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勋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恨不得把刘竞拽倒在地狂揍一气，他立时跳起来，伸手推向刘竞，刘竞猴一般侧身躲过，拿着那张纸跑到床后面，还在往下读：“——要是我就不会给你戴绿帽子——”
吴世勋气得脸色涨紫，绕到床那边拽住刘竞的手，刘竞匆匆浏览了几行，还没来得及读出来，信纸被吴世勋一把抢走揉成了一团，可怜巴巴地失去了生气。
用了生平最大的自制力，吴世勋才忍住了一拳打上刘竞面颊的冲动，他明白得很，像刘竞这样一个猴精的泼皮，要是真打了他，不知道他会闹成什么样子，搞不好就白的被说成黑的，红的被说成绿的，而且那信都被刘竞看过了，吴世勋还是要脸的。
吴世勋从小开始讨厌过无数的人，却没有真正恨过谁，这一次他真的是恨上了刘竞，如果刘竞以后犯在他手里，看他不整死他。
气得上下起伏的胸膛慢慢平息了，吴世勋又开始沮丧。
他已是只斗败的公鸡，脖子上的翎毛都被啄了个干净，刘竞这样来落井下石也不能再多拔他几根毛，鹿晗都没了，他还在意被人笑个两次吗。
这样想着，难过和委屈一起涌上来，吴世勋再不看坐到床上晃荡起腿的刘竞，一步步走回了椅子边。
他把手里的纸团，慢慢地铺开来，珍惜小心的样子好像在一颗核桃上雕花。
那张纸皱巴巴的，里面包含了吴世勋的一腔小心眼和舍不得，现在被揉皱了，吴世勋感觉自己也被揉皱了。
身后“啪”地一声，是刘竞点了支烟，作为一个强看了别人信的现行犯，他倒是不卑不吭不骄不躁，典型坏事做多了的老脸皮，慢悠悠吸着烟在那头说道：“小敏会不会给鹿晗戴绿帽子我不晓得，倒是你，你居然好意思说你不会给鹿晗戴绿帽子。”
吴世勋咬起牙，刘竞算是什么，成天掺和他跟鹿晗的事情不说，还老是欺负人，只会护短，诚然他吴世勋有错，可为什么要刘竞这个外人来说。
他答道：“你又知道什么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刘竞在其后冷冷一笑：“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总比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来的好。”
虽然自己的心好像死得差不多，可还是受不了别人激，吴世勋急了，嚷起来：“我怎么装糊涂了？！我什么时候装过！！”
刘竞依然四平八稳地说：“谁知道你呢，有了对象还招惹鹿晗，完后还诓鹿晗说跟对象分了，说瞎话不打草稿，还不是看人好骗。”
话说到这份上，吴世勋盛怒之下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有梁蔓的时候去招惹鹿晗没错，跟鹿晗确定关系后跟梁蔓分手了也没错，造成后来的误会的，还能是什么原因。
至于刘竞如何得知这整件事，并不重要。
吴世勋站着望向翘着二郎腿的刘竞的背影：“我确实是跟梁蔓分手了，你信不信无所谓，只是我后来没有机会跟鹿晗解释这件事。”
“你没机会？是你没机会吗？！还是你把鹿晗给的机会给捏死了？”刘竞霍然站起转身，大踏步走过来，咄咄逼人：“你自己想想清楚！”
刘竞右手夹着烟，左手往吴世勋胸膛戳，看起来他也很生气。
吴世勋懊恼、后悔、自责，百般的情绪潮水般涌起，水珠间托着排排细密的针，扎得他浑身都疼。

刘竞恶狠狠地吸了口烟，道：“我以为你这个人对鹿晗应该不错，谁知道你有了脾气对谁都可以撒，鹿晗性子好，他处处让着你，我也没话说。可你又不好好待他，大概得来得太容易就不知道要怎么使才好，非要抓过来在地上踩一脚才觉得心里踏实，等踩过了又想捡起，地上的东西沾了泥巴，或者早碎了，你又嫌脏怕扎手。”
刘竞说的话句句戳着吴世勋的心，他说的话难听且逼仄，处处在偏袒鹿晗，又深为鹿晗的选择觉得痛惜，吴世勋心头一跳一跳，被数落得真是快要落下眼泪来。
自个骂得差不多了，刘竞叹了口气，黄灯下他的眼角看起来有细微的纹。
他果然也是个中年男人了，即使凶恶泼皮不讲道理，也为自己亲人们而吃苦努力，他肯定是从以前就非常非常爱护鹿晗，就像鹿晗处处觉得他好，处处敬重他一般。
一声未响的吴世勋看着刘竞坐下，又点了支烟，然后不太耐烦地跟抬起眼看了吴世勋一眼，说道：“你们以前的事情，鹿晗只跟我说了一半，你那一半我还没听到，你现在说吧。”
吴世勋犹豫了会，又被刘竞喝道：“你现在不说！以后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吴世勋不敢再磨蹭，也坐下来，细细地把以前的事情跟刘竞说了一遍。
这整件事情说起来，实在不能算什么大事，大概别人听了都会觉得有些莫名，只是以前学业和鹿晗两方对吴世勋来说都重如泰山，全都无法舍弃，中间再夹上吴家的产业和许语博，这大概就是吴世勋命里顶大顶大的一个选择。
果然连刘竞听完，都深深地吸了口气，默然半响才道：“……看来，也确实不能全怪你。”
五年来吴世勋已经无比自责，来找鹿晗又捞了这么个满头包的坏结果，他无处跟人说自己的难过，连梁霈文听了都只是个不咸不淡的态度，事情发生以后，居然是刘竞第一个说了句算是安慰的话，吴世勋听得心里一暖，更深的酸楚向他沉沉压过来。
刘竞点起第三支烟，空气里烟雾缭绕，他忽然站起，又忽然坐下，不知道在心里挣扎什么，过了很久，他说道：“你老家X城，有个交通大学，对不对？”
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不知道提起何用，但吴世勋知道必定不会是一点意义没有，于是他点点头。
刘竞吸着烟，说道：“小敏以前就是在那个学校读的书。”
那是个相当好的大学，吴世勋料想钟敏千辛万苦考去X城读大学，肯定是读的不错的学校，想不到是这样好的大学。
“小敏以前读的专业，是金融那类的，反正挺高级，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刘竞说道：“现在她在镇上的厂里做会计，知道吗？”
吴世勋点点头，他知道钟敏是做会计的。
“那样的高材生，本来肯定是要去大城市工作的，就算是做会计，也要在城里做，照道理说是这样，对不对？”刘竞又吸了口烟。
吴世勋依然点头，照理说是这样，那个时候中国的大学生还挺精贵，毕业出来什么好工作找不到。
刘竞烦恼地抓了抓头，道：“有件事情，我本来不准备跟任何别人说，现在倒觉得可以跟你说。小敏以前读书的时候，怀过孩子，后来孩子没了，她也被开除了，如果你回去后找那个学校的熟人问问，应该能问得到，那件事当时似乎闹得挺大。”
吴世勋一时没法消化这整件事，钟敏对他没什么印象了解，他对钟敏何尝不是除了“情敌”以外没任何别的想法，所有吴世勋曾接收到的关于这情敌的消息都是正面的松散的细小的，忽然有一件负面的连贯的巨大的讯息传来，让他一时懵住了。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小敏的爸爸是当官的，要捂住这件事简单得很，不过也因为她爸爸是当官的，有钱人里就总有这么一两个知晓这件事的。”刘竞说着皱眉狠狠地抽烟：“小敏是个好孩子，鹿晗也好，可我晓得，小敏其实不喜欢鹿晗，鹿晗也没有那么喜欢她。”
“那……”吴世勋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那……钟敏……喜欢谁呢？”
“还能喜欢谁。”刘竞嗤笑道：“人都是贱的，我估计小敏要有喜欢的人的话，应该还是以前大学里的对象吧。”

