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住宿价格昂贵，这家旅店的客人并不多。我们悠闲地享用着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汤、掺了核桃仁和杏仁的小麦面包以及抹了蜂蜜的培根卷，暂时将任务的烦恼放在一旁。没了傲慢讲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食物似乎也变得更加美味了。

早餐结束后，我们离开了旅店。密语叫了一辆马车，扶我进了车厢。“回房间等我，艾妮拉，”我装成胸有成竹的贵妇人模样对她说，“我会赶回来吃晚餐。”密语认为我们在房间之外的地方都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这样才是最保险的。

马车摇摇晃晃地上了路，密语站在旅店门口目送了我一会儿，随后转身回到了大厅中。她只有在我们的房间中，才能安心地施展巫术。

尽管在我们租的房间里能够看到王宫大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离王宫很近。王都的中央广场比我所见过的任何广场都要庞大，因为它容纳了整座宝石湖——单是它就跟沉默要塞差不多大小了。

在阳光明媚、气温宜人的夏日，这座湖如同一面镜子，投射出王宫和展望塔的倒影。起风时，湖畔的柳树会随着微风招摇起舞，白蔷薇的香味甚至能一直飘到城外。而这并非宝石湖得以命名的原因。在严苛的冬季，整座湖都会被冻结。不平整的冰面反射着阳光，如同一块光彩夺目的巨大宝石。

此时此刻，我有幸欣赏到这幅壮观的美景。尽管下着大雪，并没有晴天时明媚阳光的映衬，它仍旧美得令人陶醉。

马车沿着湖边的环道一路向北方前进。经过西河道时，车夫减慢了速度，以便在桥面上能够保持平衡。我们行经王都的图书馆，它是一座庞大的石砌建筑，厚实的橡木大门上刻满了或许已经无人能够解读的古代文字；在图书馆的东北侧是宝石湖畔的码头，在天气适宜的时候，人们可以在这里乘坐小船进入湖心游玩；路过一条通向西北方的大路时——这条路笔直通向位于王宫正西方的展望塔——马车稍停了片刻，为一队正在巡逻的圣殿骑士让路。

最终，马车来到了王宫大门前。我付了车费，在车夫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爬下车厢。“您确定不需要我在这里等候吗？”车夫问。

“不用了，谢谢。”我回绝了他的提议，“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在王宫中逗留多久呢。”

“如您所愿，夫人。”车夫耸耸肩，随后驱策马车朝宝石湖的东侧前进，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我独自涉过被积雪覆盖的空地，来到王宫大门前。四名圣殿骑士手持剑盾守在门口，我对他们说明了身份和来意，于是小队长派他们之中最年轻的那名骑士为我带路。“夫人，请跟我来吧。”他听起来像是南方人，语调中包含着淡淡的自负。

王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建立在王都中的城堡，它拥有自己的城门、箭塔和一系列防卫系统。我们穿过庭院，径直朝市政厅走去。一路上，巡逻的圣殿骑士随处可见；在城墙上，每隔二十呎都有一名弓箭手严阵以待。无论关于刺客的传言是真是假，圣殿骑士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的护送者将我送进了市政厅的前厅，之后告辞离去。我脱下覆满积雪的斗篷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随后搓着双手想要暖和起来。“梅德尔·洛拉克夫人，”就在我观赏墙壁上的挂画时，一名穿着不太合身的白袍的孩子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我的名字是迪马特，总管大臣派我来帮您办理移居的相关手续。”

他生了一头钢丝般的黑发，宽脸上的五官棱角分明，个子长得比我还要高。典型的北方人。他的声调也带有北方人的自信和强势，使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你是他的学徒吗？”我问。

“可以这么说。”他不置可否地回答，“我负责为总管大臣跑腿送信，没事抄些文件之类的。请随我来吧，夫人，屋内更暖和。”

我跟着他走进里面的房间。这是一间有三扇玻璃窗的宽阔大厅，里面整齐地摆着六张长桌，几名管家学徒们正趴在桌上忙着抄写文件。房间最里面的高台上摆着一张小桌，一位年长的白袍男人坐在桌旁，正在仔细研究一卷羊皮纸。

迪马特领着我来到他自己的桌子边，随后为我找了把椅子。“请坐吧，夫人。”他一边说，一边将桌面上抄写到一半的文件收到旁边。接着打开一本牛皮封面的大书，飞快地翻着页。

等我坐好之后，他对我说：“请把您的财产证明书交给我。”

我从口袋里找出傲慢伪造的文件交给他。迪马特将羊皮纸放在桌面上，用书本压住四个角，接着取出放大镜仔细检查印章。他的看的非常慢，非常仔细，犹如一名正在鉴定古物的考古学家。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才放下放大镜点点头。“没问题，这的确是金树城主的印章。”

我试着不去想将来事情败露时他会不会受到牵连。“那我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吗？”我问。

