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已经给付晔然洗过了澡，这时候正在给她往身上涂按摩乳并给各个关节做着被动运动和按摩。见尹伊进来，小苏只是点着头打了个招呼，尹伊早已习惯她有些冷淡的态度，笑着走过来和她一起做完剩下的护理，然后在她离开之后关了卧室的门并顺手上了锁。


付晔然之前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现在倒是一副很精神的样子，“锁门做什么？小苏等会儿要来给我翻身的。”


“今晚夜班是我，”尹伊说着走近了，升起床头让付晔然做起来一些，给她调整了一下枕着的枕头，然后才在床边坐下，“不是你安排的么，付董。”


“是么？”付晔然皱着眉一副严肃的样子，“我似乎没这么安排过。”


“哦？”尹伊挑着眉毛斜觑着她，“那可能是我搞错了，我去和小苏说一声。”说罢站起来转身就走。


“哎，真走啊？”付晔然微微提高了声音，“那我不是白洗这么干净了。”


“你……”尹伊站住了转过身瞪她，“说什么呐？”


付晔然弯着嘴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说，我已经沐浴完毕，正等着你临幸呢。”


“你……”尹伊脸上有些发烫，站在那儿瞪着付晔然没动。


“伊伊，”付晔然仍是笑，柔软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异样的情绪“过来。”


尹伊咽了下口水，不由自主地走回床边，踢掉鞋子爬上床，一条腿迈过去跪在付晔然身体两侧，手撑在她两肩旁边慢慢凑近了支起来的床板，也靠近了躺在床上的人。眼看着只要再往前探一下头就能碰到那双略有些苍白的唇瓣，尹伊却没再往前，而是轻声笑着问：“我可还没洗澡，你不嫌弃吧？”


付晔然眯了眯眼，突然用力探过头来。这情形和白天时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相同。那时候尹伊是站着的，位置比付晔然高些，而现在刚好交换了一下，尹伊趴的不高，这时候正抬着头看着付晔然。付晔然现在的情绪没有白天时那么平和，脑子里对角度和距离的估计并不是很准确，这一下探过去，没能像白天里那样咬到尹伊的嘴唇，倒是和她鼻子对鼻子碰到了一起。她这一下很有些不管不顾的，来的突然又离得近，尹伊一时没反应过来，撞了个结实。尹伊下意识地捂着发酸的鼻子往后躲了一下，再去看付晔然，就见她歪着脑袋正瞪着自己。


“没事吧？”尹伊赶紧扶着她的脖颈帮她归正姿势，又去揉她的鼻子，“脖子没事吧？鼻子疼不疼？”


付晔然抿着嘴没说话，仍是瞪着她。


尹伊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下笑了。


“别笑！”付晔然皱起眉，脸色沉沉的，那样子看上去挺吓人，只是一向苍白的脸上此时红润的有些过分，连秀气耳朵和脖子都染上了些粉红。


“哧哧……”尹伊很给面子地闭上嘴想要忍住，但没过几秒就放弃了，既然憋不住，索性拍着被子笑个痛快，“哈哈，哈哈哈……”

愚人节嘛，来点欢快的～大家今天小心别被骗哟～

大年初一一大早，天气一扫前几天的阴霾，暖暖的阳光从整面的落地窗洒进卧室里，冬天的太阳虽然不像夏天的阳光那么灿烂，但仍然让人觉得暖暖的。付晔然靠在摇起到大约70度的床上，脸上扣着氧气罩，眼睛紧闭，脸色有些发青。


“有没有好一些？”尹伊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问道。


付晔然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换作平时，尹伊会觉得她是因为难受才不理自己，可现在，尹伊有些哭笑不得，“喂，还生气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吸痰过后的虚脱加上低血压带来的不适让付晔然说起话来比平时还不连贯，尹伊却从她那含糊又断续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赌气又郁闷的情绪。


“好啦，都是我的错，我道歉好不好？”尹伊说着，轻轻摩挲着付晔然的耳廓，“天气难得这么好，等会儿吃过早饭，我们去温室坐坐，嗯？”


付晔然抬起眼看了看尹伊，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小苏，稍皱了一下眉道：“去陪陪……小颖。”


“方姨看着她呢，”尹伊笑着说，“今天没有别人，就你和我。”


