一员。老刀把子谋划已久的“天雷行动”即将开始,幽灵山庄全体成员兵分三路向武当秘密进发。在几日后江湖人士齐聚武当参加武当册封新掌门人大典日子,老刀把子制定“天雷行动”,一举击杀武当石雁,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巴山小顾道人,和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等幽灵山庄成员的仇人,并意图夺取藏于掌门石雁头顶紫金冠里一本记录江湖人士极大隐秘的帐簿。
总有一些人有着决不能让人知晓的一面,如果谁掌握了这些秘密,是不是就可以要挟很多人,为他去做很多事?
很多可怕的事。
这家酒楼的装潢很考究,气派也很大,可是生意并不太好。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43:00 +0800 CST  
现在虽然正是晚饭的时候,酒楼上的雅座却只有三桌客人。
人最多的一桌,也是酒喝得最多的一桌,座上有四个老人,还有四个少女。男的衣着华丽,看来不是从扬州那边来的盐商富贾,就是微服出游的闲官名吏,女的姿容冶艳,风流而轻挑,无疑是风尘中的女子。
另一桌坐着四个人,一个赤面秃顶,目光灼灼如鹰,一个高如竹竿,瘦也如竹竿,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还有个人仿佛已有了几分醉态,却是个白发苍苍的道人。这三个人陆小凤全认得,柳青青、表哥、管家婆、海奇阔也全都认得。目光如鹰的,正是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鹰眼”老七,又高又瘦的那人,是以轻功名动大江南北的“雁荡山主”高行空。而那个已喝得差不多了的老道士,却是武当名宿木道人。还有一人高大威武,相貌堂堂,但陆小凤和他的同伴却并不认得他。
人最少的一桌只有两个人。
陆小凤他们一上来,看到的就是这两人。
因为无论是谁,都不能不注意到他们。
两个白衣人,白衣如雪。
现在离开已经迟了,反而会更加引人注目。陆小凤只有硬着头皮找了个位子坐下,柳青青冷冷的看着他,几乎可以看得见一粒粒冷汗已透过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冒了出来。同行的人,没有不知道他与其中一名白衣男子的恩怨,一旦被发现,陆小凤立刻就会有大麻烦,要命的麻烦。而另外一人,以他的个性,能够两不相帮已是不错。
那白衣人却连眼角都没有看他们。他只是沉着脸,和对面那雪衫男子喝着茶,偶尔简单交谈几句。
两柄剑就放在桌上,一把碧青若水,一把漆黑如墨。
木道人在向他们打招呼。另一名白衣男子微点了下头,而他却像是没有看见,这位名重江湖的武当名宿,竟仿佛根本就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木道人摇着头喃喃笑道:“我不怪他,随便他怎么无礼,我都不怪他。”
那高大威武的老人忍不住问:“为什么?”
木道人道:“因为他此时心情很差,因为他是叶孤城!”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被朋友狠狠背叛的人,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何况他是叶孤城!
他有权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高大威武的老人又问道:“另一个人又是谁?”对于木道人这样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主动上前招呼,他也仅仅是微不可察地颔一下首,也算十分无礼了。
木道人叹一口气:“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和白云城主坐在一起的,又有几个?”
老人不说话了,他已经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菜已经点好,堂倌正在问:“客官们想喝点什么酒?”
装作陆小凤老婆的柳青青立刻抢着道:“今天我们不喝酒,一点都不喝。”酒总是容易令人造成疏忽的,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致命。
可是酒也能使人的神经松弛,心情镇定。因此陆小凤笑道:“今天我们不喝一点酒,我们要喝很多。”
他微笑着拍了拍扮作他儿子的表哥肩膀:“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吉日怎可无酒,你先给我们来一坛竹叶青。”柳青青狠狠的盯着他,他也好像完全看不见,微笑着又道:“天生男儿,以酒为命,妇人之言,慎不可听,来,你们老两口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扮成跟随家人的管家婆和海奇阔也只好坐下,木道人已在那边抚掌大笑,道:“好一个‘妇人之言,慎不可听’听此一言,已当浮三大白。”
三杯下肚,陆小凤的神情已自然得多了。
叶孤城剑锋般锐利的目光,却不知何时盯到他身上。西门吹雪的眼睛,也朝这边移了过来。
忽然,跟着四个华衣老者同座的四个艳装少女中,一个穿着翠绿轻衫的叫了起来。
“舅舅!”她大叫着冲向陆小凤:“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找得你好苦。”
陆小凤怔住。他一向是个光棍,标准的光棍,可是现在却忽然成了别人的舅舅。
可他也知道,人最多的这一桌上,都是从幽灵山庄下来去执行计划的成员。
这少女已跪倒在他面前,泪流满面:“舅舅难道已不认得我了?我是小翠,你嫡亲的外甥女小翠。”
陆小凤忽然一把搂住她:“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你的娘呢?”
小翠道:“我……我没法子,他们……他们……”
一句话未说完,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其他人看着四个华衣老人,再看向这个少女,仿佛就明白了什么。
陆小凤突然跳起来,冲到老者们的面前,破口大骂:“你们怎么敢欺负她?”
他揪住一个老人的衣襟:“看你们的年纪比我还大,却来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是不是人?我跟你们拼了。”
他用力拉这老人,小翠也赶过来,在后面拉他,三个人缠作一团。
叶孤城收回了目光,他已没兴趣再看陆小凤一眼。喝了一口茶,他忽然向木道人道:“可曾见到陆小凤?”
木道人叹息着道:“我见不着他,谁都见不着。” 他转开话题,道:“你们是不是也到武当去?”
一旁西门吹雪冷冷道:“不去。我有剑,武当有解剑岩。”
木道人道:“你的剑从不肯解?”