“哦，您可以在王都的空闲宅子中挑一幢满意的直接置换，或者向财政大臣申请将金树城的房产兑换成金币。”他回答说，“如果您想要卖个好价钱，也可以委托财政大臣替您主持拍卖会。但那样可能会花费很长时间，毕竟金树城远在南方。”

比起一箱子沉甸甸的金币，我们此时更需要一座无人打扰的宅子，以减少和其他人的接触。“请让我看一看可以置换的房屋吧。”我露出微笑。

我最终挑了一座位于中央广场西部的宅子。三层高，有一座小花园和一间地窖，宅子的南面便是宝石湖的西河道。我选择这里的主要原因是它周围的宅子们也无人居住，如此一来，我们就不需要应付邻居了。

等我做出了决定之后，迪马特便在一系列的文件上增加了我的房产信息，之后让我在一张新的财产证明书上签自己的名字。“等国王陛下为这张证明书签字印章之后，您就可以搬进去了，夫人。”迪马特将羊皮纸小心地卷起来时告诉我。

“怎么，我今天还不能拿走它？”

“很遗憾，国王陛下今天没法为您签字，夫人。他每周的这一天都要在图书馆里消磨一个下午。”他耸耸肩回答。

我谢绝了迪马特送我出王宫的好意，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迷路（事实上，我对王宫的地图一清二楚）。我从国王大厅的前门走了出去，随后绕到了侧门的窗子旁。刚刚在里面经过时，我特意为自己打开了一道小缝隙。我轻手轻脚地翻过窗户跳进走廊里，随后把斗篷脱下来卷成一小团，塞在了楼梯下的木桶后面。

接着，我开始沿着旋梯上楼。国王居住的君临塔就在市政厅的东北方，尽管是两座分开的建筑，但它们的露台是相连的。我尽量靠近墙边行走，步履轻盈而从容。只要我把自己当做这里的一份子，那么其他人也会这么认为。

一小队巡逻的圣殿骑士与我擦身而过，他们的队长对我点头致意，我也回以微笑。即便这些人在庭院中远远地看到过我，现在也绝对认不出来，因为我当时披着厚厚的熊皮斗篷，兜帽遮着脸，连头发都没露出来。现在的我看起来只是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宫女，毫无特别之处。

等他们走后，我很顺利地从露台溜到了君临塔里。从这里开始，女仆和侍者们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正忙着为国王和王后准备午餐。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地来到第三层的环形走廊。从这里望下去恰好可以看到二层的宴会厅，此时国王和王后还没有到。

我躲在一根立柱后面，观察着下方的情况。我和密语都同意使用慢性毒，那样一来等有人察觉到国王中毒时，我已经逃离了现场。然而此时，我发现宴会厅至少在四名宫廷巫师的监视下，看来下毒是不能指望了。当着宫廷巫师的面下毒，就好像在玫瑰的面前做梦一样，那种经历我可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如此一来，我就只剩下潜入寝宫刺杀这个方法了。我耸耸肩，悄无声息地离开藏身的立柱，打算去寝宫附近转转。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晕厥，摔倒在地。

留心身后！密语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这是我第一次在浅梦之外的地方在脑子里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就像是有许多个人在我的头脑中同时大声说话一样。

我刚想从地上爬起来，便被一个突然窜出来的人再次撞倒。慌乱之中，我瞥见那个人逃向了右前方的通道。是一个女人。密语的声音再次想起。她刚刚也在观察宴会厅的情况。

她就是另一位刺客！这是我萌生的第一个念头。于是我用力摇了摇脑袋，勉强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追了上去。

我扶着墙壁做支撑，拼尽全力地加快脚步。头疼得像是有人在里面跳舞，光是没让自己发出尖叫都令我感到不可思议。更加让我意外的是，在我前面逃跑的那个人没有加快速度，她的脚步声一直有条不紊，仿佛并不担心被我追上。

我能做的就只是紧紧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拐向了右边，之后是左边，接下来还是右边。没有停顿，没有迟疑，但是也没有加快速度。过了一会儿，我渐渐从头痛中恢复了精神，提着裙边开始小跑起来。

就在这时，脚步声戛然而止。她停了下来，我心想，我抓到她了。

然而，当我赶到脚步声消失的地方时，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第九章结束）

10、传闻
傍晚时分，我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旅店。

密语帮我松开裙服的带子，我不顾形象地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你可没说过精神链接有这么难受。”我抱怨道。

“难受？”

“对，难受，就好像整个绿石城的集市被搬到了我的脑子里一样。”我嘟囔着说，“我还以为会像普通的悄悄话一样呢。”

她沉默了片刻，“你没在开玩笑吧。”密语柔声细语地问。

我已经从傲慢的身上学到了这一点：当密语用这种方式说话时，最好别跟她开玩笑。“当然不是。”我翻了个身，面朝着她回答。

密语的脸色很阴沉，“我太乐观了，这么说来，玫瑰在你身上仍旧留有印记。”

