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戏录 [高银 艺妓向 长篇完结]

正逢坂本和桂从灵台下走出,要去求签。军官就拉着土方走上去,向钱箱里丢了一张。就开始例行动作许愿。土方紧闭着眼睛,在短短的时间里脑袋瞬间空白,也不知道到底要许什么愿。他想要的似乎有点多,近了说想要些钱,他想多买几个文字烧,因为那上面有种附加酱料他特别喜欢;也希望自己以后能顺利学好艺,像桂一样可以一几乎一年不用考虑接客问题;或者挪出一个自己的屋子,像阿晋那样,不必要打杂……但他最想的其实是有朝一日能够走出吉原,完完整整。
这样他忍不住偷瞄了眼身边也在同祈愿的军官,在许愿绳前难得正经下来后,套着军装,看上去严肃而俊美。虽然只是看上去,也让土方忍不住羡慕,如果自己是自由人的话,土方想,也是想要舞刀弄枪,还要当兵啊。
他想到以前看的征兵告示,为了天皇,为了国家,献出自己的忠诚,力量乃至生命,是只要一想就觉得热血和神圣的事情,很早以前听过的那些武士故事,举起手中剑,大义凛然地对外敌说着觉悟,耗尽身上最后一滴血。
土方一阵心潮澎湃,又闭上眼,心情更加不平静,这回怎样都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最后感到脑袋被人拍了一下,睁开眼就看到军官说:“时间到了哟,小鬼。”
对方的红眼睛映着笑意,土方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没想,赶快对正要离开的军官大喊等一下,立刻转向灵台对着许愿绳拍掌,把脑子里第一时间能有的东西随便想了,然后念了几句拜托了神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许了什么,就这样急匆匆下来。
下来的时候还有些魂不守舍,不过很快就被军官拉住:“你要去哪里呢,这边才是去求签的。”
对方的手足够冰凉,让土方很快冷静下来,看了看军官有些期待的脸,心里一阵莫名。不过在抽签时,他也不由期待。那样手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很快抽了一张纸条,捏在手心有点不敢开,生怕抽到凶一类的不详预兆。不过这时身边的军官已经高兴地说出来了:“是大吉啊大吉,太好了,这一年我会有桃花运呢!啊啊,是何等样的美人呢。”
“不,已经有两个遇上了啊,虽然不是今年的,还有一个是未来的。”军官又加了一句,这才转头去看貌似两美人中的土方,但土方听了军官的话反而更紧张了,万一自己是不详的不是更悲痛吗。这样想着的时候军官的声音又响起:“喂喂,是紧张到不敢看的地步了吗。”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8:00 +0800 CST  

对方的眼神里有些挪揄,让土方一个上火,忍不住大胆地稍稍瞪了军官一眼。不过军官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拍了拍他的头,说:“安啦安啦,我们的运气可是寄托在同一张钞票上的,我都是大吉了你还怕什么。”
就是因为你是大吉,才害怕好运都被你吸走啊。土方默默地想,冷不防身后受到一个怀抱,一转过脸,就是军官白皙的面容,红宝石样的眼睛。对方眨了眨眼,从背后圈住土方,两手分别抓住土方的双手,说:“看,我把好运传给你……话说你身上真暖和。”
那是你太冷了吧。土方想,也干脆随着军官的动作打开双手,纸条上写着中吉,而军官则是毫不意外地笑:“看看,我的好运给你了吧。以后你会有事业运啊事业运,有贵人相助呢。”
土方松了一口气,就把纸条整齐折好,塞进衣服。

“接下来,辰马他们是在……嗯?”军官刚站起来,就有人到他们面前,一看仍是刚刚那个玲珑性感的巫女。巫女眨着大眼睛甜甜笑着说:“客人要是来的话可以先不要急着离开啊,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组织打年糕,猜花牌之类的,很有趣呢。”说着,她又神秘地牵了牵嘴角,勾出一丝和长相不相符,却极诱人的风韵:“赢家的话,还有特殊奖励呢。”
土方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什么暗示,军官则也回了个了然的笑容,伸手捏起巫女的小尖下巴,在巫女耳边说:“知道了哟。”
巫女的脸迅速红了一层,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盯着军官,看到他带着土方要走,也做出了要赶上的样子。然军官却伸出食指摇了摇,又指指巫女身后,祈福的小殿:“擅离职守的话,可不是应该的做法哦。”