付晔然微微翘起嘴唇，“去吧，我准备……一下……有东西……给你看。”


尹伊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不知道她这是卖什么关子，可到底还是耐着性子点点头出去了。


小颖昨晚闹到太晚，现在还在睡，方姨在床边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方姨，早。”尹伊打着招呼坐下了，疲惫地扭着脖子打了个哈欠。昨晚她和小苏打了招呼说会替她的班，也确实独揽了本该两班看护完成的工作，一个晚上下来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确实有些熬不住了。


“累了吧？去躺一会儿歇一歇。”方姨轻声说。


“还好。”尹伊没什么精神，笑得也有些不自然。


方姨盯着尹伊看了一会儿，眼里带了点了然的笑意，“和小姐闹别扭了？”


尹伊抿了抿嘴，低声道：“她……好像不太高兴。”


“她那脾气……就是冷了点别扭了点，”方姨笑了，“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别扭。”


“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尹伊有些迷茫。在她的记忆里，付晔然冷淡、决绝，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如同一个没有情绪永不出错的机器，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为她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和脆弱深深吸引，以致无法自拔。可从温室那次剖心坦白后，付晔然渐渐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变得……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以前就是这样的。”方姨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受伤之前。”


尹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停了停，有些发愣地看着方姨。


“她在一点点做回她自己。”方姨笑得很欣慰，“因为你。”

尹伊陪着女儿吃了早饭又哄着她玩了一会儿，才回去付晔然的房间。尹伊心里装着些事，往日里总是匆匆完成的事今天做得都有些拖拉，可付晔然明显比她更磨蹭些，尹伊出去已经将近两个小时了，再进来的时候小苏正在喂她吃早饭，那一小碗米糊看起来该是没吃几口的样子。


“我来吧。”尹伊边走过去边说。


付晔然看着尹伊接过小苏手里的碗、替了小苏的位置坐在床边，眉毛就拧了起来。


“还生气呐？”尹伊笑得促狭，“爱哭又小气，我真该重新认识认识你。”说话间，一勺米糊喂进付晔然嘴里。


付晔然瞪她一眼，不反驳，只专心吃东西。


尹伊早习惯了付晔然的沉默，也早习惯了在她的沉默中通过她的神色判断情绪。付晔然现在的状态明显比刚起床时活泼了不少，看出她只是因为吃着东西不方便说话，尹伊也不在乎她的不回应，只自顾自地说起来。


“你可真够慢的，这都起来多久了，怎么才吃饭？是不是又犯懒，不肯好好吃东西？”


“我刚才陪小颖拆了你的礼物，她才多大，你送她那么贵的东西做什么？”想起那台包装浮夸的Will，尹伊有些哭笑不得。 “还有，迪士尼是怎么回事？你问过我了么？真舍得我陪她去？”


付晔然偏头拒绝了尹伊送到嘴边的勺子，终于开了口：“小颖喜欢米老鼠。你想去的话就去，不想去，就让小白陪她。”

“这么大方啊？”尹伊冷哼一声，“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想支走小颖让我只陪你是吧？还我想去就去，欲擒故纵，真当我傻啊？”


付晔然眯起眼睛笑了，“嗯，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去你的。”尹伊笑着在付晔然肩膀上拍了一下，又舀了勺米糊喂她，付晔然抿着嘴偏头，却一直看着尹伊。


“看什么？你这才吃了几口，张嘴！”尹伊冷下脸，又把勺子往前送了送。


“不好吃……”付晔然嘀咕着，不过还是认命地含住了勺子。


前几年付晔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为了应付高强度的工作总是不按时吃饭，又大把大把地吃那些刺激肠胃的药，丝毫不考虑后果，把原本好好的肠胃糟蹋得敏感又脆弱，就算没什么刺激，呕吐、拉肚子也是常事。前段时间她有意瞒着尹伊，尹伊虽然有所察觉，但那时候只强迫自己不去关心她，对那些偶尔漏出的蛛丝马迹视若无睹。等到两个人解开了心结，尹伊悄悄约了徐熙，仔仔细细了解了付晔然目前的身体状况，心疼之余态度强硬地给她制定了一系列规矩，打定主意要把她的身体养好，而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付晔然的一日三餐。截止到今天，付晔然的早餐已经吃了快两个月的米糊了，虽然是各种口味的，可说实话，没一个是好吃的。