对，人都是贱的。
吴世勋有些自大地断言过，鹿晗应该还喜欢他，只是后来他也被兜得分不清，或者说，就算鹿晗喜欢他，他又能如何呢。
“现在小敏和鹿晗要好好过日子，我觉得是挺好的，他俩处得很不错，人人都说很相配。”刘竞又是嗤笑，他很擅长露出那种代表轻蔑的笑容：“只不过要是小敏大学时不出那件事，现在就算她多么多么喜欢鹿晗，她爸肯定都不许她跟鹿晗在一起，她爸那鸟人……嘁……”
他大概见过钟敏的爸爸，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老人，吴世勋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许语博，又甩甩头，他几乎能见到刘竞对着许语博露出嗤笑的场景。
“你们有钱人的想法，我是搞不太明白的。”刘竞把烟掐进烟灰缸里，那是他从外头茶几上顺进来的：“你看鹿晗和小敏，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两都有点相濡以沫的意思，反正就求过个安稳日子，能互相伴着不吵架，和和气气最开心，对不对？”
吴世勋觉得刘竞说得有道理，爱情是燃烧一时的，过后就是生活的考验，能挨下来的才最为坚韧。
可他又觉得刘竞说得不对，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太清，他只能犹豫着问道：“如果以后鹿晗不开心呢？”
刘竞露出惊异的表情，好像他今天才重新认识吴世勋这个人，他站起来，放好烟灰缸，居然拍了拍吴世勋的肩膀：“你倒还能想到这块……我也就怕鹿晗不开心……小敏成天笑嘻嘻的，我就没觉得她开心过。”
吴世勋一颤，眼前划过某个白天，鹿晗对他一步步走过来的样子，那天的鹿晗是无比无比的胆怯，又是无比无比的信赖。
可他一挥手，把那信赖挥成了一地的碎屑。
刘竞难得和气地对吴世勋说道：“你明天还是先回去吧。”
吴世勋抬头询问地看向刘竞，刘竞又说道：“鹿晗这个人死心眼，你留着也没用，你还是回去再说吧。这信呢……你爱写就写完，就不知道鹿晗肯不肯看。”
吴世勋低头看桌上皱巴巴的一片。
刘竞伸个懒腰：“我还是挺不喜欢你的，一直想揍你，不过看你是个小孩子，可怜兮兮地追过来又夹着尾巴要走人，我就不揍你了，鹿晗大概上楼了，我去他房里看会电视。”
说完也不等吴世勋说什么，转头就走。
吴世勋听着鹿晗房间里响起人声来，刘竞好像在嚷嚷着要看《西游记》。
他脑海里依然乱糟糟，却不那么茫然了，似乎稍微理得顺畅了一点，吸一口气，连空气进入肺里的感觉都变得稍微畅快起来。
吴世勋低下头去，趴在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起信来。
写着写着，却有滴眼泪落下来，盖在一个句号上，染出一小块灰呼呼的水泽来。
第二天，鹿晗和刘竞居然一块送吴世勋去火车站。
临走，吴世勋摸出张名片，上面印着他新公司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正想拿给鹿晗，又被刘竞一把抢了过去。
抢了名片，刘竞就说：“我去厕所，你两慢聊。”
吴世勋目送着刘竞离开，火车还有十分钟就要开了，他收回目光，看着鹿晗。
鹿晗也看着他，目光一点都没有躲开。
两人好像都想把以后再也见不到的面孔，全部刻在自己心里。
吴世勋把信拿出来，放进鹿晗口袋里。
鹿晗也拿出个东西，是那天吴世勋塞给他的锦袋，鹿晗说：“还是还给你吧。”
吴世勋握紧那个小小的袋子，里面的东西磕住了他的手。
车站人来人往，吴世勋抬手摸了摸鹿晗的脸，鹿晗眼睛下有一圈青黑的痕迹，吴世勋轻轻地抚过，鹿晗垂下眼帘，慢慢地笑起来。
吴世勋抱紧了鹿晗，怀里细瘦的身体一动不动，任他抱着，有人好奇地打量他，吴世勋闭着眼，按住了鹿晗的脑袋。
那头发的触感一如往昔，一如很多很多年以前。
吴世勋看着火车窗外，这次他的对面座位没有梳着辫子的小姑娘，世界又翻了个个儿，每次看来都不一样。天越来越冷，空气阴湿沉重，外头的世界沉着脸面对吴世勋，怎么看都露不出一丝笑意来。
鹿晗大概和刘竞已经回去了，而吴世勋不敢看向窗外。
他摊开手，手心一个小巧的锦袋，上面绣着只蝴蝶，这是他无意中看到的口袋，人家拿来装首饰的，他买了首饰也不戴，把这口袋空出来，装一只生锈发黑的蝴蝶。
那只蝴蝶以往灵巧的翅膀呈现出一种颓唐的老态，上面有的地方抵不住时间的诱惑而变得黑乎乎的，吴世勋摸着发黑的地方，想着这是不是鹿晗流过眼泪的地方，那些眼泪连时间都无法擦去。
他看着看着，眼前似乎浮现出二月的红色爆竹来，那个时候，爆竹下面会有挽着新娘的鹿晗，穿着喜服迈过门槛出来。
吴世勋倒向椅背，闭起了眼睛。
回到首都后，吴世勋一头扎进了忙碌的工作中。
九四年很快过去，接着是九五年。
然后，又会是一年的春天。

第四十六章

四月的槐花大概是最漂亮的，一串串挂在浓绿的树梢上，层层叠叠，如浪尖上翻起的泡沫，赶上有风时，你推我挤，全都往一处涌，哗啦啦，哗啦啦。
吴世勋的办公室搬回老家已有一多月，90年代世界格局动荡着，养肥了一堆眼尖手快的家伙，吴世勋一口吃成个胖子，两年不到已经有了自己的分公司，具体点说，是他跟梁霈文的分公司。
然后一个留守一个流放，亲兄弟般不分你我地生活了好长时间，又得分开了。
人和人好像总是在不停地汇合，分开，也许源头都一样，生命的长河从天上往下流淌，被路上的山川隔开，汇入其他支流，再被城镇隔开，独自前行，一路分分合合不断，直到汇入平静的大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那就是死亡了。
临走之前，梁霈文的爱人紧张吴世勋的坏脾气回了老家要捞不到好，牢牢握住吴世勋的手叮嘱这个叮嘱那个，梁霈文把他爱人一巴掌挥开，紧紧捏住吴世勋的手，道：“弟弟，你今天就走了，回去后要是过得好就尽量别回来。”
吴世勋知道梁霈文最近对自己意见越来越大，因为他老霸着老师——梁霈文的爱人是在大学教书的——谁让他寂寞呢，梁霈文又是个凉薄的，也就老师会疼人。
首都一年半，吴世勋又学会了油嘴滑舌，为人处事方面更是地道，回老家整顿好公司的事情后就带着特产去看了父母和爷爷。许语博依然风风火火，看起来还能活跃上二十年，爷爷和爸爸的身体都不错，家里面还多了让吴世勋意料不到的一个人——二叔吴晏。
他们多年前一别后，至今没见过面，吴晏两三年才回一次家，吴世勋在鹿晗走后，沉寂两年就去首都投靠了梁霈文，只在过年时回老家一趟。他跟自家这二叔没什么缘分，有时是这人回来那人刚走，有时是这人走了那人回家，都没遇上过。
吴家的亲戚就吴晏有些头脑，也是唯一一个见证了吴世勋那心酸往事的，或多或少，吴世勋对吴晏有些下意识的亲近，两人见面聊了会，便由吴世勋做东，出门请吴晏到城里新开的西餐厅吃饭。
那餐厅和吴世勋的分公司只一街之隔，只不过吴世勋的公司在十八楼，那餐厅在一楼，叔侄两吃着饭聊着天，吴晏说说欧洲见闻，吴世勋说说生意经，一顿饭吃过，吴晏好死不死地开口问了句：“诶，你后来有没再见过鹿晗？”
铁定是故意的，吴世勋想，吴晏绝对是故意的。
他一瞬间有些明白许语博讨厌吴晏的原因，这人就是怪胎，看人不舒服心里就美得冒泡泡对不对。
吴世勋本想不言不语地把这不愉快的一页静悄悄地揭过去，不过白酒黄酒喝多了，屁话张口就来：“提他干吗，多少年了，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吴晏掀起一个眼皮，就是下面长泪痣的那边眼皮，瞧了吴世勋一会，嬉笑道：“真是吴家好儿郎，铁血冰心。”
吴世勋说：“铁血冰心什么意思？”
吴晏便开始给吴世勋说原本应该是铁血丹心，然后跟他说铁血丹心是什么意思，又扯开了去说射雕英雄传，吴世勋听得不耐烦，握紧吴晏的手摇了摇：“谢谢叔叔指点，我回去一定看看射雕英雄传。”
吴晏的话头被堵住，一愣，半天后把手从吴世勋手里抽出来，一巴掌扇上吴世勋脑门，还好下手不重，又笑道：“你倒是长得快。”
吴世勋明白他说的是哪种长，也陪着笑了会，两人分别前吴晏又说：“不过你还是以前可爱点。”
吴世勋不置可否，目送吴晏离去。
话说的轻巧，以前吴世勋是可爱，单纯、暴躁，连别人的话头都挑不开，现在他会压脾气，会开玩笑，会挑人话头，会转移重点，变成了一个男版的小许语博。
吴世勋站在自己新办公室窗户边，十八楼的高度只看到天际伏流的云彩，一小朵一小朵串成白色的小链子，像他秘书今天裙边上的一圈蕾丝，漂亮。
也不知道吴晏这次回来要呆多久，再过半个月是吴世勋爸爸的生日，估计吴晏至少要在家里呆足半个月吧。

