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晚上鹿晗躺在床上，又是烦恼了许久剪裁之类的问题，毕竟是学艺未精，总是心虚。烦恼半天他想起自己手头也没有可以搭配蓝色衣服的好看纽扣，便准备明天去趟小商品市场。
X城西的小商品市场异常热闹繁华，原先那里就是个批发布料的地方，后来经过规划，成了现在这样杂货小商贩大**的状况，里面卖许多便宜的东西，但还是卖布料的占最大。每当城西的人家要做新衣裳了，首先便是来这块地方选料子，然后要么扛回自己家，要么外出找手艺好的裁缝师傅做。不过这个地方实在是鱼龙混杂得很，好东西不少，次品也多，鹿晗刚来时就被坑过几次，后来也慢慢锻炼出来了，火眼金睛算不上，好歹能不上当受骗了。
这个地方，鹿晗也带吴世勋来过一次，就是在这儿吴世勋买了那副银色的蝴蝶搭扣给鹿晗，那东西质量挺好，鹿晗这儿放了有一阵子了，还是光光亮的，鹿晗有空就会拿出来美滋滋地端详一番，找软布擦一遍，宝贝得很。
大概除了学校外头那家面店外，鹿晗便只往这小商品市场去的次数频繁了，那地方细心着挑的话，还是能找到不少好东西的。
第二天，鹿晗起一个大早，喝了碗豆腐花做早饭，便直接去了小商品市场。
关中人懒，好男不出门这句话不是说假的，陕西八大怪个个跟懒挂个边，所以鹿晗九点多到小商品市场的时候，里面还是萧条一片，只有零星摊位开张了，有个穿白背心的中年男人端着碗在一个摊子边吃早饭，抬眼看见鹿晗，抬起筷子一招：“小鹿！小鹿！来来来。”
那也是跟鹿晗熟识的店主了，其实鹿晗跟这边的人们都还是处得可以的，主要他老实，又不是犟头犟脑的那种老实，所以还挺讨人喜欢。
被人一喊，鹿晗便过去了，跟那边一圈人都打过招呼，喊鹿晗的那位——大家都喊他做老包的——开口问道：“你又有阵子没来了吧，这几天闷在家里干吗，生意太好了？”
边问边笑，拿握着筷子的那只手捶捶鹿晗的屁股。
旁边有人给鹿晗帮腔，回到：“生意好那是好事，你就是看不得人家好。”
“去去去！”老包挥挥手，又问鹿晗：“都没问你呢，上次你来我那边看纽扣时带的那个小孩是哪家的？是你家亲戚啊？”
又是没等鹿晗回答，旁边立刻有人插话：“不能够！都说了不能够，那小孩长得穿得就跟小鹿不是一路人。”
“你又知道了你又知道了！”老包不耐烦地地一踹向那个老插嘴的家伙，回头看鹿晗：“啊？是你家亲戚不？”
鹿晗在边上人给他端过的一张凳子上坐下，说道：“不是，他是杨教授带给我看的一个孩子，说是刚国外回来什么的，家里没人看着，就让我看一看。”
“人家家里的孩子怎么会让你看呢，又不认识，真是奇了怪了。”老包奇怪道，淅沥呼噜喝了一大口碗里的汤。
“大概是看我有空吧，主要他们是想找人看着那孩子读书，那孩子本来在杨教授家住来着，但杨教授老不在家的他就不肯读书了。”鹿晗老老实实地回答。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出来应该也没什么。
另外几个人更是觉得奇怪，对着一脸无所谓又坦荡荡的鹿晗，不清楚鹿晗和那“小孩”具体关系的大家倒不好直接把揣摩的话说出来了，面面相觑了会，丝绸店的老板娘说道：“大概就是看你老实好欺负吧，又不是亲戚关系，凭什么让你看小孩啊。”
有人问了个具体问题：“那小孩几岁啊？十来岁？”
“二十吧，就比我小四岁。”鹿晗依然老实地答道。
“那你哪看得住啊！！”大家顿时一阵唏嘘。
鹿晗的性格他们倒是清楚得很，鹿晗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还真没看住过吴世勋，喊吴世勋看书吧，吴世勋从不听他的，小孩不听话怎么办，难道鹿晗还要拿根尺子去抽吴世勋手心不成，要他真抽了，肯定要被吴世勋逮住了反抽一顿的啊。
这时鹿晗最常光顾的一家铺子老板来开门了，鹿晗赶紧站起来抽身跑了。
后面几个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估计这闲话说不到中午吃饭消停不了，鹿晗也随他们去了。
在铺子里找了几颗白底染蓝花纹的大扣子，又捡了个新脸盆，鹿晗挺满意地出来了，看时间还早，小商品市场的客人们也还没几个，便依然过去找那些摊主们聊天。
话题早早从吴世勋身上转开了，这回几个老板们说话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一样，鹿晗过去时还把他们吓了一跳，跟做贼似的。
其实鹿晗人虽老实却还挺八卦，主要他生活没波没澜得很，听听别人的闲话也是好玩的。
老包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小鹿，你走路发个声好不好。”
鹿晗抬头看他：“你们讲什么呀？”又低头看那些还凑做一堆的人：“你们讲什么呀？”
一脸期待的表情。
老包神秘一笑，又搬着板凳过来给鹿晗坐下，周围人依然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看起来确实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老包开说第一个字，鹿晗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梁家你知道不，做外国人生意的那个梁家。”老包问道。
梁家在X城还是挺有名的，尽管这个时代通信还不发达，但鹿晗在这里呆了一年也就知道了，梁家是做五金生意的，很早就跟外国人联合办厂了，据说梁家老太爷厉害得很。
听说就是道听途说，鹿晗就道听途说了这么一丁点信息，总之他还算是知道梁家的。
鹿晗便点点头。
老包拍手：“那好，你知道梁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么，三个儿子都结婚了，还留一个女儿。”
这个鹿晗倒知道，那个时代，虽然通信不发达，但一旦有些风流韵事都传得很快而且很夸张。据说梁老太爷风流得很，年轻时又留洋又办企业的，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轰轰烈烈一直过到快六十岁了，终于娶了个小他三十多的老婆，他的前三个儿子都是以前的情人生的，这第四个女儿才是老婆的孩子。

丝绸店老板娘道：“梁老太爷也有八十了吧，大少爷好像快六十了，二少爷四十，三少爷三十，四小姐十九？”
“对，那个小姐是十九，他们家几个孩子都出过国嘛。”又有人插嘴。
老包便又不满意了，挥舞着手里的破扇子：“你们又知道个啥，梁老太爷还没八十呢！七十八！足的！”他纠正道。
鹿晗瞪圆了眼睛听他们讲，他总觉得对这些人家闲话晓得得清清楚楚也是一种本事，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讲，他都有点崇拜老包。
等到众人重新安静了，老包终于重新独领风骚起来，他得意地摇着扇子，说道：“梁家三个少爷，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二少爷家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说到这里，老包顿了顿，回头神神秘秘地对鹿晗眨眼睛：“你晓得二少爷家的大儿子干了啥？”
鹿晗怎么可能知道，鹿晗当然不知道，鹿晗理所当然地摇摇头。
老包得意地卖了会关子，终于在周围人忍不住要给鹿晗提示的时候，抢先说出了答案：“他在学校跟一个外国老师好上了！”
鹿晗一愣，外国人？
中外搭配实在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老包对鹿晗震惊的表情很是满意，立刻补充了句重磅炸弹：“那个老师还是个男的！”
鹿晗就彻底懵了。
一下午，鹿晗都晕头转向的。
手里的活做得很拖沓，又是不能出差错的活计，没法好好做活，鹿晗一整个沮丧得不行。
中国人和外国人，男人和男人，哪一个都让鹿晗觉得不知道怎么说好。
其实他接下来三天，都深深地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他甚至连那个梁家小少爷的名字都打听到了，叫梁霈文，据说那位小少爷也就二十刚出头，脸孔生得白白的，长手长脚，一股子书卷气，好看得很。
“好看有学问顶什么用，还不是给男人勾了，我看就是这些知识分子最会搞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他们搞的……”丝绸店的老板娘这样说道，边说边兀自唏嘘。
对老板娘的观点，鹿晗表示深深的赞同。
绝对的，老百姓都只想过个普普通通的平凡日子，但知识分子们永远不安于现状，大概他们目光长远，在嫌弃小老板姓们鼠目寸光的同时，他们永远都是躁动而富有创造力的，不过很多时候那些躁动和创造力带来的都是灾难。
在鹿晗一团乱麻地蹿了几天后，他又见到了吴世勋。
吴世勋来这里倒不稀奇了，倒是看到吴世勋，鹿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个搞男人的梁霈文少爷，跟小吴的对象不是一个姓么。
莫非是一家人？
不过那些乱传的事情，鹿晗总不好直接问吴世勋，其实吴世勋应该不太喜欢这些个，他呆在鹿晗这的时候虽然喜欢跟鹿晗聊天，却从不讲些家长里短的。
但鹿晗没忍住，吴世勋在他这里玩了一会，鹿晗还是开口说道：“小吴，我问你个事啊？”
吴世勋正躺在鹿晗床上玩一个塑料壳子，说那是游戏机，听鹿晗开口，便应了声：“问吧。”
鹿晗有些扭捏，怕问出来遭吴世勋嫌弃，吴世勋催了催他，他终于犹豫地开口道：“小蔓是不是有个堂哥叫梁霈文啊？”
“是啊，你怎么知道？”吴世勋放下手里的塑料，坐了起来，盘腿坐着，一双眼睛望着鹿晗。
吴世勋，真的是个精神又好看的小伙子，据说梁霈文少爷也长得好看得很，看小蔓的长相，鹿晗估摸那梁少爷长得绝对不差，但应该比不上吴世勋。
尤其是现在，被下午融融的阳光一照，吴世勋那个好看啊，皮肤都跟金子打的似的，配着大眼睛和微微有些撅起的嘴巴，像扎蝴蝶结的小猫一样好看。
“我，我……”鹿晗忽然就有点坑吧了，心头莫名其妙跳得跟开坏了的拖拉机一样，突突突突，突突突，噼里啪啦一通乱抖，“我听人家讲的……”
吴世勋摸摸脑袋，斜长的眉毛拧起，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我知道是什么事了，小蔓先前也跟我讲过，小文哥哥好像因为这个事情跟家里闹翻了。”
“哦……哦……”鹿晗心虚得不行，不敢再多说什么，他心头的拖拉机一会就把油耗得精光，停在路边苟延残喘。
主要说人家家里的事情确实不好，小蔓家的事就是吴世勋家的事，鹿晗知道这个道理的。
“你是怎么听人家说的？”吴世勋拍拍床边空出的位子，示意鹿晗坐下。
鹿晗乖乖地过来，坐了，想了半天，决定隐去被人说得难听的部分，便说道：“就是说他和一个外国男老师好上了。”
“诶，哪里是外国男老师，其实那老师就是一直在国外做学问而已，人家是中国人。”吴世勋说道，又是重新笑眯眯的了。
“是吗……”鹿晗低下头。
虽然现在从中外配对变成中中配对，但还是男男配对，鹿晗心里还是有点疙瘩。
“主要这件事还是因为小文哥哥太笨了……”吴世勋接着说道，声音挺低，好像在自言自语，他把下巴放到鹿晗肩膀上，低头亲亲鹿晗的脖子：“要是我就绝对不会被发现。”
鹿晗不解地看他：“恩？”
吴世勋不说话，只浅浅地笑，盯着鹿晗的眼睛，一只手慢慢地下移，探进鹿晗衣服下摆里。
那只手一点点往上，爬过鹿晗的肚子，长长的手指划过鹿晗胸口，指尖按住凸起的地方。
鹿晗下意识地像虾子一样弓起脊背。
吴世勋忽然换了个姿势，按在鹿晗胸口的那只手张开往下挪，握住鹿晗的腰，把鹿晗按在床上。
吴世勋低头，亲亲他，把脸埋进鹿晗的肩窝，大大吸了口气。
“小鹿……”他低声地喊。
鹿晗“唉”了一声，算是应了。
吴世勋的手在鹿晗的腰间轻抚游移，鹿晗觉得有些痒，忍不住躲闪起来，又去推吴世勋的肩膀。
吴世勋笑出声，那低沉的声音，在鹿晗耳边像朵花一样绽开，花瓣搔得鹿晗耳廓发痒。
“小鹿……”吴世勋依然低低地喊，沉重的身体压在鹿晗身上。
鹿晗便这样被吴世勋缠了快一个钟头，起来时头疼得不行，晚上洗澡还在脖子上发现红红一块斑，身上被东摸西摸的，胸口那不好意思说的地方都有些肿了，擦在衣服上可疼了。
“哟，鹿晗，好大一块包。”水果店的老板盯着鹿晗的脖子说道：“现在的蚊子可毒了，你又没风油精了是不是？”
鹿晗的脸腾得一红，赶紧抱着脸盆往外跑：“我马上就去买去！”
饶是鹿晗这样笨的，也知道他跟吴世勋不对劲了。
绝对不对劲呢。