尹伊也知道这些黏糊糊又没味道的东西确实倒胃口，只能哄她：“你乖乖把这一碗吃了，我中午就做好吃的给你。”


付晔然眨眨眼，讨价还价道：“再吃三口。”


“半碗，不能再少了。你要是再唧唧歪歪，中午还喂你吃这个！”


“成交！”付晔然嘴唇抖了抖，看样子是真的怕了这种传说中的养胃圣品。

一顿饭磨磨叽叽地吃完，付晔然睡了一觉养出来的那点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人倦倦的有些没精神，呼吸也重了许多。


“累了就睡一会儿。”尹伊给她戴了吸氧管，调低了床头，自己也爬上床用手指在她的太阳穴上打圈按摩着。


这些日子下来，付晔然在尹伊面前不再像从前那样硬撑，身体的衰弱就越发明显。


按照小苏平时做事一贯的利落，绝对不会在付晔然洗漱完毕两个小时之后才喂她吃饭，何况尹伊记得清楚，早上她出去时付晔然身上穿的并不是现在这套家居服。不用费太多心思，尹伊就猜得到付晔然早上又痉挛过了，或者又吐过了，又或者两者都有。她的种种症状总是相互影响的，任何一点不对劲都有可能会牵起痉挛，然后再导致呼吸困难、呛咳、呕吐等等状况。前几天难得她精神好些，尹伊陪她到温室去转了转，可刚坐了不过几分钟，轮椅上的付晔然就开始抽筋，两条腿紧紧夹着踮起脚尖不停发抖，肩膀缩起来簌簌地抽，就算胸前腰上都绑着束带，那样剧烈的动作仍然让尹伊觉得她几乎要把自己掀到地上去。痉挛让她本就困难的呼吸完全被阻断，她仰着头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嘶鸣声，尹伊连忙给她扣了氧气罩，可是没有用，她似乎根本吸不进氧气，苍白的脸很快憋的发紫。尹伊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大喊着叫人来，直到给她打了一针，付晔然才终于缓过来，枯瘦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人已经昏睡过去了，可两条腿还是僵硬地微微抽搐着。

尹伊一边安慰着自己这是冬天的坏天气带来的影响，一边却心知肚明，付晔然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一定程度。从前她不管不顾，除了最基本的护理和按摩外几乎不做任何训练和治疗，长期的卧床和瘫坐让肌肉萎缩严重，也让肺功能退化得厉害。她不肯好好吃饭喝水，又为了省事整天插着导尿管，肾功能和膀胱功能也不容乐观。其实，她的身体早该发出抗议了，只是付晔然一直在用各种药物抑制着种种症状。尹伊听了徐熙的建议逐渐减量，直至完全停了那些药。刚开始还好，可随着药量逐渐减少，痉挛、排尿困难、呕吐、腹泻……没了那些效果强硬的药物压着，这具被主人摧残了太久的身体终于肆无忌惮地开始反击，整日整夜闹得付晔然不得安宁。


尹伊心疼她，可也知道那些药副作用太大，只是饮鸩止渴，如非万不得已绝不给她用。尹伊没有别的办法能让她好过一些，只能尽量陪着她，几乎寸步不离，连小颖都多是拜托方姨帮忙照看着。

“不累。”付晔然对尹伊笑了笑，冲着她身后扬了扬下巴，“电视柜上有张光盘，你把它放到电脑里。”


尹伊爬下床依言照做，拉过平日里付晔然吃饭用的护理桌把电脑打开，趁着开机的短暂空档揶揄付晔然，“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光盘？”