叶孤城道:“一个剑客,不会因为谁的规矩解下自己的剑。”
西门吹雪起身,带着他的剑,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
叶孤城亦离开,陆小凤还在跟那些华衣老人纠缠,他却连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
闹市灯火依旧。两名白衣男子走在街上,吸引了众多目光。
叶孤城淡淡道:“这场戏,都演得不错。”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43:00 +0800 CST  
六十五. 武当之行
马车正在道上穿行。已是深秋,路旁的树林叶片稀疏,地上铺着一层金黄的落叶,马车经过,带起的风便将其卷得飞扬开来。
西门吹雪一向不苛待自己,因此这辆马车不但外观气派,里面也布置得十分舒适华美,车内中央放着一张小小木几,上面设着两碟精细茶点。
他抬手挑开一角素色绣竹窗帷,随即又将眼光从外面收回:“已入丹江口境内。”
对面叶孤城摩挲着剑上的挂穗,上面缀着一颗猫眼大的松骝石,在没有血色的掌心中显得分外莹翠:“黄昏前应可到达武当山。”
西门吹雪看着他用手指捻过一丝丝穗绦,神情安然,不由脸上冷硬的线条也微微松动了些:“我听闻你已收南王世子为徒。”
叶孤城知道他自有一套消息来源,便也不多问,只道:“不错。”
西门吹雪没有接着说下去,有些事,本也不必太清楚。但他却是知道为什么的。
叶孤城缓缓地抚上手中的剑,唇边微微勾起:“出尘入世,其实也不过一念之间。”
西门吹雪的眼神幽深无波:“我知道。”
叶孤城的手指滑过松骝石凉凉的表面,不置可否。西门吹雪继续道:“你毕竟不是孤身一人。”他开了车窗,让凉爽的空气涌入,然后重新坐回原位:“你还有一座城。”
叶孤城抬眼,然后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忽地就绽开唇角,浅浅浮出一个笑容。他极少笑,但这样一个表情从他的面上展现出来,却不知要比那些经常笑的人要好看多少倍。西门吹雪乍见之下,也只觉那雪似梅花的深处,那落梅如雪乱的尽头,皆投在这淡淡笑意当中。
一只手却已停在他身前。叶孤城右掌心上静静躺着一枚浑圆的黑色珠子,温润的体表,散发出的却是凛凛的冬冽气息。西门吹雪点头:“上等的曜珠。”
“只有深海底才可获取。” 叶孤城托着这颗稀有的黑珍珠,语气是平淡的,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这样一枚弹丸大的曜珠,实已是无价的宝物,但他只是普普通通地道:“很配你的剑。”
西门吹雪凝视他一刻,然后伸出手,接过珍珠。腰间漆黑的乌鞘长剑,掌上墨一般幽暗的珠身,的确很配。叶孤城收回手,靠在车厢壁上,狭长的眼中,也已然浮现出了一抹极淡的温暖笑意。
马车又行了一阵,走上一条窄窄的山道。
外面拉车的两匹马忽然放缓了步子,接着车子慢慢止住,终于停了下来。
车里的两人并未感觉到任何不妥的气息,因此西门吹雪也只是向窗外望了一眼。叶孤城亦透过卷起的帘子看去,却见前面停着辆车,车外有两个人,一个赶车打扮,另一个衣衫雅致而不奢华,好似大家公子模样。
青年公子语气温和地道:“修不好了么?”声音从容文雅,自有一种令人十分舒适的味道。车夫抹了一把汗:“这位爷,怕是不成了,这轴辕一断,决计走不到十里路外,只够勉强回去的。”
公子微微皱眉:“如此,怕是赶不上了……”从袖中取出一块银子道:“你驾车回去罢,我自己走走就是。”
车夫嗫嚅着:“这怎么好?把人扔在半道上……”公子淡淡一笑:“拿着罢,怎能让你白走一趟,剩下的路,我自己会想办法。”
车夫接了银子,仍是犹豫:“爷的眼睛……”
那公子微笑着想说什么,却忽然朝后面转过身。车夫顺着他方向看去,便见一辆很大的华美马车驶来,慢慢在跟前停下。公子点头道:“我们阻了别人的路,快让开罢。”车夫应了一声,便往车上登去,那公子也径自向道旁靠过,让出路来。
却听马车里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花满楼?”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46:00 +0800 CST  
六十六. 元凶伏诛
马车继续前行。
“多谢叶城主,西门庄主携在下一程,不然今日怕是不能及时赶至武当。”花满楼浅浅含笑,端坐在车厢靠外一角。
叶孤城淡然道:“举手之劳。”眼见花满楼离西门吹雪足有几尺之距,心下知道他不喜西门吹雪身上的杀气,只微一掀眼皮,并不在意。
花满楼微微笑道:“此次陆小凤一事,还要多谢叶城主相助。” 又向西门吹雪道:“未想到西门庄主也会至此。”
对面的男人语气无波:“既来则安。”叶孤城道:“前时途中偶遇,遂同来武当。计划之事,他亦知晓。”
花满楼点一点头:“有西门庄主同往,此次行动更添把握。只是……”他顿了顿,“花某未记错的话,西门庄主似是不解剑的。”
西门吹雪冷声道:“诚然。”
“剑客手中之剑,除自身外,无人可解。”叶孤城眼光浮浮投向窗口,复又重新收回。花满楼道:“既如此,两位如何上山?” .
叶孤城右手抚上剑柄:“上山之路,又岂止一条。”
夜色已笼罩大地。
通往武当山顶的路,除了必经解剑岩的那条,还有另一处。
崎岖料峭,四面白云飘渺,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只有轻功绝顶的人,才能从这里经过。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落叶满地,阳光淡淡洒在人身上,却并不暖。
陆小凤转着手里的茶杯,忽然长长叹息起来:“在武当山吃素也就罢了,偏偏连酒也没有。”
花满楼正饮着茶,见他如此,微微笑道:“待下了山,随你喝多少酒都可以。”旁边另外两名白衣人只是坐着,并不言语。
陆小凤道:“若说酒,没有哪里比得上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下山后我就去你那里喝酒。”
白衣男子擦拭着漆黑的剑身,闻言只道了一句:“可以.两条眉毛,两条胡子。”
陆小凤的眼睛一下子鼓了起来。花满楼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摇头,面上浮出一个明显的笑容。半晌,陆小凤才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吐出一句话:“西门吹雪,你实在不应交叶孤城这样的朋友。”
另一名白衣人缓缓放下茶杯:“莫忘了,你还欠我两条眉毛。”
这下子,陆小凤几乎连话都不想说了。但他也只得苦笑:“你既帮了忙,我自然也会把眉毛剃掉。”他叹了一口气:“还好,上回买的假眉还没丢掉。”忽话题一转,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叶孤城淡然道:“你问。”
陆小凤道:“你好象早已知道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很多事情,你似乎都很清楚。”
经过重重分析与考证,陆小凤终于在大典当天,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木道人十五年前便对武当掌门一职觊觎已久,但身为入门弟子,他却秘密与人私通,生育了一个女儿。为了不被别人发现这桩丑事,遂将妻子沈三娘和女儿叶雪托付给弟子叶凌风照顾,不想叶凌风和沈三娘日久生情,生下了孩子,共同创办了幽灵山庄。后来木道人将叶凌风打下悬崖以泄私愤,并接管山庄,精心策划了“天雷行动”,意图夺取写有自己巨大污点的帐簿,并获知其中记有其他众多武林名人的秘密,作为日后可以利用的筹码。之后,随着一系列事情相继发生,木道人心机之深,计谋之诡,实是他平生所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以致陆小凤后来虽看破了他的面目,却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揭露他的身份,眼看着木道人即将成为武当新任掌门。然而峰回路转,在新掌门接任仪式上,叶孤城突然出现,拿出了令其无法抵赖的证据,并将意图逃离的木道人击杀。
叶孤城不语。陆小凤接着道:“幽灵山庄在天雷行动展开不久,便被木道人毁去,相关人等也被陆续灭口,你又是如何拿到证据的?”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48:00 +0800 CST  
花满楼亦凝神静听。
叶孤城面上波澜不惊:“自然是在他毁庄之前拿到。其中过程,以我修为,虽艰难些,亦可做到。”
陆小凤面色肃然:“毁庄之前……便是那日酒楼相遇后?”
叶孤城微一点头:“不错。”
陆小凤长吸一口气:“你又怎么知道幽灵山庄所在?那里极其隐秘,若不是有独孤美,我绝对找不到路。”
叶孤城待他问出这一连串话,只道:“还有什么,一并问来。”
陆小凤摇头:“有很多……我只觉奇怪,为什么你好象一切都早已清清楚楚。”他转头对西门吹雪道:“你和他一起去了山庄?”
西门吹雪头也不抬,只专注于手中长剑:“是。”
叶孤城喝了一口茶:“若非他相助,我此行也未必顺利。”
陆小凤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些事这样清楚?”
西门吹雪语气平平:“不知。”
陆小凤叹道:“那你也不问?”