第九章

有这么一个作家，鹿晗不记得他具体名字了，但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看过那个作者的一篇文章，那是篇探讨不同时代的人们之间差别的文章，写得挺有趣。
那作家说，新一代人总是比旧一代人更追求品位，但新一代人永远不如旧一代，新人会比旧人更浮夸和不切实际。
这是篇有点预言性质的文章，鹿晗读后只是觉得不太同意里面的观点。
彼时鹿晗还不到二十岁，其实再过十几年，等到了二十世纪，等他满了三十岁，他就会明白那篇文章里大部分的话都是正确的。
其实现在鹿晗已经有些知觉了，对于旧人和新人之间的对比，很明显的一个实例就是鹿晗与吴世勋，和吴世勋相比，鹿晗总觉得自己是前一代人，尽管他只比吴世勋大四岁。
旧人与新人的差别很大，他们本来实在不该认识，也不该变得亲密。
所以现在这样的关系，有些危险。
照理说鹿晗应该一开始就发现的，但他有些愚笨，而且没有经验，被亲的那几次也同时被吴世勋糊弄着，便迷迷糊糊地没有发觉，或者说他只是隐约觉得这样不对，也不敢去深想，而到后来，吴世勋明显露骨的抚摩□，便不对了，绝对是不对的。
在鹿晗发现到自己和吴世勋之间关系的微妙变质时，他再一次询问了吴世勋。
可是，面对鹿晗第一次正式的疑问，吴世勋也只是笑着答了句：“不舒服吗？我弄疼你了吗？”
居然还是反问句。
他这样说道，不太正经的表情，好像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安慰的样子。
如果有人在回答一件让人焦虑挂心的事情时，脸上挂着不太经意的表情，可能会很容易让人觉得放心，让人觉得一切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鹿晗便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他是觉得吴世勋比他有本事，也比他懂得多，他看到的吴世勋，依旧没怎么把人放在心上的态度，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就没有了那方面的“嫌疑”。
“也不是……”鹿晗摸摸脑袋，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才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实际上，他被吴世勋亲吻或者抚摸，他都不觉得不舒服，当然也没有很舒服，他只是觉得怪，他有点怕，也不适应那种感觉，与别人的皮肤贴那么紧，温暖、湿润，那种陌生的感觉让鹿晗无法思考，但却让他深深地记忆。
每次想起，就让鹿晗脑袋发涨，呼吸停滞。
鹿晗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却不怎么好意思问，他偷偷抬眼去瞄吴世勋，眼里的吴世勋衣冠楚楚，翘着二郎腿，长腿裹着黑色的西裤，脚上是黑色的皮鞋，对了，他今天是穿西装来的，他说他刚参加完梁霈文的婚礼。
不过吴世勋说“小文哥哥”逃婚了，梁家人派人追去了火车站，看见梁霈文钻进了一辆水湖蓝的敞篷小洋车，现在梁家人正满城找这辆车子。
“当时真是乱得够可以哦。”吴世勋还在感慨，潇洒地脱了皮鞋，动作熟稔地盘腿坐到鹿晗的床上。
鹿晗的床坐过很多人，学校的女老师们，杨教授，周围的邻居，很多人都坐过，但是只有今天吴世勋坐上去，还把鹿晗的被子拖到脚边盖住后，鹿晗第一次感觉到别扭。
鹿晗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变小气了。
“你……”鹿晗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被角：“你……”他吞吞吐吐地说。
吴世勋撑着下巴望过来：“恩？”笑眯眯。
鹿晗搅起了自己的手指，脸像枫叶一般慢慢转红了半边，“你，你跟别人也这么做么……”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低。
吴世勋狐疑地望了一会鹿晗，忽然明白过来，眼睛一亮。
他笑得不行：“恩？跟别人？做什么？”
鹿晗以为吴世勋不明白，羞得很是不得了，刚才他的勇气被冲劲烧个精光，现在再开口，便不行了，但是不问更不行。
鹿晗便道：“就是这样摸来摸去的……亲来亲去的……”
吴世勋搂着鹿晗的被子大笑：“你说呢？”
“我……我就是不知道……”鹿晗依然如实答道，态度诚恳。
笑的差不多了，吴世勋翻身坐起，“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虽然鹿晗就猜过去了会被抓住脖子后面按在床上，但他想了又想，还是过去了。
可最后吴世勋也没跟鹿晗说，他会不会与别人做这些事。
吴世勋其实是个非常会逃避问题的人，他很负责任，但同时又会逃避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责任，他非常聪明，明白自己要什么，他知道什么是要占大部分的，什么是拿来玩乐的，很多事情，他都分得清清楚楚。
可惜鹿晗不知道。
他也早不记得，梁蔓过来找他时对他描述过的吴世勋，她当时把吴世勋描述成一个非常狡猾的男人，实际上她的描述非常正确，因为梁蔓也很聪明，而且她了解吴世勋。
可惜鹿晗不记得了。
因为他不够时间去记这些，他也从来没有习惯去记这些，除了工作以外，鹿晗对什么都很得过且过，吴世勋依旧糊弄他，也糊弄过去了，鹿晗的压力总是很容易能够释放掉，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生活有白色的一面，也有黑色的一面，黑色的一面通常会被白色的一面压在下面，像大红色被面下的烂棉花，迟早要被人揭开来，不是现在，就是以后。
吴世勋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鹿晗不知道他时常过来是要做什么，他自己猜，可能是吴世勋在家里呆得不开心，便想出来玩玩。
所以每次吴世勋过来，鹿晗总要带他出去走走，吃些好吃的，不管是什么，鹿晗都依着吴世勋。隔了段时间，吴世勋喜欢上了炒猪肝，每次过来都要吃上一大盘，这是鹿晗所乐于见到的，看别人开心，他便也开心，看别人满足，他便也满足。
直到秋天过去了一小半的一天，鹿晗去外面送完两件外套回来，见到站在裁缝铺子门口眼圈红红的吴世勋，才知道吴世勋的情况有多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鹿晗从小到大都没哭过，男孩子嘛，是要吃吃苦的，有难过的事情，稍微忍忍就过去了，而且鹿晗没神经的，别人嚼的口舌他从不晓得，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过得委屈。
所以看到红着眼眶的吴世勋，鹿晗被吓坏了。
他只猜吴世勋过得不开心，哪里知道吴世勋是在吃苦，怎么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会吃苦的呢——鹿晗着慌地想着，想起吴世勋和爷爷关系不太好，便忍不住想得越发坏，想着吴世勋是不是被他爷爷打了，可能还不止打过一顿呢。
吴世勋则难得没了神采，像弄丢了小猫咪的大猫咪，低低垂着头，眼睛都是灰的。
鹿晗记得他小时候，家里养的大花猫生了小猫，后来奶奶在大花猫出门的时候把小猫送了人，大花猫回来找不到小猫，着急地每天每夜在外面哭叫奔跑，鹿晗出去寻它，只看到大花猫眼里都是泪，那个时候鹿晗晓得，原来猫咪也是会哭的。
原来吴世勋也是会哭的。
鹿晗这个时候想。
他着忙地把吴世勋扶到床边坐下，焦急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想起自己还藏了个金灿灿的橘子，便想去把橘子找出来剥给吴世勋吃，他笨嘴拙舌，怎么会安慰人呢。
可刚转身，鹿晗的手指就被吴世勋抓住了，吴世勋可能哭得很厉害，声音哑了，鼻子塞了，瓮声瓮气地说：“别走。”
鹿晗便又钉住了，他僵硬地站了会，缓慢地转身，动作慢到像要去逮一只停在花枝上的蝴蝶，然后鹿晗又慢慢地坐到吴世勋旁边，反握住他的手。
他俩像两个木头人一样闷不吭声地坐着，手拉着手，肩膀靠在一起，挺暖和。
鹿晗一点都不敢大意，他的神经从没绷得这么紧过，他感觉到吴世勋掌心的温度和手指的力度，他听到吴世勋不太顺畅的出气声，他什么都不敢问，也不敢动，平时活蹦乱跳撒娇耍赖的吴世勋，这个时候就像个玻璃瓶似的，一碰就破。
一直坐到鹿晗的腿麻了，吴世勋终于抬起头，声音还是不太平滑，他虚弱地笑了笑，说道：“我饿了，但我今天没带钱。”
鹿晗可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个时候钱算什么，他马上站起来，捶捶自己麻得不行的腿脚，拍胸脯道：“我有钱啊，出去吃饭吧，今天下馆子。”
吴世勋终于笑的顺畅了，他点点头：“行。”
鹿晗就跑去缝纫机旁边，拉开小抽屉，把藏得好好的橘子拿出来，塞进吴世勋怀里。
那天晚上，吴世勋便在鹿晗那里住了下来，两人睡一张床非常的挤，吴世勋便让鹿晗朝向自己，伸出手臂把鹿晗箍在怀里。
吃过晚饭后，吴世勋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鹿晗带他去大澡堂洗了澡，还找了自己的干净衣服给吴世勋换，但吴世勋穿鹿晗的衣服明显小了，穿在吴世勋身上几乎要像童装。
吴世勋难得不介意这些，鹿晗让他坐到床上休息，又挑了两个新买的橘子放到床头，方便吴世勋拿了吃，就轻快地端着脸盆出去洗衣服。
等洗过衣服回来，吴世勋还没睡着，在床边看着鹿晗：“洗的衣服呢？”他问。
“在外面晾好了。”鹿晗答道，走到床边坐下。
吴世勋立刻拉着他往下躺好，鹿晗挣扎着起来关灯，又被吴世勋按住，外头星子明灭，屋里刹那漆黑一片，鹿晗感觉到吴世勋搂住了自己的腰。
吴世勋的下巴放在鹿晗的肩膀上。
“我好累。”吴世勋说，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
鹿晗在环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拍了拍。
吴世勋并没跟鹿晗说自己在家里发生了什么，或者他根本不是在家里受了委屈，他不说，鹿晗就不问，他不擅长安慰人，可在很多地方，他都做得足够细腻体贴。
然后鹿晗感觉到，自己腰上的手臂环得更紧了。
吴世勋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在鹿晗肩膀上留下一小片柔软的触感，鹿晗动了动脖子，吴世勋亲亲他的肩头：“怎么了？”
鹿晗摇摇头：“睡吧。”
睡了，就会舒服一点，就不用想那么多，第二天起来心里就轻松一些了。
这可是鹿晗的经验，就是不知道对吴世勋适用不适用。
吴世勋“恩”了一声，便不再发出声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了。
一向睡眠质量良好的鹿晗倒是难得失眠了，他望着窗户外头的星星们，一直睁着眼睛，吴世勋一动不动的，他也一动不动的。
外头槐树的枝桠被风吹得颤动了会，鹿晗依旧眨巴着他的大眼睛。
要是在家里，妈妈肯定要骂鹿晗：“怎么还不睡啊，浪费时间。”
鹿晗脑海里自动冒出一句回答：“我在想事情。”
他是真的在想事情。
后来他是将近一点才睡着的。

第十章

爷爷说：“你买的票我已经烧了，你联系的学校我也打过电话，直接说你不过去了。”
妈妈说：“你还是听爷爷的好。”
其他人都闷不吭声，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怎么就让人觉得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周围好像聚集了成百只乌鸦，爷爷是乌鸦，妈妈也是乌鸦，爸爸和剩下的其他人都是乌鸦，黑压压的一片，朝着吴世勋嘎嘎叫着，声音粗哑却没有任何感情。
吴世勋觉得天旋地转，他抬头，周围的景色一下子变了，明朗的天空变得混沌，电线杆上真的站了上百只乌鸦，灼灼的目光盯视着吴世勋，好像他是块巨大的面包，马上要被乌鸦们啄食进肚里。
脑袋里像炸弹爆炸般发出“嗡”的一声巨响，吴世勋猛地睁开眼睛，大声喘着气，目光在黑暗里无法定焦，他只知道眼前的天花板是陌生的，鼻尖的空气也是陌生的。
周身都是湿淋淋的，因为刚出了一身大汗，吴世勋感觉到脑袋上有汗液滑落，沿着他的面颊，一路滑进脖子里，被衣领吸进布料纤维中。
吴世勋呆呆地放空了一会，想起自己是跑到鹿晗的裁缝铺子来了。
屋子里很黑，吴世勋适应了好一会这黑暗，就着窗户外头透进的那一点点微弱灯光，拿起摆在枕头边的手表看了眼，知道现在是凌晨三点，鹿晗正在他身边睡得香，看起来是完全没察觉到吴世勋已经醒了。
转身换个姿势，吴世勋曲起腿来，稍微放松了一点自己紧绷的神经，他又重新闭上眼睛。
今天上午，吴世勋偷偷准备回美国的事情败露了，不对，照爷爷的话来说，这件事应该早就败露了，只是家里没有任何人提过，每个人都只等着看今天的这场好戏。
自从回国后，吴世勋就一直在敷衍着，敷衍着别人，也敷衍着自己。这次不能靠家里的关系，他就连机票都是让梁蔓帮忙准备的，为此往梁蔓家跑了一段时间，只是为了跟梁家的家长打好关系，让他们认准自己这个女婿，让他们给自己办事。
吴世勋对梁蔓，说是喜欢，其实更多是属于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他没学到西方人的浪漫，从不憧憬什么爱情，吴世勋只觉得梁蔓是很好的一个结婚对象，品位不错，聪明能沟通，还有点小情趣，再好不过的选择。
原本他是想跟梁蔓定居在国外的，只要在国外，那样他与梁家人也不用有多大干系，他烦这些个，不是做不来，只是觉得能免则免。可谁知道他回国这一趟有那么多变故，让他不得不去讨好梁蔓的父母，以及梁蔓的其他家人。
不过，因为想着等出了国便再也不用回来，吴世勋也能忍下这种不畅快。
在国外，他可以边学习边打工，这样也可以不用靠家里，就算生活稍微吃紧点，他也可以忍下来，因为他不是很在意物质的人。只要出了国，他就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想读到博士，然后更换国籍，就再也不用去管劳什子中国古诗和企业管理。
至于招惹鹿晗这件事，则是在吴世勋的计划之外，他是有点喜欢鹿晗，感情投入很低，最多就是觉得鹿晗可爱好玩，就想摸摸，就想亲亲。毕竟在国内太无聊，鹿晗这样可爱无害，对他做什么，他也不懂，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消遣。鹿晗甚至是在吴世勋关于生活考虑的范畴之外的，吴世勋能胆子那么大，背着梁蔓对鹿晗动手动脚，也是因为想准了自己出国后就和鹿晗再也没有瓜葛，便底气十足。
他在国内没有一个朋友，和自己家人吵了架跑出门，晃晃荡荡，最后却只能来鹿晗这里。
想不到他只能来鹿晗这里。
鹿晗一直安分地睡着，保持一个侧躺的姿势，手还挂在吴世勋腰上，他今天洗澡时还用肥皂洗了头，他似乎连洗发水都从没用过，洗头的肥皂就是洗衣服的肥皂，肯定很劣质，鹿晗的头发干了以后蓬蓬的，被枕头压过后胡乱翘成一片。
吴世勋摸摸鹿晗软乎乎的后脑勺，像搔小狗一样搔了搔，眼里透出难得的温柔来。
不知道认识鹿晗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现在这种感觉还不赖。
梁蔓现在已经到美国了吧，其实吴世勋本来是要跟她一块走的，谁知道他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却找不到机票。