付晔然无声笑了笑，让尹伊点进去打开文件夹。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尹伊点进去，影像随着播放器窗口的出现跳了出来。最开始是些老照片，看得出年代有些远了，虽然画面明显经过处理，但仍有一种稍显朦胧的怀旧感。虽然背景、人物都不尽相同，但翻过了几张，视频的主题就很明显了，这些照片，记录着一个孩子的成长。尹伊微微睁大了眼睛盯着屏幕，看着视频里的小人一点点长大，从熟睡的小婴儿到坐在地板上摆弄玩具的小娃娃，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突然画面一暗，照片隐去，停顿了几秒之后，视频里出现了声音和影像。录像机后的女声坚持不懈地逗弄画面里的小娃娃说话，可被拍摄的人完全不配合，只顾低头摆弄手里的一只黄色橡皮小鸭子。一只手从镜头后面伸出去抢走了小黄鸭，小娃娃伸着胳膊咿咿呀呀地叫着要，拿着录像机的女人把鸭子拿近了又离远，来回几次之后小娃娃耐不住站起来要抢，可刚站起来晃了晃，就吧唧一下摔了个屁墩儿。小娃娃瘪瘪嘴，顿了两秒之后皱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嗯……你可以……往后拉一拉。”付晔然有些不自在地小声说。


尹伊终于忍不住笑了，侧头看着她，“拉到哪儿合适？先说好，既然让我知道了有这个好东西，我肯定是都要看的，不过照顾着你的……自尊心，我可以不当着你的面看。”


尹伊憋笑又促狭的语气让付晔然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随后才闷闷地道：“最后。”

尹伊盯了她半天，忍不住在她嘴角亲了一下，才去拉视频的进度条，斟酌着点在了视频结束前十分钟。拍摄的内容明显是某个派对，尹伊很快认出了付家老宅里那座很有特点的大钟，也很快找到了视频的主角。几秒前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已然长大，一袭紫色的礼服长裙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配着那张稍显傲气却又神采飞扬的脸，举手投足间尽是介于年轻与成熟之间的独有魅力。喧嚣吵闹的背景音里听不清她和身旁的人说了什么，只见她扬眉一笑，招来服务生收走了自己手里的酒杯，转身几步走到钢琴前坐下，掀开琴盖。微微停顿之后，一串流畅的音节从她的指间滑出，明快的旋律意图不在演奏，而在于提醒。喧闹的大厅里慢慢安静下来，钢琴前坐着的人侧头微微欠了欠身算作感谢，随后琴音一顿，再响起时，便是柔和却又醉人心脾的绝世佳酿。画面一点点拉近，能看得到演奏者的小半个身子，肩膀随着音乐的节奏在微微的动，乌黑的发，修长白皙的颈，明眸黛眉，樱口檀檀，画面里的人美好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灵动的音符透过品质上佳的音响在房间里流淌开来，冬日里柔和的暖阳照在身上，尹伊忍不住闭上眼，心里觉得有些烫，偏又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砺地疼。

“伊伊，睁眼。”付晔然软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尹伊咬咬牙，鼓起勇气睁开眼强迫自己看完。


宴会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马场。脱去了累赘的长裙，身着骑马装的人显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美。利落的衣裤搭配着长靴，凸显了那人长腿窄腰的好身材。也许是因为处在全然放松的环境中，那人脸上没有了宴会时的骄矜，一颦一笑间都是纯然的愉悦和灵动。尹伊怔怔地看着她满脸笑容有些讨好地对着镜头说了些什么，随后招手唤来马僮，牵过那匹黑色的马抚了抚，身姿矫健地跃上马背。她先是控着马在原地溜了几圈，随后拉着缰绳转过头得意一笑，紧接着微微俯下身，扬起马鞭冲了出去。画面定格在一个遥远的背影上，尹伊怔怔看着那个逆光中的剪影，视线渐渐开始模糊。