“何必要问。”西门吹雪收起剑,“他不说,自有理由。”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49:00 +0800 CST  
陆小凤不说话了。良久,忽然笑了笑:“我们也是朋友。所以,虽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信你。”
叶孤城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的眉毛,暂且先留着罢。”
远处忽然响起清越的钟鸣。花满楼道:“新掌门接任仪式已快开始,我们也应去大殿了。”陆小凤起身笑道:“快去,等观完礼,马上下山喝酒。”
四人向山顶走去。叶孤城面色端平,稳稳走在最后。其实这趟武当他不必来,因为陆小凤原本就有惊无险,木道人在最后也将会被人所杀,得到应有的惩罚。但他却还是来了,揭露并且击杀了木道人,只因那时木道人手中,会有一样他要取得的东西。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0:00 +0800 CST  
南王终究会谋反,而失败的下场,必然是举家皆灭。
杀死木道人的片刻间,场面正因这一巨大阴谋被揭露而混乱,只一转眼,他便不为人知地从木道人手中的掌门佩剑剑柄中,拿到了那卷记载着无数武林名人隐秘的帐薄,并在后来独处之时,找出了其中一页。
记:叶孤城,母叶氏独女,少时隐姓离家,遇南王,其后不和归返,遂生子。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0:00 +0800 CST  
卷四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六十七. 王府宴席
纱帐重掩,烛影摇红。
身下人断断续续地发出破碎的呻吟,雪白的背上泌出细细的薄汗,大股丝绒样的乌发散在床铺之间,随着身上那人一次次的撞击蛇一般地扭动。
青年蓦地低头咬住下方人的肩膀,喉咙里沉着闷闷的嘶吼,腰身突然狂烈摆动起来。
帐内一时只听喘息声加重,其中夹杂着支离破碎的呜咽。约半盏茶后,塌上云收雨散,室中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良久,一只手将纱帐掀开道缝隙,内中人低低向外吩咐:“进来伺候。”
青年任由婢女服侍着净身穿衣完毕,饮一口温热的茶汁,神情慵懒道:“叫薛牧到花厅见我。”婢女应了一声,将盆巾等物收拾妥当,齐齐躬身退下。
塌上人伏在绣褥间,面向床外的绯红色脸颊,仿佛渗进血丝的羊脂玉,说不出地惑人心弦。青年心下一动,俯身在他眼皮上亲了亲,轻笑道:“还好?”
“恩……”少年的声音似有些低哑,缩着身子,将锦被往身上拉了拉“世子怎不歇着……还有事麽……”
“有。”青年简单应了句,手指在一双狭长的凤眼上缓慢抚过,微微笑道:“你最美的便是这对琥珀色眼睛--睡罢。”话毕,起身出了房间。
乌光一闪,剑风已逼到了他的咽喉。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剑!
他的人忽然风一般飘了出去。可无论他到了哪里,凌厉的乌光立刻也跟着袭到眼前。
陡然间,他亦动了!手中的青色精芒涮出大朵大朵铺天盖地的剑花,枝头金黄的木叶被森寒的气劲所摧,一片片落了下来。转瞬间便被剑风绞碎。
这种剑法的变化实在太奇诡,招式实在太繁复,一经发出,就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掌中乌鞘长剑快如流星,手腕疾抖,纵身向前迎上。人与剑,似已全都在对方这一剑的剑气笼罩之下。却听“叮”的一声,声如龙吟,剑光一合即分,两道白影凌空腾出,衣袂飘飞。
“云海白毫。”叶孤城从石桌上拿起一杯晾着的茶,随手递给向这边走来的男子,自己亦拿了另一盏,缓缓品了一口。
西门吹雪接过,将并未出鞘的长剑置于桌上。“墨江云针更适此时季节。”
叶孤城道:“虽如此,我只道它苦气浓足,不若白毫味淳清正。”目光掠过漆黑剑身上缀着
的珠子,道:“七剑盟眼下几已覆灭,手中茶叶生意都被我接管,里面有顶级龙剑春笋,你带些回去。”
西门吹雪饮一口茶,放下瓷盏:“你何时回南海。”
“约有几日,事情便也尽数了结。”叶孤城眼光看向西门吹雪身后的梧桐,挺拔的树身依旧,枝丫上却仅余着零零落落几十片叶子,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萧瑟的凉意浓浓笼在院中。西门吹雪看着满庭落叶,忽道:“已近冬。”
叶孤城道:“冬日万梅山庄梅林盛放,想必景色非常。”
西门吹雪微一颔首:“诚然。”
二人正谈话间,忽有下人来报:“禀城主,南王世子求见。”
“这安越别苑倒是幽静得很。”世子含笑随下人步入庭中,“师父既昨日回来,怎不派人通知我。”
他走得近了,便渐渐看清叶孤城对面坐着的白衣男人形貌。一头漆黑长发直散到腰部以下,并未束冠,只在头顶用雪线穿了几颗一色黑釉石直绕到发根。身上是一件雪色锦缎长袍,宽袖博裾,外面罩着层白茧绸敞衣。那人也不抬眼,只静静喝茶,执杯的手稳如磐石。世子走到距石桌几尺处停下,微微笑道:“原来师父有客在,是我唐突了。”
那男子眼光微微一抬。世子顿觉身遭如同突堕雪窟,寒冰彻骨,眼前竟恍惚闪现出凛冽冬意。一线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复又漠然收回。
只此一眼,世子便已知道他是谁。
纵使叶孤鸿如何模仿,也终究不是他。
却听一旁叶孤城道:“你今日来此,可是有事。”世子敛神,恭敬道:“父王欲邀师父入府一叙,特命我前来相请。”
叶孤城眼皮微垂:“既如此,你且待片刻。”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1:00 +0800 CST  
到得王府,早有人进前殿通报。叶孤城与世子徐徐步往大厅,便见殿中灯火通明,歌舞正兴,一众歌姬伶人聚在堂中,管乐丝竹之声渺渺盈室。叶孤城眼角向四周一掠,见诺大的殿中只在首位坐着南王并身旁几名宫妆女子,而宴请的排场却是布置得十分隆重奢华。
其中几名年轻少女只听有人长声而报:“叶城主到--”乍闻之下,不由抬眼向殿门看去。
而在话音落下的时候,殿门口出现了一名白衫男子。冷花丝锦制成的雪色广袖宽身上衣,面料上毫无图纹,罩纱滚边用银线织就,齐顶勒着檀香嵌珠木冠,腰围一条白璧玉带,慢慢步入堂中。眉目冷清,神容平肃,仿佛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
众人眼见这男子一步步走近,皆不约而同地静静看他。这样的一个男人,应是从那海涛云天深处,乱华尽褪的潭池碧渊中走出来的,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是那名动天下的白云城主,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是那天外飞仙叶孤城!
