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勋鹿
作者:Deer_LHL (原作者:晓十一)
类型:改编
作品名:《小裁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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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鹿晗，是个充满梦想的裁缝，今年24岁。
吴世勋，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富家子弟，今年20岁。
两人生活的背景天差地别，两人的爱好与性格也是天差地别。
这是个发生在八十年代末中国某个古城里的故事，那里特殊的风土与人情教会了鹿晗很多特别的东西，也慢慢改变了吴世勋的坏脾气坏性格。
而有些事情，则属于冥冥之中早注定。
鹿晗说：笑骂由人，洒脱地做人。
他只是想安安分分地做个裁缝。
吴世勋是找不到前路，身后无有退路。
他们的前路是那么的漫长，鹿晗却发现自己无法让吴世勋跨出那一步。

第一章

春末，室外槐树的枝头开满细白的小花，贴着脏兮兮的墙壁，白色的铃铛们一串串的，摇摇晃晃，沁人的香气随着树梢的摆动一阵阵地飘进屋里，不大的空间里溢满了让人愉悦的气息。
从槐树树梢点着的玻璃窗户望进去，首先落入眼帘的是张宽大的木桌，桌上盖着厚实的白色帆布，零碎的各色布料乱糟糟地堆放在一块。桌边有台蝴蝶牌缝纫机，黑色的机身擦得油亮油亮的，有个小巧的收音机在缝纫机边上，正放着张国荣的【沉默是金】。木桌旁地上的角落则摆着台低矮的铁皮电扇，现在气温还不高，电扇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绿色的铁脑袋上盖了块蓝色的方布。
室内原本该是一片温和平稳的气氛。
可现在有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正满头大汗地站在木桌前鼓捣着什么，他的衬衫袖子高高挽起，桌上原本铺的白色帆布被他揭起一半，几本厚实的杂志落成两个方阵，中间驾着个倒置的电熨斗。
“滋拉——”
伴随着刺耳的一声，屋里满溢的槐花香气里掺进了另一种香气，桌边的青年手忙脚乱了一会，木头筷子在他右手里挥舞着，伴随着左手里的一把汤勺。
电熨斗上糊成一团的鸡蛋被翻了几个身，有一些从熨斗边缘落下掉在桌面上，很快被青年用筷子夹住塞进嘴里。
“烫！好烫！”他张嘴吸气，嚷嚷着，然后慌里慌张地跳到墙边拔了电熨斗的插头。
这不过是个普通的裁缝铺子，十六平米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工作桌、一部缝纫机还有一张木板床，床上方挂着几件衣服，三件成衣，三件半成品，那都是给学校里的老师们做的。
熨斗上炒出来的鸡蛋味道并不算好，青年还是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正想收拾东西，外面响起敲门声——
“小鹿啊，是我。”
青年赶紧放下筷子和勺子，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笑吟吟的老者，青年露出个笑脸来，正想喊出声，有个男孩子从旁边走出，站到老人身边。
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从没见过。
青年愣了愣，还是边让开门边跟老人问了好。
进到屋里，老人四下环顾了会周围的环境，在青年搬过来的屋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拉过跟他进门的那个男孩子，对站在面前的青年说道：“小鹿啊，这个是小吴。”
被老人唤作小鹿的青年这才又抬头看过去。
面前的闲闲站着的男孩子，看起来大概十八九岁，生得很漂亮，有着不太符合这个城市气候的白净皮肤，黑亮的眼睛让他显得很有精神。
青年对他友好地一笑。
“我叫吴世勋。”男孩子扯扯嘴角，那表情看起来似乎是回了一个笑容。
青年马上又咧嘴笑了，对于别人表示出的友善他总是觉得特别高兴，点点头，他说道：“我叫鹿晗。”
这就是鹿晗和吴世勋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鹿晗去X城的第二年，正好是一九八八年，“八”一直是个很吉利的数字，“八”和“八”叠在一起就让人觉得无比富足。
这一年从元月起鹿晗就在祈祷着自己裁缝铺子的生意能快点好起来，好早些还上问杨教授借的一千块钱。
杨教授便是带着吴世勋到鹿晗铺子里的那位老者，他跟鹿晗认识四年，吴世勋则算他的远亲，只不过吴世勋从小在美国长大，今年刚刚回国，杨教授一直都没见过他。
既然带了个陌生人过来，杨教授便势必要好好给鹿晗介绍一番吴世勋的背景。据说，吴世勋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回国后连家乡话都不会说，他对老家的风土文化一点都提不起兴趣，当然也没有按照长辈们的期望进入家中企业去做事。起初，吴世勋一直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现在他觉得家里无聊，便吵着要回美国，惹怒了他的爷爷。
老人家年轻的时候留过洋，在国外的年月间接助长了他的爱国情怀，战争时期老人家也是著名的爱国民主人士，所以相当看不惯自己孙子这副游手好闲的做派。
吴世勋的爷爷和杨教授有些亲戚关系，又是老同学，两个老人家平常一直走得很近，这次吴世勋的爷爷便把孙子托给杨教授，希望孙子在专研中国古代史的杨教授家里得到一些熏陶。

可吴世勋在国外受的教育太过于自由，而且他对历史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大概算是向往并热爱中国文化的留学子弟中的异类，他懒散，不够好学，得过且过，除了那漂亮的脸孔外——按杨教授话里的意思来理解——吴世勋再没有别的有优点。
鹿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他现在脑袋有些放空，杨教授一下子给他灌输关于另一个陌生人的太多讯息，让他的思维跟不上节拍，而且他还惦记着要快点收拾工作桌上的熨斗和筷子。
这时吴世勋从旁边插了句：“我喜欢历史，我知道唐朝，比起牛排我也更喜欢吃红烧肉，我只是不喜欢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读历史课本，那样很枯燥，中文看得我头疼。”
鹿晗又张着嘴巴呆呆地看向吴世勋，斜靠在缝纫机旁的男孩感受到他的视线，便对他挤挤眼睛，又耸了耸肩。
鹿晗对着这样洋派的俏皮有些不适应，他低头抓抓耳朵，抬头傻笑。
“所以我来带你体验生活。”杨教授看向吴世勋，表情有些严肃，大概他不太满意吴世勋的说辞，一向和善的脸孔难得没了笑意，他义正言辞地纠正道：“你不要看过一些唐朝的仕女图就觉得自己知道唐朝。”
“这还不算吗？！我还知道唐伯虎！”吴世勋喊道，又看向鹿晗，笑着说：“唐朝的女性很性感。”
他看起来对鹿晗的印象不算糟糕，挺喜欢跟鹿晗打趣，不过这屋里除了鹿晗外只有个会逼别人看繁体竖排诗集的老头在，人在做出什么选择时总是下意识会偏向比较无害的那个。
大凡研究搞得有点程度的，都有轻微的学术洁癖，听到吴世勋的说辞，杨教授越发不满，横过去一眼，道：“你知道个锤子。”
不等吴世勋又要发表什么言论，杨教授重新看向鹿晗：“我和赵老师白天基本都不在家，小吴在我家里没人看着，白天一直在外面玩，我也是最近刚知道的，他去我家快半个月，史记才读了个目录。我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便跟他爷爷商量着想让他出来体验普通人家的生活，想来想去，他的亲戚家里不能呆，大人肯定都会宠着他，我认识的朋友里也只有你这叫人放心，白天能有人看着。小吴比你小四岁，你两也应该能处得来。”
赵老师是杨教授的妻子，在医学院当教授，也在医院里给人看病，而杨教授是X城另一个大学的教授。
鹿晗又被这一大段话绕过两圈，呆了几秒，才慢慢回过神来。
原来杨教授是想让自己当保姆。
“你平常就自己干活，小吴会来你这里读书，你不用理他，只要看着他就行。还有小吴回来这么久，一直觉得无聊，主要就是他觉得街上找不到好玩的，你要是有空，就带他出去逛逛，爬爬城墙。”杨教授接着说道，伸手进口袋里往外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小吴的爷爷给你的生活费。”
虽然还没有消化完全杨教授的话，鹿晗却还是听清楚了“生活费”三个字，立马像被人从后头踹了一脚般弹起，伸手去挡：“不用！不用生活费！”
“又不是我给你的，客气什么。”杨教授说道，往鹿晗手里塞着信封：“拿着吧，你在这边一个人不容易，又要麻烦你做这种事，你不收人家心里也不舒服。”
鹿晗满头大汗，推搡着那个不薄的信封，他口才不算好，说不出大道理来，也不太会跟别人客气，但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的道理还是知道的，这些钱要是收了他必然过不安心，而且要是真的当起“保姆”，他也没法跟吴世勋好好相处。
可直到杨教授离开，鹿晗也没能拗过去，那个信封还是被扔到了桌上，就在那个倒置的电熨斗旁。
杨教授下午还要上课，他又叮嘱了吴世勋几句话，很快离开了。
留下个傻眼的鹿晗和一个四下打量屋里摆设的吴世勋。
鹿晗张了张嘴，实际上他还没答应要当吴世勋的保姆呢，他有些沮丧，因为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胜任这个任务，而且他向来不太会和知识分子相处，杨教授已经是他所有朋友里最有学问的一个了，至于吴世勋这样半洋半中的知识分子，听起来就更难相处了不是吗。