“妈妈，喜欢摄影。我从小到大的，照片、录像，她都留着，挑她觉得，有意思的，剪到一起。这个时候……我大概25岁，和朋友赛马，摔伤了，她生气要，送走我的马，我就把她，拉到马场去，让她看看，Beer很乖。”付晔然说着，渐渐开始笑，呼吸的频率也渐渐加快。
尹伊抚着她的胸口抽了抽鼻子，哑声问：“后来呢？”
“后来……”付晔然缓了一会儿，看着屏幕，嘴角仍是挂着笑容，“妈妈比我，还喜欢Beer。”
“狡诈。”尹伊笑着在付晔然脸上捏了一下，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一直努力向上牵着的嘴角终于放了下来。
付晔然有一副好相貌。因为祖上有混血的基因，她的五官与一般人比要深邃些，东方人里少见的高鼻深目在线条完美的脸上镶嵌得完美，略浅的眸色多少中和了稍显锋利的五官带来的凌厉感，薄厚适中的嘴唇不论是上挑或是抿着都很漂亮。这样的一张脸，本该美得浓烈张扬，一抬眉一挑唇都该是很有感染力的，可病痛的折磨让这些都模糊了。她似乎永远是一副病态的样子，脸色苍白、两颊凹陷，唇上血色淡漠，眉间总是微微蹙着，显得虚弱又疲惫。
尹伊一直避免去想象付晔然受伤之前的样子，她一直说服自己她喜欢上的就是现在这个付晔然，从前的那个人，她不敢去想。可看完这短短的十分钟视频，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剪影变得无比清晰，那样明丽美好的一个人，和现在的付晔然相比，除了相似的五官，似乎再没了任何的共同点。
她深吸了一口气，可说话间还是忍不住带了哭腔：“你存心惹我心疼是不是？”
“别哭，”付晔然目光柔和地看着尹伊，“我只是，忍不住，想让你看看，以前的我……想让你，偶尔可以忘了，现在的我，有多么不堪，忘了我，是个病人，忘了，你是看护，不要总是，提心吊胆的，能，随心所欲地，和我在一起。”
“我提心吊胆，不是因为把你当病人，而是因为我爱你。”尹伊搂住付晔然，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我不想你难受，希望你的身体能好一些。”
“我知道。”付晔然偏头亲了尹伊一下。
“晔然，”尹伊稍微坐起来一些，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捧起付晔然的脸有些忐忑又又些期翼地问：“我们去做手术，好不好？”

结束了和小颖的视频，尹伊随手披了一件羽绒服去了三楼温室外的露台。付晔然这幢房子在郊区，今天天气又难得地好，一抬头就是满天闪烁的星星。尹伊对着晴朗的夜空吞云吐雾，胸口的滞闷多少消减了一些。


那天突兀地说出那句话后她就后悔了，生怕付晔然那偶尔冒出来的古怪脾气被勾起来，毕竟对于任何有关于治疗、手术的话题，付晔然表现出的都是极度的反感和不耐。难得她这次竟然肯平心静气地解释，可等听她说完，尹伊更后悔自己情不自禁提出的这个不过脑子的请求了。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手术，徐医生也和我提过。”付晔然慢慢说着，语调带着些安抚，却也掺着些无奈，“我讨厌医院，不想再上手术台。何况，徐医生也说，风险难以预估，坦白说，我不想冒险。”


付晔然伤在C2到C4段，虽然是不完全性损伤，可这样高的位置，当年没有当场死亡已经是个奇迹，后期手术、治疗加上护理，所用的各种手段与其说是先进，倒不如说是激进更为合适。大把大把的钱财砸进去，一次又一次被推进手术室做小白鼠，才换来少得可怜的一点成果。在不知道第几次从麻醉中醒过来之后，付晔然终于死心，勾搭了让她觉得顺眼又顺心的小护士，卷着铺盖回家，结束了长达两年的住院生活，从此除非神智不清，否则绝不肯踏进医院大门一步。



尹伊当年是亲眼看着她一次次进手术室再出来的，也是亲眼看着她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消磨了希望、消极无奈地接受了现在的自己的。她明白付晔然的抗拒从何而来，所以从徐熙对她提过有关手术的建议后她就把这事死死压在心里，一时冲动说出来，既让她觉得如释重负，但也为戳了付晔然的心病而懊悔不已。


徐熙提议的手术方案目前还没有正式推广，为数不多的几例临床实验结果成败各半，可接受实验者受伤平面都比付晔然低，所以结果的参考价值有待考量。按照徐熙的说法，术后最理想的情况是损伤平面有所下降，甚至能够恢复上肢的部分感觉和功能，最坏的情况则是从前的努力全部白费，她将完全依赖呼吸机，甚至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尹伊叹了口气，从纠结中抽身出来，按灭了手里的烟头，又裹着衣服对着院子里的路灯发了会儿呆，才进了屋。

付晔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见她进来微微歪着头对她一笑，随后就皱起眉道：“不要总抽烟，对身体不好。”


“嗯，总要慢慢戒嘛。”尹伊顺从地答着，离得远些免得身上的味道呛到她，看她裹得严实，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可还是不放心，“上来多久了，怎么还没睡？”