作者的话
今天好朋友生日,出去玩一天庆祝……所以今天应该是不更了……各位亲们抱歉啊……[顶锅盖逃走]

六十八. 夜宿
案几上的犀鋈香炉正袅袅地浮出青烟,漾出一缕缕似麝非麝的香气,耳边则是笙乐阵阵,舞姬流云般的霓衣华裳飘飞在殿中央,像是一场靡靡的幻影。叶孤城心下不知如何,忽有些不耐,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慢慢品茶。
座上南王却似看出他眼中的冷淡,微一点头,身旁侍立的人便已明了,随即做一个手势,将一众歌姬伶人挥退。
一时间,殿中只隐隐传出些筝音,犹如流水淙淙,恬淡而自得。
南王面上浮着一丝笑意 ,道:“叶城主想来不喜这些俗套,倒是本王疏忽了。”他头上戴着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紫鞓带,双眼微吊,鹰鼻轻勾,颔下蓄着一缕美髯,神貌清耸,贵气逼人,竟仿佛只是四十出头模样,哪里有年过半百之人的老态。
叶孤城道:“王爷言重。”却并不抬眼,只稳稳坐在位上。
南王笑道:“今日是家宴,并无旁人,只有王妃和和本王几个孩儿。”面上笑意渐浓:“叶城主既是勖儿师父,便也是自家人,又何必客气。”
叶孤城听得他道‘自家人’一句,手中杯盏似是一顿,瞬间又恢复平常,竟自端坐不语。
一旁世子亦笑道:“妹妹们成日只向我问师父究竟是何等样人,这回可见着了。”南王身边那几名少女还未及笄,年纪尚小,因此听了这话也并不羞恼,只好奇地向这边偷偷打量。
王妃柔声道:“勖儿,你与城主也学了些日子,却不知武艺是否有长进。”
世子忙笑道:“孩儿得师父指点,虽不敢说有长足进展,倒也比先前精进了好些。”
南王抚须,唇边笑意浅浅:“既如此,便给你母亲看看。”世子听闻,遂从座上起身,向四周一望,目光落在殿门外一株芙蓉树上,于是笑道:“眼下这花开得正盛,不如摘些给母亲和妹妹们簪发。”话毕,一撩下摆,向外走去。
待近得那树前三丈左右,忽提一口气,脚下发力一纵,身子便直向树顶跃去。这株芙蓉生了好些年头,长得极高大,世子这般一纵,却也直直拔上树梢,腾手间便折了一杈枝桠,随即硬生生在空中折腰转身,轻轻落在地上。
南王抚掌微笑:“我儿进展不小。”王妃接了芙蓉,和几位小郡主簪在鬓上,抿嘴浅笑道:“叶城主果是明师。”一双美目在叶孤城身上微微一转,对王爷道:“勖儿交与城主,妾身也自放心。”
南王笑道:“正是。”说话间,一行侍女又奉上精致细点果品,墙角师乐班子亦换了筝曲,悠悠吹起竽来。
这通筵席直近戌时方罢。散宴后,世子引叶孤城至后园一处书房,南王已先一步等在里面。约半个时辰后,只听屋内南王道:“勖儿,代为父送城主。”便见房门一开,叶孤城从中缓缓步出。世子在外候了一阵,此时便上前,引叶孤城出了园子,一边笑道:“夜已深,我适才吩咐人收拾出琅芫轩,师父且将就一宿罢。”叶孤城抬头见月华涂地,星光点点,确是夜深,便道:“也好。”行了一刻,忽淡淡道:“方才王爷与我谈及之事,想必你也知晓。”
世子道:“师父说的可是海上经贸一事?”
叶孤城道:“我已应下此事。王爷既将一概事宜交付与你,想必你也有应对的本事。”
世子笑道:“师父放心,弟子虽不才,却也非那些膏粱纨绔,不通事务。”他眉间神色飞扬,自有一股傲然之气,叶孤城见此,只微一点头,旋即不语。
五尺宽的沉香木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绣着银丝绞纱玉兰,榻间置着白玉枕,铺着一领熏香冰簟,旁边叠着罗衾。叶孤城进得房来,只闻一股幽檀气息扑面而至,虽浓郁却也并无香腻之感,遂上榻合衣而眠。
刚躺下不久,合起的眼便缓缓睁开。不一时,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启,两个秀美的身影袅袅进了屋内。莹莹烛光照在脸上,竟是一对绝色的双胞美人。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1:00 +0800 CST  
六十九. 丹青
两女初次被谴来奉客,虽知早晚有这么一遭,心中仍不由得忐忑。进得房来,却见一名男子正合衣坐于塌沿,目光泠泠看着二人。他眉眼庄正隆峻,眼尾微微上挑却只显清疏,那唇虽丰润但又棱角分明,配合在一起,整个人便生出一股冷雎味道。二人乍见之下,心中突地一跳,却不知要来侍奉的竟是这般人物,脸上倏然生出几分红霞,心下也隐隐安定了些。
却听那人道:“你们是何人。”音调不粗却低沉,而这低沉又全然不似一般的浑厚喑黯,却是声线浚淡竣泽,又丝丝缕缕地挟着些冷漠之感。二女垂着眼,福了一礼道:“王爷吩咐总管谴奴婢们服侍贵客就寝。”声音娇美柔细,就算用“出谷黄莺”这四个字来形容,也嫌有些侮辱了它。
叶孤城打量一眼面前两名少女。但见她们十七八岁模样,风鬟雾鬓,单肩细腰,纤眉秀目,一颦一笑间极是动人,更难得的却是容貌身量如出一辙,一对姝丽美人,交相辉应,犹增几分颜色。
他心下亦知王候府中此等事情实属平常,但自身对此虽无甚烦恶之意,却也并不苟同。何况他生性淡漠自持,从来不曾近过女色,对肌肤滥淫一事看得极浅。因而此时虽有美人在侧,也只漠然道:“不必,你们下去罢。”
二女一听,不由一怔,随即双双跪于地上:“贵人如此说,可是奴婢们姿容粗陋,不入贵人之眼?”
叶孤城见她们这般光景,心下就已明了几分。若是二人此时从房内走出,怕是便会以怠慢贵客为罪由,遭到责惩。眼角微微一抬,遂道:“你们且起身,不必下去了。”
南王将手中书卷放于桌上:“办妥了?”
“早间孩儿已派人送师父回府。”世子站在南王身前回道。
南王听了点一点头,忽问道:“你觉得叶孤城此人如何?”
世子道:“父王的意思……”
“对权贵之人疏远淡漠,却又圆转留有余地 ;对敌人刚凛果决,手段雷霆;一双绝色姝丽在前,却清心自持,无所欲求。不耽奢靡,不重荣华,虽性情疏傲,却非一味孤狷不群。”南王以指轻扣案面:“及至昨夜谈及海运经商一事,尤显心境深睿,眼界远度,果真人物非常。”
世子躬身道:“若非如此,怎得父王青目有加。”
南王微微一笑,重新拿起案上书卷:“得天下者,必先得人。你且记住了。”
西门吹雪进了书房,便见叶孤城立在一张黄梨木围案前,身上穿了件家常白色缎瑙长衫,并不束围腰,衣领袖口处趟着银合欢色滚边,右手执笔,正蘸了颜色描画。另一手卷着右臂袖摆,防止拂在图上。鬓间两络长发垂于身前,头顶挽髻,冠一只镶玉银箍,整个人风俊非常,恍若一桢松涛林海画轴。西门吹雪近前,便看到案上原来铺的一幅白绢,上面画着几支修竹,或镌筋直骨,或淡叶疏枝,皆是傲骨内蕴,湫苍郁凛。
案头熏炉燃着沉香,散出缕缕轻烟,边上放着只紫砂壶并一只茶盅。西门吹雪静静看着,一种舒恬的宁谧使他一时不想打破眼前的平静。此时叶孤城恰巧画完收笔,拿起一旁沾过水的绸巾净了手,道:“你来了。”
西门吹雪微一点头,眼光仍落在画上,道:“未想你有此雅好。”
叶孤城放下湿巾:“笔触不善,闲时聊以娱情罢了。”从笔架上取一只犀牙斗霜狼毫,蘸了墨,似要下笔,却又踌躇一阵。终将笔管搁在一边,道:“一时却不知提何跋才是。”西门吹雪静立案旁,见他如此,道:“可提诗一首。”叶孤城侧头过来,点头道:“也好。”忽执起放在一旁的狼毫笔递过:“请。”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只抬手接过,微一凝神,笔下便已动了。一时写毕,将笔重新搁回架上.