“这是什么？”吴世勋看来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被家人随意地丢给了一个裁缝这件事，他好奇地看着鹿晗工作桌上可怜的熨斗，上下打量了会，伸手去触碰熨斗的把手。
“是熨斗。”鹿晗说，心里有点可怜吴世勋这个孩子，居然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熨斗。
“我知道是熨斗。”吴世勋说，回头不满地瞟了鹿晗一眼：“为什么它是倒着的。”
“我刚才拿它来炒鸡蛋吃。”鹿晗回答，想起筷子和勺子还没洗，桌子也还没擦，便找了抹布出来，走到桌边，想把架着熨斗的杂志搬开。
“它能炒鸡蛋吗？！”吴世勋吃惊地说道，瞪大了眼睛，“这么小，我是说，它根本放不下鸡蛋吧，鸡蛋不会流到桌上么？！而且这太脏了吧！”
没过过人民生活的人果然不懂人民的智慧，鹿晗伸手去抹桌子：“我都擦干净的，怎么脏了，再说慢点倒鸡蛋它就不会到处流了，只要把熨斗放平稳点就行。”
吴世勋一脸稀罕地看着鹿晗慢腾腾抹完了桌子，又像科学家观察细胞分裂一般一眼不眨地看着鹿晗擦熨斗，过了半天，嘴里挤出一句话：“那中国人……我是说别人，都像你一样做么？”
“不是，我的锅坏了，找不到补的地方，又没钱买新的，这两天只能这样。”鹿晗回答，把几本杂志叠起，小心放到桌子下面。
回头见吴世勋还死死盯着自己，鹿晗问道：“你想吃鸡蛋吗？”
吴世勋自然是拼命地摇头。
鹿晗撸撸鼻子，一笑。
因着对吴世勋还不坏的第一印象，鹿晗理所当然地以为吴世勋只是有些懒的一个男孩子，不过，他又很快发现吴世勋的另一个缺点。
坐在鹿晗床上继续打量着屋里各个角落的吴世勋，终于发现了鹿晗挂在天花板上的几件成衣，他站起来仰着头看了会，直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好难看。”他说。
鹿晗全然没做会被别人批评的心理准备。
其实他就是跟嘴巴快的人处不来。
“你做的么？”吴世勋指指那些衣服，扭头望向鹿晗。
“恩……做，做给学校里的老师的……”鹿晗老实地回答道，虽然他的“作品”们刚被钉上难看的标签，但总不好撒谎不是么。
“现在居然还流行这样的款式么。”吴世勋伸出胳膊去够那些衣服，他的个子很高，刚好能摸到衣服的下摆：“料子倒是不错。”他补充。
鹿晗好歹也是个靠手艺吃饭的人，而且他向来对自己的细致很有信心，实际上他浑身上下能拿出来显摆的也就这份手艺了，他有些不服气地说：“这是很新的款式了，世界时装之苑上的款式，很多女老师都喜欢这款的。”
“那是什么杂志？”吴世勋说道，露出个类似不屑的表情：“你不看VOGUE么？”
“……那，那是什么……”鹿晗压根就没听过这种杂志，而且那是什么音节，英文么？他张了张嘴，根本学不来：“我还买过几本瑞丽。”
“没听过……”吴世勋笑笑：“我在美国时，女友很喜欢看VOGUE，如果是喜欢服装的人，这本是一定要看的吧……”
喜欢服装，那也算不上，鹿晗只是靠做衣服吃饭而已。
他抓抓脑袋，还是没闹明白吴世勋说的那个英文杂志是怎么回事，他甚至连名字也没记下来，他也觉得没必要记，反正他并不常买书。
等鹿晗转身重新抄起剪刀，刚坐下的吴世勋又喊他：“鹿，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鹿晗咽了口口水。
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生气。
但他依然乖乖地转身答道：“鹿晗。”
“谢谢。”吴世勋灿烂地答道：“对不起，我记不太住刚认识的人的名字。”
“没事。”鹿晗答。
身后又安静了，吴世勋拿起他带来的包，扯开拉链，掏出书来，鹿晗听到哗啦哗啦的翻书声。
要陶冶情操，还要带吴世勋出去玩，去哪里好呢，去看兵马俑呢，还是看大雁塔呢，不过吴世勋回来这段时间应该都看过这些了吧。
鹿晗“卡擦卡擦”剪着布料，思索着怎么处置吴世勋。
后面的人又喊他：“那我叫你小鹿子好不好。”
鹿晗的思路又被打断了，这次他没生气，放下剪刀，回身奇怪地看着吴世勋：“为什么呀？”
吴世勋笑眯眯地：“我电视里看到的，我喊你的时候，你要回答我，咤——”
鹿晗像斜着眼睛看他。
“你也可以喊我小勋子，不过没有小鹿子好听。”
大少爷又补充了一句，拍拍手，好像觉得很好玩一般，喊道：“小鹿子。”
鹿晗不理他，转身操起剪刀来。
“小鹿子，你怎么不理我啊？”
“小鹿子～”
鹿晗把剪刀重重放到桌子上，从旁边拿起尺子。
屋外的槐花随着风再次飘荡起来，香气像浪潮一般扑进屋里。

第二章

鹿晗和吴世勋一开始的相处磕磕绊绊的，实际上他俩认识很久以后，彼此间的气氛都依然鸡飞狗跳，就好像电影【刮痧】里要表现的关于中美文化差异的中心思想，最传统朴实的中式路线遇上完全西式洋化的思维，谁都不懂谁，谁也不让谁。
因为看不明白，于是就不甚了解。
鹿晗有个特点，对喜欢的全力以赴，对讨厌的弃之不顾。读书时这个特点就在鹿晗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是典型的理科脑袋，数理化学得毫不费力，加上他喜欢历史相关的课外书，语文、历史还有政治成绩都还不差。
可鹿晗独独讨厌一门英语。
记得刚学初级英语的时候，第一次考试鹿晗考了四十多分，分数是很低，可这已经是鹿晗做过的所有英语卷子里最高的分数了，后来他基本只考个位数，因为他英语课的时间都拿去看课外书了。
这大概也是无产阶级**历史爱好者鹿晗觉得老外很棘手的原因，外国话这么难学，外国人肯定很难搞。
所以鹿晗和吴世勋时常牛头不对马嘴是命中注定的。
吴世勋人不坏也不好，他是个有些奇怪的人，用邪门这个词来形容也许比较准确。
鹿晗摸不到吴世勋的边，他们的对话时常不在一条线路上，在吴世勋第二次被杨教授压着过来鹿晗的小裁缝铺子那天，鹿晗早上刚好送出去两件衣服，拿了钱，他便想带吴世勋出门看看，顺便也请吴世勋尝尝X城的小吃。
在来X城的两年时间里，鹿晗走了小半个城。他很喜欢X城，这里的风土这里的人都非常美丽，连这里的食物也是鹿晗的心头好。他对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如数家珍，有次遇到来旅游的外地人，鹿晗都还给人家说哪里哪里的牛肉好吃，哪里哪里的凉皮不错，好像店子是他开的一样，自豪得不行。
想到要带吴世勋去自己最喜欢的店，鹿晗便开心起来。
吴世勋正懒洋洋地趴在鹿晗的窗台上往外看着，鹿晗喊他，他斜过来一眼，眼神暗淡无光。
“你喜欢吃什么？”鹿晗问他，预备参考下吴世勋的意见。
吴世勋却不怎么想跟鹿晗说话一样，他刚翻了几页的书本被丢在鹿晗的床上，他站在这个窗户边已经快一个钟头了。
“随便。”吴世勋说，声音懒洋洋的。
“泡馍？凉皮？面条？”鹿晗倒是很起劲，他也有两天没吃好饭了，前天在楼下蔬菜铺子里蹭了粥喝，昨天只吃了两个鸡蛋，仗着年轻，精神还有，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吴世勋皱起眉：“泡馍和凉皮我都吃过，我很不喜欢，面条是什么面，PASTA？”
“啪嗒？什么啪嗒？面条牛杂碎面呀，我知道一家做得很好吃，你吃面喜不喜欢加香菜？我好喜欢香菜……”鹿晗说着口水都快流下来，香喷喷的面条好像就摆在他眼前冒着香气。
他赶紧咽了口口水，低头擦擦嘴角，摸着头干笑两声，回身找尺子。
“我喜欢香菜。”吴世勋在鹿晗身后说：“那就吃面吧。”
他们后来便去吃了面条，鹿晗点了两碗牛杂碎面，里面加了满满的香菜，面条端上来，绿油油的香菜盖在酱色的汁水上，扑鼻的香气蹿进鹿晗鼻子里，他懒得再说一句话，拿了筷子便直接吃起来。
面店的桌子油亮油亮的，看起来不怎么干净，吴世勋却不在意这样程度的卫生问题，可他拨开面条上的香菜的瞬间，却愣住了。
他赶紧把捧着碗淅沥呼噜喝汤的鹿晗喊起来：“这里面是什么？！”
他瞪着眼睛，像看到世界末日一样的表情，然后他用勺子捞起一块猪大肠：“请问这是内脏吗？”
“是大肠啊，这家洗得很干净了，你不用担心会脏……”鹿晗说，流着口水看那块被酱油染得亮亮的肠子，他的肠子已经被他瞬间卷干净了。
“天啊，怪不得这个面有点异味，我刚才还喝了口汤。”吴世勋把大肠连勺子一起扔回碗里，做了个作呕的表情。
他毫不客气的嫌弃让鹿晗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感觉像自己不专心踩歪了针脚一般，有点说不出来的委屈感。