“白天睡多了，不困。”见尹伊站的远远的没有过来的意思，付晔然压下一边眉毛，控着轮椅就冲她那边去了。


“哎，离我远些，呛到你。”尹伊说着又要躲，却见付晔然神色不佳，于是只好站定了不再动，任由她停在自己眼前抬着眼睛盯着不放。尹伊咧了咧嘴，笑的有些心虚。她答应了付晔然要戒烟，可几年的烟瘾不是说戒就能戒掉的。她偷偷跑出来抽烟不是第一次，被逮个正着却还是头一遭。


“是我让你，心烦了。”付晔然说着垂下眼，让人不大看得清表情。


尹伊心里一紧，忙解释道：“没有，你别生气，也别难过，更别多想，我就是……我……是我不对，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抽烟了好不好？真的，我保证……”


付晔然在尹伊急切的保证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真的？”


“真的，真的！”尹伊忙不迭点头，为表忠心还特意蹲下来好盯上付晔然的眼睛，可看到她那得意的笑容，整个人瞬间石化，张着嘴僵了一下后咬牙切齿地问：“付晔然，你骗我？”


“没有，”付晔然收起笑容木着一张脸，不羞不臊地瞎扯淡，“我很生气，还很难过。”


尹伊吃了瘪，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恨不得捏着付晔然发间小巧的耳朵狠狠拧上一圈，可是又舍不得，只好撅着嘴哼哼两声，自己坐到旁边的凳子上不理她。


“好啦，”付晔然笑着跟过来，在尹伊面前停好，“我知道你因为什么烦心。别想了，我不想做手术，可也没那么脆弱，和我说话，不用顾忌什么，嗯？”


尹伊瞪着付晔然，因为她这番话心里舒服了不少，可对于刚才被骗那一下还是气不过，想了半天，猛地凑过去在她嘴唇上咬了一下。付晔然吃疼，轻轻嘶了一声，却不退反进，探着头纠缠住尹伊，意味相当明显。


多次的实践下来，两个人渐渐掌握了节奏，付晔然不再一个吻下来就喘不过气，尹伊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缩手缩脚的放不开。


“坏蛋，”两人分开后，尹伊抵着付晔然的额头，轻声埋怨，“总是给我下套，哪天把我惹生气了，再也不信你的鬼话。”


“你才不会，生我的气。”付晔然微微有些喘，但明显很高兴很得意的样子，“你舍不得。”


“是呢是呢，我舍不得。”尹伊拖长了调子，哄小孩一样摸着付晔然的脑袋，看见她难得活泛的表情，忍不住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付晔然用一张迪士尼的门票把小颖哄去了美国，有小白和那边办事处的人陪着，再加上每天都要视频，尹伊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于是安心地和付晔然黏了好几天，和她聊聊天，看看电影，倒也没觉得无聊。


正月十六这一天，从早上醒来之后付晔然就觉得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一直到中午，她才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劲来。


“午饭，不是方姨做的？”安静地吃过了饭，付晔然才问。


尹伊正收拾着碗碟打算拿出去，听她这么问转过头来眨眨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随后又释然笑道：“你这嘴可真够叼的，怎么，我的手艺没有方姨好？”


付晔然笑了，“手艺很好，只是味道不一样。”


“挑剔，”尹伊撇撇嘴，随后呲着牙凑近了，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问，“说，是我做的饭好吃，还是方姨做的好吃？”


“你做的好吃。”付晔然答得毫不犹豫。


尹伊的嘴角往上挑了一下，随后又硬拉下来，继续逼问道：“真的？你哄我呢吧？”


付晔然微微摇了摇头，挑着眉说：“听没听过一句话，含笑饮砒霜，毒死也是甜。”


“又胡说，还说不是哄我。”尹伊瞪着付晔然，到底绷不住笑了出来。


“方姨和张叔呢？不会连小苏都被你打发出去了吧？”付晔然笑够了，很有些玩味地问，“蛋糕是晚上才能吃到？有礼物么？”