吴世勋不由地又想起爷爷跟自己说话的样子来，一脸阴郁的平静，他偷偷拿了吴世勋的机票去处理掉，这个已经可以算做是犯罪了吧。
越想，越是难受。
完全抓不住前途，自己一步步接近的梦想被人强硬切断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惨烈，明明吴世勋已经盘算得好好的了，回美国后，他要读怎样的课程，要打怎样的工，他甚至都准备把自己许多不穿的衣服带去美国卖掉，因为这次的学费他得自己出。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生活却完全不给他机会，家里也没有站在他这边的亲人，被毁了的明明是他，别人却都在谴责他。
因为想得太过难受，吴世勋的眼角又忍不住发酸，他闭了闭眼睛，眼泪还是涌出了眼眶。
后来吴世勋便生病了，不知道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晚上睡觉着了凉。来到裁缝铺子的第二天，吴世勋早上就起不来，鹿晗买了热腾腾的粥回来，喊吴世勋起床吃早饭，吴世勋只哼哼了一声，想抬起手臂，却感到浑身无力。
这一场病，真的是来势汹汹，吴世勋一下子发起了高烧，烧得他脑子一团混乱，话都说不囫囵。鹿晗不知道怎么联系他的家人，就想起去找杨教授，到了杨教授家里，却被邻居告之杨教授家两夫妻却都刚好出差去了，鹿晗只能手足无措地独自回来。
他这样没头没脑地胡乱的冲撞，又把吴世勋的病耽搁了一下子，到下午，吴世勋的额头已经烫得让人不敢去摸。鹿晗快给吓哭了，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的笨，他赶紧找出自己所有的钱，把吴世勋背起来，出门去医院。
平常鹿晗要是生病了，一般就自己去外头的卫生所开个药，但他不敢把吴世勋丢去小诊所，便背着吴世勋去了隔壁的大医院。
医生诊断完，告诉鹿晗，不是大病，就是发高烧，要挂盐水。
迷迷糊糊间，吴世勋只感觉有人背起自己往外走，摇摇晃晃的，鹿晗头发上肥皂的香味蹿进吴世勋鼻子里，鹿晗粗糙的像狗毛一样的头发刮着吴世勋的脸。
吴世勋安心地把脸搁到鹿晗脑袋上。
他被放下，又被架起，然后安稳地躺到了一张味道难闻的床上，鹿晗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知道汪汪汪地喊着什么，吴世勋想笑笑，扯动了下嘴角，也不知道有没有笑出来。
有人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人抬起了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这种感觉还挺舒服的，吴世勋迷糊地想，尽管他脑海里还回荡着一些打了马赛克的不愉快的记忆，但因为觉得挺放心，便很快睡着了。
平常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会非常严重，吴世勋这次发烧让他睡了一天一夜，期间醒过来两次，眼神都是空的，也没什么精神，都说不全话，简直就像病入膏肓的重症病人。
鹿晗当然被他吓得不行，不吃不喝地守着，看吴世勋嘴巴干了，就艰难地托他起来，给他喂水，晚上也睡得不安稳，吴世勋有点动作，便从床边跳起来，探头探脑地查看一番，见吴世勋睡得好好的，才又趴下去睡觉。
医院了睡足了觉的吴世勋，最后是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
他刚有点动作，趴在他手边的鹿晗就抬起头来，一脸迷茫地伸手去给吴世勋掖被子。
吴世勋撑起没挂点滴的左手想坐起来，却发现手根本使不上力气，就喊道：“喂。”
鹿晗呆了呆，眼神终于清明了，他手忙脚乱地扶起吴世勋，眼睛红红的，不像小狗了，倒像兔子，还是吃了一口煤球的兔子，嘴巴边有些黑黑青青的，胡渣子都冒出来了。
“你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我先给你削个苹果，再出去给你买鱼汤喝，好不好？”
兔子，啊不是，是鹿晗，情绪激动地冒出一大段话来，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盯着吴世勋。
吴世勋有些头痛，他扶住自己的额头，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四下望望，明白自己是住院了，看来先前病得很重。
“我是怎么了？发烧？”吴世勋问道。
“发烧了……”提起这件事，鹿晗就觉得难过，他总觉得是自己晚上睡觉卷了吴世勋的被子，才让吴世勋着了凉，他真的自责死了，他明明知道自己睡相不好，老是要卷被子的，早知道就问邻居借了席子被子，在地上铺了将就着睡一晚。
“恩，我从小到大都没生过几次病，但只要一病就都是大病。”吴世勋说，这是大实话，他活了二十年，生病的次数用一个手指都算得过来。
鹿晗不吱声了，只是安静地坐回床边，从桌上装着毛巾牙刷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来，默默地给吴世勋削皮。
吴世勋不知道鹿晗是在自责，他看着鹿晗眼睛红红的，以为他太担心自己，哭了，心里有点高兴，他打趣道：“哭过了？”
鹿晗依然低着头：“没。”
吴世勋抬起眉毛：“哭了吧。”这次语气肯定得不行。
“都说了没，我从小到大，除了奶奶死掉的时候，就从来没哭过。”鹿晗说道，把苹果切下一块，细心地送到吴世勋嘴边。
虽然他这次，真的差点哭了。
还好吴世勋年轻，身体好，不然要是病重了，转成肺炎啊别的什么病，鹿晗要怎么赔给吴世勋家里人。
“真没哭啊？”吴世勋有点不满意了，皱起眉来。
这家伙，身体一好，就又开始跟人抬杠，鹿晗不欺负病人，不跟他回嘴，喂完了苹果，便出门去买午饭了。
后来担心吴世勋又会烧起来，鹿晗硬是让他多住了一天，明明只是发烧而已，搞得护士都有了意见，到晚上，吴世勋力气也有了，医生也说没事了，鹿晗才带吴世勋回去。
路上，吴世勋不死心地又问了句：“你真的没哭啊。”
鹿晗不耐烦他：“没啦没啦。”挥手像赶苍蝇。
然后面对吴世勋不信任的表情，鹿晗就掰着手指给他解释：“我这辈子就哭过一次哦，我奶奶死的那一次……”
“铁石心肠。”吴世勋说：“我都病得快死了啊。”
鹿晗被说得又气又急，那个“死”字他听了怎么都不舒服，便伸拳头捶吴世勋，念在吴世勋大病初愈，下手很小的力气，捶在吴世勋背上。
吴世勋笑着揽过他，他们已经拐进了裁缝铺子楼下的过道里，周围都没有人，吴世勋低头在鹿晗耳朵边亲了一亲。
“你又来了！”鹿晗捂住自己的耳朵，觉得吴世勋这个死小孩怎么这么乱来。
吴世勋笑笑，一把拉住鹿晗的手，往楼上跑去。

第十一章

吴世勋问鹿晗：“你以前有没有做过？”
鹿晗傻子一样看着吴世勋脱了自己的大衣，又傻子一样地问了句：“做什么？”他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里面是用塑料袋分别裹住的牙刷、杯子、毛巾和苹果，他边问边把口袋轻轻放到缝纫机上。
吴世勋就笑笑，也不知道有没有考虑清楚鹿晗这句话里的涵义，但不管是什么意思，他也都是要往下做的，他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况是在这种事上。
一转身，吴世勋就把鹿晗按在床上，右手去解鹿晗外套的扣子，左手胡乱地在鹿晗大腿上抹着，鹿晗明白过来，吴世勋是又要玩这样那样让他害臊的游戏，可他觉得以后不能再这样跟吴世勋玩了，实在是不好。
鹿晗轻轻拉住吴世勋的手，脸红通通地说：“别这样了，我，我又不是你对象。”
哦，看来他晓得了，这种事情，是要跟对象做的。
“谁告诉你的？”吴世勋停下来，单手曲起撑在鹿晗脑侧，脸和鹿晗靠得近了，本来想安分地听鹿晗说话，看到鹿晗一闭一张的嘴巴，又蠢蠢欲动地凑上前舔鹿晗的下巴。
鹿晗抬起胳膊格开吴世勋，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他抓抓脑袋：“反正我们两个不好这样的，这样不对。”
向来是副懵懂无知样子的鹿晗，也一直都很顺从别人，他老实且温顺，是被人摆弄惯的角色，通常这样的人要是忽然有些反抗，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吴世勋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鹿晗谈朋友了，知人事了。
虽然说吴世勋对鹿晗感情不深，但忽然鹿晗被别人染指，他总不会高兴的，不对，他现在是很不高兴了，想到鹿晗可能在哪里认识了个女的，动心了，以后可能要巴巴地跟着那女的，还被那女的使唤，吴世勋一下子就竖起了脸来。
他就是这么自私。
鹿晗正要站起来，预备端着脸盆出去打热水，却被吴世勋一把拽住，然后又被拖到床上。
“干吗呀。”鹿晗没防备，被结结实实地按住，他倒不怕这样，只是有点紧张，合拢自己的外套想重新起来，手腕却被吴世勋抓住了。
然后鹿晗的下•体，忽然被按住了。
那是用来尿尿的地方，从来只有自己抓过，哪有被别人抓的道理，鹿晗脑袋里轰隆一下子，心头像被人哐啷敲了一记的大铜钟，胡乱的，笨重地抖动起来。
“这里……”吴世勋上下抚摸着那一块，眼睛眯起来：“用过了……恩？”
别看鹿晗这样傻不愣登的，其实他对很多事情都非常知耻，他是不够机敏，但他脸皮薄得不得了，有的时候他在厕所蹲着拉屎时，隔壁坑进去一个人，鹿晗都会一下子拉不出来，在这一块上他非常敏感，因为他觉得排泄是很私人的事情，怎么好和别人一起做，更不好当着别人的面做。
所以现在他的下方被吴世勋抓在手里，还上下摩来摩去的，鹿晗当时就不行了，像条跳上岸边的大草鱼，噗踏噗踏甩着自己的尾巴，身体弹跳着扭动着，动作大得在周围的草地上甩了一层的水。
可吴世勋手里一下子加大了力气，鹿晗立刻就没法动了，被人掐住脖子的小狗一样，呜呜咽咽，一声都吭不出来。
“是不是我没来的时候，你看上哪家女孩子了？”吴世勋眼神危险得很，他就是疑心病重，容易想太多，以前鹿晗请他吃次牛杂面就见识到了。
鹿晗焉焉地摇头，这是哪里来的事，又是哪里来的姑娘，他这里除了学校女老师外都没有别的姑娘来了，而那些老师可都是看不上鹿晗这样一个小裁缝的。
“没有……是吗？”吴世勋又问，阴阳怪气的声音。
鹿晗正要诚恳地点头，背部却刹那有道电流通过——是吴世勋的手开始动作了，他拉开了鹿晗的外裤拉链，手直接伸了进去，就隔着内裤那层薄薄的布料，动作慢慢地捋。
可怜鹿晗长到二十四岁，女人的味道还没闻过，一身清白就这样被吴世勋直接摸去了。
清白不清白什么的，鹿晗却不在乎了，因为他已经给吓懵了。他想起自己这辈子唯一看过的不良录像带，那是他来X城前在刘竞家里看的。