“……很好吃啊，为什么不吃了……”鹿晗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级。
“我不吃内脏。”吴世勋义正言辞地说，又捂住了嘴，好像刚才他喝的面汤被人下了毒。
“为什么不吃？”鹿晗很纳闷，问道，声音更低了，总觉得自己做错事一样，虽然他本来是好意。
反过来想想有谁会不吃内脏呢，内脏那么好吃，猪牛羊身体里的心肝肺胃肠，每一样都是鹿晗的挚爱。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吴世勋肯定也喜欢。
“内脏里全是细菌，很脏。”吴世勋说道，似乎终于平复了他的恶心感，他拍了拍胸口，把面条推到桌子中央。
然后他站起来说：“我还是回家吃饭吧。”
便转身离开了。
从这件事，其实就可以看出来吴世勋是个挺凉薄的人，他从过来到离开都没有说一声谢谢，走之前甚至带着一脸上当受骗的厌恶表情，这可不太符合他从小受的西式教育。
可那个时候没有凉薄这个形容词，鹿晗也没看懂吴世勋的表情，他只能想到“娇气”一词，他也不太在乎“谢谢”“对不起”之类的客套话，所以他想可能吴世勋是比较娇气吧。
原本应该小事看大，鹿晗只想到这一层，便不再去想了，他吃完了自己那碗面，又努力吃完了吴世勋那碗一口没动的，撑得肚子圆滚滚，几乎没法站起来，但想到吴世勋下午还要过来，他还是很快回到铺子里了。
下午吴世勋很晚才过来，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皱着眉，似乎心情很糟。
鹿晗又问他：“怎么了吗？”
吴世勋抬起眼睛看他，没什么好气地说：“我不想来你这里了。”
鹿晗便一愣。
这才是吴世勋过来的第二天，第一天时他们明明处得还不错，不算有说有笑吧，至少不算糟，怎么才一天吴世勋就不想过来了呢。
这种时候就特别显出鹿晗的木，显示出他对为人处事的不擅长。
窗户外自行车铃声咔零零咔零零地响，鹿晗却好像连槐花的香气都闻不到了，面对着吴世勋明显的恶意，脖子微微发红的鹿晗抓起了耳朵。
“可我爷爷不让。”吴世勋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他有点自暴自弃地拿起一本书来，很用劲地翻了几页，撕拉一声，似乎有一片可怜的书页被他扯坏了。
鹿晗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他感受得到吴世勋的怒气，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他只能转身，在离吴世勋相距不到两米的地方，弓着背一点点地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手里的布料上。
那天晚上杨教授来到鹿晗的铺子里，鹿晗以为杨教授是来要回吴世勋的生活费的，那些钱他其实本来就准备还给吴世勋，一直好好地压在褥子下面完全没动过。
杨教授却不拿钱，依然塞回鹿晗手里，说道：“小吴是不是今天对你发脾气了？”
不知道下午那小段插曲算不算发脾气，鹿晗正犹豫着要不要点头的时候，杨教授说道：“小吴爷爷让我来跟你说一下，那孩子从来没吃过内脏，因为外国人不吃，你带小吴去吃，也不说明白，小吴就以为你是在骗他要看他的好看。”
鹿晗瞬间明白了，他张张嘴，说道：“我没有……我跟他说了是去吃牛杂碎面……”
“我知道的，遇到这种事肯定都是小吴的错，他那孩子就是疑心病重，你原本是好意，也委屈你了，还要受他的脾气。”杨教授说道，重重拍了拍鹿晗的肩，叹口气，好像也有些歉意。
鹿晗便过意不去了，他是属于吃软不吃硬的，何况他没觉得自己受多大委屈，虽然开始是有些莫名的憋气。
他正要说什么，杨教授又开了口：“明天小吴还要来，你……你不要嫌弃他啊……”
鹿晗慌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也怪我没问清楚，我没什么的。”
“那就好。”杨教授说道，笑起来：“那我也没事了，我得走了。”
鹿晗一直把杨教授送到楼下，才回到楼上自己的小房间里。
原来老外不吃猪大肠，鹿晗想，他记住这点了。
可他知道的，也就这一点而已，当然，目前对他来说，只这一点也就够了，他的心结解开了，他便安心地坐到缝纫机前去了。

第三章　　后来吴世勋再过来都是这样不情不愿的一副脸，把什么都挂在脸上也不知道该算他的优点还是缺点。鹿晗却没空去在意吴世勋的心情好坏，他只想着吴世勋连内脏都不吃这件事，想着想着就让鹿晗迷茫起来——杨教授布置的要鹿晗带着吴世勋出去玩的这个任务，完成起来实在有些难度。
内脏是多么好吃的东西，是多么精华的食材，居然连这个都不吃，外国人太不懂好东西的精髓了。
满脑子内脏内脏的，鼻子尖好像冒出了炒猪肝的味道，可不能再想下去了，鹿晗抓抓头发，撸撸鼻子，低头去看桌上一团花布。
夏天要来了，女老师们都要开始做裙子，鹿晗的生意一下子就好了不少。这块真丝料子是早上一个护理系的老师拿过来的，很别致的花色，那老师说这是亲戚从南方带过来的，要让鹿晗做个连衣裙。
鹿晗伸手小心翼翼地抚平布料上的褶子，不经意地抬头往工作桌边墙角的穿衣镜扫过一眼，却整个人抖了个激灵。
身后的吴世勋正紧盯着鹿晗瞧，眼里一片阴霾。
那带着忖度与琢磨的眼神像箭一样，叫人心惊胆战的，鹿晗顿时觉得身后凉飕飕一片，房间里好像飘进来几多黑漆漆的云彩，马上就要打雷下雨似的。
鹿晗很怕大白鹅，因为小时候他被生气的鹅追着啄过，现在他的感觉有点像被大白鹅盯上那般，好像面前有摇摇摆摆伸长了脖子的大白鹅要张开翅膀冲上来狠狠地啄人。
他又斜着眼睛偷偷地往那试衣镜前瞄，发现吴世勋果然在盯着他看。
“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吴世勋忽然说，周身的气氛更加抽紧。
鹿晗没空去思索吴世勋凭空冒出这么一句话的缘由，他直接忽略了吴世勋的询问，只想快点把自己心惊肉跳的感觉掩盖过去，于是他随口胡扯道：“你的衣服真好看，是外国的裁缝做的？”
吴世勋今天穿了件棕色的格子外套，有点长的款式，像大衣但薄薄的，料子似乎是呢，款式是很时髦的，国内是看不到的，一般老裁缝也不会做这种款式。
鹿晗鬼鬼祟祟地看着吴世勋的大衣角，等了快一分钟，吴世勋才慢吞吞地开口：“国外专卖店买的，不过确实是手工的。”
“手工的，那就是裁缝做的吗？裁缝做了再拿到店里卖吗？那价钱很贵吧。”鹿晗说道，心头松了口气，专业性作祟，倒开始真的对吴世勋的外套感兴趣起来。
“恩，裁缝做的。”吴世勋点头，表情也比刚过来时轻松了点。
人与人的交流是真的很重要啊，说说话总是能让人愉快点。
鹿晗走过来，也毫不客气：“我能摸摸吗？”
吴世勋抬起眼睛来，放下手里那本一直没翻过页的书：“你的手干净吗？”
“干净的干净的。”鹿晗在围裙上正反擦过一遍手，伸出去小心翼翼地盖在吴世勋衣角上，只觉得触手光滑冰凉一片，柔软非常。
“啧啧”两声，鹿晗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来，老外织布都织得这么好，真好的呢料子，要是以后有老师可以拿差不多的料子来让他做套裙，那鹿晗肯定花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去抠每个纽扣眼子。
“喜欢？”吴世勋问道，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地观察着鹿晗的土鳖。
“……恩……”鹿晗有点恋恋不舍地探出指头，捋了捋吴世勋的衣角。
“我家还有件新的，一千卖给你？”吴世勋依然看着鹿晗的动作，脸上带着点轻薄的笑。
鹿晗慢慢地收回手来，摇摇头又砸砸嘴：“太贵了。”
太贵了呀，鹿晗要做三四十件衣服或者六七十条裤子才能赚满，他抬头看到满眼堆笑的吴世勋，忽然知道吴世勋是在笑自己，便也傻笑一下，不多计较，转身去做事了。
基本上，鹿晗可以确定，吴世勋为人确实是不坏的。
他后来也没再跟鹿晗怪声怪气地说过话，只是他似乎一直很在意鹿晗带他去吃过牛杂碎面的事情，虽然那天他也只喝了一口汤。后来鹿晗找机会跟吴世勋说起这事，吴世勋回忆起来当时那糟糕的状况，皱眉说：“我在美国读八年级时转了一次校，到那边第一天就被同学骗着吃了一次虫子，后来连着三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

“是什么虫呀……”
鹿晗嘴快，忍不住问道，被吴世勋瞪了一眼，不敢说了。
解开了心结，吴世勋就不再恨恨地盯着鹿晗瞧了，他确实是很好处的，两人之间渐渐也有了些话题聊。
鹿晗抽空又带吴世勋出去玩了一次，好好逛了次西大街，虽然吴世勋一路都嚷嚷着说他早去过钟楼了，但鹿晗后来搬出杨教授来压他，他便拗不过，磨磨蹭蹭地想开车带鹿晗去了。
是的，吴世勋会开车还有车，他的车子是从美国带回来的，小巧漂亮的黑色车子，在满大街的自行车里开起来想必是非常扎眼的，那也是国内见不到的小汽车，一般大街上要是有轿车开过，都是大而扁的长方形，而且都是公家的车。
只是鹿晗不稀罕炫耀，没让吴世勋开车，而是带他去乘了电车。
到了站，鹿晗率先跳下车，吴世勋不情不愿地跟着，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起来，他是个有些我行我素的人，对别人试图控制自己的行为特别厌恶，一路上都摆着臭脸。
两人慢慢往前走，这时已经是初夏了，X城的街上依然是有些灰扑扑的，但人们都穿得稍微鲜亮了点，有些女性早早就穿起了连衣裙，在菜场门口拥挤的人流里看起来别样独特和赏心悦目。
鹿晗眯起眼睛带吴世勋往前晃悠，路边有个老大爷在打扫公共痰盂，吴世勋指指那老大爷：“这边的垃圾桶怎么这么小。”
鹿晗说：“那是痰盂，吐痰的。”
吴世勋照例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吐痰的，为什么吐痰的会有单独的垃圾桶？”
鹿晗觉得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牵扯到国家宏观调控什么的，他看看吴世勋，说：“反正你以后会懂的，这是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吴世勋依然是不解的表情，却不那么不耐烦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灯塔照相馆，吴世勋又被建筑物墙上玻璃框里的宣传画吸引了：“计划生育？Population-controled policy？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
这个就比公共痰盂还要难解释了，鹿晗苦恼地抓耳挠腮了一会，说：“只生一个孩子，家里好养一点。”
“那就是One child policy？”吴世勋恍然大悟道：“中国目前国民收入较低，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照顾起来就比较轻松。”
“对的。”鹿晗猛点头，对吴世勋的理解能力大为夸赞，虽然吴世勋理解的方向与事实走在相反方向，又叮嘱道：“你说话时不要夹英文，我听不懂。”
“你没学过英文？”吴世勋回头看鹿晗，刚理解了计划生育的意思，他大概有些得意。
“学是学过，没学好。”鹿晗说，老脸有点红，外国话是他一生的耻辱。
“学了几年？”吴世勋又问：“国内现在教英语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教的？”他对国内的事情看起来确实是一无所知，大概也是因为没兴趣吧，看他连计划生育都不知道，估计他回国后一直闷在家里，从没好好去外面玩过。
“诶呀，诶呀呀……”鹿晗打了个哈欠，实在不想继续这个问题。
有个老头骑着三轮车从马路旁一路过去，三轮后的车板上放满了紫红色的太阳花，现在才是初夏，想不到已经有太阳花开花了，破旧的三轮驶过，像载着一车艳丽的阳光，鹿晗和吴世勋马上就被这灰色空气中突如其来的亮色吸引了注意，两人跟着老人走起来。
到一个茶摊边，老人停了下来，随着风摆动着柔软枝条的花朵们也安静下来，艳丽的一片，在阳光里开得无比灿烂。
“真好看，我老家在后院种了盆太阳花，用脸盆种的，一样的颜色，也很好看的。”鹿晗说，直直盯着那一车的夏光。
吴世勋已经走到旁边的茶摊上端起凉茶喝了起来，有下棋的老人呼呼喝喝地下着棋子，吴世勋扬头说道：“那你买一盆吧。”
鹿晗又摆摆手：“还是不了，浪费的。”说着他也坐到吴世勋身边，买了杯凉茶。
除了吃以外，鹿晗在别的方面都很节俭，他似乎给自己规定了每个月要存多少钱的指标，上个月他用熨斗炒鸡蛋也是因为没钱了，又不肯用存着的钱，便只能将就着过上一天。独自在外生活毕竟没有约束，自我控制是必须的。
“我买给你？”吴世勋又说，难得好心。
“算了算了，买了我也不会养，我连仙人掌都要养死的。”鹿晗又摇头，还是死了心。
他们剩下的时光便在茶摊上望着太阳花闲适地过去了。
鹿晗跟吴世勋说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比如他夏天出去逮田鸡回家炒韭菜的事，还有夏天出门钓龙虾的事情，最后说到自己大伯怎么在冬天网麻雀的，终于艰难地挑起吴世勋的兴致来。
“捉到麻雀怎么处理了？”吴世勋说，撑着下巴。
“当场捏死，不然就要跑了。”鹿晗说，想想有些不好意思：“是挺残忍的。”
吴世勋蹙起眉。
“嘿嘿。”鹿晗低下头，慢慢地啜起凉茶来。