吴世勋对着玻璃窗户发了会呆，外头秘书大敲其门，哐哐好一阵闹腾，吴世勋还没喊呢，那小姑娘一脚踹开老板的门，冲进来嚷嚷：“老板，你快点，外头有人说是你朋友，带了一箱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熏死我了。”
这小姑娘是梁霈文爱人的学生，毕业后就跟着吴世勋，两人关系还可以，有时没大没小一点，不过小姑娘还挺知道分寸，大概今天是被刺激到了，一点没顾忌。
吴世勋笑着掳袖子，边说边往外走：“谁啊谁欺负我家秘书呢。”
小姑娘粉红的裙摆飘来飘去，就是不肯走出吴世勋办公室：“外头熏死了，你快去。”
吴世勋走出去，皱起鼻梁闻闻嗅嗅，没闻到什么怪味，他秘书是个恨死吃鱼的，估计来人手里拿的是鱼吧。吴世勋正想着不知道是哪家顾客，送礼送得如此质朴，便看到玻璃隔出的会客室里有个人缓缓站起，弯着腰在那整椅子上的靠垫。
后来，又是许多年后，吴世勋回想起此刻，都疑心吴晏是不是自己的福星，他回来才几天啊，就把鹿晗给招来了。
那时吴世勋被开始信佛的爷爷逼得满头包，他车里都随时放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不过这经只有鹿晗肯念，每天睡觉前都要念一个多小时，雷打不动，恨得吴世勋差点烧了那本经。
话题绕回来，还是96年的春天，还是在吴世勋的办公室。
吴世勋望着鹿晗的背影，想起自己第一天去鹿晗裁缝铺子的场景，那是非常美好的一个天，窗户外面有蓝天、白云、开满白花的槐树，现在是鹿晗第一次来自己的公司，外头也是蓝天白云，只缺一个槐树。
不打紧，吴世勋捂了捂自己的胸口，这儿是什么地方啊，遍地都是槐树。
他一脸镇定地往小小的会客室走去，鹿晗蹲下去整理自己带的行李，吴世勋敲敲玻璃门，鹿晗抬头看他，嘿嘿地笑。
吴世勋的心跳像马一样狂野，百转千回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脑袋里冒出来的和嘴巴里想说的都有千斤重，轰隆隆地在他体内刮着沙尘暴。
一忽儿，一切却静了下来。
吴世勋脸上像套着面具似的平静，并且他平静地说道：“我秘书说你带了箱味道很怪的东西，是什么？”
问这话，吴世勋的视线直接扫到地上放的那小小纸箱上，鹿晗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我去太湖玩时买的白虾干。”
一捧起来就是股虾米皮的味道，细细的腥味透过封得严实的透明胶带飘过来，味道不重，不过吴世勋那小秘书就是受不了一切海鲜腥味，一惊一乍的，害吴世勋以为来人拖了二十斤带鱼呢。
“你不是喜欢吃虾嘛。”鹿晗说着，又放下箱子，捣腾另一个纸箱：“还有些咸肉，很好吃，我妈做的。”
吴世勋摆手：“别，别拿出来了，先放着。”
鹿晗点点头，说好，便弯腰把手里一包裹着塑料的东西放回箱子里。
趁这个空挡，吴世勋转身迅速地关了会议室的门，把百叶窗全部拉上，三两步冲上来，一把抱住了鹿晗的肩膀。
他不晓得鹿晗怎么忽然出现了，自他回首都工作后，寄了一次信和两次明信片给鹿晗，从没收到过回信，他猜鹿晗是结婚了。刘竞说鹿晗其实倔得很，平时是墙头草，没个主见，一旦有主见了才叫可怕，火车都拉不回来的臭脾气。所以他狠心不要吴世勋，又狠心把蝴蝶扣子还给吴世勋，还狠心不回一次信。
狠心，特别特别狠心。
而现在，怀里搂着鹿晗的感觉又特别真实，真实中透出种牛皮吹破般的梦幻感，吴世勋放开鹿晗的肩膀，摇晃了一下，鹿晗害羞地笑笑，吴世勋再一把搂住。
好比饿了七天的老虎一口咬上羚羊的屁股，饿虎扑食，恶狠狠地搂住。
会议室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虾米皮味儿，吴世勋把鼻子埋进鹿晗的衣领口，狠狠吸了吸，再舔两口，回头捧起鹿晗的脸，一口一口地亲，像条狗似的，他不晓得这样猥•亵一个已婚妇男犯不犯事，不过管他的，犯事他也猥•亵了，谁让鹿晗自己送上门的。
外头又响起敲门声，还是吴世勋的小秘书，哐哐敲着，说：“老板，电话。”
吴世勋不耐烦得很：“谁啊？！”
“梁老板！！”小秘书嚷嚷道，不敢开门进来，也不知道会议室那人走了没，腥死了。
“让他等着！”吴世勋说，火气上来，声音拉扯大了，小秘书不敢再多问，外头瞬间回复悄然无声。
吴世勋重新端正地捧好鹿晗的脸，鹿晗说：“你不去忙工作……”
吴世勋一口打断他：“结婚了？恩？儿子有了没？嫂子身体可好？”
这问题问出来，每一小句都是个小勺，一勺勺地挖吴世勋心上的肉，异常惨烈。
爱极生恨，吴世勋掐紧鹿晗的脸，用力，鹿晗的脸被他捧成个肉包，要痛大家一起痛。
鹿晗在夹缝中求生，艰难地答道：“我……没结婚……”
不知道为什么，吴世勋总觉得自己老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了，他再也没有等，在满室的虾米腥味中，低头吻下去。
这个吻，他欠了鹿晗七年。

第四十七章

大马路上挤得不行，下班高峰期，吴世勋凭借在首都历练出的过人车技，左闯右撞，轻功卓绝，十来分钟就带着鹿晗突破自己以往至少二十五分钟的纪录，五点整到了自己的房子。
工作这么久，吴世勋第一次早退，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迟到，迟到也不怕，这块地头他是老板，谁能比他大。
鹿晗睁着大眼看吴世勋，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吴世勋激动的心情因此有点夭折，好比一朵顶漂亮的月季花被人扯了半边花瓣，残缺一点都不美。自办公室的长长一吻后他渐渐冷静，直觉鹿晗忽然回来这件事情的背后有着重重谜团，这种清醒的念头冒不得，一冒出来，他心里的月季花快秃得只剩杆子了。
吴世勋的住处离公司不远，两居室的小房子花了他所有的积蓄，还问梁霈文借了不少，不过挺清净的一个地方，而且是自己的地盘么，带什么人回家都没人会唠叨。吴世勋第一次庆幸自己一念之差买了这小屋子，还特别庆幸自己挺爱干净的，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
鹿晗捧着小箱满含腥味的礼物往吴世勋家走，吴世勋捧另一箱特别沉的咸肉，两人进了屋门，吴世勋又开始满心躁动——只要鹿晗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就停不下来地躁动——鹿晗蹲着摆弄好了纸箱们，站起来拍拍手：“我先回去了。”
吴世勋一把拉住他胳膊：“回哪里？”
“我住的地方。”
怎么回事？敢情鹿晗不是刚到X城就火急火燎地来投奔吴世勋了啊！
吴世勋把心里的秃杆月季花狠命拔干净，他的好脾气只对着潜在的客户有效，对着鹿晗，欺负惯了的砧板鱼肉，还用得着客气吗？！
打定了主意要用强的，吴世勋盯住鹿晗的眼睛恶狠狠地进入了拦路强盗的角色。
31岁的鹿晗与24岁时比起来，自然多了点老气，鬓角有了几根白头发，大概因为长途跋涉后休息不好，脸色白得像面墙，只是神情看起来更温柔了，像毛玻璃后面的光圈，柔和的一个圆。
被吴世勋用盯出个洞来的架势狠盯了一会，鹿晗抓抓头：“我前天回来的，自己托人找了个地方住，行李都在那呢。”
“托人？托谁啊？你在这里还能有熟人？”吴世勋可不晓得一直挺内向的鹿晗，在这个大城市会有比自己更熟的人。
“杨胜泉教授，你还记得吗？我老是麻烦他，这就得回去帮他整理书架。”鹿晗说道。
杨胜泉教授？杨胜泉是谁？哦对了，杨教授，是那个老学究，特别严肃的一个老头子，吴世勋很不喜欢他，因为他严厉爱管事。
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这老头，吴世勋可能都不会认识鹿晗。
吴世勋的口气缓下来：“你前天就回来了？”
鹿晗点点头，依然软乎乎地看着吴世勋。
“怎么没一开始就来找我？”
“行李太多了，得找地方住，忙了两天。”
“麻烦杨教授觉得不好意思了？”
“恩……”
“那怎么不来麻烦我？”
“……怕你……忙……”
几句话问下来，吴世勋更加沉不住气，鹿晗回来了，他只顾着高兴，情绪起伏一个来回，潜意识里以为鹿晗回来是为了他吴世勋，看来他还得重新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但，总归是高兴的，生命的力量最不可阻挡，吴世勋心里的高兴用割草机都削不平。
他拉住鹿晗的手，细细打量了会鹿晗鬓角的白头发。
凑过去在鹿晗耳朵上亲了一口，一阵细微的呼吸拂过吴世勋的脸庞，吴世勋总这样不自觉亲昵地对待鹿晗，他动作很轻地把鹿晗的额发拨开，在那额头上亲一亲，双手往下，分别握住鹿晗的两个手腕：“你这次回来，是干吗？”
鹿晗红着脸说：“找工作。”
吴世勋和鹿晗的鼻尖只差那么几几公分：“怎么没跟钟敏结婚？”
鹿晗不吭声，吴世勋又亲他，“是钟敏大学时的男朋友回来找她了？”
鹿晗又摇摇头。
吴世勋本质上其实很专情，非常专情。
吴世勋本质上又很多疑，非常多疑。