巫女回头看了看身后,又是一批新的客人,她转回来含情又幽怨地望了一眼军官,得到军官一个牵起嘴角的笑,就又红着脸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小殿。
土方则是用木然的表情看完全程,又看军官转回来的脸,军官则回了他一个无奈又赖皮的笑:“真没办法,我喜欢的可不是这种主动的类型。”
坂本他们已经在前面远远等着了。其实说等也不尽然,因为坂本辰马明显遇到了认识的人,穿哑光的西装大风衣,一顶软皮帽子,带着一位蓝衣美女,正热情地攀谈着。待到军官过去时,那人先是注意到军官的服饰,再一看军官的长相:“好生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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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果然是年轻才更有发展潜力。”坂本笑着接下。对方一愣,有看了几眼,说:“没错没错,越年轻,可能性就越大,这位兵哥是,您也是——想必这位兵哥就是那天会上的……”
对方瞟了一眼桂,又看向坂本,后者则依旧笑着点头。
对方做恍然大悟状:“喔,是这样,果然是堂堂一表人才!当代可真是人才辈出,又互相友好,真是再好不过了。”
“哪里哪里,新人还是需要老一辈的提携,要是有什么疏漏,还是要家里长辈擦屁股。不过微薄之光而已。”坂本回笑:“我这位朋友也是,看上去玲珑,实则固执得紧,不给人先提个醒,还以为是刺头呢。”
“有这么说朋友的吗你这家伙。”军官则不满地插嘴:“老人本来就忙了,还要你这三言两语操心我。你倒是给他们添麻烦,还给我抹黑。”他从军大衣里掏出个东西,瘪着嘴说:“让你给我说两句好话,算是我请你一顿。”
这东西一接过来,坂本就哭笑不得:“你这算是哪门子的请。”

原来是一个银色胸针,实打实的银制,还镶了鸽血石,在上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美则美矣,然这款式,线条无一不柔,好不舒缓,竟完全是给女人打造的。那外客身旁的女伴在看到这胸针的瞬间眼睛就睁大了。
“本来就是给女人的,我又没别的了。”军官撇过脸咕哝。
坂本则是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身边的桂,桂却是看都不看一眼,默默摇了摇头。辰马这时看向外客,又看看他的女伴,就上前说:“您也看到了,今天我带出来的是男人,摊上的朋友又这么不靠谱,我这算是麻烦事,要不然……您愿意收下这吗。下次我请您吃顿饭,算是补偿。”
外客看了看胸针,又看了看女伴,女伴果然是欲言又止,坂本笑得无奈,军官伸手小意地抓小孩的头发,惹得土方不爽地拍开。外客笑了笑,伸手接下胸针:“这东西成色极好,我就是收了也不亏本。赢得美人芳心,还小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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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我请你吃饭。”
“吃什么吃。”军官鄙视:“与其和一糙老爷们胡吃海塞,我宁愿找个小美女共进烛光晚餐。”
“呃,那就烛光晚……”“你还想讨便宜?”军官打断坂本的话,继续揉土方的脑袋:“这次先欠着,以后你要无偿答应我一个要求。”
军官这时候看上去就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狐狸,哪里有什么固执,刺头的感觉。土方默默去拍军官的手,心想这要多少弯弯绕绕的,真够费事。他看一眼一直站在一边,貌似被忽略的桂,桂却没有半点不耐,只是站着,发觉了土方,给了一个笑容。土方看了看军官和坂本,两个人到像是在拌嘴正酣,他就趁机过来,说:“他们刚才的话听着真啰嗦。”
“确实是。”桂说。而土方抬头问:“能听得出来?”
“听不出来。”桂答:“不过我只要知道我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就可以了。”

虽然军官之前并未跟上那里的巫女,但并不意味军官不会留下来。和坂本说了打年糕之类的活动以后,坂本也有了在这里多呆一会的兴致。军官兴冲冲把土方拉回去,大有牵着他到处跑的意味,土方有心拒绝,但也不知为何,总是说不出口。大抵他还是个孩子,也嚼不出什么狠话来,老老实实跟着就可以了。且军官也只是脸面上耍耍流氓,倒是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讨厌举动,唯一一点是总试图把土方抱起来,不过每次都被土方躲过去。
坂本和桂跟在他们身后,乐得看戏。每次土方一脸懊恼地被捉回来,桂都要笑个半天,不过是很清浅的笑,不会破坏了他的清雅气质。有时候军官也会回头看看桂的笑容,然后回一个龇牙咧嘴的鬼脸。他呲多了,有次把土方牵回来,土方也一路跟他呲牙,配上那张总是莫名正经的五官,简直要叫人笑掉牙。军官指着土方嘲笑,土方小脸一红,气得一不做二不休扭头便跑,后面人正想追,就被临近午时越加繁多的人群给冲掉了。