第四章

鹿晗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中西方文化间巨大差异会导致的坏处时，是个很普通的下午，他正边缝纽扣边跟吴世勋聊天。在鹿晗这个裁缝铺子呆足了一个礼拜的吴世勋已经彻底放弃看书了，反而对跟鹿晗的交流很感兴趣。
既然他有兴趣，鹿晗也不扭捏，想起什么说什么，他来X城这里快要两年，没学会说几句这边的方言，于是便教吴世勋说自己的家乡话。鹿晗来自沿海地区的农村，他们那边的方言柔和而温吞，可是很难说，吴世勋却觉得很好玩似的，还真的专心学了两三句。
两人聊天的内容则天南地北什么都有，鹿晗把自己在X城的见闻说完了，便依旧说自己家乡的事情，吴世勋听着听着，好奇道：“我觉得你家乡就很好了啊，你以前为什么会想来这里的？”
鹿晗把手头的衣服翻了个身，仔细检查了遍纽扣眼子，又抖开衣服整齐叠起来，叠好了才回头对吴世勋笑道：“因为这里遍地都是宝呀，哪里都有皇帝埋着，我还想着哪天晚上出去尿尿时，尿着尿着一低头，在地上看到个黄澄澄的戒指呢。”
他这番说辞把吴世勋逗笑了，鹿晗也笑，转身去扯过另一条即膝裙来，准备拿去敲边。
这时吴世勋却站起来走到鹿晗身边，在鹿晗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难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鹿晗，脸上的笑像花瓣一样软。
鹿晗却如被雷劈到般呆了半天。
“我才发现你挺可爱的。”吴世勋说，口气听起来还算诚恳。
可爱……
鹿晗小时候倒被大人夸过长得甜，现在他都二十好几了，可爱个球。
随着年纪增大，人的脸皮也总会跟着变厚，但再厚都有个极限，鹿晗的脸皮本来就很薄，被吴世勋亲一口再夸一下就完全绷不住了，脸和脖子从里到外红了个透彻。
“你，你干吗！”鹿晗对着吴世勋挥起胳膊来。
那时电视机还不多，鹿晗在自己村的鹿老三结婚时见过一次，在杨教授家见过一次，在X城市中心新建的大厦的玻璃橱窗里见过一次，一共就这么三次，连摸都没摸过，没看过外国片也没见过外国人，所以他当然不知道外国人亲来亲去的是家常便饭。
表达爱情当然是要亲的，表达友谊却也可以亲，表达亲情更可以亲，结了婚可以亲，结婚前也可以亲，甚至第一次见面的人也可以亲。
只要是对对方有好意有善意，外国人都是这样亲来亲去。
鹿晗是通通不知道的。
他又赶紧探头去看外面，只担心刚才那一亲会被人发现了，吴世勋歪着脑袋看他动作，好奇道：“你怎么了？”
“你还说！你还说！”鹿晗跳脚，好像古时洗澡被人偷看了的小姑娘，脸红脖子粗了半天才想起要问原因，赶紧问道：“你干吗要，要亲，亲，我……”
说话声音按字数递减。
“……亲一下不行吗？”吴世勋觉得好笑地微微皱起眉，虽然说他这样忽然的动作是有些唐突，而且又是对着一个成年男性，但他并不觉得这整个行为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有些私心，他觉得鹿晗很有趣，虽然一开始他以为鹿晗是个很坏很精明的人，但现在他发现鹿晗相当可爱，不过既然鹿晗没办法接受，那他以后不做就是了。
这并没有什么吧。
“我，我，我……”看到吴世勋一副无辜又莫名的模样，鹿晗便明白过来，这样亲来亲去大概外国人是做得很顺手的，听说老外都很开放嘛。但鹿晗放松了心，一口气却没提上来，结结巴巴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
“你，你，你……”吴世勋又笑嘻嘻地学鹿晗说话，依然是看看鹿晗笑话的态度。
鹿晗给吴世勋一个白眼：“你别老是笑我了，你连计划生育都不知道，我还没笑过你呢。”
“你现在也没机会笑啦。”吴世勋昂起头来，抱起肩。
这种得意洋洋的样子，让吴世勋显得有点孩子气，鹿晗心里想着吴世勋所理解的计划生育根本就不对，同时又觉得自己没法解释清，他心里暗暗撇撇嘴，低头理线团去。

吴世勋还想再逗鹿晗说会话，在旁边又磨蹭了会，到最后落个自讨没趣，便只能躺去鹿晗床上打哈欠了。
要说鹿晗为什么会来X城，那他当然不是为了来这里尿出个皇帝陵来，这段话说来不算长，鹿晗高中毕业后没事干，父母便托人给他找了个当地颇有名气的裁缝师傅拜师学艺，学成后鹿晗便在一家服装厂呆了一阵子，又出来租了城里亲戚家的门面开了个裁缝铺子。
鹿晗就是在自己这第一家裁缝铺子里认识的杨教授。
杨教授全名叫杨胜泉，国内著名史学家。当时他是来鹿晗铺子补衣服的，鹿晗手艺好，人又实在，而且因为他高中时爱好历史，能说出点东西来，杨教授跟鹿晗说了两句话，就对他有了好感。在鹿晗家乡逗留的期间，杨教授便时常过来找鹿晗聊天打发时间。
后来杨教授便对鹿晗说起X城，这个曾有十三个封建王朝建都的古老城市，也是最早承担起“天府之国”这个称谓的城市之一，杨教授从古代历史说起，粗粗略略地说，一直说到现代，也足足花了他三四天才讲完。
等跟鹿晗说完X城，杨教授也要离开了，走之前杨教授留给鹿晗一个地址和电话，让鹿晗以后去X城边去找他。
杨教授走后，鹿晗便开始了一段充满念想的日子，他从出生到长大，二十二年都没离开过家乡，却在第二十三年的春天里，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去往X城的火车。
而到了地方，X城也一点没让鹿晗失望，这边略嫌干燥的空气，不加水做的炒菜，还有鹿晗刚走下火车时闻到的槐花香气，无一不符合鹿晗的喜好。
他便像恋爱一般，满心喜悦地扎进了那浮动着槐花香气的温柔怀抱里。
清晨鹿晗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挠醒，他打了个哈欠，看到是楼下水果店老板养的大花猫蹲在自己枕头旁，尾巴正好能扫到自己的脸，猫咪大概是从窗户外面的槐树上跳进来的，鹿晗打着哈欠把大花猫抱起来送到门外，回到床上想继续睡会。
楼下厕所门前早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当妈的给女儿插队被人指出，妇女们正扯着喉咙吵架，也有比较早上班的正推着自行车叮铃叮铃地出门去，吵吵嚷嚷的声音并不能击倒鹿晗的睡魔，鹿晗头一歪，口水便从嘴边淌了下来。
可这次他梦中的羊肉泡馍还没端上桌，外面便响起砰砰嗙嗙的敲门声，想起可能是急性子的顾客着急要看衣服，鹿晗便不太情愿地从床上起来，抓抓头发跑去开门了。
开了门，鹿晗眼睛里却首先看到一片艳丽的紫红，紫红的细小花瓣抱着金黄的花蕊，柔嫩的墨绿枝条摇摇摆摆。
吴世勋的脸在太阳花后笑得很明艳：“我在路上又看到上次卖花的那个老爷爷，我就买了一盆过来。”
刚被鹿晗抱出去的大花猫还没走，蹲在吴世勋脚边“喵”了一声，站起来蹭了蹭鹿晗的腿。
“快说谢谢啊。”吴世勋催促道，看起来好像是觉得要个感谢很理所当然。
“喵——”大花猫在下面叫。
“诶呀。”大概是觉得鹿晗反应太慢，吴世勋推开门，自己挤了进来，三步两步到窗边把花盆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了窗台上。
然后他便美滋滋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来。