“印记？”我一头雾水。

“你可以理解为她在干扰我们的精神链接。先前在玫瑰城的浅梦中，她将自己的一部分魔力留在了你的梦境中……所以，当我通过精神链接与你交谈时，浅梦变得非常不稳定。”密语解释说，“很好，这下我们彻底不能依靠精神链接了。”

我感到松了一口气。经历了刚刚的那番痛苦之后，现在我很乐意与巫术划清界限。“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情况。”我说。

“当然不算。”密语点点头，“我只知道你抵达君临塔三层之后发生的事，跟我说说之前的情况吧。”

我简短地将新宅子的地址，以及我自己想的刺杀计划讲给她听。密语一直没有开口打断，直到我讲完。

“宅子选的不错，那里的确是个非常好的位置。既可以保证你能很快进入王宫，又能避免我在施法时被其他人干扰。”她称赞道。

“但是没有国王签字印章的财产证明书，我们还没法搬过去住。”我耸耸肩，“我明天还要再去一趟王宫，这次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刺客。”

密语也认为我们应当重点关注那名刺客的动向，因为刺客的行动有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我对她说起我的怀疑，密语听后摇了摇头。“不，我不认为她凭空消失是依靠了魔法。否则不出一分钟就会有一大群圣殿骑士和宫廷巫师将留在那里的你团团包围。”

“这么说，她是躲进了密道里？”我皱起眉，“当时离开的太匆忙，我根本没想起来检查墙壁。现在想想，的确有这个可能。”

“记住我们先前的计划，琥珀，”密语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如果她能替你完成任务，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晚餐时，傲慢吹着口哨回到了旅店，腰上的钱包鼓得像只志得意满的青蛙。他本人看起来也很像。“我喜欢这座城市，”他找到我和密语的桌子，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不过一想起两位孤独的女士正在旅店中思念我，于是我就回来了。”

看他脸上那副笑容，就知道傲慢绝对搜集到了很不错的情报，不错到足以让密语满意的情报。“边吃边说，还是过一会儿再讨论？”我询问地望向密语。

她回望了我一眼，接着点点头：“说些你认为能说的，托姆。”

伪造者笑嘻嘻地为自己倒满一杯红酒，之后做了个举杯祝酒的动作。“赞美幸运之神，这一次就连我都不得不承认是好运气帮了忙。”他说，“说说我在下城区的酒馆中听到的传闻吧。王国西部边境出现了一群邪兽人，他们占据了废弃的米利纳斯要塞，似乎打算进攻铁索堡垒。”

邪兽人是寒冰之王曾经的盟友，太阳之战时，他们站在了同盟军的对立面。亡灵大军的失败也令他们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幸存的邪兽人逃到了王国西部边境的群山之中，苟延残喘地延续着。直到二十四年前的泪语之战，他们再度集结了一支庞大的军队袭击王国西部边境，最终在塔尔沃伦堡被前任国王击溃。

“西方紧张的局势会影响到整个王国，”密语说，“如果这支邪兽人军队真的打算进攻铁索堡垒，恐怕没有援军能及时赶到。”

“可不是嘛，荒山孤堡，又是这种鬼天气。除非援军的战马生了翅膀，否则肯定来不及在邪兽人进攻前抵达咯。”傲慢做了个遗憾的表情，“啊，说起长翅膀的马……银木林的白精灵中出现了一位能够拉开风行者长弓的姑娘，全国各地的白精灵们纷纷前往银木林，想要一睹真相。有人说那女孩骑着一头长了翅膀的独角兽。”

“新任风行者？”我想起在白木林中看到的精灵城市废墟，以及惨死异乡的风行者崔希丝。白精灵正在摆脱寒冰之王的梦魇……他们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傲慢点点头，“据说是个不起眼的平民女孩，结果当她拉开长弓时，那只从天而降的高傲独角兽在她面前低下了头。”

密语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似乎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别的呢？”

“黑云城的新城主刚刚上任半年便树敌众多，他现在几乎是四面楚歌了。”傲慢换了个话题，“当然啦，这些情报对您而言，毫无疑问是过时了。不过我听一位来自黑云城的旅行者说，他在某天夜里亲眼看到了一位魔将。”

“一位魔将？在黑云城？”我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这多半不是黑云城主的敌人耍的把戏。

密语思索了片刻，“被封印在黑云城的魔将是……静默。”

“包裹在一团漆黑的影子里，像个幽灵一样飘忽不定。”傲慢接过话头，“寒冰之王麾下的另一位梦境大师，与玫瑰是真正的死对头。”他说这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人们没法杀死她，于是只好将她封印在了黑云城的坟墓里。这么多年以来，静默一直在寻找逃离墓穴的方法，她急切地想要复活寒冰之王。”