--耸节偶相并,雪霜终不迷。应将古人比,孤竹有夷齐。
叶孤城把诗念了一遍,抬起头看着西门吹雪道:“好字。”笔势虬厉冷冽,一式一划,却似剑走偏锋,满纸寒寂肃凛之气扑面而来,不由道:“果然其字如人……”把眼向他一看:“于丹青之上,想必亦有成罢。”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4:00 +0800 CST  
“略通一二。”西门吹雪神情不动。
“既如此,也应一见才是。”叶孤城说着,侧身让过,将案前位置空出。西门吹雪也不言语,站至正前处,摊开案头另一幅白绢。
叶孤城走到几步外一张长椅前,矮身坐下,看西门吹雪运势下笔。他闲闲看着,昨夜在王府未曾休憩,只在屋内椅上合目运功一宿,现下窗外暖阳照在身上,直让人神思饬融,心适意慵。
约一个时辰后,西门吹雪停笔,将一块古铜镇纸压在绢头。室中沉寂无声,抬眼往一旁看去,叶孤城半躺在椅上,似已睡着。
阳光透过半敞的窗扉薄薄洒在他身上,青色的藤条长椅躺着一身白衣的人,从这边看去,便能见到如云烟似的墨黑长发,雪色的精致长衫。他脸容苍白,宛如坚玉,神情清冷孤傲,修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此时尾角微微上挑。窗边日光晕黄,照得他眉峰如剑,面部线条犹如雕刻般清晰明朗。西门吹雪静静看着,忽有一阵风吹进房内,颇有些深秋的凉意。起身步到叶孤城身后,将窗扉一扇扇关严,然后回身出屋,从外推上了门。
案中白绢之上,一树冬梅临风盛放,傲雪独寒。

七十. 情圮
“禀城主,人已快到府门口。”
“知道了。”
男子转过身,斜飞的剑眉轻敛,下一刻便迈动脚步,不急不徐往外走去。
马车缓缓停下,里面人刚要卷帘下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便从外面掀开车帏,低沉清冽的声音响起:“你既病着,又何必舟车劳顿至此。”
心中一暖,轻轻扶在伸过来的手上,从车内走了下来:“管家说你可能会在中原停留好一段时日,我便--”微微红了脸,却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我很想你。”
深褐色的眼底波光淡转,亦带着一丝浅浅温和:“与南王协成一项生意,需我在此调度一阵。”脚下放缓,让女子恰能和自己步履持平:“信上说你染病,究竟如何。”
脸上黯了黯:“我也不知……只是前时染了风寒,近来总是胸闷气短,练功时辰一久,便有些手足麻痹。”声音低了几分:“大夫说是心悸之症。”
男子眉峰微敛:“先去西院歇着罢,我自叫人来诊治。”
“如何。”叶孤城负手立在床前,淡淡问道。
“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年老的医者皱着眉头:“少年气壮,阳气偏盛,内有蕴热,复感风寒湿邪,热为外邪所郁,流注脏腑、肌肉、关节,而为热痹。”顿了一顿,“一般由表入里,由浅及深,由经络而至脏腑。”
医者看一眼床上人:“脉痹不已,久而化热,内舍于心--进而成心脏受损之症。”
孙秀青蹙着眉,低低道:“很严重麽?”抬眼看向床前的男子。
叶孤城只道:“怎生调治。”
“饮食清淡,行动适宜。忌心绪激动,过度劳累。”年老的大夫缓缓道,复又沉吟不语。
孙秀青抿了下唇,从床上坐起身来:“有什么话,请直说。”
老人看她一阵,终于慢慢道:“患心脉之症的女子,若孕有子嗣,生育之时,心房难以承此重荷,极易危及性命。”
一张秀美容颜骤然失了血色。嘴唇微微开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旁叶孤城见此,沉声道:“你先下去罢。”医者听闻,遂慢慢起身,施了一礼,向外去了。
“我……”床上人怔怔坐着,一双眼睛里浮出大片水雾,几欲掉落下来。身为女子,乍闻自己竟不能生育,一时实是无法承受。何况她年纪尚轻,还未及二十,怎受得住?
叶孤城缓缓坐在塌沿,顿了顿,终于伸出手臂,揽住那单薄的肩膀。孙秀青身子一颤,忽一下扑进面前人的怀中,放声痛哭。
男子并不出言安慰,只以右手轻抚她秀发,任由怀里人哽咽抽泣。良久,哭声渐渐止歇,孙秀青忽然从男子胸口抬起头,怔怔看着眼前人,面上神情交织,紧紧咬着嘴唇,直把下唇咬得发白。
仿佛过了很久,她突然推开男子,就要从床上下去。撑在塌沿的手被压住,耳边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做什么。”
“我--”她用力咬住牙齿,生怕自己再次掉泪。“我要走--”
只是几个字而已,却好象要耗尽所有的力气。
“为何。”压在手背上的微凉掌心没有松开的意思:“你身子不适,休息罢。”
这倔强坚毅的女子……因为这样的事,宁愿就此放手……看着一张苍白的脸,上面的血色早已褪尽。她确实,值得被好好对待……
凝视着男子清隽的面容,孙秀青只觉心中似有一根针一点一点地扎进,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原以为从此终于可以和这人在一起平静生活,却怎想到会如此!她闭上眼睛,泪珠已落,又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眸:“美丽的事,为什么总是分外短暂?为什么总是不肯在人间多停留片刻?”低下头,泪珠一颗颗滴在丝褥之上,“我已不能待在你身边了……一个不能给你生下子嗣的人,又怎么做你妻子……”
舍不得啊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可又能怎样?直到现在她才真正了解,一个女人即将失去心爱的男人时,是多么痛苦和悲哀。
然而,有人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拭去她面上的泪痕,清冷却柔和的低沉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现下季节并不适宜……既如此,明年初春的时候成亲,你可喜欢?”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4:00 +0800 CST  
作者说:

关于孙姑娘的一些想法及引申到的文章里的现象
从这位姑娘出现直到现在,她被骂或者被坚决要求炮灰之类的呼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此,四下里从刚开始的郁闷到后来的麻木直到现在的淡然处之,也是一个历程。其实当初看陆小凤传奇的时候,对孙姑娘是不喜欢的--她凭什么得到西门这样的男子!但是,自从我在自己的文中出现了这个角色后,我开始转变了看法。一个女人,姑且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难道就因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因为咱们看书人认为的‘她配不上’,就不能喜欢并和某个优秀男人在一起吗?难道感情就是配的上和配不上这么简单吗?我想应该不是的,如果真的这么单纯以这样来划分,那就不是真正的感情了吧。
其实作为耽美小说,我理解大家‘bl至上’的想法,因为咱也是多年老书虫,总希望看到的是主角们感情的发展和互动,但是书看得多了,想法也就有了些改变。一本耽美书,诚然,它就应该写耽美,但也就仅仅如此吗?两个人爱的死去活来,每天的必修课就是互虐或者一切人,事情皆为二人的感情发展而存在,这样的文,确实有写得好的,而且还有很多我喜欢的,但,在这篇文里,我却并不想如此。
作为男人,一般来说,性向大部分还是异向性的,所以,一开始就爱上另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我不想写,也觉得突兀。西门和叶大,他们是两个性向普通的男子,一开始也只是对对方的欣赏到后来的惺惺相惜,以后还会更深一步。他们是从很多的接触当中看到对方的性格当中自己所欣赏的一面,从浅交到深知,需要一步步的过程,而不是惑于颜色或者什么某刻突然心动之类的,我觉得,这也不符合他们的性格。
至于说到耽美文中计划注定炮灰的女性,我认为她们不应该就只能扮演坏心,没脑之类的角色。没错,咱们这是bl,可女人在这里就非要如此吗?一些男配可以在文中坏啊,缠啊,虐主角啊,很多人都并不怎么反感,但为什么一个女人就很难得到认同呢?难道,就仅仅因为她们是女人?我不认为,耽美,就应该让女人走开。
我想了想,孙姑娘做错了什么呢,其实也许并没有什么错。她爱上了叶大,可以为他抛弃了其他的东西,跟随他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只因为初来时晕船,她就自己学习游泳,希望自己尽快熟悉并适应这里。她有时候面对心爱的男人会羞涩,但又能坦然地告诉他‘我来是因为我想你了。’在得知也许不能为爱人延续子嗣时,纵使痛苦,她也选择了离开。这样的女人,虽然我写她用的笔墨不多,但已是我喜欢她的理由。 至于叶大,也许很多人会觉得他对待孙姑娘一事上太心软,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若是男子,也未必能够对与这样的女人太无情。叶大冷漠没错,可他就单纯是个不食烟火,高高在上,对别人的感情完全视而不见的人吗?他也是一个人,有所有人都有的很多面,内心也是复杂的,他可以没有爱上孙姑娘,但一直相处到现在,就完全没有别的感情吗?