第五章

这大概是鹿晗第一次收吴世勋的礼物。
不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礼物，搞不好只能算是吴世勋寄养在鹿晗这里的。
后来吴世勋是切实地送过鹿晗一次礼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商品市场卖布料那边某个摊位上买到的一粒银色金属搭扣，形状是个张开翅膀的蝴蝶，蝴蝶翅膀上有着雕琢细致的镂空花纹，很稀罕漂亮的玩意。鹿晗一直寻思着给哪个漂亮的女老师做一身漂亮的套裙时用上这个扣子，但到最后他离开X城都没用上。
刚收到太阳花那阵子，鹿晗很开心地照顾起这盆玩意来，他说他种死过仙人掌不是吹牛逼的，那时鹿晗还小，某天学校上完课就搭错了经一般，热情无比地回家要给后院的仙人掌浇水。可冬天里的仙人掌哪里扛得下每天三升水，不出半拉月，那盆可怜的植物就蔫巴巴地坏死了根，为此鹿晗他爸爸还暴揍了鹿晗一顿屁股，最后鹿晗在那原本种仙人掌的破脸盆里撒了把问隔壁伯伯讨的太阳花种子，才算捡回一条活路。
还好，不管是老家那盆被种来充数的太阳花，还是鹿晗现在窗台上这盆，都还算争气，夏天里一天比一天开得生机勃勃。
吴世勋当然也很满意。
尽管吴世勋在家里或者在杨教授面前，对鹿晗的笨头笨脑还是略有微词，但他总算是一天比一天满意起来。
笨蛋没有聪明人好沟通，但笨蛋总比不讲道理或者自作聪明的家伙好。
在吴世勋看来，杨教授属于不讲道理的那方，而他爷爷则属于自作聪明的典型。
中国人有些特性是吴世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比如说，他们会把上一代的责任以非常强硬的态度加到下一代身上，不管下一代有什么考虑，在家人的利益面前，那些与家族无关的考虑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从职业来说，吴世勋只想从事自己感兴趣的工作，比如说他现在想回美国继续进修，他喜欢机械相关的东西，他的工程学学士学位可不是虚的。
可爷爷却觉得不行，爷爷说，你要是回去上学了，家里的厂和这一大帮子人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以前我没回国时你们不都是活得好好的。
——当时吴世勋是这么回答的来着，不假思索。
然后爷爷抄起拐杖一下子敲到了吴世勋大腿上。
吴世勋痛得那叫一个气急败坏，张开嘴破口大骂，当然都是骂的英文，他回国才两多月，连国骂精华三字经都还没学到手。
“你叽里呱啦骂个球！！”
爷爷再次一拐棍敲来，吴世勋弹起，抱着受伤的左腿跳去沙发后头，依然喋喋不休地骂，气得满脸通红，要是他再小一点，要是他没成年，要是他还在美国，他爷爷哪里能这么嚣张，吴世勋一个电话就让爷爷吃不了兜着走了。
“美国有个球好！我在美国呆那么些年怎么就没觉着老外的好来！！你个小兔崽子在国外呆得脑子生虫了是不是！”爷爷也是被气得不行，打不到吴世勋，直接把拐棍扔了过来，祖孙两个的脾气是活脱脱的像，客厅里暴跳如雷的两人一个操着英语，一个操着陕北口音的普通话，对骂不休。
帮佣的阿姨早吓得缩进了厨房，这场战役持续到吴世勋的妈妈提着小坤包回家那刻，吴世勋大喊一声“妈咪”，缩到母亲身后，又马上闪身出门。
后来吴世勋就被送到了杨教授家。
因为实际上他家没有一个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看起来最疼爱他、事事都顺着他的母亲，也觉得吴世勋回美国再进修不妥，父母都同意吴世勋爷爷的说法，先在国内适应一段时间，学点东西，然后再去家里的企业做事。
“你迟早要接家里的班的不是。”当时妈妈对独自生着闷气的吴世勋这样劝说道。
吴世勋的母亲名字叫做许语博，是相当有名的大家族许氏的后人，要是硬要算起来，她都能算作中国某位周姓文豪的外甥女，虽然那亲戚是远了点，好歹也是外甥女不是。
有着这样的家庭背景，吴世勋母亲的思想也算是很洋派先进的了，但现在看来妈妈根本是站在爷爷那边的，那不用说了，向来对妈妈言听计从的爸爸，肯定也是站在爷爷那边的了。
吴世勋唉声叹气，妈妈奇怪道：“帮家里做事有什么不好的，你倒是说说你学的那种机械什么的，学了能有什么用，能帮到家里的忙吗？再说了，学那种专业，出来后无非是当个工程师之类，能赚多少钱？”
看着儿子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妈妈又和颜悦色起来，继续说：“你要是不做，你堂叔家那边瞪着眼睛盯着家里企业的人可多着呢，你在国外这么多年，他们闲话说了不少，也该是好好干一番让他们刮目相看了不是？”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管他们干吗。”吴世勋懒洋洋地说道，躺在床上依旧不肯起来。
说到底，还是一个观念的问题。
里面是爷爷和父母，外面是不明真相的旁人，大家都觉得吴世勋应该为家里负起责任来。中国家长习惯用孩子能赚多少钱来作为衡量孩子能力的标准，而吴世勋则觉得自己过得好就够了，诚然他现在开的车用的东西都是建立在家里所给的物质基础上的，可他没有这些，一样能过得挺好。
现在他还不明白国内国外的制度也不同，要是国内的制度也有国外那么健全，那“养儿防老”这句话就不会存在了。
而这个“不健全”还会持续很长很长的时间。
吴世勋便不情不愿浑浑噩噩地在杨教授家呆了一阵子，涂花了杨教授珍藏的几本书籍后，终于获到换个地方“关押”他的结果。
所以第一眼见到那个傻兮兮乱蓬蓬的小裁缝时，吴世勋还挺高兴的。
鹿晗，小小的一个男人，背影看起来瘦削得很，像个小孩一样有双圆溜溜的亮晶晶的眼睛，可他年纪却比吴世勋大，一把大剪刀使起来顺手得很，嚓嚓嚓几声，一块布就能在他手里整齐划一地裂成几块方阵。
吴世勋有点喜欢逗他，一点点。
因为每次被揶揄了，鹿晗通常的反应都是呆一会，然后反应过来了，便会有些生气，可有的时候鹿晗不会生气，更多时候，他都反应不过来。
吴世勋承认，他是有点损。
在别人身上找乐子是所有炎黄子孙都有的劣根性，有点像看你不开心了我就开心似的那种感觉，就算吴世勋在太平洋那头呆了这么些年，也没让海水把这劣根性漂干净。

尤其跟鹿晗熟了以后，吴世勋便越发有些肆无忌惮，反正不管他怎么搞，鹿晗也不会真的生气，这男人脾气好得很，要换别人，吴世勋这么烦人，早被别人一拳头捶到脸上了。
每天早上，吴世勋坐着家里的车子出来，开车的是爷爷的司机，他原先开的小跑车因为某次擅自夜游晚归后也被没收充公了。
坐在车厢后座的吴世勋，手边总会放一堆的书本，唐诗宋词，古代汉语，现代文学，什么都有了，最近爷爷也放了些企业经营管理的书进去，大概是觉得孙子熏陶中国文化熏陶得差不多了，是该干正事了。
吴世勋打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拨开那摞书，从最下面抽出一本大而薄的东西来，封面上印着个金发的摩登女郎，随手翻翻，想想鹿晗看到这书后可能会露出的表情，吴世勋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一下车，吴世勋便随便抽了几本书往那幢红砖头的小楼里走，这边附近的居民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一辆小轿车驶到排着长龙的公共厕所边停下来，然后推开车门走出来一个扎眼得不知道让人怎么说好的公子少爷，开始大家都还咋咋呼呼的，各种谣言疯传了一个多礼拜，渐渐地半个多月下来也都已经习惯了。
“小鹿子，先前跟你说过的VOGUE！”吴世勋说，拿着杂志上了楼，迫不及待地去砸鹿晗的木板门。
门很快开了，鹿晗今天起得早，有些微曲的头发依旧蓬蓬的，他看见吴世勋手头的书，不出人所料地一呆，下一秒立刻开心起来，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接过书坐去床边。
“我女友回国后我去看过她几次，昨天又去找她，才想起来这个书，就让她带了一本先给你看看，还好她带了些回国来。”吴世勋解释，坐到床边，一眼瞥到窗台上自己买来的那盆太阳花正风骚地在清晨的阳光下半张着花瓣，他感觉挺满意，随手把另外几本诗词歌赋甩到床角。
鹿晗高兴地道了谢，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封面上的外国女郎，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嘴里啧啧称奇：“外国人的书啊。”他说。
吴世勋忍不住想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看鹿晗的土包子样，他觉得有趣，而且还会有一些莫名的成就感。恩，也就一些些。
那杂志上还带着吴世勋女友常用的香水味道，鹿晗又像小狗一样用劲闻了闻，终于轻轻地翻开了杂志。
他很快翻了几页，忽然露出了难掩的失望表情，最后他很老实说：“都是英文，看不懂。”
“漂亮倒是都挺漂亮的。”他低头细细地摸着内页的一条长裙，低声说：“这种衣服在国内什么书上都看不到。”
鹿晗那失望的样子就让吴世勋有些不快了，他忍不住说：“你不是裁缝么，裁缝应该看着款式就能做出衣服来吧。”
听到吴世勋这么说，鹿晗抬起头来，笑道：“怎么会呢，我又不是神仙，做过几百遍的衣服裤子，稍微改改样子，我确实能直接作出来，不过这种的……”他又摸过那张印有穿着漂亮黑色套裙的模特照片，“这种的太难了，要是没有图样注释，我肯定会做得很难看。”
吴世勋就更不快了。
吴世勋晓得自己不快在哪里，他本来是想着，要是鹿晗以后每次做什么衣服都能想到他的灵感来自吴世勋带给他的那本书，那吴世勋得多得意啊。
毕竟鹿晗只是中国的一个小裁缝，不是什么名牌设计师啊。
他这点别扭的心思，也是来自遗传的劣根性，在外国呆多久也褪不去。
鹿晗小心翼翼在旁边偷看着吴世勋的脸色，又偷偷地瞟手里那杂志上印刷得漂亮图片，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书啊。”
吴世勋现在早没了那心情，横给鹿晗一眼：“艺术无国界，自己看去！”
鹿晗便焉了。
处了三个礼拜，鹿晗发现，吴世勋的脾气真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那脾气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邪门，邪门得很，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横眉冷对千夫指了，当然鹿晗要是知道吴世勋的妈妈是写出“横眉冷对千夫指”这句话的某人的外甥女的话，大概就会想通一些了。