“她像玫瑰一样吗？”我打了个冷颤。

“跟她比起来，玫瑰简直可以算是只温顺的绵羊。”傲慢回答，“关于那女人的故事非常多，但是大多都被人们选择性地忘记了……然而，光是被记住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说，就足以令她与暗夜之主巴拉纳尔齐名。”

“为了取悦寒冰之王，静默可以眼都不眨地杀死自己的血亲。她的邪恶行径大多令人毛骨悚然，恰恰迎合了寒冰之王的意愿。”密语低声说，“但是我不认为她真的逃出了墓穴……因为那道封印还是完好的。”她没有再多解释，只是一个结论就已经足够了。

傲慢打了个哈欠，“不管是真是假，这些五花八门的传闻对我们都是有利的。人们越是对的事情捕风捉影，就越容易忽略身边的麻烦。”他咬了一口野猪肉馅饼，对我眨了眨眼。

我们尽量保持低调地吃完了晚餐，没有谈论关于“刺客”或是“任务”的话题。上楼之后，密语将傲慢叫到我们的房间，把我今天的经历告诉了他。

“您是说，今天下午您在君临塔里遇见了那个刺客，结果却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傲慢扬了扬眉毛。

“这说明她并没打算今天动手，”我指出，“如果她杀了我，就会让刺客的传闻成真。”

“提前暴露自己会导致她的任务变得困难重重。”密语评论道。

“顺便也会牵连到咱们。不过好在她是要刺杀国王，而我们则不是。”傲慢说完后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俏皮话很满意。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密语。“傲慢，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密语说。

“其实我们刺杀的也是国王？我就知道您总有一天也能生出点幽默感的，哈！”他夸张地举起双手，结果发现我和密语都没笑。几秒钟后，他弄明白了。“哦，圣神在上！”他惊呼一声，随后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起来，“他妈的圣神在上！”

“在绿石城时我不能对你如实相告，否则即便是你也可能拒绝。但是我们需要借助你的能力。”密语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

傲慢笑得趴在了桌子上，我甚至怀疑他会就这么笑死过去。“很好，真是妙极了。”他一边笑一边说，“让我整理一下思路：绿石城主手下最著名的情报巫师密语，和一位灰旗兄弟会的刺客小姐结为同盟，打算刺杀我们金光灿灿的国王陛下。为什么呢？莫非是某位忠心耿耿的城主大人不想再继续卑躬屈膝了？”

“我和琥珀并不知道原因。她接到了委托，我则接到了命令，仅此而已。”密语换成了细声细气的语调。

这番话起了作用，傲慢歇斯底里的大笑收敛了一些。“好吧，那为什么现在您又告诉我真相了呢？”

“我们仍旧需要你的帮助，傲慢。你看，我们依靠你伪造的通行证和财产证明顺利地在王都站稳了脚，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我一边说一边用匕首修着指甲，每当我感到紧张的时候都会这么做。

“因为我知道了真相，所以你们才继续需要我。以免我跑到什么地方捅事。”

“如果我们不再需要你，那就根本没必要告诉你真相。”我轻声指出。其实这番话无需多说，傲慢这样聪明的人肯定明白。他只是在为我们一开始没有坦诚相告而生气。因此，我尽量耐心地劝着他。

傲慢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棒极了，这真是典型的女巫行事风格。”他不满地瞪了密语一眼，似乎是在期待一个……道歉？

密语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竟然真的开口说了：“我很抱歉，傲慢，这件事是我的错。”

我和傲慢都像看到转世重生的寒冰之王手持彩球表演杂耍一样，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他才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好吧，咳，”他清了清嗓子，“不管你们两位要做些什么疯狂之举，我都不能在这种时候抛下女士不管。”他用指头敲了敲桌子，“那么，说吧，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我要你去散布谣言，”密语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让全城的人都相信那位神秘刺客的目标不是国王，而是王后。”

（第十章 结束）

11、国王
我们在王宫西面的宅子里住了下来，照着密语的计划按兵不动，静静观望。

神秘刺客在那之后便销声匿迹地藏了起来，于是我们享受了一周的平静生活。

我和密语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打扫出三间卧室，之后在宝石湖畔的裁缝店里买了床单、毛毯和窗帘。装饰一新的房间看起来完全变了个样子，尽管算不上一尘不染，但仍旧有了家的感觉。“如果时间充裕，我们还应该换些新家具。”我提议。密语微笑地看着我，没有开口。

傲慢在院子里清扫出了一片空地，搭了间简易马棚，之后将我们从绿石城带来的马儿牵了进去。我一直都对照料动物不太在行，所以只好在一旁看着傲慢跟马儿说悄悄话。它们该不会真的能听懂吧？我满腹狐疑地望着傲慢。结果他只是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这座宅子的起居室非常大，即便我们三个人很奢侈地每人享用一张沙发，房间仍旧显得空空荡荡的。陈旧的红楠木地板反射着炉火的光亮，给人柔和而温暖的感觉。每天用完晚餐后，我和密语都要在茶桌旁安逸地喝上几小时茶。密语抱着一堆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孜孜不倦地读着，仿佛忘掉了一切。