我也是女人,如果在文里总看到女性被塑造的完全是另人厌恶的形象的话,我会不高兴。是的,作为女人,她们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如果将心比心,把我自己作个完全衬托主角关系发展,或者光干坏事之类的角色,我心里会很不是滋味。
好啦,废话还有很多,但就先说到这里,各位亲不同意咱说的,就请尽情砸砖或者华丽丽的无视咱吧。再次谢谢大家对四下里的支持,咱会努力写文的……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5:00 +0800 CST  
七十一. 冬雪
入冬。
一夜大雪,下得将有一尺多厚,直至清晨,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及到早膳后,方渐渐止歇,却还星星点点飘洒着些许。
院中一处空阔场地上,青年身穿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 正专心舞一套剑法。他用的招式轻巧灵变。一招施出,竟暗藏着七种变化,却听不见丝毫风声。
男子一身白衣立在不远处一株树下,看了片刻,忽抬手折了根树枝,抖腕挥出。
青年此时正面向这边,见状立时手中加劲,剑光飞起化作了一片旋霓,便要将这树枝绞碎。然而那树枝来势竟迅疾如斯,手上长剑方涮出一朵剑花,青年便突觉右肩一痛,急忙上身向后一仰,足下一顿,膝盖微屈,平地退出三丈开外,正正稳住身形。
“这套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你还差五六分火候。”叶孤城将手笼回袖中,“轻如鸿运,健若蛟龙,方是此套剑法精髓所在。”
青年点一点头:“徒弟记着了。”眉朗目清,仪态非俗,正是南王世子。
叶孤城道:“近日气候骤冷,海上调度有碍,上回一趟运程,想来要延期几日。”世子笑道:“这是自然。总归此次运的也不是急俏物,晚上些时日又何妨。”
叶孤城微一颔首:“如此便好。”忽抬眼看向一边,道:“天气寒冷,你出来做甚。”世子顺他目光看去,只见孙秀青披一件雪色狐裘,手上端一只描金漆盘,盘内放着把紫泥砂壶并两只小小茶杯,款款向二人走来。
“刚沏过的龙剑春笋,喝口热茶再聊罢。”将漆盘放在凉亭中石桌上,孙秀青朝两人点头道:“已近晌午,别忘了早些去用午膳,我先回去了。”说罢,向叶孤城微微一笑,返身顺原路走回。
叶孤城看她走得远了,步入亭中,拿起瓷杯浅饮一口。世子亦走上前,似是不经意道:“听闻师父明年初春便要成婚,我父王难以亲去,到时自派我赴南海贺喜。”叶孤城放下杯子,语气淡淡:“好。”又道:“你且将这套剑法再演习几遍,午时自去前厅用膳。”话毕,一拂衣摆,跨出亭子,朝院外去了。
世子眼见那白影消失在拱门拐角处,这才低下头,看着桌上的茶杯出神。良久,他握住方才叶孤城用过的那一只瓷盏,缓缓端至面前。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将嘴唇贴在杯沿一阵,忽而仰首,将其中剩余的茶水全部饮下。
万梅山庄,庄如其名。
满庭冬梅迎寒盛放,有风吹过,便飞落一地的雪屑。
寒香拂鼻。
梅树虬枝纵横,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
西门吹雪在练剑。
剑法招式并无精妙,可使起来却有着气凌五岳的威势,凛冽而又森寒。
反手收势,一点沾着雪屑的花瓣停在剑尖,又被气劲所激,颤颤落在雪地当中。
那雪,绽开于剑上,雪亦是血。
那梅,绽开于雪中,血亦如梅。
满树萦白,绽放着如雪如梅的芳华。
回身将长剑收于腰间鞘中,袍裾挥动之际,一缕冷梅气息淡淡散开,暗香含韵,充怀盈袖。
杯中浮晃著一抹淡碧,几缕轻烟散著丝丝微热。茶汁尚温,徐徐入唇,顿觉舌尖微甜,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既而芬芳满口,齿颊余香。
龙剑春笋,的确是极难得的好茶。
只是,若有人一同雪中赏梅,茶话清谈,许是会更有意趣罢。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七十二. 托孤
晚膳过后,原本已歇了半日的雪忽又纷纷扬扬地飘下,且又夹着不小的风。
墙角的炭盆偶尔冒出小小的火星,熏得满屋融融地暖。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间主人平时虽不饮,但既然有嗜好杯中物的客人上门,又岂能没有好酒。
一缕笛声悠悠而止,音色不染杂尘,清潇悄寂,风骨冷秀。
“不想城主原来于音律之上,亦有此造诣。”花满楼浅浅微笑,一脸平和而温雅,令人如沐春风。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6:00 +0800 CST  
叶孤城立在窗前,闻言双手负于身后,掌中持着一管青色的玉笛,走到这边一张雕花大椅上坐下。“幼时偶学而已。”
陆小凤倚在铺着暖裘的藤椅上,径自品咂着杯中碧色的美酒,笑道:“西门吹雪也吹笛,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他的音律,太冷。”
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有什么比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和朋友品着美酒更令人惬意?何况这样的朋友,还有两个。
叶孤城手指捻过笛上垂着的一穗红缨,脚边一只赤铜暖炉从镂空的纹路中袅袅升着轻烟。陆小凤眼光忽停在墙上两张裱糊的白绢画轴上,青的竹,红的梅,竟隐隐有些说不清的熟悉之感,不由问道:“这是你画的?”