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的鹿晗注定是被吴世勋套牢的，不过在吴世勋的这个小屋子里，鹿晗说了一句把吴世勋基本箍死的话。
鹿晗说：“我舍不得你。”
吴世勋还忍得下去吗？当然忍不下去。
事后，吴世勋想想也可气，以前他都死乞白赖地跑去鹿晗家住那么久了，鹿晗都没动摇，怎么他一走，鹿晗又动摇了，这不是耍着他玩么？
那一年快秋天时刘竞又来找鹿晗玩，把吴世勋当狗似的使唤了一个多礼拜，顺便解答了吴世勋的疑问，让吴世勋揪心又心甘情愿地被多使唤了一个礼拜。
那时鹿晗已经和吴世勋住到一起了，重操旧业，经营起一个裁缝铺子。
原来鹿晗的父母知道鹿晗和吴世勋的事情了，当然是鹿晗说的，在吴世勋走了以后。
鹿晗是个菜瓜，他傻的，鹿晗妈妈那么乐观开朗的人都被鹿晗气得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村上的人都以为鹿晗家人又生重病，时常送鸡蛋送补品，鹿晗做了鸡蛋炖鲫鱼端给爸爸喝，被爸爸一巴掌呼到地上。
刘竞也被气坏了，在吴世勋快走的那晚他开导过鹿晗，想不到鹿晗不出一个月就做了那么惊天动地的事，刘竞压根不明白鹿晗是怎么想的，只好时常有空就来陪陪鹿晗，半年多过去才放开胆子问鹿晗原因，鹿晗说：“我看到吴世勋哭，舍不得。”
照刘竞的原话是：“舍不得，哦哟他还舍不得你，他什么时候舍不得一下自己，小敏都被他吓死了，不过小敏是见过世面的大学生，人又好，都没怪过鹿晗，现在小敏又有新对象啦，估计也快结婚了吧，到时候我就带鹿晗回去喝喜酒。”
鹿晗父母有超过半年都没理鹿晗，抵不过刘竞和钟敏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温情攻势，老两口又是心肠很软的人，最后终于肯吃一口鹿晗做的饭菜，肯听鹿晗说一句话，回头打打气，就张罗着要给鹿晗相亲。
鹿晗抵不过老实的父母厚着脸皮跟别人说回家的一堆女孩子照片，便打算提早来找吴世勋，本来他是想在家多伺候两年。在鹿晗准备好要回X城找吴世勋的前一段时间，刘竞硬拉着鹿晗去太湖边上散心，散着散着，就瞧到鹿晗都长白头发了，特别扎眼的几根冒在鬓角，刘竞知道，往后那里的白发，会越来越多。
这么长的时间，鹿晗没找吴世勋帮过忙，没打电话或者写信给吴世勋说，当然，也不让刘竞跟吴世勋联系，他收了吴世勋的明信片和信，都好好放着，刘竞看鹿晗拿出来偷偷瞧过。
吴世勋的心都被拉了七八百道杠杠，早知道他应该再去一次鹿家。
“得了吧你，早知道早知道，现在说有什么用，就你现在的地址，还是我打电话去你以前的单位问的，你就算去鹿晗家，也会被鹿晗轰出去，不然他爸非打死你不可。”刘竞又说，他现在还放着吴世勋以前给的一张名片：“换了新公司，再给一张名片呗，吴老板。”
吴世勋摸给刘竞一张名片，刘竞随手塞兜里：“鹿晗他爸现在身体是越来越差了，鹿晗在你这里估计住不长，以后肯定得半个中国来回跑。”
鹿晗买菜回来，看客厅刘竞和吴世勋坐在沙发上，道：“晚饭吃红烧鱼，好不好？”特别贤惠的样子，吴世勋心里什么咕咚一声，冒出很让人酸楚的东西。
刘竞大声说“好”，吴世勋看着鹿晗的背影走进厨房，回头对刘竞说道：“再过一阵子，我把鹿晗的爸妈都接过来住。”
“你肯接，人家还不肯来呢。”刘竞又不屑一顾，世界上能让他满意的事情总特别少，他拿起茶几的遥控器，按了电视开关，不再搭理吴世勋。
吴世勋则往厨房走去。
吴世勋的住处在二楼，楼下车库外头都种一种绿油油的树木，厨房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树顶，树名叫龙爪槐，那些树夏天时都撑一把绿色的小伞盖，一串串的小叶子像拇指肚般可爱，然后下面吊着一串串的白色小花，有些能长几十公分长。
鹿晗把在菜场就杀好的鱼掏出来，放到水龙头下洗。
吴世勋走过去抱住他的腰。
鹿晗笑嘻嘻地：“你肯定又跟刘竞吵架，没吵过，哈哈哈。”
吴世勋咬住他的耳朵。
鹿晗抬胳膊挡他：“别闹。”
吴世勋看着鹿晗的手，他的手在流水下洗着鱼身上的血，这双手很白，却因常年磨布料子，有些粗糙，不太好看，可是吴世勋很喜欢。
吴世勋说：“你教我做饭吧？以后我做给你爸妈吃。”
鹿晗回头看着吴世勋。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像一片海，吴世勋么，我的世勋。
鹿晗笑了：“好。”
把鱼洗干净了，又说：“我到时候给你做一条围裙。”
吴世勋也笑，说：“好。”
怎样都好，楼下的树在秋天也开得那么好，不过，还是你最好。