这间陈旧的屋子勾起了我儿时的回忆。在父亲入狱之前，我们全家每年冬天都会前往城外的别墅住上几周，享受乡间的空气和清净。那间别墅也是红楠木地板，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琥珀味，令人昏昏欲睡。父亲在他的书房里整理自己的手稿，母亲则忙着照看弟弟和妹妹不让他们惹出乱子，稍微年长一些的我则四处闲逛，缠着下人们讲述乡间的趣闻。

那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属于另一个女孩的记忆。阿卡莎·斯卡雷特本应嫁给某个当地贵族的儿子，过着平静的生活。她会怀上自己的孩子，期待他们成长为父亲那样的男人或是母亲那样的女人，在欣慰和幸福之中度过一生。

然而，那种生活已经彻底离我而去了……在前方等待着“琥珀”的是一柄尖刀和一个待刺杀的国王，如果她足够幸运，或许能够救出自己的父亲。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再回复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了。我望着自己食指上因使用飞刀而留下的伤疤，阴郁地想，我杀过人。尽管手上的鲜血已经洗去，内心中的罪恶感却会一直跟着我。

这番绝望的想法一直折磨着我。每当我对未来产生些许希望时，它们就会跳出来，嘲笑我的天真。

傲慢每天晚上都要在王都内的酒馆里闲逛，四处散播谣言。他易容的手段也相当出色，只可惜掩饰不了自己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但是即便如此，骗过那些乐意相信任何闲言碎语的酒客们已经足够了。

他每天都去不同的酒馆造谣，谣言的内容也经过了巧妙地设计。最初的几天，他只传些“神秘刺客杀死了两名落单的圣殿骑士啊”，“黑色的面罩之下其实是个绝色美女啊”，“她在城内的井水里下了毒啊”之类毫无根据的小谣言，与酒馆中热传的其他谣言没什么区别。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关注神秘刺客这件事。

过了几天之后，他放出了那些精心筛选过的真相，“神秘刺客有着不依靠魔法就能凭空消失的本事”，“她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过了君临塔里”，“她可以易容成任何年龄的女人……甚至男人”。整座王都的醉鬼们都为他那些惟妙惟肖，仿佛身临其境的谣言而疯狂。

结果，“神秘刺客的真正目标是王后”这条传言像野火一样飞快地传播开来。那天晚上傲慢回家时，笑嘻嘻地宣称一路上至少有四个人跟他讲了这个故事。

这是个简单却有效的陷阱。我们都不指望用这个谣言骗过王宫里的守卫和巫师，但混杂在真相中的谎言很难让人彻底忽视。他们会增加王后身边的守卫，如此一来，接近国王的机会就能多一些……而最重要的是，这会迫使神秘刺客尽快出手。

一周之前，关于刺客的传言还只是普通传言，相信的人并不多。然而随着传言越来越离谱，再加上混杂在其中的真相，在神秘刺客看来，所有人都已经确实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这几天，圣殿骑士在城内派出了更多的巡逻小队，四处搜查她的藏身之处。“她只能趁自己被发现之前动手，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傲慢显得十分得意。

而那个机会就是王后的生日宴会。

某天晚上，傲慢在门口的邮箱里发现了邀请函。“致梅德尔·洛拉克夫人，”他把没有拆开的信封扔在茶几上。“上面有皇家专用的银线刺绣，看起来是真货。”所有在王都的贵族都会接到这份邀请，这也是我们伪装成贵族的好处之一。

“是时候行动了。”密语望向我。

宴会的那天，我从午后就开始准备。密语帮我换上了从绿石城带来的水蓝色裙服。这是一条袖口织着蕾丝的束身长裙，裙身上点缀着许多闪闪发亮的碎宝石，胸前的则用银线绣着一朵白蔷薇。我在裙服腰部的里面加了一个小小的暗兜，毒药包和干燥的火药粉就藏在那里。在裙服下面，束腰上绑着几支淬过毒的飞刀，左大腿上的皮制束腿上绑着两把格斗用的匕首。我本来还想带上开锁工具，但那么大的箱子实在没法藏在这种贴身的衣服下面，于是只好作罢。

等我换好衣服时，王宫派来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院子里，傲慢等在马车旁。他换上了管家的衣服，做工精良的纯黑色上衣，配上一条白领带。“夫人。”他看到我便说。这番话其实是说给马夫和护卫听的，为了保证客人的安全，国王陛下特意派了一名圣殿骑士来迎接。

我对他点点头，随后礼貌地向马夫与护卫一一问好。

“洛拉克夫人，您看起来气色真不错。”担任护卫的圣殿骑士对我说。他是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留着红棕色的络腮胡子，从口音听起来像是西境人。