第十二章

一直以来鹿晗的睡眠都很好，他旺盛的精力都是在白天烧光的，这些个力气主要花来专注地工作和认真地找食，而到了晚上，鹿晗通常倒头就睡，前戏都是没有的。
可今晚他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他的好朋友刘竞在结婚前那一晚也是这样，辗转反侧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鹿晗猜他心情肯定是很复杂的，据说那晚刘竞一直折腾到三点都没睡着，后来起来喝了半碗黄酒，才睡下了。
顶着黑眼圈的新郎官确实有点不好看，鹿晗想起那天刘竞在婚宴上梳着油滑光亮的头发，扶着自己吐苦水的样子，当时的状况真是一团乱。
想着想着鹿晗忍不住瞪着大眼睛发起呆来，直愣愣地望着窗户外头，外头有什么鸟儿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不知道是不是猫头鹰呢。
他现在就能体会刘竞的那种复杂心情了，但好像两人经历的事情性质差别还是挺大的。
睡不着觉，鹿晗坐起来，拿了自己的小收音机打开，常听的那个台正放张国荣的【沉默是金】，这首歌是很好听的，鹿晗本来不会唱，因为他压根听不懂粤语，后来他买了张国荣的磁带，看过歌词，就模仿着粤语的口音学会唱了。
“……冥冥中都早注定你富或贫，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任你怎说安守我本分，始终相信，沉默是金……”张国荣柔和沉稳的嗓子这样唱着，鹿晗就看着手中的小收音机跟着一起唱，他唱到自己最喜欢的这一段歌词，声音不由地大了点，雄赳赳气昂昂地抬头唱起来，总觉得自己都变得很洒脱很帅气了。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国荣的声音还在小小的空间里飘荡着，鹿晗从床上像蚱蜢般跳起来。
那，那条，吴世勋用在鹿晗身上的那条手帕掉哪去了！！
那条不知颜色只知触感的真丝手帕，鹿晗找了一个钟头都没找着。
想必是被吴世勋带走了。
心急火燎的鹿晗，眼前都模糊晃荡着一片浓浓的白色液体，那当然是他自己的，粘在那块手帕上，被吴世勋捏着在鹿晗面前晃来晃去。吴世勋大概是想不到，他这样带着炫耀心情的随手一晃，会造成鹿晗多大的心灵创伤。
鹿晗甚至觉得自己要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了。
脑袋里像满地被人踩烂的槐花花瓣一样乱，乌糟糟乌糟糟，鹿晗的脸皱得像个包子般，满心郁卒。他抱着小收音机坐回床上，这个时候那个音乐节目快要结束了，主持人放了最后一首歌，还是张国荣，【为你钟情】。
这首歌也是鹿晗能跟着哼上一两句的，其实鹿晗的爱好很广泛，音乐也是他诸多爱好中的一环，以前鹿晗喜欢刘欢，后来喜欢很多粤语歌手，他觉得不少粤语歌都好听得很，歌词虽然是肉麻了些，但曲子着实好听。
“……用那金指环作证，对我讲一声终于肯接受，以后同用我的姓，对我讲一声‘I do,Ido’，愿意一世让我高兴……”
鹿晗跟着音乐哼曲子，他知道这些歌词的意思，大概就是用来跟对象提结婚的，鹿晗觉得这首歌就特肉麻，爱啊爱的，还有百年一生什么的，真是叫人掉鸡皮疙瘩，但这些肉麻兮兮的东西听起来又确实很美。鹿晗是没什么这方面的细胞，但他还是听着听着，就傻呵呵地一个人美了起来，最后美滋滋地睡着了。
在梦里，鹿晗才想起来担心吴世勋的去向，因为吴世勋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跑来鹿晗这儿哭，鹿晗还不知道其中原因，他本来倒是想委婉地问问，但后来吴世勋胡乱发了通叫人措手不及的高烧，把鹿晗急忘了。
由于这样担心着，鹿晗就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吴世勋被他爷爷绑住了默成语，因为吴世勋默不出来，还被他爷爷用戒尺抽手心。
这个梦让鹿晗急出了一身的汗，第二天起床鹿晗就感冒了。
鹿晗总是会感冒，上回他从医生那拿的药片还没吃完，鹿晗就找出来吃了一粒，照样坐到缝纫机前开工做事，一早上机器的声音都没有停过。
可鹿晗今天却做得有些不专心，他老是会做着做着，就忍不住抬头往窗户外头望一望，心里有些微期待能从树梢枝桠间看到路上出现某个身影。
他也不知道吴世勋是回家了，还是去了其他朋友家中，吴世勋总是这样，来的时候一声招呼都不打，走的时候也从不说明自己的去向，简直就像楼下水果店的大花猫，想起了就来蹭蹭鹿晗，觉得腻味了就撅屁股走人，永远不管鹿晗是不是舍不得。
不过鹿晗盼了一早上都没盼到吴世勋，中午鹿晗出去买了好几个包子馒头回来屯着，因为他决定下午不再出门去吃晚饭了。
他就怕自己又出门的时候吴世勋会再过来。
鹿晗的担心并无道理，虽然他根本没想到点子上，吴世勋和家里闹的矛盾，要比鹿晗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倍，所以吴世勋并没有直接回到家里。
实际上他是去了梁蔓的侄子，也就是那个逃家的梁霈文的住处。
按辈分来算，梁霈文是梁蔓的侄子，但他比梁蔓还要大上几岁，和鹿晗同年，所以吴世勋喊他“霈文哥哥”，两人的性格难得的相合，算是朋友，又算亲戚吧。
在老家，除了自己的家人外，吴世勋在外头认识的所有人，只有一个鹿晗，一个杨教授，还有梁家一部分人，他的生活圈子是很小的一个圆，而在这个圆圈里，吴世勋想去交往的部分是更小的一个圆。现在梁蔓又出国了，那个更小的圆缺了一角，鹿晗在这个圆里属于不太有用的部分，吴世勋的心事不是不能跟鹿晗说，只是说了也没用处，所以他只能去找梁霈文。
现在被梁家人四处寻找的梁霈文，其实一直没有出城，他逃了婚，自然在任何事情上都再得不到家族的助力，不过他还算过得好，悠然自得地与那华侨老师找了处小小的旧公寓暂住，两人一起慢慢考虑以后的事情。
梁霈文的住处，除了吴世勋外梁蔓也知道。其实那天梁霈文逃婚，还有梁蔓在里面做鬼，梁蔓接受了好几年的西方先进教育，很看不得梁霈文为了结婚这件事戚戚切切得像个林妹妹似的样子，不仅鼓动梁霈文跟家人翻脸，还帮梁霈文拟好逃婚的路线，小姑姑的做派足得很，风风火火地就把侄子送了出去。

吴世勋到梁霈文住处的时候，已是那天的后半夜里，因为晚上没有电车，他本来预备一步步走去那里的，后来运气好，在路上搭到了一个老爷爷的便车，坐在人家自行车后座到了地方。
就算在半夜里，梁霈文也不觉得突然到来的吴世勋麻烦，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就是表面一直冷冷的，容易招陌生人的误会。梁霈文很会照顾人，先给吴世勋弄了杯热汤，又腾出地方让吴世勋睡，铺床叠被折腾了好一会，没有半句怨言的，他是真把吴世勋当弟弟看。
其实吴世勋在鹿晗那呆了两天，心情已经好些了，他并不急着吐苦水，喝了东西便睡下，只想着明天起床时跟梁霈文商量下如何出国的事情。
梁霈文也早回了房间，吴世勋有些睡不着，他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块手绢，他从鹿晗那出来时在水龙头下洗过这块东西了，现在这帕子已经被他的体温焐得半干。
要是在以往，这样沾了别人的脏东西的手绢，就算是沾了鼻涕或者口水，吴世勋也是会扔掉的，不过他是真的不嫌弃鹿晗的体•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手绢被他洗得干干净净了，他反倒觉得有点可惜。
真是变•态——吴世勋在心里这样评价自己，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隐性的恋•童•癖，因为鹿晗就是怪可爱的，不同于成年人的，有点幼稚的可爱。
本来今晚吴世勋是准备吃掉鹿晗的，他也肖想了不是一次，如果真的做了，他肯定要狠狠地揉掐鹿晗的屁股，不过他还算有理智，因为他还没放弃要出国的事情，如果和鹿晗发生了关系，这样就势必要负起责任，到时候吴世勋出国也出得不干不净。
所以他硬是咬咬牙从裁缝铺子出来了，被风一吹，理智倒也回来了，他就想到来找梁霈文商量，也许梁霈文会有办法把吴世勋弄出去。
吴世勋在黑暗里坐了会，想起自己发烧看病的钱都是鹿晗付的，过两天他还得去还钱去。
吴世勋提起那被他揉成皱巴巴一团的手绢，看了会，他阴险险地一笑，拿起手帕闻了闻，叠成一小块，塞回衣服口袋里。
因为担心不知道去向的吴世勋，又为了等吴世勋，鹿晗连着吃了三天的包子馒头，吃得自己都快变成软绵绵的包子皮，浑身提不上劲。三天后，鹿晗的忍耐线终于快要被满脑子的羊肉泡馍给挤断，他的裁缝铺子却来了个他怎样想都想不到的客人。
其实那天一早上事情就挺多的，先是楼下的大花猫上来偷吃了鹿晗的肉包子，接着又是窗户边飞进一只大鸟，打翻了鹿晗装单颗纽扣的小盒子，起头的不太平就预示了接下来的许多事情，鹿晗的裁缝铺子终于造访第一个客人。
居然是两年不见的刘竞。
鹿晗一见自己的好友，先是大叫了一声，然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像见了主人的狗狗，恨不得扑上前去舔一般，兴奋得话都说不囫囵。
毕竟是两年没见了，从小穿同一条裤子玩到大的好朋友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概每个人都会忍不住心头的狂喜。刘竞比两年前胖了点，头发剪成了板寸，依然是尖酸刻薄的一张嘴，开口先把鹿晗数落一通，说鹿晗头发留得太长，跟娘们一样，又说鹿晗瘦了，面黄肌瘦的，简直就是小萝卜头。
鹿晗开开心心地听刘竞数落，刘竞翻着白眼，把带来的家乡土产放到鹿晗的工作台上，然后一件件拆开来给鹿晗看：“这是你妈让我带的咸肉和腊肠，一下子带这么多你看看，背得我腰都快断了……还有我妈让我给你带的橘子，老看你写信回来说这里苹果好吃，也不知道有没有橘子吃……这是你妈给你织的毛裤，你爸给你的信，我把我小孩的照片带来了，你看看，多胖，除了喝奶，他奶奶还天天给他塞米糊，吃得跟猪一样……”
鹿晗笑弯了腰：“你怎么能说自己儿子吃得像猪一样，那你像什么。”
刘竞又甩给鹿晗一个白眼：“呸！猪也比你像咸鱼干一样好，你看你身上有肉么。”
两人坐着把行李中的零食理出来，边嗑瓜子边聊天，刘竞这次就是专门来看鹿晗的，本来鹿晗的爸爸也想过来，但鹿晗妈妈怕老头子身体吃不消，就只让刘竞来了。