-----正文（完）------

番外一：

旅游记　　吴世勋想出去旅游，腐败的想法刚刚冒头。
吴晏建议去南美洲，他刚从阿根廷回来，说那里美女特别多。
刘竞在电话里说：“去什么根廷，去黄山，我们单位刚组织去玩过，可漂亮了。”（刘竞儿子在电话旁边热情呼唤吴世勋）
梁霈文来分公司开会，顺便建议道：“法国吧，老师都觉得挺好玩，带回来的照片不是给你看过了，挺有情调的。”
许语博说：“有什么好玩的，你要去哪里玩？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帮家里做事？”
吴世勋爷爷说：“我跟你奶奶年轻时去过洞庭湖，你知道洞庭湖吗？你肯定不知道。”（吴世勋回答说太湖我都知道产白虾的）
选择太多反而不好下手，吴世勋问鹿晗想去哪里，鹿晗咽了口口水，扭捏地说：“我想去成都。”
吴世勋奇道：“为什么去成都？”（心里想着成都在哪）
鹿晗脸红得像砧板上的番茄：“吃的多。”
吴世勋眉毛竖起来：“吃什么吃，又是吃，不许吃！”边骂边手段狠毒地将番茄们开膛破肚扔进锅里，今天喝小葱番茄鸡蛋汤。
鹿晗都三十多岁了，依然被吴世勋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骂，他倒不在乎，用吴世勋的话来形容是：鹿晗，你倒是毫不care嘛？啊！
外人看来吴世勋挺严厉，他全权掌握家里的大局，不管今天是鹿晗做饭还是吴世勋做饭，吃什么只由吴世勋决定，吴世勋还决定鹿晗穿什么，鹿晗老家带的外套全被吴世勋叠一叠捆了起来。
如果吴世勋是女的，那鹿晗就是标准的妻管严。
外人交头接耳，鹿晗乐呵呵地专心经营自己的小裁缝铺子，新世纪新气象，人们穿多了洋气的流水线产品时又兴起念旧风潮，鹿晗土了吧唧的审美品位有了些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知音。有个退休老太太，以前当医生的，时常找鹿晗做款式简单穿着舒适的外衣，还有个退休老军人则喜欢找鹿晗做唐装穿，一时间鹿晗成了中老年顾客口口相传的好裁缝，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
老年人嘛，在家都闲得很，鹿晗脾气好耐心好，一来二去，有些老主顾就喜欢上了在鹿晗的裁缝铺子聊天，二来三去，还有客人给鹿晗送小礼物了。
鹿晗来者不拒，老人家们都送些吃的，鸡蛋糕、肉松、自家做的米酒等等，鹿晗捧着满怀吃的笑成一朵花，嘴角都快挂下串口水来。
每次礼物带回家里，吴世勋这一家之主总要过问来源，鹿晗就说是谁谁送的，一不当心，有天收了个年轻女教师的苹果，回来后也老实说了，晚上鹿晗那叫一个后悔，起床尿尿都没力气。
对鹿晗这样的情况，吴世勋说：“Blessed is he whose fame does not outshine his truth，名不过实的人才有福气，而鹿晗你这叫名不副实，拿人手软啊，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便低头继续啃，鹿晗的胸脯比红烧排骨香多了，吴世勋卖力地啃了半天不见鹿晗有动静，疑惑地抬头，看到鹿晗正悄无声息地把一小块饼干塞进嘴里。
吴世勋一把夺过：“****你的饼干！”骂完紧一紧饼干袋子扔地上，俯身把鹿晗折腾个死去活来。
办完事，吴世勋倒一小杯红酒坐床边抿，鹿晗洗了澡，捞起地上的饼干口袋悉悉索索地吃，吴世勋说：“你每天吃这么多，年底长不满一百二十斤我削你！”
鹿晗抬起满是饼干屑的脸，半天后低头继续吃，只是声音小了很多，吴世勋哀其不争，怒其贪吃，回头看他，灯泡下鹿晗吃得专心致志，像实验室里的小老鼠。
这两年吴世勋时常逼迫鹿晗吃何首乌和芝麻，又断绝了他的蜜饯、腌制品之路，泡面自然也不许鹿晗吃的，鹿晗的白头发少了许多，真让吴世勋看了舒心。
一闲下来，吴世勋又想起外出旅游的事情，他没什么主意，成都是万万不能去的，他已经向人民群众打听过了成都在哪里，又打听清楚了蓉城吃食之多，要去了成都，那鹿晗不就是老鼠入了米袋吗？还玩什么，从早吃到晚得了。
又过一礼拜，吴世勋的小秘书新婚蜜月回来了，小秘书去上海玩了两个多礼拜，说那儿特别好玩，主要经济发达，时尚气息浓厚，名牌衣服多，而且小笼包好吃得一塌糊涂。

吴世勋决定带鹿晗去摩登都市上海熏陶一番。
回家后，鹿晗正绑着绣了个小鸭子的围裙炒扁豆，吴世勋对鹿晗说：“我们去上海玩，好不好？”
鹿晗不大情愿地点点头，估计还念念不忘他的成都。
吴世勋说：“上海有小笼包。”
鹿晗一听口水就下来了，不过他在老家也时常吃小笼包，不太稀奇，还是成都的锅盔、担担面、龙抄手听起来诱惑力大。
为了自己的口福着想，鹿晗勇敢地说：“四川有锅盔、担担面、龙抄手。”
吴世勋还是一句话：“小笼包好吃。”
鹿晗声音矮一截：“我常吃小笼包……”
吴世勋据理力争：“上海的比较正宗。”
鹿晗想了半天，终于说：“上海回来能去南京买盐水鸭么？”
吴世勋一想，南京？哦，南京，在江苏的吧？江苏离上海不远，顺带拐一趟挺方便，还能去苏州把鹿晗父母接回家过年。
吴世勋心情大好，觉得鹿晗孺子可教，心情一好他就嘴快，说：“那顺便去太湖玩好了，老听你说太湖边上新鲜的鱼虾有多好吃，我也尝尝看。“
鹿晗听得眉开眼笑，斗志顿时熊熊燃烧：“去了太湖，就是到无锡了，再去无锡买点肉骨头吃，好不好？”
“都依你，这段时间忙完后我们有的是空。”吴世勋贴心地说道，完全好家长、好丈夫、好领导的风范。
打定了主意去哪里玩，吴世勋就要开始准备行程，时间充裕得很，计划出游又让人特别开心，吴世勋心情一好，开始每天接送鹿晗上下班。
这天吴世勋忙完了开车去鹿晗裁缝铺，里面有客人在试衣服，是个年轻女性，鹿晗让吴世勋坐一会。
吴世勋坐下，年轻的女顾客长得挺漂亮，鹿晗看着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这漂亮女性看起来是鹿晗的熟客，一口一个“鹿师傅”喊得娇滴滴的，鹿晗笑得像傻了一样，半天想起来给吴世勋介绍：“这是王老师，上次送我们苹果的就是她。”
吴世勋对王老师点头示意，王老师说：“你就是吴先生吧？鹿师傅跟我提到过你。”
吴世勋眉毛皱起：“提到过我？跟你？”
王老师天真地点头：“聊天的时候提起过，我说鹿师傅肯定结婚了，鹿师傅说没有，我说那你怎么老接到家里的电话，他说家里现在是跟姓吴的朋友住在一起。”
吴世勋脸部表情稍微松懈，王老师转身对鹿晗说道：“鹿师傅这几天还开门吧？我想趁最近有空做件来年的春装。”
鹿晗点头如捣蒜地表示有空有空。
吴世勋脸重新黑起来：“没空没空。”
鹿晗疑惑地望向吴世勋，吴世勋有点得意地看向王老师：“过一阵子我们就出去远门了。”
王老师问道：“出去玩吗？去哪里？”
鹿晗想起上海小笼包南京盐水鸭无锡肉排骨的美味，骄傲地挺起胸膛：“上海。”
王老师特别高兴地说：“诶呀怎么这么巧，我过一阵子也去上海呢，出差。”
吴世勋一巴掌拍到鹿晗屁股上：“谁说我们去上海，不是去成都吗？！”
鹿晗无辜又委屈，“不是去上海吗？”
吴世勋冷笑道，偷偷瞟了眼疑惑地看着两人的王老师，对鹿晗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做梦。”
结果两人后来真的改了计划打算去成都。
只是吩咐小秘书订机票的吴世勋又忍不住犹豫起来，如果去成都的话，是先接了鹿家二老一块去成都玩呢？还是玩完回来回家再接老人家们一起回家呢？