“谢谢，爵士先生。”我笑着感谢他的赞美，随后在傲慢的帮助下爬上马车（同时一巴掌打在他伸向我腰间的手上），坐在了靠窗那侧的位子里。接着傲慢自己也跳了上来。

马车在大街上摇摇晃晃地行驶着，速度刻意放缓，为的是让乘客有时间慢慢欣赏宝石湖的美景。但由于我今天有任务在身，因此完全没了欣赏景色的兴致。傲慢也难得地闭上了嘴，不过那对轻佻的眼睛倒是没闲着。用他先前的话来说，这件裙服很好地为我的容貌加了分。

我们花了大约一小时才抵达王宫，那时已经到了傍晚。担任护卫的骑士在马车前方为我们开路，引领我们穿过人潮拥挤的庭院。侍者和女仆们忙着四处奔波，为宫廷总管传达各种指示。在马棚边，一群杂役正忙着为两辆装满酒桶的马车卸货。

“夫人，我的职责只是护送您至此。”傲慢将我扶下马车时，我的护卫骑士说，“您和您的管家可以直接前往宴会厅了。”

我向他表示感谢，之后又赏了马夫一些零钱，这才提起裙边走进君临塔的大厅。我们刚刚进门，立刻就有一位侍者上来引路。“梅德尔·洛拉克夫人和她的管家。”傲慢替我作了介绍。

“国王陛下和王后陛下很期待您的到来。”侍者对我鞠了一躬，“请随我来吧，夫人，宴会厅在这边。”

傲慢接过我脱下来的披肩，像个忠诚的仆人一样跟在我的身后。我上次来到君临塔是两周以前，当时走廊和宴会厅里还什么装饰都没有呢。没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能改变这么多。

墙壁上的金色挂毯全部换成了王后娘家的蓝白色，在灯火的照耀下犹如不断变换的极光；走廊两边摆满了花盆，冰蓝色的冬雪玫瑰骄傲地盛开着；巫术创造的温暖雪花在有玻璃屋顶的花园中缓缓落下，我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结果它们立刻化作青烟飘走了。

在宴会厅中，我再次见到了普瑞斯特国王。他比记忆中更加高大，英俊的风采不减当年，而且多了成熟男人的魅力。金色的长发优雅地披在肩膀上，与他头上的黄金宝冠交相辉映。他的举手投足都流露出天生的高贵气质，微笑也充满着自信。

王后坐在他身旁的位子里，面带微笑地看着一对双胞胎兄妹喂一只鸽子。“那是凯伦王子和克丽丝卓公主，”傲慢对我耳语道，“王后陛下的掌上明珠。”

她比我年长三岁，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尽管如此，王后仍旧有着出众的美貌。她的皮肤白皙，心形的脸蛋上生了一对细长的大眼睛，眼眸是淡淡的蓝色，一如她家徽的颜色。厚实的长卷发如同流动的黄金，罩在银线织成的发网中。

国王死后，她就要成了寡妇，而那对可爱的双胞胎也会失去父亲。这个念头只在我的心中一闪而过，随后便被抛诸脑后。如果我对每一个刺杀目标的家人都心存同情的话，还怎么当刺客？

我冷起心肠，跟随引路的侍者来到属于自己的位子坐下，静静等待宴会开始。

（第十一章 结束）

12、宴会


吟游诗人的歌声揭开了宴会的序幕。

“国王陛下，王后陛下，”那位穿着七彩斗篷的年轻人走到宴会大厅中间，接着对大桌旁的国王和王后鞠了一躬，“我是来自鸟啭港的德瓦伦·巧指，很荣幸能在王后陛下的生日宴会上献曲。”

国王陛下微笑着赐了他一杯酒。吟游诗人喝下酒，之后退回中间，拨动琴弦开始歌唱。“在西方的远山之巅，黑暗之友集结成军。”

这首歌是《黄金宝剑》，歌颂普瑞斯特国王的父亲在太阳之战中建立的丰功伟绩，以及他传奇般的陨落。它有许多个版本，德瓦伦·巧指演唱的是最经典的鲁特琴版。“黄金国王召集他的封臣，誓与邪恶决一死战。”他朗声唱到，“他骑在洁白如雪的战马上，率先冲下塔尔沃伦丘陵，如同一把刺入黑暗中的利剑。”

站在我身后的傲慢凑到我耳边，“除了守在国王身边的四名巫师外，还有三个伪装成了仆人。留心在对面桌子倒酒的女仆，大厅门口那里报名字的司仪，还有守在右前方柱子边的圣殿骑士。这三个人的动作不太像他们扮演的角色。”他将声音压低到只有我能听到的程度，“也许还有些我没注意到的巫师，毫无疑问他们的隐藏技巧更加巧妙。”