“那你在这儿多住几天，我带你出去玩玩。”鹿晗说，挺高兴的，真的，老家第一回来人，来的还是亲兄弟般的刘竞，怎么能不开心。
“看吧，呆个几天我心里都没数呢，看情况吧……”刘竞“呸”地一声把瓜子壳吐老远：“你这里可真难找，我又没法联系你，早知道就出来前给你拍个电报了。”
“那怎么不给我电报啊……”
“懒得弄呗，我以为你这儿好找呢，不过大学倒确实好找，就是你这小铺子难找。”
刘竞说着，吃光了手中的瓜子，鹿晗拍拍手站起来，想着带刘竞出去吃饭，刘竞已经又抓了把瓜子在手里，他瞟一眼鹿晗：“再坐会，我懒得走路呢，腿都跑断了。”
鹿晗点头说好，就毅然陪刘竞坐下聊天，两人热切地又聊了十几分钟，又有人敲响了鹿晗裁缝铺子的门。
下意识地，鹿晗就以为是吴世勋，他赶紧跳起来去开门，刘竞在后头望着他的后脑勺。
打开门，却依然不是吴世勋。
也不是任何一个鹿晗的顾客。
是个高高瘦瘦秀气斯文的漂亮年轻人，一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埋在毛茸茸的大衣领子里，黑色的皮草衬得那张漂亮脸蛋越发白。
鹿晗被那好看的脸孔耀得大脑一晃神，年轻人已经开了口：“你是鹿晗鹿先生么？”
活了二十四年，鹿晗第一次被人喊鹿先生，真是骇个半死，结结巴巴道：“是、是，我、我是……”
年轻人依然是冰着张冷冷的漂亮脸蛋，继续说道：“我是吴世勋的朋友，我来替他转告一声，他已经回家了，还有……”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从里面抽出些零钱来：“这是你给他看病的钱，他让我还你的。”
年轻人说完就把那些钱往鹿晗手中塞，鹿晗呆了半响，下意识地去摆手，刘竞忽然从后头蹦出来，替鹿晗接过钱，年轻人蹙起眉，看了会刘竞，大概没看出刘竞有什么威胁性，便转头对鹿晗点点头，说道：“吴世勋还让我告诉你，以后他应该都不会再来你这里了。”说完年轻人便转身想走。
鹿晗立刻喊住他：“喂，喂……”
年轻人转身，面无表情地看鹿晗：“怎么？”
“吴，吴世勋……”鹿晗依然结结巴巴地，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人，还是个男人，一看就知道又是个知识分子，他紧张得舌头打结：“他和家里和好了么？”
年轻人挑起眉，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讶异，但他很快又点头：“好了。”
鹿晗松了口气，露出个笑脸来：“那就好，谢谢你，再见。”
“恩……再见。”年轻人说，很快离开了。
等年轻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刘竞跳将起来，将那叠钞票卷起塞进鹿晗的口袋中，拉住鹿晗的肩膀问他：“吴世勋是谁？这个人又是谁？”
本来一直呆站着的鹿晗被刘竞一扯，好像才回到现实一般，他抓抓头发，回头对刘竞笑笑：“回头再跟你说吧，我们去吃饭。”
刘竞一愣，终于是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人和人，是怎样会产生那样大的差别的呢。
明明从母体出生时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空白，到底是在成长的哪一块台阶上，不同的个体会产生不同的思想、性格，而后导致不同的人生呢？
和吴世勋相处频繁所导致的后遗症再明显不过，鹿晗很明显比以前注意卫生了，一个冬天都不晒的被子，在刘竞到来的一周之类晒过两次，而且晚上上床前都记得把衣服叠得好好的放起来。
这是因为吴世勋爱干净，虽然他从来没有明着嫌弃过鹿晗这小房间环境的脏乱差，但从他的小动作和暗示里，鹿晗还是看得出来的。
刘竞像看鬼一样看鹿晗：“你做什么？”他指指鹿晗手里捏的，自己的长裤。
“帮你叠好。”鹿晗说，迅速把裤子按边线对折，漂亮地一甩，方方正正一块。
刘竞皱眉，盘腿在鹿晗的床上坐好：“别叠，烦人，随便放放不就行了，反正还要穿。”说完他伸手要去抢过裤子重新抖开。
自然被鹿晗阻止了。
“除了你做的衣服外，你哪里还叠过东西，发什么病。”刘竞缩回手，悻悻道，重新躺下：“老婆我有一个就够烦了，你别让我看了也心烦。”
鹿晗嘻嘻笑，挨着刘竞躺下，“嫂子身体好吧？”
“好得很，她当老师的，可比我舒服吧，还有寒暑假呢，够我受的。”刘竞说道。
刘竞和他妻子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一开始刘竞执着于女方的美貌，拼了老命去追求，好不容易搞出未婚先孕这么件事轰动了全村，怀孕后的女方却开始处处管着刘竞，似乎人家原本就是这么个脾气，只是恋爱时收敛得比较好。婚后更是变本加厉，把平时连个被子都不愿叠的刘竞折磨得怨气冲天。
听到刘竞的抱怨，鹿晗“嘿嘿”地傻笑一声，刘竞抬手就是一下子捶到鹿晗肚子上，鹿晗又“哎哟”一声，蜷起腿来揉肚子。
在X城住了一个礼拜了，刘竞还没有回去的意思，鹿晗带他玩了许多地方，也带他吃了许多东西，刘竞似乎依然觉得不够，一句回去的话都没有提过，鹿晗也乐得伺候他。
毕竟有人陪着总是叫人开心的不是，也热闹一点。
“诶，我问你啊……”刘竞轻轻拍着鹿晗的肚子：“那个吴世勋他就真的不来啦？”
鹿晗的手臂垫在脑袋下面，望着头顶天花板上吊着的几件成衣，眼睛亮晶晶的：“应该不来了吧。”他说道。
上次那个漂亮的年轻公子来时已经说过吴世勋不会来，这个人是吴世勋的朋友吧，还是吴世勋家里人来着？鹿晗只能猜到吴世勋是回家去了，他家里事业做得那么大，要是吴世勋忙起家里的生意，确实是没空再来鹿晗这儿的。
不过不管是鹿晗，还是鹿晗的裁缝铺子，都没什么可以让吴世勋留恋的地方。
“他家是很有钱么？”刘竞又问。
“应该吧……”鹿晗说。
“你这个傻子，既然他家很有钱的话，给你钱你为什么不拿。”刘竞皱起眉说道，声音听起来很是恨铁不成钢。
这个问题从刘竞知道吴世勋的存在后开始就念念不忘到今天，他大概觉得鹿晗有为吴世勋花费相当的时间和精力，吴家人给的生活费是鹿晗应得的，鹿晗就又失笑了，带点安慰性质地说道：“别想啦。”
“不能不想啊……”刘竞叹着气道，也看着天花板上挂的衣服。
自从那漂亮公子来过后，吴世勋也确实没再出现，鹿晗是不抱什么希望了，虽然心里是有些难过的。
吴世勋给他的太阳花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花盆依然放在阳台上，因为泥土下依然孕育着生命的轨迹，所以鹿晗偶尔还会给这小花盆浇点水，防止泥土过干。
至于吴世勋送给鹿晗的蝴蝶扣子，也依然好好地包着，刘竞过来前几天，鹿晗还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擦过。
鹿晗眼睛直直地望着上方，他的视线正好能穿进一个衣服的袖口，黑洞洞的，鹿晗望着望着，就出了神。
忽然旁边探过一只手来，一把扣住鹿晗的腰。
鹿晗下意识地以为是吴世勋，但只半秒他就反应过来这是刘竞，刘竞毫不客气地上下挠起鹿晗的腰肢来，鹿晗像虾米一样弯起腰，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要死了！！”鹿晗大喊大叫，毫不客气地伸手去反击，但他从小打架就打不过刘竞，呵痒自然也是呵不过的，很快他就败下阵来，被刘竞单腿压住了为所欲为。
两人闹做一团的时候，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响在鹿晗头顶——
“呵……真开心啊。”
鹿晗耳朵都竖了起来，他跟刘竞衣衫不整地立刻僵住，吭哧吭哧地喘气，塞进冷冻库的鱼一般，半点不能动了。
哦对了，鹿晗家没有冰箱，但是刘竞家有，鹿晗觉得冰箱可神奇了。
他跟刘竞一个抬头一个伸脖子，都望向站在床边的一个男的，那男的穿件棕色格子外套，一条黑色的休闲裤，干净又高级的打扮，生得一张很俊的脸。
鹿晗吓坏了，吴世勋来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的。
“你开着门做什么？怕吵不到别人么？”吴世勋说到，抬抬下巴指指鹿晗家大敞的门，楼梯口就听到鹿晗的大叫声，还以为鹿晗被人打劫，拔腿跑上来，就看到一个男的压在鹿晗身上胡闹，烦不烦人，恶不恶心。
吴世勋想起来，前头代他来鹿晗这儿还钱的梁霈文，回去后跟他提过鹿晗家有个陌生男人，可能是鹿晗的朋友，看来就是这个了。
好吧，其实吴世勋就是来看这货的。
受到吴世勋指责的鹿晗，倒不觉得有什么，看到原本以为不会再来的吴世勋再次出现反倒让他比较激动，正好刘竞把手挪开了，鹿晗立刻蹦起来，兔子一般跳到吴世勋面前，兴冲冲地开口，可瞬间哑了，不晓得说什么。
低头去搓手，扭扭捏捏了一会，鹿晗终于脸通红地说了句：“你……你来啦……”
吴世勋连个屁都懒得赏给鹿晗的，只是盯着刘竞看，眉毛皱着，看起来不太开心，刘竞也正打量吴世勋，想从吴世勋衣服的料子估算吴世勋家的资产总和。
“你好，小吴是吧，鹿晗和我说过你。”刘竞笑道，挺开朗的样子，手朝吴世勋伸出来：“我姓刘，叫刘竞，竞争的竞，鹿晗他兄弟。”
吴世勋脸上的阴霾褪去，瞬间笑得像棵在阳光下摇曳生姿的虞美人：“你好，我叫吴世勋，鹿晗的朋友。”
刘竞一扯嘴角：“知道，还是学生呢是吧？”抬手随便握握，转身拿过烟盒，抽出一根，快速点燃，动作行云流水。
吴世勋抿紧嘴角，态度倒还好，他望望旁边望着自己的鹿晗，说：“不读书了，做事了。”
“你原来不是不肯做事么……”刘竞呼出一口气来，说道。
他的单腿架在床板上抖动着，动作相当不羁，想了想，刘竞又补充道：“别怪鹿晗啊，是我好奇，硬让他跟我说了你的事。”
吴世勋笑笑：“想通了，觉得读那么多书以后也确实用不到，再说家里也确实要人。”
“唔……”刘竞又吸了几口烟，空气里一时有点静默，鹿晗搬出张椅子来——那是刘竞看鹿晗铺子里实在空荡得不像话，硬给他买的——请吴世勋坐下，又去翻出一堆苹果橘子瓜子，捧到吴世勋面前。
刘竞在烟雾里打量着鹿晗的动作，皱皱眉，对吴世勋道：“你刚开始做事，不习惯吧？”
“还行，慢慢学。”吴世勋回答。
“你家做什么的来着？”刘竞说着对鹿晗招招手，也让鹿晗给他拿了把瓜子。
鹿晗便乖巧地拿过来，用报纸乘着，放到床上，刘竞挺高兴鹿晗的顺从，摸了摸他的头，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让鹿晗坐下。
吴世勋的眉头又皱起来：“以前只做五金，现在也有做点别的。”
“开厂的？”刘竞边吞云吐雾，边继续问。
“恩……”吴世勋也依然平稳地答。
两人一来一往，倒算聊得起来，鹿晗在旁边虽然没话讲，看刘竞和吴世勋能聊起来天，也是高兴的，他就喜欢这样和睦热闹的样子，而且吴世勋原本都说不来了，忽然又过来，鹿晗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又过了一会，吴世勋便起身想告辞了，鹿晗“诶诶”两声，站起来，觉得有点可惜地眼巴巴望着吴世勋走到门口，想不到吴世勋到了门口，又停住了，回头喊鹿晗：“来一下。”
鹿晗又高兴起来，跟着吴世勋走出门，他送吴世勋走到楼梯口，黑漆漆的楼道安静无声，吴世勋忽然勾住鹿晗的下巴，低头亲了亲，如以前一样的亲吻，然后他问道：“那个刘竞，就是你那个好朋友是吧？他结婚了是吧？”
鹿晗点点头。
吴世勋扯起一边嘴角笑，捏着鹿晗的下巴，手不安分起来，手指顺着鹿晗的脖子往下，试图伸进鹿晗的衣服里，鹿晗察觉到不对，往后一缩，躲过了，吴世勋便笑笑：“回头我有空会再过来。”
说完便匆匆走了。
鹿晗想，果然吴世勋是回家做事了，太忙，才说以后不会过来，不过他还是百忙里过来看望了鹿晗，鹿晗觉得自己浑身每个细胞都在高兴。
他便保持着这样激昂的状态回到房间里，刘竞依然坐在他床上抽烟，嗑瓜子。
鹿晗朝他走过去，正想开口谈论一下吴世勋，却不料刘竞对他翻了个白眼。
刘竞把烟头往橘子皮上按灭，说：“那个叫吴世勋的，你以后别跟他来往。”
然后翻身扯过被子躺下。
这天晚上刘竞不肯再跟鹿晗多说一句话。

第十四章

有些人的脾性呢，是不能光看表面来断定的，大到天气小到吃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致使一人心绪的变化，这变化可大可小，看不看得出来这变化，又能看出来变化的多少，就得看旁观人的眼力了。
鹿晗属于没什么眼力的那部分旁观者，他自己深刻地知道这点，他家人朋友也都知道。
饶是刘竞对他的背影翻了八百次白眼，鹿晗也依然无所觉地做自己的事，到了中午，便笑呵呵地找刘竞出门出去吃“好吃的”。刘竞哪里不知道鹿晗的笨处，也没办法，虽然满心不愉快，也被鹿晗没心计的闷棍打得火气转郁气，团在胸口一大块，肚子里的气都冲不出来。
好歹鹿晗是很贴心的，看一早上过去后刘竞那张脸还是臭着，便体贴地安慰道：“别气了，是不是小吴说话不中听？那孩子虽然有的时候嘴巴……”
“去你的！”刘竞恶狠狠“呸”道：“小吴小吴的，你还以为他比你小几岁呢！”
被吼了，鹿晗也不生气，反正他是被刘竞骂惯的，他也只当刘竞是被吴世勋说的什么话呛到了，虽然他昨晚听吴世勋说话是没听出什么不好听的地方，但刘竞比鹿晗敏感，也比鹿晗聪明，可能就是觉得吴世勋说话难听呢。
鹿晗“哎哎”叹着气，刘竞又回头看他：“他比你小四岁，你就把他当个娃娃看，他可不把你当长辈看，那个小兔崽子……”
刘竞说着话，居然都咬牙切齿起来，牙齿咯吱咯吱响。
看刘竞气得不轻，鹿晗纳闷之余，不免有点心思活络起来，和吴世勋做的关于性•爱的那些事情，鹿晗知道是不好的，每次想起总觉得心头打鼓，而且心虚不已，现在看刘竞这样莫名其妙地对吴世勋一肚子火，鹿晗很顺当地就往那处想去了。
会不会是昨晚他送吴世勋出门时，吴世勋亲自己那下给刘竞发现了？
这个灵光乍现般的想法冒出来，惊得鹿晗眼皮一跳。
也怪他反应慢，怎么昨天都没往这方面想，到今天才想到。
鹿晗顿时慌得不得了，从脖子开始到脸部额头都爬满红色，背后也立时出了层细密的汗，大冷天的居然觉得浑身发热。
“怎么忽然脸这么红？不舒服？”刘竞正愤愤然地咬牙，一眼瞥到脚步骤然放慢的鹿晗，马上换了态度，伸出手去，想摸鹿晗的额头。
“没……没……”鹿晗拉住刘竞的胳膊，脸还是红通通的，心口虚弱却混乱地跳动着。
“不是我来那天还在感冒吗……”刘竞狐疑地看着鹿晗的脸。
那不过是场小感冒，鹿晗本来就是个精神旺盛的人，虽然瘦是瘦了点，体质倒不差，吃些药很快好了，但鹿晗现在倒希望自己是生病了呢，好歹有个借口可说不是。
见鹿晗没事，刘竞便依旧往前走，刚才他的思绪被鹿晗一打断，也就没再去想那恼人的吴世勋，只开始一门心思盘算着等会吃什么好。
鹿晗重新迈起步子，不再先前一样雄纠纠气昂昂地领着头走了，反倒弯腰驼背地跟在刘竞后面，磨磨蹭蹭地。
刘竞打算好了午饭内容，回头看鹿晗，见鹿晗慢条斯理的样子，忍不住喝他：“快点啊！”学校到他想去的小馆子可不近呢。
鹿晗赶紧快走两步跟上，脸上的表情是有点惊魂未定的那种，被猎人扯住耳朵受惊的兔子一样，刘竞自然越发生疑，也不继续往前走了，斜着眼睛牢牢盯住鹿晗垂下的眼皮。
看了一会，看到鹿晗睫毛都开始扑闪起来，刘竞终于放过他，闲闲开口：“说吧，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这么胆战心惊的。”
鹿晗并没有大大松一口气，因为这是要开始审问了，照理说鹿晗应当不怕刘竞的，毕竟两人是认识二十多年的发小。但刘竞这个人，鹿晗虽然了解甚多却又了解甚少，鹿晗知道刘竞喜欢吃什么脾气怎样，说点大话，鹿晗连刘竞身上有几根毛都知道，但很多时候鹿晗却搞不清刘竞在想什么。
比如这次，刘竞说的“见不得人的事”，鹿晗就猜不到刘竞是已经知道了在试探他，还是不知道纯粹在审问他。
鹿晗咽了一大口唾沫，伸伸脖子。