而且吴世勋对人好的时候，真是好，黏糊糊的那种，亲切和蔼，但一旦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别说对人好不好了，连跟他说一句，都是遭罪。
鹿晗觉得不懂，他不懂外国人的心思，他想外国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吧，神秘莫测。
不过本来他也不需要懂，吴世勋快在裁缝铺呆满一个月了，最近他有的时候都不来了，大概很快就要回去做小老板了吧。
鹿晗看看自己的枕头，下面还放着吴世勋刚过来时，杨教授硬塞给鹿晗的生活费，鹿晗分文没动地放着，他想着吴世勋最后一次来时一定要还给人家才行。
很快，那“最后一次”就到了。
吴世勋最后一次来之前，鹿晗已经带他逛遍了西大街，带他重新看了钟楼，看了博物馆，看了人民大厦，看了保育院，又带他去爬了次城墙，墙这头是人，墙那头是黄色的土地和绿色的田埂，鸡犬相闻。
“最后一次”那天，吴世勋早上过来时便直接对鹿晗说了，鹿晗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本来他俩差别就很大，原本应该是一辈子都不该认识的两个人，居然能像这样拴在一起快一个月，也真是缘分到了。
鹿晗便开开心心地说：“那晚上我带你去吃鱼香肉丝吧。”
吴世勋也挺高兴的样子，说道：“鱼香肉丝里又没有鱼，我才不要吃。”
饶是他这样有些嫌弃的样子，也还算吃得满意，鹿晗曾经拍着胸脯带吴世勋出去吃过几次他赞不绝口的美食，次次都被吴世勋不留情面地批一顿，难得这最后一次，又是喝酒又是吃肉，吴世勋也一点意见没有，全程奉陪。
天边黑透透的时候，两人回到鹿晗住的地方，吴世勋家里的车子已经等在楼下，照旧引了几个人围着看，吴世勋走到车边低头叮嘱了司机几声，便跟着鹿晗上了楼。
到了楼上，鹿晗把吴世勋闲散丢下的一些书本找出来摆齐，又把那装钱的信封摆到书本堆的最上面。
“为什么不拿钱？”吴世勋问道。
他还是第一次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下看着鹿晗的脸，鹿晗的头发好久没剪了，有些微长，侧面的鬓角在他瘦巴巴的脖子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又没费我什么事，我拿什么钱。”鹿晗解释。
吴世勋笑了笑，他不会推辞这一套，听鹿晗这么说，便轻松收下了那信封，回头掏掏口袋，把一个小纸包塞进鹿晗手里。
“这是什么？”鹿晗又好奇了，手快地拆了那纸包。
他手心里是只银色的小蝴蝶。
“看你挺喜欢，又不肯买，我就买了。”吴世勋笑道。
他是挺贴心的，他贴心的这套就绝对是从外国人身上学来的了。
鹿晗从小就没收过礼物，乡下孩子嘛，就算过生日也就吃一碗清汤面了事了，哪里有什么可讲究的，哦，也许他那台爸爸给买的缝纫机算是礼物。
所以鹿晗拿着这蝴蝶扣子，是挺感动的。
加上想起以后再见不到吴世勋，就有点热泪盈眶的那种。
就算养猫养一个月还有点感情不是，就算吴世勋这个人再邪门，好歹对人不坏的。
他非常非常不好意思地——这辈子都没这么不好意思过——低着脑袋说了谢谢。
主要他是个男人，太矫情不好。
然后鹿晗就被吴世勋抱住，在嘴巴上亲了一口，吴世勋舔舔他，笑笑地说：“你真可爱呀。”热气喷在鹿晗脸上。
那时候鹿晗还没对象，那时候鹿晗就没看过什么爱情片，那时候他也没处找爱情小说看，那时候他哪里知道接吻这回事是怎么一回事。
何况……男人和男人……
主要是接吻的意思太多了，但连吴世勋都没搞清楚这淡淡的一吻里面有多少种意思。
鹿晗的脸庞烧成一个柿子时，吴世勋便转身走了。
忽然想起什么，鹿晗对他喊道：“你的太阳花呢！”
吴世勋回头对他喊：“也送你了！”
吴世勋便这么走了，以后不再来了。
晚上鹿晗躺在床上，摸摸自己的嘴巴，还能想起那奇妙的柔软触感。
那好像是他一辈子，所摸到的最软的东西，那为什么，他以前就没发现自己的嘴巴有这么软呢，还是只有吴世勋的嘴巴才这么软呢。
可惜他以后也见不到吴世勋了，认识快一个月，他连吴世勋家在城东还是城西都不知道。
鹿晗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床头放着那个蝴蝶搭扣，还有三个配套的圆形雕花小扣子。

第六章

吴世勋走了以后，鹿晗便恢复了每天九点多才起床的日子，其实他这个人有些懒，而且还得过且过，虽然偶尔还是能勤快一下，但一般普通人没了督促，总是忍不住发散起惰性来，鹿晗就是个普通人嘛，一个普通的裁缝。
他把手头的事情都完工后，又接了几个做裤子补衣服的工作，很轻松的活计，还能抽空研究研究自己临摹的那个外国杂志上的衣服，搞不好还真能研究出名堂来呢。
鹿晗的生活总是这么愉快轻松又充实，他定期汇钱给家里，余下的钱便用来吃喝，钱多了就吃鱼香肉丝，钱少了就吃面条馍馍。
“做完了王老师的裙子，要给李老师的爱人做裤子。”鹿晗边喝着羊肉汤，边整理自己的工作表。
“恩……是李老师先来的还是张老师先来的来着……”鹿晗抓抓脑袋，发起呆来。
吃完了午饭，便要回去工作，到两点再睡个午觉，鹿晗的算盘打得蛮好。吃过午饭，他慢悠悠地晃回自己的裁缝铺子，还没开始做活，却接到了家里寄来的信。
是爸爸的字，但肯定是按着妈妈的意思写的，上面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琐事，要是按爸爸自己的调调来写，肯定是不会这么罗嗦的。
比如说鹿晗在家乡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刘竞他老婆刚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信上妈妈的口气酸溜溜，就刘竞家那老太太高兴的样子就反复描述了两三遍。
鹿晗抓抓耳朵，忍不住笑了。
妈妈总是这样，年头她拍电报过来，一共就十五个字，其中一句还是“小竞老婆怀了”，虽然说鹿晗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不过他毕竟还年轻么，其实根本不用这么急，过了二十五岁再开始考虑也一点不碍事。
鹿晗看完了信，便坐下来慢慢地写回信，他除了做活外干什么都慢，连写字也是慢吞吞地一笔一划，写了会又忍不住站起来东摸西摸的，先给阳台上的太阳花浇了水，又出去串门子。鹿晗和周围邻居们的关系还是可以的，吃不上饭时别人也会接济他。
等到下午快五点时，在邻居家里吃过饺子鹿晗才抹着嘴巴回去，反正工作还不算赶，他想先把信回了，不然过半个月收不到回信的话，妈妈那个急性子又要瞎担心。
推开裁缝铺没锁的门，鹿晗正想着要抬手开灯，却一眼看到坐在自己床上的那个人。
吴世勋抬手扬扬手里的纸片：“你的字真难看。”他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虽然看到吴世勋后下意识是有点高兴的，可听完吴世勋的话鹿晗就马上就不高兴起来，他打了个充满芹菜味的饱嗝，走到床边一把抢过吴世勋手里的信纸。
吴世勋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挑眉看向鹿晗，表情有些玩味。
鹿晗把信叠起来，放到缝纫机边上，然后他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了刚从报纸上看到的那个新词。
他仰起脖子，说道：“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权！”他把最后的“隐私权”三个字说得又重又响亮，能说出这样一个高级又有知识的词汇，鹿晗觉得有些骄傲，脑袋抬得高高的。
吴世勋一脸的揶揄。
鹿晗不管吴世勋嘲讽的样子，拖了自己的板凳坐下，又把用来装纽扣的那个抽屉整个抽□，低头去捡扣子，边捡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老实说，鹿晗是真的没想过吴世勋还会回来，虽然两人认识也算有段时间，应该算是朋友了吧，但鹿晗真不觉得自己这里会让吴世勋有任何留念。
他倒是有想过以后问杨教授讨了吴世勋家的地址，提点好吃的去看看人家少爷。
“爷爷考我古诗词，我没答上来，又被他骂了。”吴世勋打着哈欠答道，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嘻～”鹿晗笑出来，学着吴世勋的样子摆出嘲讽的脸：“活该么。”
吴世勋给他一个白眼，形状漂亮的眉毛一个抬起一个压低，嘴角扯得很难看，大概被鹿晗逮到小痛脚，让他有些不快。
“他都考你什么了？”鹿晗又问。
“就是李白杜甫之类的吧，我也不知道，什么茅屋秋风的，爷爷还说这是最基本的，最基本的难道不是床前明月光么。”