叶孤城抬眼,“右面一幅是西门吹雪所作。” 陆小凤讶道:“我认识他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他还会这个--”转而又是一笑:“果然,这笔意和他的剑势一样,难怪看着眼熟。”
花满楼微笑着,轻轻点头:“只可惜不能亲眼一见。”
陆小凤正色看他,语气里并没有任何怜悯和可惜的成分:“你能看见的,却比很多有眼睛的人要多得多。”
花满楼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只是端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
叶孤城垂眼看着手中的玉笛,脚边铜炉中带有檀香气息的轻烟在他脸前升腾,隐约的雾气让他多了些飘渺之意。陆小凤又给自己倒上酒,连饮三杯,然后才舒服地叹了口气,道:“冬天有火烤,有好酒喝,就是给个神仙换,我也不干。”
他话音甫落,门外忽然有人道:“禀城主,表少爷府中有人求见。”
叶孤城道:“什么人。”门外人尚未来得及回话,房门便砰一下开了,顿时一股寒气裹着个穿棉袍的男子冲进屋内。那人刚一进门,只叫得一声“爷--”便突地双膝一矮,跪在地上。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哭声从他怀里一个紫红色绣襦中传出。
叶孤城眉峰微蹙:“起来说话。”他已认出这人便是叶孤鸿府上老管家崔叙,却不知如何这般模样前来。
崔叙只跪在地上不起,痛哭道:“爷!我家少爷他--殁了!……”
“……决战中,少爷败于太行山仲孙北雁之手……消息传回,少夫人惊痛之下动了胎气,提前生产……虽生了小少爷,却……”
崔叙老泪纵横:“夫人临终前,命老奴将小少爷托付于爷,求爷看顾这点叶家血脉……”双手抖抖地将怀里的襁褓揭开一角,一张皱巴巴的初生婴儿小脸便露了出来,正兀自啼哭不休。接着,又将一把长剑从腰间解下。“这是少爷的剑--”
叶孤城静静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剑无情,人有情。所以人亡剑在。
世上总有如此多情的人,要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一柄无情的剑。
——这是否是因为剑的本身,就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孙秀青小心地给床上熟睡的婴儿掖好被角,这才起身走到外室。见叶孤城正默立不语,便道:“大夫怎么说?”
“寒季所生,又是早产之子,兼先天不足。”顿了顿,“早夭之症。”
孙秀青‘啊’了一声,失声道:“就不能治么?”她自身怕已不能生育,现下见了这才出生的孩子,母性不由得被挑起,此时却听得这么丁点大的婴儿竟要夭折,眼圈便不禁红了。
叶孤城沉吟一下,“也未必不能治愈。”随即朝外面吩咐道:“备车。”孙秀青正想回身去看孩子,闻言不由喜道:“去请人么?能治好?”
“且看他造化罢。”叶孤城剑眉微凛,向外走去,一边道:“叫人备些幼儿用具,我带他亲去。这期间一应事物,着各商号管事一同处理。”
“我和你一起去罢,男人怎么照顾孩子呢。” 孙秀青接口道,“女人总要细心些。” 叶孤城闻言脚步顿了顿,“也好。你收拾一下,尽快起程。”
马车辚辚在雪上行过,留下一地的碎玉乱琼。
“这孩子怎么哭着没完?”清亮柔和的女声响起,“应该不是饿了啊……半个时辰前才喂的牛乳。”
深沉的褐眸看着那哭皱了一张小脸的婴孩,眼角微抬,衣袖忽轻轻一展,孩子便被抱到了怀里。
说来也怪,刚被移到男子手中不久,哭声竟嘎然而止,婴儿睁了一双乌溜溜的眼,好奇的望向上头,正正看进两潭幽深的眸中。一旁孙秀青见状,惊喜笑道:“这孩子好象很喜欢你。”叶孤城将襁褓置于膝上,淡淡勾起线条分明的唇,低沉清冽的声音响起:“名字,就叫叶玄罢。”
细雪不知何时起又开始纷纷扬落,不一阵,便渐有增大之势。
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过,却又挟着梅花的香气。暮曦已近,碎金洒下,满林梅枝花影,迎寒而放。明明是美丽如画的风景,不知如何,却感到一丝静谧的萧寞。寂静无声的梅林当中,有人白衣如雪,面若冰霜,手执一柄乌鞘长剑,傲然于一片暮色之下。
大雪几欲遮住视线。然而,远处有什么正渐渐走近,倏忽一阵大风卷过,吹得片片红梅凋飞乱舞,洒得漫天席地。花雨尽歇后,一人雪裘玉冠,稳稳撑着把二十八骨紫竹油伞,从北地长风的雪幕中一步步走来。身后,梅间山庄映在一片银白之中,恍若仙境.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6:00 +0800 CST  
七十三. 酒逢知己千杯少
西门吹雪收回长剑,静静看着那人稳步走来。微抬眉峰,孤寒的眼底墨色流转,减去不少冰冽。男子走得近了,就能看到头上的白玉发冠从两边垂下银色的缎质冠带,掩在大股的发丝之间,虽撑了伞,但一身白貂裘上,仍落了些许雪花。不知为何,西门吹雪忽想起庄中所藏的佳酿,这些酒只有陆小凤来时才会启封,他自己素日是不饮的,然而此时,却觉得似乎偶尔与人对酌也未尝不可。
远处又渐渐现出一个红色人影。同样打着把紫竹油伞,却只行了一阵便不再走近,怀里仿佛抱着什么,正遥遥向这边望来。忽而一声啼哭自那边传出,在冷寂的雪地里现得分外清晰,使得男子脚下顿了顿,也让西门吹雪的眉尖微不可察地挑起。
风,似是卷得更紧了。
房内四下环素,一色玩器全无,只在窗台放一个青釉陶瓶,内中供着数枝梅花。屋中央是一张雕花枣木圆桌,其后面的四脚塌上吊着白纱帐幔,衾褥也是一应素白。
两个人,一壶酒。
随手解下身上的雪裘搁在床角,便露出里面的白色丝缎絮棉宽袍,袖口和围领处饰着一圈密密的白绒。叶孤城坐在椅上,看对面的男人取了两只杯子,将浅碧色的酒液倾注入内。常年握剑的手极稳,每只杯中的酒都是八分满,丝毫不差。他抬了抬眼,道:“你并不饮酒。”
西门吹雪道:“你也不常饮。但,亦可偶尔为之。”
叶孤城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拿过一只杯子,递到唇边慢慢将酒喝完。西门吹雪见状,也跟着饮了另一杯。
酒是好酒,三十年的女儿红,入口淳香,绵远悠长。叶孤城放下酒具,狭长的凤目浅浅眯起,暗沉之下浮出几丝罕见的笑意:“如何。”西门吹雪微敛眉锋,复又缓缓将薄唇上扬些许:“尚可。”叶孤城执起酒壶给两人重新满上,“既如此,倒也不妨饮上几杯。”他方才已得知那孩儿尚可救治,面上虽不显,心中却也不由松畅几分,当下便与西门吹雪把盏浅饮,一边偶尔谈上几句。
他两人交识未足年余,然而若论相投相知,却比旁人自是不同。叶孤城饮了几杯,眸角余光不经意地向窗外睨过,却看见漫天盖地的大雪直如鹅毛一般,外面几步远一株梅树上足积了尺余厚的雪,压得枝桠都似已不堪重负。然而一树寒梅迎风怒放,红白相映之间,芳华傲骨。他见过各色梅花亦不在少数,却与这里相比,皆有些不如。回眼对西门吹雪道:“天下梅花,想来应推此处为冠。”见对面人穿着一身白色缎衣,无纹无绣,亦无佩饰,一席黑发只用一根白色丝带系着,眉眼是墨一般的黑郁,不知如何,忽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当时因自己早已知晓紫禁一事而心中微有异感,不想今日却有把酒相知的一天,当真世事无常。