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不如痛快一点。
鹿晗可不喜欢被人架起来一点一点烤熟的感觉，他也不喜欢猜别人心思，实在太难猜了，那还不如把他架起来烤。
但坦白之前是要有些铺垫的，鹿晗战战兢兢地问道：“小竞，你，你就这么讨厌小吴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刘竞狠狠白鹿晗一眼：“对！”
“为，为什么呀……”鹿晗不怕死地继续问道。
刘竞拳头打到鹿晗背上，毫不客气，鹿晗被他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刘竞都不去扶他，恶狠狠道：“那个姓吴的眼睛看了叫我难受，不是个好人，说话又带刺，刚满二十就那么一双眼睛，根本没法处。”
“诶诶……”鹿晗期期艾艾地望着刘竞，完全不明白刘竞话里的含义，只听出来刘竞对吴世勋可不满，原因似乎真的是吴世勋哪里说话不中听惹到他了。
但刘竞似乎并没有发现鹿晗和吴世勋做的那些事，鹿晗就有点放心。
“你诶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刘竞又白鹿晗一眼。
虽然说朋友之间相处不融洽是叫人挺为难的事，人和人脾气性格合不合得来却也是不能强求的，鹿晗在这点上算是挺宽心，心情一轻松，胃口立刻回来了。
刘竞看鹿晗心情莫名其妙又好起来了，心里恨得牙痒痒，明白鹿晗现在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跟他在一条战线上了，就不免有点冒酸水。
但他又不是鹿晗的亲兄弟，要管其实也管不了那么宽，鹿晗交个朋友，除了多说两句，他确实管不了实质的东西。
刘竞思来想去，想着还是不能让吴世勋如意，他总觉得吴世勋试图要从鹿晗身上图些什么，虽然他不知道鹿晗这么个穷裁缝有什么能让吴世勋可图谋的。
反正吴世勋那家伙不是好东西，刘竞看见他眼睛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喜欢。
真不喜欢，甚至讨厌。
等到吃饭，刘竞喝了两口汤，又忍不住提了一遭：“那个吴世勋，你一定得离他远点。”
鹿晗边给刘竞夹肉片边喏喏地点头。
刘竞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也不再多说，夹了些菜给鹿晗，低头吃去了。
为着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吴世勋，刘竞咬咬牙，又在鹿晗这边多留了两个礼拜。
其实他早就该回去了，虽然说出来一趟不容易，两人又是多年未见了，但住上快一个礼拜，就有点说不过去。刘竞又不是出来打工才长住的，家里剩老婆孩子父母，肯定要落别人些闲话了。
刘竞只拍个次电报回去报了平安，就又住了下来。
自上回吴世勋来过后，快要十天过去了，他也没有再来，只有刘竞和鹿晗独处的时候，鹿晗聊天时偶尔会收不住地跟刘竞开口提到吴世勋，刚说一句话，就想起刘竞并不喜欢吴世勋，就又马上住了口。
刘竞可纳闷了，虽然说鹿晗从小就跟村里其他孩子相处不错，但顶亲近的，说到底也就刘竞一个人，怎么按现在的态度看来，鹿晗对吴世勋也挺亲密的。
吴世勋和鹿晗以前接触的人又是大不一样的，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莫名就要好上了。
但刘竞还是不管，他留下来，就是要等吴世勋的，先别说吴世勋对鹿晗是个什么想法，刘竞总得警告他一次，要吴世勋不是个好东西，害了鹿晗，刘竞可后悔都来不及。
鹿晗是不会护着自己的兔子，刘竞得看紧点才行。
不过等着等着，又有些没耐性了，刘竞把X城快要逛遍，刚过来时的新鲜劲早褪去，又思念起家里人来。可鹿晗又说吴世勋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以前来时就一阵一阵的，现在好久没来也正常，搞不好以后还不来了呢。
想家，想孩子，但还是得按耐下来。
等到第十天中午的时候，刘竞几乎快开口说要回家里去，正在窗边擦玻璃的鹿晗却忽然甩了手中的抹布，往后头一跳，激动地手足无措地跳了跳，端起盛水的脸盆就往外跑。
像个马上要见到对象的小姑娘一般。
奇了怪了，吃错药了？
刘竞稀奇道，忽然脑中一条光亮乍现。
他赶紧去窗户边瞧，果然看到了吴世勋。
而这时吴世勋正抬头往窗户边瞧，见到是刘竞，友好地一笑。
刘竞哼了一声，他可正等着他呢！

第十五章

认识二十四年，相熟二十四年，鹿家桥村口那棵长得歪歪扭扭的老桃树，也花开花谢二十四年，年年都结尚算可口的桃子，刘竞和鹿晗小时候，每到夏天就要去偷桃子。
刘竞记得在鹿晗小时候，还折过那桃树的枝子插在土里，说是要种树，不过那可怜的细弱枝干，插在土里不过几天，很快就死得透透的。
刘竞记得鹿晗小时候许多的事情，他俩到哪里都是一块的，连体婴一样，鹿晗总是跟在刘竞屁股后面跑，像只最最听话的小狗。春天钓龙虾，夏天偷桃子，秋天摘红薯，冬天敲冰凌，快乐的大时光里塞着细琐有味的小时光。
还有在割猪草的空当里逮田鸡，钓鱼的时候捞蝌蚪，一季一季翻新的花样，年年都干得热火朝天兴味十足。从小到大，夏天里两人总是要去追着泥地里的田鸡跑，跑得一裤腿都是泥巴，捉回田鸡来和韭菜一起炒，可鲜可香。
两人老是在一起，就有了惯性，以至于刘竞忽然被老婆管起来的时候，鹿晗来找他钓鱼被拒绝了，都有些眼巴巴的，一副可怜的样子。
那年鹿晗才十八九岁，高中刚毕业，跟着师傅学裁缝学得很幸苦，刘竞却早就是大人了，他有老婆有活忙，刘竞便想着，等他的生活都安顿下来，等鹿晗也成了家，他可以再带鹿晗玩，没法去捉田鸡了，钓钓鱼也是好的。
然后他还要教自己的孩子和鹿晗的孩子，如何捉田鸡，如何钓龙虾，如何掏螃蟹，当然也要教孩子们爬树，男孩女孩都要教。
刘竞可是考虑得妥妥的。
哪知道才隔几年，鹿晗却只身北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呆了下来。
刘竞是很想鹿晗的，他猜鹿晗也想他，好不容易有空过来，刘竞的感情表现不很明显，其实他高兴坏了，但看鹿晗高兴得跟撒欢的小狗一样，刘竞就不太想表现出来。
他看鹿晗一个人过得挺好，瘦是瘦，人却精神得很，刘竞也就放心了。
半路横空杀出来这个吴世勋，是刘竞意料之外的事情，他猜鹿晗在外面可能会遇到什么坏人，却想不到是吴世勋这样的，虽然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竞却从没和这样阶级的人接触过。
没接触过又怎样，刘竞不怕他的，打也要把那个吴世勋打回去。
铺着白色厚布的宽大工作桌前，刘竞跟吴世勋两个貌合神离，各自揣着小心思喝茶。鹿晗则在一旁陪笑脸，刚才他看到吴世勋，下意识就一声不吭地往屋子外头冲，现在也知道心虚，惴惴不安地拿着针线，小心翼翼地打量刘竞的脸色。
“对了，最近忙么？”吴世勋忽然喊鹿晗，问道，笑眯眯的，声音温柔地能掐出水来。
鹿晗被一唤，立刻看向吴世勋，点头又摇头：“现在不太忙，到过年时会忙一阵子。”
“我倒一直没问过你，你做一件衣服能赚多少呢？”吴世勋又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被这样问，鹿晗就有些扭捏了，看起来不太好意思似的，低头去用针戳那个纽扣眼，“赚得不多的……”
吴世勋还想说什么，刘竞呼啦啦喝了大半杯茶水，抬头毫不客气地打断吴世勋对着鹿晗的温和的注视，问道：“吴家少爷，怎么会连裁缝做件衣服要多少钱都不知道？就从没找过裁缝吗？”
被刘竞这样不太客气地问了话，吴世勋却不会生气似的，把那温和的目光转而投注到刘竞身上：“我从小在国外生活，回国也才几个月，还没来得及找过裁缝做新衣服。”
“这样……”刘竞说道，漫不经心地思索了会，又说：“你从小在国外，国外的小孩做些什么呢？”
等吴世勋再回答完了，刘竞便借题发挥，把他跟鹿晗小时候做了什么，竹筒倒豆子般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遍，一切细枝末节都不放过，说了快要半个钟头，水杯都空了，末了才轻飘飘加一句：“所以，像我跟鹿晗这样的交情，他取老婆我是肯定要过问的，他交朋友，我也是要看的，他在外头要是受欺负，我第一个就不会饶过那人。”
他终于说完，吭哧吭哧地定着喘气，鹿晗也不晓得刘竞前头都说着两人小时候的趣事，结尾的内容怎么就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在外面明明没受过欺负不是，刘竞是怎么了。
吴世勋听完，则是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先前刘竞说话时，他一直没机会插嘴，只是说到有趣时配合地笑笑，或者虚应两声，等刘竞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倒似乎有了些微感悟一般，低头思索了会，抬头笑道：“其实……”
刘竞立刻把耳朵竖起来。
“你说的这些事，鹿晗也全跟我说过的。”吴世勋笑：“不过再听一次，也挺好玩，鹿晗还跟我说过他爸爸冬天去捉麻雀呢，真好玩，在国外确实没这些可玩。”
说完，喝一口茶，继续温柔地注视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鹿晗。
刘竞简直毛都快要气炸了。
一是气他的威胁没被吴世勋放在眼里，二是气鹿晗这个傻子什么都往外兜，吴世勋算什么，鹿晗简直不拿他当外人看么。
因为刘竞了解鹿晗，他知道鹿晗虽然看着很好处，但鹿晗这个人其实并不很会和人聊自己事情的人，他不会抱怨什么，也不会感慨什么，一门心思地过他的小日子，何况比起倾诉者，鹿晗通常充当的是倾听者的角色，他算是个很乖却很闷的人，也只有在刘竞跟前，才会显露出该有的活泼来。