“那是杜甫写的，确实很基本，我初中学的……”
“我知道，我知道。”吴世勋不耐烦地打断鹿晗：“我还知道这首诗体现了忧国忧民的思想，但是我背不下来，唐诗太难背了。”
鹿晗又是笑，吴世勋的眉毛就竖了起来：“难道你能背下来吗，我打赌你现在背不下来。”
只一句话，鹿晗便笑不出来了，他低着头很快捡完了剩下要用的几个纽扣，有点不服气地说道：“可我还能背下元素周期表。”说话声音底气很不足。
吴世勋便满意了，他脱了鞋子，一点不介意鹿晗床上堆得像咸菜团一般的毛巾被，往下躺去，而且很快发出了低沉均匀的呼吸声。
真诧异这家伙会这样直接睡在这里，他在鹿晗这里呆了一个月，从来都是坐着没有往下睡过，他似乎是嫌鹿晗的床很脏乱，所以连坐着都是只坐边上那一点点地方。
鹿晗左看右看，把放得有些远的电扇搬得离床近了些，然后弯腰拉开毛巾被盖住了吴世勋的腰腹部。
屋里光线不太好，凑得近了，鹿晗才看到吴世勋脸上挂的两个黑眼圈。
先前吴世勋在裁缝铺呆着时也说过一些跟家里人相处的事情，他说得不多，零零碎碎，但鹿晗还是听得出来他跟家人处得不算好，好像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穷人有穷人的苦恼，有钱人有有钱人的麻烦，而且吴世勋和小时候最疼他的爷爷现在关系是最僵的。
估计他回家这几天过得很难受吧，谁被逼着去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都不会开心。
鹿晗最后拉直了吴世勋被压得蜷起的裤脚，便拍拍手趴到缝纫机边去写信。
他这一写，又花去了很多时间，他把电风扇给了吴世勋，自己便摇起蒲扇来，磨磨蹭蹭地把信纸和笔收起来时，已经快八点了。
转身想把信都收进床头柜里，鹿晗又被吓了一跳，吴世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不声不响地坐在床上望着鹿晗。
“刘竞是谁？”吴世勋没头没脑地问道。
肯定是刚才从鹿晗信里看来的，想起自己的家信被人看过，鹿晗忍不住重新气恼起来，不过那火气还不如打火机的火，一小簇刚冒起来几秒，一下子就灭了。
“我同村的一个人，从小玩到大的。”鹿晗回答，心里思忖着吴世勋什么时候走。
“结婚了？孩子都有了？”吴世勋又问。
鹿晗点点头：“他比我大四岁，去年结的婚，今年生孩子，我觉得我以后应该也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生孩子。”
“你有女朋友了？”吴世勋问，难得话多。
“没呢，我妈急着给我介绍，但我想以后自己找，觉得自己找的喜欢点。”鹿晗说，依然一摆一摆摇着蒲扇。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鹿晗看向吴世勋，问道：“你对象是自己找的么？是不是金头发的外国人？”
吴世勋点头：“是我同学，是中国人，黑头发。”
鹿晗以为，吴世勋的对象肯定很漂亮，他遥遥想了想自己那还在云端没往下掉的未来对象，道：“你呢？你什么时候结婚？”
吴世勋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毛巾，站起来穿鞋：“不知道。”
鹿晗以为他要走了，赶紧把床边的电风扇摆回缝纫机边，吴世勋穿好了鞋，回头看到蹲在地上忙着摆弄风扇插头的鹿晗，说道：“我饿了，带我出去吃东西吧。”
“啊？”鹿晗猛地抬头，哐一声撞在缝纫机上。
他泪眼汪汪地捂着脑袋重新蹲下来，吴世勋在他面前哈哈大笑。
最后鹿晗带吴世勋去吃了面条，然后吴世勋又硬拉着鹿晗找了家药店，买了外用的膏药，边忍不住恶意地笑着，边叮嘱鹿晗好好擦药。
办完这些，吴世勋便回去了，也没说以后还会不会再来。
鹿晗希望吴世勋别再来了。
他总觉得，遇到吴世勋后自己怪倒霉的，前天出门还踩到书点老板家大黄狗的尾巴，被大黄狗追着吠了半个校区。
现在头上又是一个大包。
鹿晗轻轻地按按那个大包，哟，死疼死疼的。
他撸撸鼻子，刚才又吃了面条，现在肚子饱得不得了，他得消化消化。
鹿晗背着手，消化了一路的面条，到家里肚子好不容易松快了点，于是干净冲个凉水澡，钻到床上睡去了。
本来晚上想做点活的，被吴世勋一闹也没做起来，这样进度可能就要稍微紧一点了，鹿晗想着今晚早早睡觉，明天早点起来干活呢，不然以后可没这慢悠悠的时间出去串门。
还好鹿晗的睡眠质量不错，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上，鹿晗则是被别人的敲门声吵醒的。
看看表，正好七点钟。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准时。
鹿晗磨蹭着起来开门，门打开，忍不住咕哝了句：“你怎么又来了。”
门外站的还是吴世勋，笑意盈盈的，看起来心情好得很。

第七章

八月初起头，一些黄金梨和飓风葡萄提早上市了，大清早有蓝皮小车拉着圆滚滚的一车梨子来到鹿晗的裁缝铺子下面，一箱箱往水果铺子里搬梨子，鹿晗站在窗户边看了会，鼻尖似乎能隐约闻到梨子馥郁的香气，他看得肚子胡乱叫起来，只好转身去安分地做活。
上回收到妈妈的信后，都过去两个礼拜了，家里应该收到他的回信了吧。
前三个月的钱又存起来一些，也该往家里邮了。
——鹿晗边做着事，边低头胡思乱想着，外面有只麻雀飞到窗台上，叽呀叫了一声，鹿晗的手不小心抖了下，他拾起桌边的手绢，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望望窗口那只站在太阳花下头的小麻雀，低头去仔仔细细地剪一条直线。
前头吴世勋来了以后，现在也过去两周了。这十来天里，吴世勋还会不时地过来一趟，有时候带些吃食，有时候又带两本那种国外的服装杂志，说到那些杂志，里头的衣服样式确实新颖别致，学校的女老师们大多懂英文，有的人看见其中一本，拿起来翻过一遍，便缠着鹿晗要他做里面一套浅蓝色的千鸟格套裙。
鹿晗这不正在做着呢么。
杂志后头附加的寥寥几页裁剪图，女老师给鹿晗翻译了一下，大致写了写过程，鹿晗便看懂了，虽然看懂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出来，便好言好语劝那女老师不要乱花钱，女老师口头说着好好好，第二天就把布料送到了裁缝铺子里。
鹿晗没办法，只能一点点做起来，昨晚熬夜用衬里做了个大概样子出来，和书上的果然差很多。
鹿晗知道，杂志上那些人不是普通裁缝师傅而是真正的大师，光他们震撼性的剪裁线条就不是鹿晗一个晚上的琢磨能搞出名堂来的，不过他也只能瞎琢磨，能做就做得，做不了，只能赔布钱给人家老师。
正埋头耍着剪刀，外面有人敲门，正好是楼下水果店的老板，鹿晗心头难得猥琐地一喜，猜是好心的老板来给自己送梨吃了，赶紧放下剪刀撒欢一样跑去开门。
门外站的就是水果店的老板，不过老板手上没带着梨子，倒是他后头跟着个漂亮姑娘，高高个子卷卷头发，头发还带点紫色的，那从没见过的绚丽发色让鹿晗目瞪口呆。
“是鹿晗吗？”那姑娘的弯眼睛一笑，挺白净的脸没怎么化妆，但头发的颜色实在太惹眼了。
穿着白背心的水果店老板也不住地瞅着他带来这姑娘的脑袋，紫色的头发啊，不知道有多奇怪，这姑娘一路走来肯定一堆人指点着她瞧吧。
鹿晗被那姑娘的一笑晃得心头小鹿乱撞，傻不愣登地点起头来，眼睛还不时望望姑娘脑门边飘荡的两抹紫色，心里也觉得稀奇得很。
学校最会打扮的女老师，也是一头黑发飘飘，鹿晗见过大街上有带着大相机的外国人，头发有的是金黄色，有的是深红色，外头有些时髦的阔太太倒是会染头发，大多都是染棕色的吧，鹿晗就从来没见过紫色的头发。
那姑娘扭头对老板一笑：“谢谢你带我过来，麻烦你了。”
鹿晗把那姑娘让进门，店老板便说要下楼去拾掇梨子，着急走了。
老板走开，鹿晗又好好打量起这姑娘的打扮，蓝布的牛仔裤，很大的裤腿，肯定比鹿晗的裤子还大，棕色格子短袖棉布衬衫也松垮垮的，大热天的脖子上还松松搭了条藏青色的薄巾，姑娘跨的包倒是简单，鹿晗也有一个，墨绿的军用包，上面印着红色的五角星。
“我叫梁蔓，我是吴世勋女朋友的姐姐。”那姑娘笑道，涂得红艳艳的嘴唇衬得她的脸越发白，像刷过粉的墙似的。
哦，原来是小吴对象的家里人。
怪不得了，鹿晗就想自己没招惹过这样奇奇怪怪的丫头。
“你好，你好。”鹿晗搓起手，满客气：“你坐吧，坐吧。”
姑娘的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四下转头看了圈：“坐哪啊？”
“就那，就那。”鹿晗指指自己的床，有些不好意思，他这边没有客人坐的地方，那些老师来的时候要么站一会就走，要么就坐自己的床，房间里是有个靠背小椅子，不过咯人得很，四条腿都不一样长，鹿晗都不好意思让客人坐这破椅子。
再没头脑，总还是要面子的嘛，要面子是人的本性。
那姑娘倒不嫌弃，笑了笑，一屁股在鹿晗床上坐下。
一坐下，她就发现了鹿晗放在床头的那五六本杂志，都是吴世勋带来的，放了几天了，鹿晗每天都要拿着翻上几页。
“这是我妹妹的书吧？”梁蔓也拿起书来翻，翻了一会，咕哝一句：“其实早都过时了。”又把书都扔下了。
然后她抬起头来，鹿晗正忙着找杯子想给客人倒个水，可他就一个搪瓷杯子，又拿来喝水又拿来装饭，哪能拿出来招待客人呢。
“你干吗呢。”梁蔓问道。
鹿晗脸红通通：“我记得我另外有个玻璃杯子的，你等等啊，我找出来给你泡茶。”
梁蔓噗嗤一声笑：“诶，我不渴，不想喝水，你过来。”
她像招小狗一样招招鹿晗，鹿晗便挺不好意思地坐过来了，坐在自己平常开纽扣眼子的那小板凳上。
“我妹子跟我讲，吴世勋最近对她都没心思，去找她就是问她借服装杂志，我妹妹去吴世勋家看他，他还要出去，问他出去做什么，他说去找鹿师傅，就是你了。”梁蔓望着鹿晗：“鹿师傅，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但我觉得你人不错，骗不了人，你跟我讲，吴世勋是不是压根没来找过你？”
鹿晗被问得很是莫名，吴世勋确实是来找他的嘛，他老老实实地答道：“吴世勋就是来找我的啊。”
梁蔓一瞬间表情有些不满，她回头去看那些杂志：“做得是挺像的，还把书都拿过来放你这了，他说他最近对学裁缝有兴趣，还说什么你这儿环境好，能看得进东西，不过他这个人，我妹看不清，我怎么能看不清，就他，这辈子都不会对裁缝有兴趣。”
她重新看向鹿晗：“鹿师傅，我妹跟吴世勋在一起很多年了，两人从小就认识，感情很好，以后一定会结婚，我妹为那男的付出了很多，鹿师傅，你应该有家室了吧，有妻子吧，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一个女人为男人付出时的艰辛。”
梁蔓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里的光有点像冰凌折射过的样子，一道道的，慑人。
鹿晗又傻子一样懵了半天，实在不懂梁蔓要说什么，倒想起来要先反驳一下，“我没对象啊。”
梁蔓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鹿晗一遍，脸部表情终于变得轻松了些，笑起来，笑得跟朵花似的：“鹿师傅，我就不绕弯子了，就这些外文杂志，虽然是服装杂志，但我知道你肯定也看不懂，那肯定就不能是拿给你看的了，这种书拿出来，肯定是给女人看的吧。”她顿了顿，又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吧，我妹就是怀疑吴世勋在外头有人了，也怀疑他说来找你是骗她的，鹿师傅，我妹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人，你跟吴世勋认识有段时间了吧，应该能知道吴世勋是个什么货色，照理说，你这么好的人，应该不忍心看吴世勋个兔崽子骗我妹那么好的姑娘吧。”
梁蔓一口气摊了牌，似乎浑身轻松起来，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银色铁皮的薄薄盒子，打开，居然抽出根烟点上了。
鹿晗在家时，乡下老太太有的喜欢抽烟，但都是抽土烟，再不然鹿晗在大街上扒着橱窗看电视时，看到有些穿旗袍的漂亮女人抽过长杆子烟，但鹿晗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水灵灵活生生的姑娘抽烟，抽的还是鹿晗从没见过的烟，长长细细的一根。
“你就跟我说吧，吴世勋是不是在你这儿跟别的女人约会，要不然他就出去找那个女人，拿你做挡箭牌……”梁蔓吐出一口烟雾，说道。
“没……没……”鹿晗被烟味呛到，打了个喷嚏：“……吴世勋就是来我这里的，书也是拿给我看的，没在我这里找过别的姑娘。”
他撸撸鼻子，感觉自己又想打喷嚏，本来准备忍着，还是没憋住，一个喷嚏打出来，又咳嗽了两声。
鹿晗做人不够灵活多变，但他也听出来这个姓梁的姑娘对吴世勋意见是大大的有，鹿晗一直觉得吴世勋和他对象两人感情是很好的，因为吴世勋说过他俩在一起快三年了，照这么下去，以后结婚是差不多了。
但按照梁小姐的说法，怎么好像是吴世勋对象家的人不太满意这门亲事呢。
别人家的事情，鹿晗却是不太好管的。
可梁蔓却并不相信鹿晗的回答似的，有点不屑道：“鹿师傅，你就别替吴世勋瞒着了，他以前出门都是自己开车出去溜达，车子被他爷爷没收后就懒得动了，成天窝在家里，每次都是我妹妹去找他，两人才能见到面，现在他居然都会乘电车了，还半句怨言没有，逮到空就往外面跑，说他是来你这小铺子的，谁信呢。”
这事还真是难办了。
鹿晗抓耳挠腮地吭哧半天，也不知道再答什么好，人家不信他的，他还真没办法，他本来就对跟这种聪明孩子的相处觉得很棘手，遇到个有些咄咄逼人的，就更不知道怎么办好。
吴世勋确实是来他这裁缝铺子的，至少鹿晗知道的时候就是的，鹿晗不知道的时候，吴世勋去做了什么也没跟鹿晗说过，问鹿晗也是白问，他哪里晓得吴世勋在外头有没有其他相好的姑娘了，他跟吴世勋的关系其实就没那么铁。
窗口外头的槐树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三只麻雀儿，脑袋挨着脑袋，叽叽地吵着，像正挽着手唱歌一样，鹿晗眼角望着那三只可爱的麻雀，慢慢地有些分心，就有些神游去了。
梁蔓呼啦啦抽完那支长长细细的漂亮香烟，烟灰是接在她随身带的一个小盒里的，一点没掉到地上，她看鹿晗不答话了，便以为鹿晗是理屈了羞愧了，正准备乘胜追击，外面扬起一声满快乐的喊声——
“小鹿子！”
鹿晗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来，蹬蹬去开门，外头果然是吴世勋。
真的是，鹿晗从没像今天一样这么期盼见到吴世勋，他马上把人扯进房间，坐在他床上的梁蔓也站了起来。
吴世勋和梁蔓一对眼，房间里气氛整个就不一样了。
鹿晗则深深地松了口气。
他对梁蔓说道：“梁小姐，你妹妹的事还是问吴世勋吧，我说了反正你也不信的，再说我也说不太清，我去给你们借个杯子泡茶，你们慢慢讲。”
说完，鹿晗便逃难一般溜出了裁缝铺子。
他在楼下水果店磨蹭了十来分钟，讨了两个干净杯子，又提着老板给的五六个黄金梨往自己的裁缝铺子摸，推开门，却发现梁蔓已经不在了。