番外二：鸿雁记

这是在新世纪前，吴世勋第一次接鹿晗父母去西安时发生的事。
刘竞的儿子回写信了，第一封信就寄往西安。
鹿晗开开心心地收了信回来和吴世勋一起看，信纸摊开，抬头起笔字迹有点歪但一笔一画挺工整：干爸爸，干妈妈。
刘竞儿子是认鹿晗做干爹的，那干妈还能是谁，吴世勋也不允许干妈有另外的人选，但他还是被气坏了，瞪着眼睛说这肯定是刘竞教的。
读完信，鹿晗从信纸后头摸出张稍大的白纸递给吴世勋，难难得得笑得促狭：“给干妈妈的礼物。”
吴世勋夺过白纸看，是彩色铅笔画的画，一个歪歪扭扭的年轻男人半身像，旁边竖着写“吴世勋叔叔”，下面是小朋友自己的落款。
拿着这折得皱巴巴的白纸，吴世勋心里升腾起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真是诡异了，他一直很招小朋友喜欢，坐火车有羊角辫小女孩塞橘子，坐飞机被个还在妈妈怀里的小婴儿抓住头发不肯放，吴世勋那些讨厌的堂兄弟们生的儿子女儿也跟吴世勋很亲，还有去年，吴世勋去北京开年会，正巧有个姓沛的大客户办酒会，吴世勋也去了，那大客户的孙子，是个叫沛然的小男孩，吴世勋也记得很清楚呢，一整场酒会他就负责给小朋友喂吃的了。
吴世勋家床头甚至有个抽屉专门放各种小礼物。
对这种现象，刘竞说：“小孩子们不懂事，不会分辨是非，吴老板可千万不要怪他们。”
吴世勋被刘竞气个半死。
鹿晗特别喜欢小孩，小孩也喜欢他，不过鹿晗更乐于见到小孩们喜欢吴世勋，吴世勋说：“你当然开心了，你算算我侄子给的樱桃我才吃几个？”
鹿晗就……脸红了，再一次深刻地认识了自己的错误。
吴世勋不做深究，提笔给刘竞的儿子，刘晨涛小朋友回信，语重心长地指出小朋友犯的基本认知问题，并要求小朋友做出改进。
半个月后刘晨涛收到回信，趴在课桌上大笑，同桌季淳青小朋友问他笑什么，刘晨涛小朋友说：“我有个漂亮阿姨，住在西安，人特逗。”
又过半个月，鹿晗第二次收到刘晨涛小朋友的来信，小朋友热情地呼唤吴世勋为“叔叔干妈”，并有些难过地表示没收到吴世勋的回礼。
吴世勋鼻子都气歪了：“叔叔干妈，还不如直接叫干妈呢，听起来跟人妖似的。”
鹿晗正被吴世勋逼着学起简单的英文，脱口问道：“What is 人妖？”
吴世勋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公司参加政府举办的某文艺活动时，给女员工们租借的长裙，不知道有没有还掉了。
吴世勋笑眯眯地看向鹿晗：“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鹿晗点头，一派天然地相信了吴世勋的鬼话。
后来刘竞的儿子依然乐此不疲地每年给鹿晗和吴世勋写上三四封信。
直到孩子升上高年级，刘竞打电话来跟鹿晗抱怨：“什么都还可以，就英文跟不上，不就几个字母呢，涛涛给我考不及格是怎么回事？字母表都背不全是不是？”
鹿晗安慰道：“字母表很难的，我背了一个月才背上，A、B、C、D、E、F……”
刘竞赶紧阻止道：“够了够了，就你高考英语考三分的成绩来说，这也真是壮举了。”
刘竞让鹿晗把电话交给吴世勋，又老母鸡般重复了自己的抱怨和疑惑，抱怨完问吴世勋怎么把英文学好。
吴世勋得意不已，兴奋得眼冒精光，对电话那头的刘竞说：“你等着。”
挂了电话，吴世勋拔电话线插电脑上，开始了当时极为昂贵的网络时光。
吴世勋可不是去玩的，他是给刘晨涛小朋友的未来努力去了。
五天后吴世勋往苏州邮一大包裹，刘竞又打电话来，说刘晨涛小朋友看到包裹里的东西时脸都绿了。
自此刘晨涛小朋友的来信的起头，一律改成了：干爸爸，干叔叔。
附件：鹿晗学英文记
吴世勋说：“Apple，就是苹果。”
鹿晗说：“安泼，苹果。”
吴世勋说：“念十遍。”
鹿晗念十遍。
吴世勋说：“Orange，橘子，你最喜欢吃的。”
鹿晗说：“哦然只，橘子。”
吴世勋说：“不对，O—ran—ge。”
鹿晗说：“哦—rin—只，橘子，我最喜欢吃的。”说完自觉地念十遍。
吴世勋说：“‘喜欢’怎么说？前天刚教的。”
鹿晗说：“莱克。”
吴世勋嫌弃地说：“你说英文怎么总有股小葱面条味。”
鹿晗说：“面条，努—do。”
吴世勋眉开眼笑，赏鹿晗一个栗子吃。
鹿晗再接再厉，争取更多栗子，说：“栗子，li—zi。”
吴世勋板起脸：“那是拼音。”
栗子没收了。

50、番外三：宠物记 ...

鹿晗没养过什么小动物，小时候家里倒是养了一只小黑狗，卷毛的小母狗，黑毛黑鼻子短嘴巴，玻璃球似的眼珠子眼白比眼黑多，要多丑有多丑，这狗还是刘竞童年的主要欺负对象，贪吃贪玩，一生除了被刘竞欺负外其余时间都过得很顺遂，老死时都走得很安详。
那黑丑狗是养了看家的，得归为家丁护院一拦，决计不能算作宠物。
鹿晗对小动物们也没什么想法，他知道自己没能耐，小动物们可爱是可爱，到鹿晗手上却不一定养得活。城心公园瞧见牵在别人手里的漂亮大狗，鹿晗也就瞅两眼，自己乐一下，手脚挺太平，摸都不好意思去摸。
从小到大，与鹿晗最亲的就是刘竞现在养的大金毛了，就这条金毛，鹿晗和刘竞都不懂，逗它时还拿巧克力喂，后来被懂狗的一老头知道这件事，把两人一顿好训。自那之后，鹿晗更不敢随意摆弄小动物，猫猫狗狗都挺脆弱，不像人一样经得起折腾，鹿晗个裁缝粗手粗脚的，万一弄坏了呢。
可吴世勋不知道，吴世勋以为鹿晗挺会照顾小动物的，十年前他买给鹿晗一株太阳花，死死活活到现在，不还是在鹿晗手里长得油光发亮神气活现的。
所以看到自己小秘书马路上捡的三只小猫没处送时，吴世勋就自告奋勇地——也有种想法是给鹿家二老解闷——要了只黄毛虎斑回来。

话说这头，鹿家二老初到西安。
本来老两口是不想来的，可叹鹿晗铁了心要跟吴世勋一块过，吴世勋嘛毕竟是吴世勋，装乖讨巧本事一流，牙口伶俐百折不挠，来来回回几趟，终于顺利地、第一次把鹿家二老接回了西安养老。
为了安置两老，吴世勋也算花尽了心思，两居室屋子有点挤，吴世勋贷款买了大屋，敞亮的两百平米小跃层，上下一共四个房间，可贵，不过住着舒心。
鹿家二老抱着半怀疑的态度来，见鹿晗日子过得确实滋润，心里再梗也没那么难受了，毕竟儿子过得好最要紧，加上吴世勋鞍前马后忙里忙外，鹿爸爸再凶他都迎着笑脸上，怎么讲，鹿爸爸人不坏的，和吴世勋还有点忘年交的感情基础在，渐渐的，两老就比较安定地住了下来。
北方城市和南方城市天气差别挺大，两老刚来还有点不适应，住了段时间，气候倒还好了，但两老还是不适应，衣食住行都有点别扭。
吃的方面，有鹿晗在，苏州菜吴世勋都能烧得挺对味了。
其他方面，比如说娱乐，原来在农村，老人家们和周围邻居互相串门挺热闹的，来了西安城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尤其鹿妈妈，西安话一句听不懂。
于是鹿爸爸成天只能看书看报，吴世勋教了他上网，鹿爸爸再上个小网，鹿妈妈更孤独，只好　　看看电视，看腻了电视就去厨房做点心，老给吴世勋和鹿晗做一种苏州的糯米青团，里面裹豆沙馅，香甜软糯，特别好吃。
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住天天吃，吴世勋吃青团吃得脸发青时才明白过来，老人们是在家里闷得烦了，没事做，心里空。
可他工作忙得很，鹿晗现在生意比以前好多了，也忙，忙得都想着要找个学徒了，两人都没什么空陪老人家。
现在抱只小猫回家，也能让二老打发一下时间。
小猫弄回来了，猫砂、猫食盆、猫粮等等一应俱全，吴世勋觉得要养小动物就得往好了去养，买的东西都是名牌，恩，小猫往笼子里一装，提回家。
鹿家老两口一看，都挺喜欢，鹿妈妈喜欢动物，养猫经验丰富，挎起包就让吴世勋陪着去菜场买了新鲜的鱼，回来鱼清炖上，扮点白饭，小猫吃得特别欢实。
鹿晗下班回来看到小猫，也喜欢得不得了，就是不敢多碰，搓着手蹲在旁边看，偶尔做贼似地伸手摸摸小猫的圆脑袋。
小猫咪呜咪呜地叫，跟人还挺亲，尤其喜欢吴世勋，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小猫就走过来扒着吴世勋的裤脚管往上爬，爪子勾得挺牢，吴世勋捏着小猫的脖子皮往下拽，鹿晗心疼死，赶紧抢下来，摸两把再放到地上。
小猫浑身黄条，眉毛、四爪和肚皮上一小块则是白色，这外形叫什么名字好呢？

吴世勋想了半天，说小猫就叫葛尓博吧，德文里是黄色的意思。
鹿晗妈妈伸长脖子看电视，小猫在她腿上睡觉，听到吴世勋的提议，鹿妈妈说：“啥？啥二伯？”
鹿爸爸在旁边戴着老花镜，也看电视，耐心地给老太太解释道：“就葛二伯。”
吴世勋说：“不是二伯，是尔博。”
鹿晗洗好碗从厨房甩着手出来，对吴世勋说：“你说的我们都听不懂，难记，换一个名字吧。”
吴世勋就说好，苦思冥想了半个多钟头，也没什么大建树，对普通农村的老头老太来说，他的文化水平实在是深不可测，半天下来，鹿爸爸赞叹了一句：“世勋会说那么多外国话啊。”
最后小猫决定叫“白眉”，小名“小白”，鹿晗取的，鹿妈妈觉得小名好记，鹿爸爸觉得大名有武侠之风，二老都说好，吴世勋连个屁都不敢多放，就随他去了。