我点点头，示意他退回去。第一道菜已经端了上来，宝石湖鳟鱼炖的汤，闻起来香浓可口。为了接下来能够保持身体灵活，我要尽量少吃一些，于是只尝了一小口便推开汤碗放在一旁。

“不对您的口味？”坐在我左侧的妇人主动开口问。她的年纪大约在五十岁左右，年轻时的美貌已经不复存在，但成熟妇人的自信与优雅使她显得仍旧魅力非凡。她的声音像极了我儿时的家庭教师。

“不，汤很美味。”我微笑着回答，“但是恐怕我的裙服太紧了。”

这番话惹得她也笑了起来，“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为保持身材而犯过愁，姑娘。”

“我的名字是梅德尔·洛拉克，刚刚来到王都。”我主动做了自我介绍，试着将女人间的对话进行下去。如果整个宴会上一直不和身边的人交谈，就很容易引起巫师和骑士的注意。

“哦，我听说了您的遭遇。”她用柔和的声音说，“真是件令人痛心的事啊，他连子女都没有为您留下。”

自从我假扮梅德尔·洛拉克以来，每个人都要对我那虚假的寡妇经历表示同情。这真令我哭笑不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夫人。”我轻声回答。

“我相信不久之后您就能找到新的生活了，这座城市中想必会有一位漂亮的年轻女性的容身之处。”她诚恳地安慰道，随后拍了拍我的手背以示鼓励。

“真是太感谢您了，夫人。”我回答，“请原谅，但我还不知道您该怎么称呼呢。”

“噢，您瞧我。”她抱歉地笑了笑，“我的名字是梅吉·诺森博格，来自冷霜城。”

一个古老的北方贵族，诺森博格家族统治着冷霜城，是王国中最著名的封臣之一。我立刻用羽毛扇遮住嘴，以显示自己的惊讶。

吟游诗人德瓦伦的表演恰好在此时结束，于是我同在座的其他宾客一起鼓掌喝彩。“在您右手边的是雾雨城的伯爵，杰恩·密斯瑞塔。”诺森博格夫人将我们身旁的贵族一一介绍给我。银冠城的塔伦·希瓦索恩伯爵，冰刃城的罗拉娜·艾森布雷伯爵夫人，以及黑云城的奈斯帕·达克伍德伯爵。

黑云城，我提醒自己，封禁着静默的墓穴就在那里。这位城主竟然还有闲心来王都参加宴会？“能与各位见面，我真是倍感荣幸。”我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洛拉克家族在金树城中也只是小贵族，没有封地，只有贵族头衔和一笔有限的财产。真正的梅德尔·洛拉克也许一辈子也没机会同这些统治着城市的大贵族见面。

罗拉娜伯爵夫人看起来很年轻，她的语气也十分亲切。“我们都为您的失去感到遗憾，夫人。”

“您太客气了，夫人。”我面对他们的轮番攻势有些应接不暇。

塔伦·希瓦索恩伯爵则答应等宴会结束后为我引见王后陛下。他是王后的叔叔，也有着一头金发和冰蓝色的眼眸，说起话来语调轻柔优雅，比起统治者更像个诗人。

而杰恩·密斯瑞塔伯爵则想知道我是否考虑再婚，他的三子和我年龄相仿，至今还没有婚约。直到此时，我才明白王后将我这位南方来的小贵族安排在这个座位的原因。很显然，她希望某位北方的望族能将我留在金树城的产业一并接收，毫无疑问其中的一部分会上交给国库。

这是处理没落贵族的最佳方式，派某些枝繁叶茂的古老家族将她娶回家，就能在她为了维持生计而将财产花光之前及时收回。贵族之间的游戏，我一边挂起微笑一边想，你们真是找错了对手。如果是真正的梅德尔·洛拉克，此时多半会进退两难……可我只是个假冒者，无论做出什么承诺，都不需要兑现。

“当然，我会考虑的。”于是，我笑着回答。

之后又上了许多菜，洒了东方香料的烤乳猪，松脆的蜜汁薄饼，野鸽肉馅饼，甜得发腻的梨子汤……以及一些我闻所未闻的北方菜。面对这些美食，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关于神秘刺客的一点线索都没发现，这令我感到十分不安。

刺客的知觉告诉我，她此时一定也在宴会厅中，至少是躲在某处观察着宴会厅。我几次抬头看了看三层灯火通明环廊，却连半个影子都没见着，当然我也并没有指望能在那里看到她。像我一样，她多半伪装成了某个在场的宾客，或是某位仆人。

她根本无需费心隐藏自己，宴会厅中的几百人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当第三位吟游诗人开始演唱《阳光般的秀发》时，国王拉起了王后的手，来到宴会厅中间开始跳舞。其他宾客们也纷纷效仿了起来，塔伦·希瓦索恩伯爵想邀请我共舞，却被奈斯帕·达克伍德伯爵抢先一步。