吴世勋站在窗户边轻轻捏着朵太阳花的花瓣，一点点搓着，似乎在想什么事，回头看到鹿晗，便松开手，对鹿晗笑笑。
“你姐走啦？”鹿晗问道，想当然觉得既然梁蔓是吴世勋对象的姐姐，便就是吴世勋的姐姐。
“我姐？”吴世勋皱起眉。
“就是梁小姐，她不是你对象的姐姐么。”鹿晗说着，把杯子放到缝纫机上。
吴世勋呆了呆，想起什么，哈哈大笑，边笑边扯着鹿晗的手臂，带他坐到床沿。
“那不是我姐。”吴世勋忍不住笑得不行：“他们梁家就一个女儿，剩下三个儿子，那家伙哪里来的姐姐。”
鹿晗就又不明白了，弱智儿童似的望着吴世勋，脑子里打结。
“小蔓就是我女朋友，她太要面子，人又鬼脑经多得很，做什么都阴测测，她肯定是没脸直接过来问你我的事情，她是跟你说她是我女朋友姐姐，是吧？”吴世勋大笑：“跟你说，小蔓这人喜欢自作聪明，其实蠢透。”
鹿晗绕了会，好歹绕了过来，梁蔓原来就是吴世勋的女朋友，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来跟鹿晗打听吴世勋的事情，便绕着弯子来。
倒是想不到自己会就这样见到吴世勋的女朋友，鹿晗本来还猜着，不知道吴世勋结婚时会不会给自己一个请帖，他觉得吴世勋家请客吃饭的话，饭菜肯定做得很好吃。
鹿晗老家的好朋友兼好兄弟刘竞，第一次去对象家时就带上鹿晗了，那家有个老奶奶，做的粉丝煮蛋特别特别好吃。
吴世勋又笑了许久，躺在鹿晗床上捂住肚子。
“小蔓还跟你说了什么？”吴世勋问道，眼角带着点笑出来的泪花：“她跟我说就是好奇想来瞧瞧你这铺子，恐怕也是假的了。”
鹿晗低头想，不知道梁蔓问自己的事情能不能说，他直觉是不能说。
所以他就不说了，只摇摇头。
吴世勋目光审视，瞧了鹿晗半天，把鹿晗瞧得心虚得手指都不由自主交握在一块搓起来，才收回视线，道：“你刚才带了什么回来，好香。”
“是梨子，黄金梨。”
提到梨子，鹿晗便又开心了，他起来挑了两个，刚要拿出去洗，吴世勋说道：“一个就够了，这梨这么大，一整个我吃不完。”
鹿晗便教他：“梨可不能分，分梨分梨，就是分离了，意思不好。”
“什么鬼道理。”吴世勋嗤笑道：“就洗一个吧，吃不完才浪费。”
想想也是，万一两人都吃不完，确实浪费，鹿晗其实也不太信那什么分梨分离的道理，便轻快地拿着一个梨子出去洗了，回来切成两半，大的那块给了吴世勋。
“我知道这个我知道这个！”吴世勋拿着大块的那一半，忽然有些兴奋道：“孔融让梨，这个我知道，我看过的。”
“三岁小孩都知道。”鹿晗不屑。
吴世勋受到打击，不太服气，抓过鹿晗的腰，一把把人按在自己腿上，抬头亲去。
跟前也被亲过两次了，鹿晗不太怵了，却莫名地有点心惊肉跳，也不知道怎么的，脸头烧得不行，像发烧一般，吴世勋结束这个充满水果甜蜜气味的亲吻时前，舌头还伸进了鹿晗嘴巴里。
鹿晗只觉得自己的唇舌间被吴世勋吸啜得啧啧有声，那是他生命所经历的二十来年间从来没有的体会，满口都是滑腻的液体，那当然和喝水的感觉是不同的。
到亲吻末尾，鹿晗抽空喘了会气，问道：“你怎么老做这个？奇奇怪怪的。”
“喜欢呗，不舒服么？”吴世勋答道，仰着脖子，倒是一脸可爱相。
其实亲个嘴，倒也没什么，再说是男人跟男人，就更没什么了，反正鹿晗不是姑娘，吴世勋也不是，倒没什么羞臊的。
但鹿晗还是难得在意这个，可又被吴世勋催着吃梨，也就一下子忘了。
下午吴世勋说家里还有事，跟鹿晗吃过饭，便提着给鹿晗带来大麻烦的那些外国杂志走了，临走前鹿晗喊住他，想了半天了，他觉得还是得跟吴世勋提一提。
“那个，小蔓是个好姑娘……”鹿晗也随吴世勋的说法喊梁蔓：“长得漂亮，人又直爽，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丫头，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觉得她跟你挺配……”
他还是有点担心吴世勋在外面有别人，这是个提倡自由的时代，虽然说现在男未婚女未嫁的，只要不犯法，别人也管不着，但毕竟人家姑娘跟了吴世勋三年了，吴世勋到头来说自己在外面又找了一个，肯定要被人说闲话的，而且梁蔓怎么办。
“诶，怎么忽然提小蔓呢。”吴世勋说道，笑笑地：“她好，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鹿晗觉得有点安慰。
他照旧送吴世勋下楼，看着吴世勋离开，上楼去，千鸟格的套裙料子还摆在工作台上，今天下午得把料子都裁完呢，那种剪裁可难了。
还是先洗个梨吧。
给自己找了个偷懒借口，鹿晗心里顿时开开心心的，又蹦跳着去洗了个大鸭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