要说小孩子和小动物，有些地方是挺像的，都顺着本能和天性来，吴世勋在外头做生意时为人挺精明，可耐不住一张漂亮脸蛋以及他对弱小生物的束手无策啊，所以说好人当不得，尤其是吴世勋这样表里不一外强中干的，如果鹿晗是可以用来撒娇的大人，那吴世勋就是最好的玩耍对象。
为了方便照顾小猫又不想打扰老人们的休息，吴世勋就把猫窝放在他　　跟鹿晗的卧室里，晚上要睡觉了，小猫还挺安分，自己爬进窝里嗅了一会就睡了。
鹿晗看着小猫，觉得心痒难耐，以前马路上能忍着不去胡乱摸别人的猫猫狗狗，那是脸皮薄又怕碰坏，现在自己养了一只，就觉得有点忍不住了，洗好澡出来在猫窝边蹲半天。吴世勋还挺高兴鹿晗喜欢这猫，但再喜欢，也不能喜欢得超过自己了不是，吴世勋就擦着头发过去把鹿晗揪起，一挥手扔床上。
“我加班就算了，连你都开始加班了，今天真难得都早回家。”吴世勋说，低头去亲亲鹿晗的脸颊，半干不湿的头发触碰到鹿晗的脸庞。
好几天没开荤啦，吴世勋又不是吃素的，该出手时就出手，脱鹿晗的衣服比脱自己的衣服还快，外套裤子扒完了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啃，老夫老妻了，每到这种时候鹿晗还是会有些不自在，脸红扑扑的，身上也红扑扑的，像个虾米似的躬在吴世勋怀里。
气氛正好，吴世勋都快进入实质性阶段了，忽然感觉背上爬上什么东西，下一刻，那东西趴到了他头上。
鹿晗蓬着头发起来把小猫从吴世勋头顶拿下，小猫呜哩哩叫着在鹿晗怀里蹭，估计是饿，蹭得鹿晗高兴死了，把小猫放到床上，起来去给小猫热鱼饭。
吴世勋点了根烟，吸一口，小猫爬到他大腿上，吴世勋对着小脑袋喷口烟：“念你是初犯啊，饶你一次。”
小猫咪呜一声，抓着吴世勋的睡衣往上爬，吴世勋把它装进睡衣口袋里，带出去喂饭。

话说有了一次就有二，小孩子难沟通，小动物当然更难沟通，在白眉道长第四次把鹿晗从吴世勋胳膊里喊出来后，吴世勋的耐心终于被烧光了。
而鹿晗，平时好说话犟起来能犟死个人，吴世勋是资本家，是强势的，小猫是寄人篱下的小动物，是弱势的，谁胜谁败一目了然，鹿晗次次都向着小猫。
第五次的性?事被搅黄后，吴世勋终于不行了，把小猫的脖子拎起来就是一顿好训，训得呆头呆脑的小猫也失了耐心，爪子探来探去就要往吴世勋头发上抓。
吴世勋对小猫说：“你鹿晗爸爸是我的人，知道么？而你是你鹿晗爸爸的猫，也就是我的猫，知道么？就上下级关系来说，你是最下级的，下级是不能爬到上级头上的，知道么？在一般公司里，如果哪个下级有你这样的举动，是要被开除的，知道么？”
小猫说“喵”，然后蹬了蹬后腿扑到吴世勋脸上。
一气狂舔。
鹿妈妈确实养猫经验丰富，鹿妈妈说，如果猫咪舔人了，那就是把那个人当自己的朋友。
鹿晗无不羡慕地说：“吴世勋你是小白的好朋友。”
话是夸奖的话，可吴世勋总觉得浑身不痛快，什么好朋友　啊，这小猫跟他很熟吗，不对不对，他们是一个等次的吗，他们是一个物种吗。

白眉道长养了一个礼拜，白天跟着鹿晗爸爸妈妈混吃混喝，晚上就咬着吴世勋的手指头不放，在吴世勋大腿上踩来踩去，只要吴世勋回家就跟着吴世勋，活像条小狗，晚上睡觉则抓紧任何机会往大床上爬，扒着吴世勋不肯松手，咬定青山不放松么。
鹿晗羡慕得，眼里冒星星。
吴世勋难受得，都快脱一层皮。
小孩和小动物，都太难缠了。
难缠又能怎么办，小猫都是自己要回来的，养着呗，吴世勋还挺负责任的，只好把猫窝挪客厅里，也不好意思麻烦鹿晗每天起来照顾小猫，自告奋勇地接受了看猫的任务。
累是累点，总算过了段清净的日子，吴世勋每晚想吃就吃，能吃多少吃多少，终于把前一阵子掏空的身体给填了起来。
日子过得舒坦了，冷不丁鹿家二老却忽然提出要回老家。
那晚鹿爸爸找吴世勋长谈了许久，趴在吴世勋大腿上的小猫都觉得气氛凝重，没有胡乱扒拉吴世勋的衬衫。
谈完了，老人家们就收拾起东西，三天后坐飞机回去了，还硬没让吴世勋跟鹿晗跟着送。
两百平米的大房子，一下子就剩了两人一猫，吴世勋还以为小猫能把鹿晗爸妈勾住呢，想来小家伙本事还没那么大。
这下可好，老人们走了，白天吴世勋和鹿晗都要工作，谁照顾小猫呢，就把小猫放家里？
鹿晗自告奋勇：“我来，我带他去上班。”
吴世勋斜着眼睛看鹿晗：“上班？说那么好听，不就是去开店么，你不能带它去，它喜欢扒人衣服，当心把你的布料都撕烂。”
正好许语博打电话来，吴世勋灵机一动，开车把猫送回了老家，给爷爷作伴去了。
鹿晗舍不得，难过得心都痛了，晚上难得闹起脾气，都不想搭理吴世勋。
吴世勋什么人，资本家！鹿晗的小手段，是资本家放在眼里的吗？！
照样该怎么吃怎么吃，鹿晗要反抗，没问题啊，把前天交代的英文单词背出来就放过你。
鹿晗背得出来吗？毫无疑问背不出来。
鹿晗就只好……把罪恶的双手伸向了床头的零食口袋……

白眉道长挪窝后，无疑过得比以前更好，吴家老太爷的恩宠下活得有点无法无天的意思，吴世勋带鹿晗半年后去看小猫，小猫已经像个球一般的圆了。
而且大概是长大了，看清了吴世勋的真面目，再也不稀罕找吴世勋玩，反倒是对鹿晗一见倾心，对着鹿晗喵喵叫，鹿晗坐下它就跳到人大腿上盘着不肯走。
吴世勋顿时忍不住觉得，幸好当初把这猫送走了啊。
幸好，幸好。

番外四：减肥记　　吴世勋胖了。
吴世勋在公司体检时，看着磅秤上的数字，在心里拔尖了嗓子高喊了声“天呐”。
喊完发现不对味，吴世勋补充一句“Oh，god”，依然不对，吴世勋重新补一句“Sh*t”。
管中窥豹，小处见大，吴世勋知道自己这情况不对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来到中国的外国人越来越多，其中一些人来了中国后依然保持着牛肉五分熟的口味，另外有些人永远不习惯豆浆油条的搭配，而人类这种生物之所以消停不下来，正因为基因里的不定因素，造成了性格方面的迥然不同，来中国的外国人里总得有一两个去学边嗑瓜子边闯红灯不是。
吴世勋在国外保持的一些好习惯正从他身上剥离，像被人剥开的花生，外头的壳碎了就是碎了，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早上起床，鹿晗会勤快地叠被子，几次之后，吴世勋早不记得自己以前叠被子的好手艺。晚上吃过饭，鹿晗肯定还会快快地端了碗去厨房洗，几个月后，吴世勋已经弄不清洗一摞碗时洗洁精的用量。更别说写日记、定规划之类的事，日记是少年忧郁的写照，吴世勋早不碰了，他的行程规划则由小秘书牢牢掌控，也用不着自己在笔记本上记到每个细节。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吴世勋过得越来越“油烟”和实在，他学会了品位黄酒的独特香醇，尝试了重庆火锅的美味喧嚣，除了猪大肠之类依然敬谢不敏外，日子已然有些百无禁忌起来。
臭毛病少了，心宽体胖，吴世勋掐一掐自己的腰——尽管他的腰依然细得能让大多数女士叹息不已——心里哎哎地叹气。
下了班回到家，鹿晗已经摆起了一桌好菜，吴世勋以前只道旅游有淡季旺季之分，想不到做裁缝也有这样的差别，这种低端的小裁缝店嘛，一般秋冬季节生意比较好，夏天到了，鹿晗门庭冷清，每天只好早早回家做晚饭。
鹿晗做点菜味道都还不错，他有点这方面的天分，调动本能的主动性，只要想吃，就有动力，有了动力，还怕做不来吗。
今天鹿晗烧了两荤两素一汤，米饭也煮得香喷喷的，见吴世勋回家，便拿出碗盛饭。
吴世勋只要半碗饭，吃饭时也只碰蔬菜，鹿晗埋头苦吃，吃完了发现吴世勋今天斯文得像个刚嫁到婆家的小姐，忍不住问道：“不舒服？”
吴世勋心里把鹿晗看做自己人，表面他还是好面子，不好意思明着说要减肥，只答：“我最近吃太油腻了，吃清淡点保持健康。”
鹿晗说：“那你不吃鱼啦？我只烧了一条，本来想今天吃掉的。”
吴世勋优雅地挥一挥筷子，说：“你吃吧。”
鹿晗胃口大消化好，虽然刚吃饱饭，要再塞半条鱼一点困难没有，得令了拿筷子，几筷下去一条鱼只剩了骨架。
期间鹿晗也劝吴世勋吃点鱼肉，惹得吴世勋恼了，呵斥鹿晗不许煽动他吃肉。
鹿晗被训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摸摸鼻子去洗碗，洗好碗吴世勋又拉他一块出门，去小区外头的超市买了一大堆酸奶回家。
喝酸奶，吴世勋的名堂更多，说什么“排除毒素一身轻松”（那时电视里刚流行盘龙云海的广告），顺便也逼着鹿晗喝两杯，鹿晗呢，爱吃这个爱喝那个，也有不爱吃的东西，酸奶就是少数派中的一种，鹿晗觉得酸奶味道特别奇怪。
吴世勋减肥的计划进行了几天，每天晚上只吃一点点东西，还要喝两杯酸奶，然后再出门散步，鹿晗渐渐搞懂吴世勋其实是在意自己的体重呢，可鹿晗能有什么办法，吴世勋劝又劝不听的。
鹿晗身上优点有许多，最大的优点就是会心疼人，吴世勋不吃东西了，鹿晗也不好意思没头没脑地光顾自己胡吃海喝，也陪着吃了两顿素，感觉不太坏，渐渐家里的餐桌上就只剩蔬菜，每天吃过饭，鹿晗也陪吴世勋喝酸奶，也陪他出门散步。
先说说吴世勋买的这房子周围坏境，这房子所在的小区地段好，靠近几个知名的大学，算是人文气息比较浓厚的一块宝地，虽然不像郊外一样安静，胜在绿化不错，周围商家布置合理，交通更是极其方便，据说风水也好，总之繁华热闹的一片。