而鹿晗却跟吴世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那些往事，鹿晗怕是在他父母面前都不会说吧。
被吴世勋盯着看的鹿晗，这个时候却不合时宜地显出些少年羞涩来，脸蛋红扑扑的，也不说话，就抿着手的茶水，看起来似乎是又沉闷下去，只有刘竞才晓得他这正是在高兴，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看着看着，刘竞就觉得火大，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像才是外人一样，他跟吴世勋好像掉换了立场一般。
刘竞不是在吃醋，鹿晗这辈子，总会和别人也变得亲近的，而且鹿晗总要讨老婆，刘竞只是气鹿晗选了个吴世勋。
多讨厌的一个小孩啊。
但刘竞又不能把话说明白了，他不想让鹿晗不开心，于是他火冒三丈地垂下脑袋去思考下面的话，这个时候吴世勋似乎看够了鹿晗，终于打破了空气里的寂静，说话了。
“我家新开了工厂，是做服装加工，你有兴趣来么？”
不等鹿晗有反应，刘竞一个手伸出去拼命晃：“不去不去！”
吴世勋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杯子，望了望刘竞，眼神看起来有些不屑，几乎是不把刘竞放在眼里。
刘竞一愣，只觉得一口气直冲胸口，噎得他话都说不来。
鹿晗还是没有表态，吴世勋浅浅地笑着，天空里一把清爽温暖的风一般，轻松又自在地对鹿晗说道：“你要是来厂里，做得轻松些，工资你定，好不好？”
“工资随鹿晗定？！你说了算的吗？！”刘竞气愤道。
“恩，那个厂，是给我管人事了，我想找鹿晗去做个样板师傅，厂里有人帮手，总不会比裁缝铺子累，就是不知道工人的工资和这铺子里赚的钱，哪个多哪个少了。”吴世勋一派自然，说得轻轻松松，好像真的就是好心在给鹿晗出主意一样，“而且厂里管饭，伙食还不错的。”他又补充。
刘竞的心动了动，他知道以前鹿晗在家乡时就想进一家服装厂，考试都通过了，只是最后又被人走后门挤掉名额。
在工厂做事，稳定点，鹿晗是个没有经济头脑的，绝对不适合自己独门独户地做生意。刘竞猜鹿晗现在开铺子，肯定是一顿饱一顿饥的，进了工厂，工资先不谈，好歹管饭，怎样都不会饿肚子。
但刘竞又觉得吴世勋绝对不会那么好心，在吴世勋说着这些看似道貌岸然的提议时，刘竞都能在他眼睛里看出算计。
鹿晗则被这个消息砸得有点懵头懵脑，他来X城倒没有什么大的抱负，只是憧憬加上找口饭吃的希望，自己开铺子刚好够一个温饱，每段时间往家寄去的钱其实并不太多，鹿晗又是个贪吃鬼，许多时候都会入不敷出，只好靠邻里接济。
过的确实是有些苦的。
如果拿工资，也许确实会好一些。
“要来吗？”吴世勋又问，口气并不着急，体贴地给鹿晗留了拒绝的退路。
“我……我……”鹿晗张口结巴道，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在自己人生道路上进行的抉择一直都很快速，这次会犹豫，也只是因为舍不得这个铺子。
“还有住的地方也会提供，到时你可以退了这边的店面住去宿舍，不过服装厂的宿舍和五金厂的是一块的，很多人一起住，可能会有些乱……”吴世勋又说。
条件听起来那相当好。
退了铺子的店面，鹿晗又能省下一笔钱。
钱是市侩的，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饶是鹿晗也不排斥钱，裁缝铺子的店面租金不算很便宜，鹿晗还欠了杨教授一笔钱没有还，能攒钱当然是好事。
鹿晗自然心动了。
“我们要考虑考虑。”刘竞却在这个时候说，声音斩钉截铁。
“也可以，我不急，慢慢想，过几天我再来吧。”吴世勋说，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站起来，居然很爽快地告辞离开了。
“我，我送你。”鹿晗站起来，依然是眼巴巴地跟着吴世勋往外走。
刘竞瞪着眼睛看吴世勋离开的背影，那家伙明明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好像顺利从农家草屋里叼走了鸡的狐狸一般。
他猜吴世勋也感受得到自己对他的敌意，但既然两人之间没说破，那么两人之间的锋芒上就依然盖着层一吹就落地的薄得几乎透明的纱布，乍看之间，没什么问题，揭开来才看得到里面瘆人的寒光。
想不到今天晚上没法赶走吴世勋，还被反将一军。
刘竞大败一场，吃了闷亏，有苦说不出。
他不疑心吴世勋要给鹿晗工作这件事的真实性，鹿晗也不是小孩子，不会被人拐卖，刘竞依然是怀疑吴世勋这家伙的人品，以及他对鹿晗的真心诚意度。
交朋友，也是要真心的不是，不然最后吃亏的就是鹿晗。
虽然刘竞还是想不到鹿晗有什么能让吴世勋占便宜的地方。
翻来覆去地疑惑，不安，刘竞又是一晚上没睡好觉。
他晓得，鹿晗是心动了，想要去厂里做事，他也晓得，这样对鹿晗比较好。
可是，丰盛的大餐后面可张着一张狼嘴。
好吧，尽管这张狼嘴巴是刘竞虚构的，也许还不一定存在的。
刘竞翻来覆去的想，一天一夜下来，憔悴了许多。
他看鹿晗坐在缝纫机前快活地工作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吴世勋啊？”
鹿晗的背一下就僵了，缓了好一会，答了句：“吴世勋是个挺好的孩子。”
完全与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的回答。
刘竞就皱起眉头继续抽烟，一根，又一根。
最后，鹿晗还是去吴世勋家工厂里上班了。
坐在火车上往家赶的刘竞，依然掩不去心里的种种黑云。
他讨厌吴世勋，不想让鹿晗和吴世勋太过亲近，他试图把自己对吴世勋的这种讨厌，归咎到自己太过小心眼上，归咎来归咎去，却还是放心不下来。
真想不到他满心欢喜地来看鹿晗，最后却带了一肚子闷气回家。
最后刘竞终于在火车上哄哄的人声里，死死地睡着了。

第十六章　　自刘竞走了以后，鹿晗的铺子便冷清了不少，因为刘竞在这儿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鹿晗已经习惯了两人吵吵闹闹的生活。忽然又变回独自一个人了，忍不住觉得心里空荡起来，独自吃着刘竞走之前买给他的一堆瓜果时，也吃得不再那么开心。
还要鹿晗马上要去吴世勋家的工厂做事，并没有太多空闲给他去伤春悲秋——手头积攒下来的活要赶紧做好，而且还要去参加吴世勋家那个服装厂的考试。
虽然鹿晗这次有走了后门，但还是要考试的，考试内容是做西装。
鹿晗会做西装，却不是顶擅长，所以还得再琢磨琢磨自己的功夫。吴世勋给鹿晗开小灶说，这西装考试除了考裁缝师傅的做工手艺，还要考师傅们的创意，也就是这是要考到设计的。衣服款式一般只有女同志会注重些，鹿晗还真没在男式西装方面做过研究，给吴世勋这么一说，自然是要打起精神来认真去搞了。
于是手头仅有的几本书报杂志很快被鹿晗翻到脱线。
八十年代起头，正好是时兴穿西装的时期，这是胡耀邦带起来的风潮，到八十年代末，时尚一词早已大为兴盛，年年都有新款翻出，可女同志们的穿着不断亮丽着改变着，男同志们却依然是那么几个面貌。
与热衷于一窝蜂赶时髦的女性们不同，男士们穿来穿去都是这样灰扑扑的，男人们总不能穿着有奶白色波点的牛仔背带裤到处跑吧，至于西装，样式就更是贫乏了。
创造力实在不够格的鹿晗，最后只能去布料市场泡了整天选面料和扣子，西装的料子是极其讲究的，外头看得见的表面，里头看不到的衬里，都很有说法。不同的料子打同样的板型，穿上身可是会造成天差地别的效果。鹿晗抱着能用自己的品位打动老裁缝师傅们的侥幸心理，还是非常严肃认真地选好了自己要用的料子，连布料摊位老板们的闲聊都没有功夫去参与。
接着，就是要开始考试了，自己做好了西装送到服装厂去，为此鹿晗又是忙活了足足一个礼拜。
其实一般做西装不要那么久，断断续续地做，四五天也就差不多了，鹿晗这次做得细了点，处处讲究起来为难自己，又把自己以前老做的板型改了改，就做得慢了。除了吃饭睡觉外，一直坐在工作台前磨来磨去，终于磨完了西装，嘴巴边也起了好几颗水泡。
现在两个礼拜来一趟的吴世勋刚进门，便被鹿晗憔悴的脸容唬了一跳。
“怎么病恹恹的？”吴世勋问，语气还算关切。
“做西装太累了。”鹿晗回答，喝着自己弄的茶水。
因为睡得不够好，老是担心西装做得不入老师傅们的眼，鹿晗难得结结实实地忧心了一阵子，白天便给自己泡起浓茶来提神。
吴世勋走上前，捏捏鹿晗的脸颊，“其实不用这么拼，反正你是我定下来的，进去后你就是样衣间的主任。”
“那不行的。”鹿晗摆手：“我做衣服不好，被别人说怎么办，这是你家的厂，我做得不好，你们也要赔钱。”
“没那么严重。”吴世勋眯起眼睛笑出声：“你做得够好了。”
鹿晗抓抓头发，吱吱呜呜地说道：“你以前还嫌我做的衣服难看。”
以前？哦，那是吴世勋刚认识鹿晗的时候了，他看过鹿晗做的衣服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好难看。”
想不到鹿晗单纯是单纯，居然还是会记仇的。
吴世勋大笑，笑完了把自己带过来的鸭腿拆开给鹿晗吃，又小坐了一会，便带着鹿晗做好的那件西装回去了。
想当然尔，鹿晗肯定是被录用了。
鹿晗手艺本来就很精细，加上未来小老板吴世勋的推荐，别人又怎么敢说不好。
接到上班的通知，鹿晗便高兴起来，在屋里团团转，他并不准备收拾行李准备搬去宿舍，因为这家铺子的租金付到了来年的春天，鹿晗觉得空着这屋子有些可惜，他便打算依旧住在这裁缝铺子里，要是在服装厂的上班时间固定下来，他就想再偷空接点轻松的裁缝活计，算是挣外快么。
这样在心里打算得妥妥的，鹿晗觉得眼前一片明亮，连嘴角烧灼的水泡都没那么痛人了。他手头已经没有活可干，便转到窗户边发呆，一直摆在窗台上的吴世勋给的那盆太阳花早就枯败了，鹿晗收了太阳花的籽，准备来年再种呢。

现在花盆就收在鹿晗的脚边，有空时鹿晗会把这个空盆搬起来晒晒太阳，往土上洒些水，照顾得很是稳当。
发了会呆，鹿晗又做到床边，拉开床头抽屉，拿出一个琥珀色的塑料盒子，里面收着许多单颗的没法用起来的纽扣，鹿晗不去碰那些扣子，只拿出一个纸包来，拆开后，有一只银色的蝴蝶停在他手上。
那当然就是吴世勋送的蝴蝶扣子了。
鹿晗宝贝地往扣子上哈了气，然后用软布一点点擦，擦得蝴蝶那镂空的翅膀缝隙里都透出晶莹的光斑来，终于满意地一笑，又把蝴蝶包进纸头里面，小心地放回琥珀盒子里。
再隔几天，便能上班去了。
实际上，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情十之八九，有些事情，想得太好了却未必好，想得不好了却未必有那么坏。在鹿晗又是期盼又是叫他胆怯的工厂生活起头一天里，鹿晗又更加深刻地领会了这个道理。
鹿晗总觉得自己和外头的人相处是需要相当长的一个过程的，鹿晗刚来X城的时候，谁把他放在眼里过，没人找他做衣服，布料市场的人们卖他次货，甚至裁缝铺子楼下水果店的老板还故意找过鹿晗的茬。
其实他们也不是坏人，只是，是人都有些排外心理，鹿晗又是闷不吭气光看外表不太招人喜欢的一个家伙，不弄他，别人还能弄谁去。
大概三个月后，鹿晗的生活状况才慢慢好起来。
现在大家都待他很好，水果店的老板把鹿晗当弟弟一般看，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鹿晗一份，当然，水果店家里要有人做衣服，拿过料子来，鹿晗做完了也是一分钱不肯收的。
待别人好时别人才会待你好，鹿晗是这样想的。
但因为自己那不讨人喜欢的面貌，所以鹿晗总觉得自己第一天去工厂做事，会不太顺利。
可哪里知道是顺利过头了，X城人民朴实热情的方面在鹿晗同事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问好，那自然不必说，端茶送水，也不算过分，送水果吃食，就太过好人，居然还有特意给鹿晗准备小礼物的，鹿晗觉得实在让他惊诧极了。
他就在快下班时偷偷拉住吴世勋问道：“样衣间主任，是很大的官么？”
吴世勋奇怪地盯着鹿晗，摇了摇头：“这都不算官呢，怎么了？”
鹿晗拧起眉，也不答话，与吴世勋说过再见，便摇头晃脑地回家了。
许是大家确实人好，鹿晗也不去多想，只想着人情都是要还的，别人对自己好，自己当然要加倍对人家好。于是第二天，鹿晗便买了一堆水果进厂里，给大家四处发了一发。
大多数人都是推辞，但最后还是收了，眼里望鹿晗又多了些别的什么，鹿晗不疑有他，回到自己呆的房间里，分给鹿晗帮手的王胜毅凑过来：“主任啊……”
鹿晗看他：“恩？”
“主任是外地人吧？”
鹿晗点头，想让王胜毅不要喊他主任，主要王胜毅还比鹿晗大上五岁，怪别扭的。
鹿晗还没开口，王胜毅又往下抢话道：“主任家里是哪边？”
鹿晗只得答他。
“哦，那是个好地方啊，就是太远了些。”王胜毅感慨道：“那主任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爸妈吗？”鹿晗想了想，答：“我妈不做事，一直呆在家里，我爸以前在部队里做饭，现在也是做饭的。”
“哦！厨子！”王胜毅击掌。
鹿晗点点头：“算是吧。”
其实鹿晗说的做饭，可不是在饭店当大厨那种，他爸爸年轻时确实在部队里当厨师，后来退休后，乡里谁家有大的红白丧事，便会请鹿晗爸爸去做饭，本职还是个做大锅饭的，干的活比一般厨子都要精细许多。
王胜毅又问了许多事，比如鹿晗家里有几口人，几头猪，几只鸭子，几亩田等等。
鹿晗边做活边回答他，一上午过去了，他干了自己的活，也把王胜毅要干的干完了。
中午不到，王胜毅便往外溜了。
鹿晗并不觉得如何，只是觉得王胜毅话多了些，等到吃饭时间，他去食堂打好饭菜，想找位子坐下时，便有工人们喊他：“小鹿主任来这里坐。”
那喊话的人还对鹿晗招了招手，那是张大桌子，一桌的人都闹哄哄地只盯着鹿晗看，鹿晗不疑有他，端着盘子往那边过去，却被旁边的一只手拽住了胳膊。
吴世勋对圆桌边的工人们笑笑：“你们吃吧，我找主任有些事。”
鹿晗便被吴世勋莫名其妙地拖走了。