“付晔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啊？”尹伊长叹一声，哀怨地看着她。


付晔然明显对这个效果很满意，眯起眼睛笑的得意，舒展的眉目间满是轻松愉悦，多少冲散了她脸上常年不散的疲态和病气。尹伊见她这样，倒也不在乎自己计划好的惊喜被无情识破了，笑着在她嘴角亲了一下，“你该多笑笑，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么，嗯？”


“这几天，笑的还不够多么？”付晔然眨眨眼，反问道。


尹伊抿着嘴，只是笑。


方姨说付晔然正在一点点做回从前的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付晔然也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许多，尹伊却并不觉得这是从前的她。尹伊早就已经看完了那份录像，知道从前的付晔然是个高傲又肆意的人，受伤之后，就算再怎么消沉，她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却一直都是在的，可现在，她在她面前似乎收起了所有的傲气和深沉，温和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这样的付晔然是尹伊从不曾想象过的，却也是她喜欢的。

最近搬家，事情太多，太久没更了，实在抱歉

睡过午觉，寿星提出想要出去透透气。尹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想着付晔然确实有好些日子没出家门了，也动了想让她出去走走的心思，却又担心她吹了冷风要生病，一时间有些犹豫。可她的犹豫并没持续多久——付晔然只可怜兮兮地盯着她看了一分钟不到，尹伊就缴械投降了。


尹伊花了好长时间把付晔然一层又一层的裹严实了，却因为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没能带她出房门。近乎凝滞的气氛里，尹伊握紧了付晔然的轮椅推手默默打量着付平梁，心情很是复杂。


她作为付晔然的看护，曾多次见过她的父亲，印象里付平梁是个沉默严肃的人，虽然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当，一直是一副社会精英的标准样子。五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可眼前这个瘫坐在轮椅上的苍老男人，和尹伊记忆中那位付先生简直判若两人。


“爸爸，您怎么来了？”打破沉默的是付晔然。尹伊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知道她一定是在笑着的，得体又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笑容。刚才撒着娇要出去透气的付晔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全副武装的另一个她。


“你爸爸前些天一直病着，今天刚好些，这不是你生日嘛，非吵着要来看看你，我拗不过他，只好带他过来。小然你这是要出门？没打扰到你吧？”推着付平梁轮椅的女人看上去也有些年纪了，打扮精致，举止谈吐都并不是佣人或看护的样子。

“劳您费心。”付晔然微笑着回了一句，将视线放在自己父亲的身上，眯起了眼。她已经有三年多不曾见过付平梁，这样再次见面的场景让她觉得荒谬。眼前这幅场景，是她的杰作。她给付承禹设了圈套，让他犯错，逼得他自杀，趁着公司人心混乱的时候架空了付平梁，夺了他的钱、权，又耍了手段气的他脑出血病退，此后再也没和他见过面。她知道付平梁一直在接受治疗，却因为付平梁防范太过严密，无法探知他的真实情况，如今看来，她这据说大病初愈的父亲，虽然和她一样坐在轮椅上，倒是比她要健康得多。


“嘉景的收购，为什么没问过我？”一直沉默着的付平梁正对着付晔然的目光，缓缓开了口。他吐字间有些微的磕绊和笨拙，右半边脸不大听使唤的样子，但那一双眼睛却清明而犀利。


头有些晕，耳朵里开始出现嗡鸣，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付晔然却笑了。“您这么冷的天折腾一趟，就为了问我这个？您年纪大了，又生着病，这么点小事，如果都要您过问，我这个当女儿的，不是太不孝了些。”


付平梁冷哼一声，目光移到尹伊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又看向了付晔然。付晔然额头上挂着虚汗，脸色苍白，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可嘴角仍然带着笑。


“付先生，”沉默的对峙中，没忍住的是尹伊，“晔然该吃药了，我先送她上去。”尹伊知道付晔然绝不会在这时候服软，可她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多久，只能用这样一个折衷的借口先带她回房间。


“既然不舒服，就快好好休息吧。”付平梁身后的女人急急开口，“小然呀，你身体不好，工作的事别操心太多。偶尔也给自己放个假，好好养养身体，公司里还有你爸爸在嘛。”


付晔然已经很难受，强撑着笑了一下算作回应，小声叫了尹伊。尹伊会意，不再理会这两个不速之客，推着付晔然转身进了电梯，并没看到站在付平梁身后那个女人脸上阴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