黑云城的新城主是个深肤色的男人，看起来拥有一部分沙轮岛的血统。他的腔调却像个北方人。“您的管家似乎也想邀请您跳舞。”我们来到舞池中时，他对我说。

我匆匆瞥了一眼傲慢，发现他正倚在一根立柱旁望着我。我冲他皱了皱眉，他则耸了耸肩。“不用管他。”我扭开视线说。

奈斯帕伯爵笑着点点头。我先前花了三天的时间练习了北方宫廷舞蹈，只为在此时能派上用场。在舞池之中，我可以同许多不认识的人作伴，观察更多的人。黑云城伯爵比他看起来更擅长跳舞，步子轻盈优雅，一次也没踩过我的脚。随着舞蹈的动作，我们时而接近到一起。“您似乎在找人。”他低声说道。

我小小地吃了一惊，因为我并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才匆匆瞥上一眼。“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我回答。

“哦，洛拉克夫人，您真是太风趣了。充满好奇的眼神我可是最熟悉不过了，”他收了收下巴，“四分之一的沙轮岛血统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我几乎每天都在承受那种眼神。而您四处观察的眼神却大不相同，没多少好奇……相比之下，更多的是警觉。”

这个男人并非世袭得来的城主之位，而是凭借战功赢来的。我提醒自己。他是个军人，有着军人的敏锐嗅觉。“您说对了，伯爵大人。”我趁着靠近他时，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有刺客想加害王后陛下，因此一直都很担心。”

“好善良的夫人，”他咧开嘴笑了笑，“如果王后陛下知道您如此关心她的安危，一定会很感动。”

他在试探我。我不动声色地随着舞蹈的动作转了个圈，之后回到他怀里，“相信您也有着和我相同的忧虑吧，大人？”

在他回答之前，我们便分开了。舞蹈将另一个舞伴转到我面前，“您的秀发让我想起了红曜石。”穿着七彩斗篷的吟游诗人赞美道。他伸出手想要搂住我的腰，结果被我侧身躲开。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结果他只是翘起嘴角笑了笑。

接下来又换了其他的舞伴。梅吉·诺森博格伯爵夫人比她的外表看起来更灵活，竟然能像个年轻人一样做出旋转的动作；塔伦·希瓦索恩伯爵动作轻柔优雅，指尖的触碰十分温暖；胖乎乎的杰恩·蜜斯瑞塔伯爵气喘吁吁地跟着舞步，有几次差点踩到我的脚。之后是几名我不认识的贵族，然后是王宫中的一些大臣，包括我先前在市政厅中见到的那个穿着白袍子的总管大臣。

接着，王后换到了我的面前。她穿着一件雍容华贵的冰蓝色丝绸裙服，裙身上用银线绣着无数个细小的雪花。“洛拉克夫人，”她趁着与我接近时，轻声说，“我希望您今晚过的愉快，诺森博格伯爵夫人是个健谈的女人，她应该为您引见了许多贵族，是吧？”

“谢谢您的关心，陛下。”我乖巧地回答，“能与那些北方的望族们认识，对我而言是极大的荣幸。”

这番回答令她很满意，王后露出微笑，随后与我分开。再次更换舞伴时，国王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姿态优雅地对我鞠了一躬，漂亮的金发从双肩垂泻而下。我显得不知所措，满脸红晕。这副样子只有一半是装出来的。“陛下，您今天看起来真英俊。”我对他说。

“谢谢您，夫人。”他语调温和地说。

“感谢您为我签署财产证明，那座宅子很漂亮，也很舒适。”也感谢您签署了我父亲的判决书，陛下。

这番话让他想起了我的名字，“洛拉克夫人，”他打量着我，“我以为您要更年长一些，没想到这么年轻……”

“……就做了寡妇？”

“如果我提起了您的伤心事，请务必原谅。”国王抱歉地笑了笑。

您无需道歉，我心想，该道歉的是我。Salo*ethi Shiraak，陛下，Salo*ethi Shiraak，Salo*ethi Shiraak。我突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想要伏在他耳畔说出这个句子。

就在这时，一群圣殿骑士推开了屋门。所有的宾客都静了下来。一位穿着白色盔甲的骑士走到国王身边，摘掉头盔单膝跪地，竟然是骏骑。“陛下，请您立刻离开此地。”他面色凝重地说，“楼上的守卫室遭到了袭击，君临塔不再安全。”

几乎在同时，宴会厅天花板上的吊灯掉了下来，在金色地毯上摔得粉碎。恐惧如同野火般扩散了起来。

慌乱中，我四处张望寻找着傲慢，却被拥挤的人潮挡住了视线。国王陛下对我道歉，“请保护好这位夫人，送她安全离开。”他对骏骑下令，随后转身赶往王后和他的孩子们身边。

“梅德尔夫人，请跟我来。”骏骑站起身对我说。

我点点头，提起裙角跟着他走出了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