西门吹雪见他不语,面上似有所思,也不相问,只给自己杯中缓缓满上。他手上皮肤苍白如雪,手指修长,指腹处覆着一层薄茧,骨节微凸,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眼便知是常年持剑的手。房内的火盆烧得极旺,叶孤城几杯暖酒入腹,便微觉有些热意。此处只有他与西门吹雪两人,皆为男子,且又是知交,在旁人面前的些许小节,在此处却并不必在意,遂将外面罩着的棉袍解去,搭在座椅靠背之上,露出里面一件交领箭袖白锦衫来。
西门吹雪起身走到窗边,将紧掩的窗屉揭开,顿时一股清冽沁身的凉意涌进房内,屋里稍许的燥热随即一空。叶孤城微微勾起唇角,右手忽向腰间一按,仿佛电光交际的一瞬间,一道匹练也似的银芒骤然腾起,人与剑已合二为一,如飞虹般从窗口掠出,刺进茫茫雪幕当中。
剑光辉煌而迅急,好似没有变化,却原来是因为太快而看不清变化。雪地里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银光交错的霎那,一次又一次地幻灭而又浮现。
扬起的剑光划出一条条优雅的弧线,直指旁边的一树红梅,耳中只闻风声偶过,听不到任何气劲破空之音。树身凛然不动,然而稍后不久,一阵并不疾迅的北风拂过,大片大片的红色花雨瞬时扬得一天一地,竟是漫树梅花尽皆飞落。长剑又归于无形,清光流泻,发出激越的锋芒。
西门吹雪立在窗边不动。他只觉自己面前恍若正展现着一场盛大而又萧独的舞,满目所见,衣袂纷然。白的雪,红的梅,交互缠飞 ,又慢慢淡去,在清寒极孑的月色中,绝代剑客白衣如雪的身影渐渐静止,终于在眼前定格成一桢举世无双的画卷。
身边有梅花清冽的气息飘过,挟着丝丝的冷意。叶孤城已重新坐回桌前,身上不沾半点雪屑,烛光之下,只见他脸容呈极透明的苍白,眉目疏朗,眸色深邃清冷,只在嘴角挑出一点弧度,蕴着缕淡淡的松融之意。西门吹雪走到桌前坐下,薄唇微扯:“好剑。”
叶孤城只觉胸中一片清凉,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亦唇角轻扬:“好酒。”
月上梢头,清辉之下,疏影交错。夜风拂过,寒气逼人,入目皆白。
酒壶已空,不知不觉中,竟将一整坛上好的陈酿饮尽。
西门吹雪苍白的面上已染上些醺意,眼神也沉了沉,只是一双手,仍是稳定如同磐石。他面前的男子虽曾饮过几回,酒量却是较他为浅,已将一双寒星般的眼敛了半分,斜飞的眉亦平缓了些许。
夜色催更。
屋外的雪越发得大,风亦紧了起来。不知何时,火盆内的炭火已尽,桌上的灯盏却还亮着,盈盈照着四周.房内不知何时一片寂静,只偶尔听见灯花轻微爆响的哔剥之声.
通告
因为7月1日要入v,当天得更三章,所以开始存稿……这几天就不一定更了哦……[顶乌龟壳遁走……]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1:57:00 +0800 CST  
卷五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七十四. 枕袖
雪疾,风劲。
这样的夜,一直坐在温暖的屋中喝酒的人,若乍出房门,难免受寒。何况叶孤城此时,已有了几分醺醺醉意。
因而留宿至此,便也自然不过。
桌上的灯已不很明亮,灯花轻轻地抖了一下,屋内便渐渐昏黄下来。
叶孤城正合衣睡在床内,双目微闭,素日几不可察的呼吸因酒后而变得绵长,清砺的五官线条也较平时松弛了些。旁边西门吹雪侧过头,只觉在那将熄未熄的灯下,整个房间内都尽数寂静下来,仿佛满庭花树笼在烟雨般的雾中,静得让人只想睡去。夜寂无声,只闻窗外风吹树梢,一时又酒意上涌,遂衣袖一挥,将灯灭了。
天还未明,然而外头的雪光已将室内映得朦胧微亮。晨风经窗而过,发出轻微的飒飒之声。
西门吹雪在泛着清浅雾气的房间里醒来,尚未睁眼,便已发觉屋中与往日有所不同。眉峰扬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身旁。
那人犹自睡着,鼻息轻缓,下颌线条刚硬而孤傲。即使在梦中,身姿仍笔挺如剑,勾勒出一道峻拔朗毅的弧度。既同塌而眠,则不免靠得太近,于是都未束着的长发水一样散在枕上,几股乌丝交互搭在一处,弯弯曲曲地铺在褥面之间。西门吹雪静了一阵,些微抬起上半身,缠绕的黑发就一点一点地被抽离。他左手撑在床沿,稍一使力,便欲起身,然而却忽觉右臂微微一紧。低头看去,只见身边之人腰脊下方,赫然压着自己一角雪白的袖裾。
绷起的肌体缓缓放松,西门吹雪顿了顿,撑在床沿的手慢慢收回,终于重又躺下。然而这一起一落之间,纵是十分轻缓,但身旁这人何等修为造诣,稍有细动,毕竟仍是觉察,眼皮微动,下一刻,一双坠入了寒漓星辰般的狭长眼眸便已睁开。
他此时的眼神并不锋锐,许是因为宿酒的缘故,有着一丝茫茫的意味,不像平日一般带着些说不出的辽远高渺,就似站在高山之巅俯瞰,通透而又疏阔。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西门吹雪,好似记起了什么,然后回头用右手在太阳穴上按压起来。
静了一时,男子放下手,抬身自床上坐起。身下的袖摆从而脱出,皎白的衣料上面,不期然被压出几道皱褶。西门吹雪眼光浮浮掠过,亦自起身,着靴下地。
“往后若饮,亦需节制。” 叶孤城眉峰叠起,宿醉隐隐让他有些不适。
西门吹雪看一眼桌上空空如也的玉壶和地下的酒坛,微一抿唇,便唤人进来伺候。二人整衣束发完毕,净了面,洗漱过后,侍女又奉上两瓯浓浓的香片茶醒神。
叶孤城放下茶杯,眼光看向窗外,便见那雪早已停了,一天一地尽皆银妆素裹。西门吹雪披了件氅衣,正将一条白鸾绦带结在腰间,末了,走至塌前,拿起床畔放着的长剑。作为一名优秀的剑客,无论严冬酷暑,都必须勤练不辍,日子久了,便也成了习惯。叶孤城也同样如此,因而当看到西门吹雪握住长剑剑柄时,就已知他意思,亦从枕边将自己的剑拿起,复又把搭在椅上的外袍穿了。待两人整束完备,便一道提剑出了房门。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2-07 22:02:00 +0800 CST  

楼主:Kings_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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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2-02-07 04: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8-30 14:16:0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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