第十七章

吴世勋把鹿晗拉到食堂角落的小圆桌上，按住他坐下，鹿晗放下手中已经端好的餐盘，抬头看看，小圆桌上摆了几个炒菜，与大圆桌边人们人手一份的状况可不大一样。
“我吃不惯大锅饭菜，这是厨师用小锅单做的，吃吧。”吴世勋说，给鹿晗盛了碗白饭。
能有大鱼大肉吃固然是好事，但鹿晗也心疼自己用饭票打的那盆麻婆豆腐，舍不得扔，便把吴世勋盛给他的白饭倒入自己打的饭里，用餐盘吃起来。
吴世勋不阻止他，笑眯眯地看了会，给鹿晗夹菜，还不住地说：“多吃点。”
照理说吴世勋才20岁冒头，比鹿晗还小上四岁，这样老成体贴的长辈做派倒也做得得心应手，毕竟就心智来说，鹿晗确实要比同龄人更单纯一些，而且单纯这个特点总容易让别人误会成□。
何况吴世勋对鹿晗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心思，那个什么眼里出西施么，别人看鹿晗是稀松平常的一个小裁缝，吴世勋看鹿晗，就不大一样，总觉得可爱得紧。
鹿晗大大咧咧地吃着饭，只是对自己独食这样好的炒菜而其他工友们都得吃大锅饭这件事而觉得有些抱歉，不过抱歉的心情淹没在对食物的渴望里，他只在开头羞涩了会，很快放手吃起来。
“上班习惯么？”吴世勋柔和地问，声音颇为和蔼可亲。
鹿晗正在啃一块肉骨头，听到问话，礼貌地放下了手里的吃食，咽了口中的食物，才答道：“习惯的，大家都对我很好很客气。”
“哦？”吴世勋想了想，很快了然：“想来他们也不会对你不好，毕竟……”
“毕竟什么？”鹿晗问道。
吴世勋却摇摇头，不说话了，鹿晗也不多想，重新吃起那块大得出奇的骨头来，啃得满手油花，鼻头都沾了油星子，却依然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吃，吃得津津有味。
“吃慢点，有的是。”吴世勋劝完，终于赏厨师们的脸吃了口自己碗中的饭，又夹了筷子红烧笋干放进嘴里慢慢嚼。
吃着吃着，吴世勋又想起什么，放下筷子说道：“那昨天晚上回去休息得好么？这边工作量不算大吧？”
“还好的，这里事情都安排得妥当，我照排好的班来做，比自己做衣服时要专心得多，都很快做完了，还有很多空聊天说话呢。”
“聊天？倒是聊了些什么？”吴世勋露出个感兴趣的神情，冲鹿晗鼓励地一笑。
“随便聊的……哦对了，今天王胜毅问了我家在哪……”鹿晗答道，手头的骨头终于啃完了，他拿起毛巾擦完手，重新吃起盘子里比别人多出许多的白米饭。
“问你家在哪？还有呢？”吴世勋往下问道。
鹿晗想了想：“他还问我家有没有养猪。”
“那你家养是没养？”
“养了的，有两只母猪，我走前一年刚买的小猪崽，现在肯定很大了，还有鸡和鸭子，但是养得不多，一共就五六只吧。我小时候还养过兔子呢，都是我去割草喂的，兔子我能养得像枕头那么大。”鹿晗张开手虚空一比，表示那兔子有多大。
每次说到老家的事情鹿晗就来劲，边扒着米饭边像猫头鹰一样咕咕咕地说起来，还说起小时候杀猪的事情，那天家里炖猪脚吃了，香得童年的鹿晗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梦见了猪蹄。
吴世勋心不在焉地听着，想着王胜毅问鹿晗这些事情的目的。
他少年老成，天生疑心病就重，在国外经历的事情又多，考虑事情就总忍不住想要自以为是的周全。听鹿晗说的王胜毅问他的那些事情，无一不是在探鹿晗的家底，毕竟刚认识两天的人，再大喇叭没神经，又怎么会问到这么细琐的小事去，也亏得鹿晗一根筋，不会因为别人问这些事情而有什么想法。
吴世勋皱起眉，忍不住往饭堂里工人们坐的大桌子望去，那边正好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偷瞧，几个年纪大的工人见到吴世勋看他们，一点也不怵，落落大方地笑笑，吴世勋也对他们笑笑。
再细细一瞧那张桌边坐的人，以及座位安排的情况，吴世勋心下了然。
吴世勋家里这个新开张两个多月的服装厂其实不算是家新厂，原来这家厂就是做服装的，但做得并不好，那个老裁缝出生的厂长一点经商的才能都没有。开始做得还算可以，后来一年比一年差，勉强撑了三年不到，厂里亏得厉害，没法再做下去了，吴家便出手买下厂子，翻新扩建，换了名字，重新经营。
长在中国古都之首X城的人们有种生在骨子里的骄傲特质，原来厂里的工人有大半留在吴家接手后的厂里工作后，与新招的一批工人们不算和睦，当然表面上大家都很和气，但看这饭堂泾渭分明的架势就能让人明白，其实厂里的老一批工人们，是有些看不起后进的新工人们的。
而老工人和新工人这两个“帮派”里，都各自有个漂亮又讨人喜欢的年轻姑娘待字闺中。
吴世勋猜他们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鹿晗是吴世勋推荐进来的，属于“有背景”的那种人，肯定实力雄厚，而且鹿晗年轻，手艺又好，进来就是样衣间的主任——虽然说那样衣间一共就只有两个人——怎么算都比普通工人强吧。
如果姑娘们要找对象，吴世勋那种的高攀不起，配鹿晗，不还是可以的吗？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吴世勋的猜测，但他应该是猜对了，因为老工人们坐的圆桌上，只有那漂亮姑娘身边的座位是空着的，明显是特意留下的位子。
吴世勋挑起眉毛往那边看去，那戴着格子袖套的年轻姑娘正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身边有人偷偷看了鹿晗一眼，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那姑娘的脸便很快红了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的人找对象，哪有那么着急火燎的，大概“老工人帮”是担心“新工人帮”抢先，才这么猴急地出手了。
吴世勋想事情的当儿，鹿晗已经把一盘两人份的米饭吃得一颗不剩，此外他还吃光了自己打的大盘麻婆豆腐，桌上的菜倒是没动几口。
“你快些吃，汤都要凉了，凉了就没那么鲜了。”吃完了饭的鹿晗出声提醒，望着没吃几口饭菜的吴世勋。
吴世勋终于回头看他，又看看桌上没动上几筷子的菜，说道：“怎么都没怎么吃？只吃了块骨头吗？在外头吃的时候你不是每个盘子都吃得干干净净吗？”

鹿晗被吴世勋点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是想着吴世勋都没吃，自己实在不好吃这么多，要被他全吃完了，吴世勋还怎么吃饭。
不知道怎么解释，鹿晗便“诶诶”地不说话，吴世勋问：“是不喜欢吗？”
鹿晗摇摇头，吴世勋只当他是真不喜欢桌上的菜，莞尔一笑：“那明天让厨师做红烧猪手吃，好不好？”
鹿晗大吃一惊，听吴世勋的意思，是以后要天天给他开小灶加餐了，那怎么行，鹿晗张口正想阻止，旁边忽然冒出声悦耳的女声飘进他耳朵里——
“怎么要吃猪脚了？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些个东西吗？”
鹿晗抬头一望，发现有个艳光四射的妇人正朝吴世勋过来，大冷天的，美妇身上却裹着棕色的套裙，脖子上搭一圈又厚又茸的毛皮，那衣服的料子，鹿晗探脑袋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啧啧，肯定是纯羊绒的。
吴世勋站起来，喊道：“妈。”
鹿晗又是一惊，碰到了自己的筷子。
吴世勋的妈妈听到旁边声响，终于给面子看了鹿晗一眼，她当真是漂亮极了也有姿态极了，见到鹿晗有些丢丑的样子，只是露出个笑来，这笑看着有些像吴世勋的笑容，大红的芍药一般灼人眼。
“这是鹿师傅吧？”吴世勋的妈妈说道，伸手要跟鹿晗握。
鹿晗的手吃饭时抓过肉骨头，虽然用毛巾擦过，但还是赧然了，便磨磨蹭蹭吱吱呜呜起来。吴世勋的妈妈倒体贴，见鹿晗桌上丢的没法用筷子夹起的骨头，已经明白，也不嫌弃，依然握住鹿晗的手摇了摇。
好歹是对着照顾过自己孩子的对象，吴世勋妈妈非常客气，与鹿晗寒暄了会，便对吴世勋说道：“我去毛毯厂里办事，路过这里便进来瞧瞧，还好你在下面吃饭，我都不用爬楼梯。”
“妈吃过了吗？”吴世勋问道。
“吃过了，我马上就得走，你们坐下吃吧。”吴世勋妈妈摇摇手，让吴世勋坐下，又与鹿晗打过招呼，很快转身离开，一路又与许多工人打了招呼，倒是没有架子，亲切得很。
等吴世勋妈妈离开了，食堂里也安静了许多，大多工人都吃完了饭，推了饭碗站起离开，吴世勋的饭早冷得透彻，他草草扒了几口，掏出手帕抹抹嘴，站起来，对鹿晗招手：“走吧。”
鹿晗听他的，跟他起来离开了。
回头想想，吴世勋与他妈妈长得其实是很像的，都是一样的细长眼睛，瓷白皮肤，高挺鼻梁，而且笑起来尤为像。
鹿晗想：吴世勋的妈妈可真年轻，真漂亮。
鹿晗的妈妈应该与吴世勋的妈妈差不多大，最多大上五六岁，但鹿晗妈妈却比吴世勋的妈妈显老上一大截，头发都花白了不少，而且胖墩墩的，成天穿着布衬衫别着布围裙打转，不是喂猪，就是理菜，冬天夏天都要在田里忙碌。
而吴世勋的妈妈，化着妆，穿着很显腰身的裙子，踩着高跟的黑皮靴，比一般年轻的小姑娘都要漂亮多倍，哪里像一个中年妇人，要说二十八九岁估计也有人信。
同样都是人，还真的就有这么大的差别。
鹿晗晚上给自己补裤子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惆怅，他体会不太到自己和吴世勋之间的距离，却从自己母亲和吴世勋母亲身上体会到了。
还好吴世勋对鹿晗很好，吴世勋的妈妈也不错，还好人与人只有家世的差别，没有根性的差别。
惆怅了一会，鹿晗很快就释然了，他家里人身体都很好，吴世勋和他妈妈看起来身体也不错，大家都身体好好地活着，那就很不错了。
想开了，鹿晗就高高兴兴地补完自己的裤子，躺下去睡了。
上了快一个月的班，鹿晗很快与工友们打成了一片，他并不知道这个厂里有“帮派”之分，倒是跟两头都处得不错，闲时便端杯茶水去车间“串门”，跟同他一块闲着的人聊聊天什么的。
鹿晗这人着实没心眼，实在得很，考虑问题也复杂不起来，在车间跟人玩就是跟人玩了，还有什么别的可想的。可他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加上鹿晗好歹长得算眉清目秀的，这边那“帮派”里的年轻姑娘，看他还就越看越顺眼，居然真的喜欢上了。
鹿晗不知道，依然捧着茶杯出来找人玩，偶尔也会找那看上了他的姑娘说几句话，就这么晃来晃去的，终于有一天被吴世勋逮住，捉进了他的办公室里。
“你倒很悠闲。”吴世勋倒，撑着办公桌。
他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样子，俨然是个小老板的样子了，但因为他俩太熟，鹿晗一点都紧张不起来，捧着杯子解释道：“我都做完了的。”
吴世勋撑着下巴，看了会鹿晗，招手：“过来。”
鹿晗就过去，吴世勋取走他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搂住鹿晗的腰。
鹿晗被他搂着，伏到吴世勋胸口，可他又有些不乖巧地想撑着站起，似乎是两人好久没这样亲密了，猛然又来这么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吴世勋手里用了点劲，低头去啄鹿晗的嘴唇，到手后笑嘻嘻地：“别老根方玲娟说话，好不好？”
方玲娟，是喜欢上鹿晗的那个小姑娘，今年22岁。
鹿晗奇道：“为什么？”
吴世勋又故作高深地笑笑，低头去亲鹿晗。
他其实不怎么敢说破，主要鹿晗不经人事又逆来顺受，要是说破后一来二去的，鹿晗尝到了女人的好，真的看上了那个女的怎么办。
虽然说，把鹿晗这样绑在自己身边也不是个办法……
吴世勋眼珠子转转，与鹿晗温存好了，正好外头有人敲门，吴世勋端起杯子塞回鹿晗手里，喊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王胜毅。
王胜毅是老工人那一派，因为资历久，完全不怕吴世勋这小毛孩，见到鹿晗在，只大大咧咧地喊道：“别人说你进小老板办公室了，你果然在这，出来，我有事找你。”
鹿晗望望吴世勋，吴世勋点头：“去吧。”鹿晗才带着他宝贝的茶水杯往外跑。
王胜毅随手带上门，门没关严，吴世勋踱过去关门，正好听到王胜毅在问鹿晗：“你会不会修缝纫机？”
吴世勋的手顿时放在门把手上停住了。
然后鹿晗答道：“会的。”
“那太好了。”王胜毅说，他是出名的小喇叭，嗓门大，有什么话都藏不住，接下来说的也结结实实撞进吴世勋耳朵里：“方玲娟家缝纫机坏了，想找个人帮忙呢……”
他们边说，边走远了。
吴世勋“啧”一声，忍不住皱起眉来。
居然这么快就安排见家长了？当真是下手快得很，也不知道鹿晗那个傻的有收过人家姑娘的礼物没有，要是人家送来，他肯定会傻不愣登地收了，回头再买斤橘子送还。
吴世勋站在门背后，非常矛盾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