要说吴世勋还是比较喜欢安静的地方，这小区靠大街的地段，早上五六点就能听到叫卖早餐的声音，晚上也要到深夜才能静下，所以吴世勋买的屋子比较偏里面，一来自己住得安静，二来小区外头热热闹闹的，鹿晗爸妈出门也有地方玩。
一个地方繁华总是有诸多好处，至少人气和活力就有了，每天晚上吴世勋拉着鹿晗出去散步，大街上可谓灯火辉煌，灿烂得像不夜城，店家到了晚上都消停不下来，路上还有许多附近大学出来逛街的大学生，来旅游的外地客人，反正挺闹腾，也挤。
一个繁华的地方，总有许多饭店。
一个繁华的又自由的地方，又会有许多小吃摊。
陕西餐饮业之欣欣向荣闻名海内外，不曾有个老外夸西安是“小吃王国”么，羊肉水饺、肉夹馍、砂锅、米线、麻辣烫、羊肉泡馍、胡辣汤等等等等，汇聚一处，百家争鸣，晚上夜市一开锅，饭馆里小吃摊通通人满为患，香飘四里。
以前鹿晗和吴世勋出来散步，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走到半路吃一碗猪油馄饨，这不能怪鹿晗，只怪小吃太香，鹿晗耐不住饿，吃饱了出门也不行，这些香味像有实体的大手，勾人勾得，能把鹿晗的胃从嘴巴里抓出来。
可吴世勋开始减肥了，这条散步道对鹿晗来说就变成了一种折磨。
他总不好在吴世勋面前吃吧，鹿晗晓得别人有得吃自己没法吃的痛苦，88年他初到西安时有阵子没生意，连饿四顿，看着别人吃个瓜子都馋得口水直流，心里苦死了。
外头的香气啊，辛辣的、甜蜜的、酸楚的，各种各样的味道扑面而来，今天小琴蒸菜馆也照常营业，大蒸笼盖一打开，哗，炖排骨的味道扑面而来。
鹿晗只觉得口腔里洪水泛滥，他赶紧拼命咽口水。
明明在家都吃了两大碗饭，刚炒的青菜和白菜也吃个精光，怎么出来又不行了，鹿晗边咽口水边偷偷地瞧另一家烧烤店的门，老板扎着围裙在门口烤牡蛎，大蒜配牡蛎能香死个人。
鹿晗那口水咽得还没出得快，腿都发软了。
吴世勋看出鹿晗的馋，不忍心，说：“你去吃吧，我陪你一块。”
鹿晗开心了：“那我们吃什么好？”
吴世勋摇摇头：“我不吃。”
坚持了一个多礼拜了，总要把那点肉减掉才是吧，不然前头的不都白费了。
吴世勋不嘴馋，也有恒心，他感谢鹿晗体恤他陪他一块吃素，不过鹿晗馋的样子让吴世勋看了，总觉得心里有罪恶感。
而且吧，也心疼，鹿晗这个人最大毛病就是馋，吴世勋嘴巴上说他骂他，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不还是都给鹿晗吃么。
鹿晗见吴世勋说不吃，摇摇头，深深地望了眼烤肉店的门，“我也不吃了，其实每天吃那么多不好。”
吴世勋觉得可笑：“有什么不好？你倒说来听听。”
鹿晗刚报纸上看过一篇研究中国人膳食的文章，还颇能讲出些东西来，比如说晚上要吃少点啊，哪些哪些菜含维生素多啊，一大堆。
两人边说话边走，来回逛了半个钟头，回到家里上了楼，吴世勋为表示奖赏，从自己租的碟里挑出一张，塞卧室的DVD里看。
吴世勋听歌喜欢听爵士，看书喜欢看人物传记，看起来品位还挺脱俗的，偏偏他看电影很低级趣味，他就喜欢看哪种打打杀杀的商业片子，过瘾呗。手里留了几张特别老的爱情片，【罗马假日】什么的，吴世勋觉得没趣，一直放着没看。
跟着吴世勋，原本只看些抗日战争题材的鹿晗学坏了，也喜欢上了看打打杀杀的片子，鹿晗最近还从新闻上学到个新词，叫“美国大片”，近一个礼拜每次看碟前，鹿晗都会跟吴世勋说“看大片，不大的不看”。
今天吴世勋挑的片子是【乱世佳人】，因为剩下没看过的片子里只有这盘不是黑白片。
【乱世佳人】原本是著名的小说，后来又成了著名的电影，成就一个蜚声国际的费雯丽，也算是部经典了吧，吴世勋是看过小说的，鹿晗嘛，饱读十大元帅诸人生平的同时，没多余的心思去关怀一下外国人民的感情生活，所以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观赏这个故事。
电影挺长，鹿晗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满眼都是外国姑娘的裙子在眼前飘，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起那些裙子的手工费用，想想挺贵的，这些姑娘可满身都是蕾丝呢。
看完电影，鹿晗跟吴世勋说了电影的“读后感”，吴世勋笑骂说“屁的读后感你当看小说呢”，两人又温存一会，便关灯睡觉。
开始吃素后吴世勋的睡眠质量不消说，还真是好了点，入睡挺快，但还是睡得浅，好在鹿晗睡相很好，从不闹出大动静。
今天也是，两人都安稳地睡了。
睡到半夜，吴世勋却忽然醒过来。
他感到鹿晗不在身边，探出手往大床一侧摸去，果然空了。
他估计鹿晗是去上厕所，闭起眼睛等了一会，不见鹿晗回来，他起身往厕所那边走，耳朵贴到门上，一点动静也没。
吴世勋站了一会，只觉得奇怪，忽然听到楼下有点动静，很小的声音，照往常肯定听不到，但现在深夜万籁俱寂的，吴世勋想听不到都难。
他打开房门，外头灯是亮的，楼梯的灯也亮着，吴世勋一路轻手轻脚地走下去，客厅里没亮灯，但餐厅亮着，厨房也亮着。
吴世勋走到厨房，目瞪口呆地看鹿晗抱着一罐肉松在吃。
就那种老人家们特别爱吃的肉松。
鹿晗吃得香喷喷，被吴世勋当场抓包，尴尬得要死，脸红得，估计都快红到脚后跟。
吴世勋叹口气，走过来拿了把勺子，也咬了勺肉松吃了。
鹿晗脸还是血红血红，吴世勋低头亲亲他。
吴世勋的减肥大计就顺势搁浅了。
过几天，吴世勋也早下班，路上买了烧鸡烧肉一大堆回去，鹿晗吃得满面红光。
不过吴世勋还是每天喝一杯酸奶，每天出去散步。
鹿晗就不喝酸奶了，但散步少不了他一份。
大马路上的夜市，是灯海，也是暖暖的香海。


-----------------------------全文完

为数不多的良心改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