土方找了个神社角落歇了一会儿,把紊乱的心跳平复回来。冷静之后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人群稀少的小地方,不过就是因为人群稀少,所以才总算有了神社该有的清幽样子。他四下环顾,听到某处隐隐有人声,就跑过去,越跑发现越不是路,到尽头一看,是堵墙,墙上有扇窗户,窗格倒是雕成了精细的兽面,猛一瞧的确吓人。土方定了定神,从旁边的树下捡了几块够高的石头垒起来,从窗缝一看,这回倒是猝不及防,差点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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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自然是因为那窗里面的房间有三条白花花的躯体,在神社清淡的竹榻上摆出了十分下作的姿势。土方一阵面红耳赤,这种实际场景他还是才看到。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女人跪趴着,前后都有东西进进出出,榻上还有一大滩不知名的液体。一张原本清秀的脸被硬生生干出了艳丽的情调,那两个男人也是享受的表情,且没过多久,他们三个就都浑身抽搐,女人也顺势趴在榻上。
土方差点要叫出来,不过他随即就死死捂上自己的嘴。看着那三个人休整一番,又重新开始动作,这时土方才终于真正意义上的惊愕了,原本趴在地上的女人被翻成仰躺,一个男人也直接进去,但这时另一个男人并未再对女人下手,而是轻轻抚摸那个正运动着的男人的屁股,摸了一会就从后面捅了进去。三个人一起喘息,又动起来。
土方捂着嘴,僵着好一会儿,才恍过神一样连忙下了石块,也不管方向是哪里,跟没头苍蝇一样落跑了。

他四处乱转,倒也误打误撞渐渐见了人群。也是一副热热闹闹摆台戏的架势,几个巫女拉着一些原本孤零零的女妓,抱着三味线,小花鼓一类的请帮忙,一边笑一边给钱,那些原本无所事事的女人也乐得应允。架了器乐就摆出热闹的气氛,一阵拉风笛一样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好听,但原先有些想离开的人,这时候也停了脚步,转回头看看,不经意间被提起兴趣,折了两句话就回来了。土方还小,身高有些吃力,伸了脖子半天,也不能透过这些游人的腰或胸看到更多东西。他也不识得回登势屋的路,更着急了些。不过就在皱眉毛的时候,被人拍住肩膀。

“小美人,你是哪个屋的。”
说话的人穿着面料廉价的西装,长相普通,眼中浮出细小血丝。土方往后不着痕迹退一步,摇了摇头。
“倒是说说嘛。”
对方正要伸手过来,土方就立刻转身跑掉。但对方似乎看准了他,追着他就挤进人堆。土方在人群里钻了几圈,都没能甩掉。眼看着就要跑出人群,他心里一阵急。但此时忽然从人群边伸出一双手把他捉向一边,土方正要挣扎,就听到很耳熟的“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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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抬头,看到是坂本辰马。坂本哈哈笑说:“一时不见真是好找。”
桂大夫也从旁边人群里走出来,刚看了土方一眼,就转头,望向刚刚追过来的人。那人一看便知不好惹,也就讪讪离去。
“金时已经去找你了,嘛,还没回来。”辰马说:“先去那边的石凳上坐着等他吧。”

待过了一会儿,坂本和桂闲聊登势屋二三事,土方则有些无聊地在石凳上晃着腿。等人群里终于出现那个戴着军帽的银发军官时,土方也是第一个抬起头。军官慢悠悠地走过来,一只手拿着棉花糖,另一只手还牵着一个。土方起初以为那是巫女,等走近后他张大眼睛,因为那个穿了紫色小花和服的家伙正是阿晋,比军官矮了一个头,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是谁啊金时。”坂本站起来,对着阿晋多看两眼。阿晋也反看回去,不过以阿晋的习惯性表情,那倒像是在瞪人。
军官则是得意地笑笑:“是美人啦,我今年走桃花运。”
土方看到阿晋过来,想说什么,不过看了看阿晋一向不是很好的脸色,他也没说。反而是军官看过来,朝土方眨了眨眼睛,笑说:“你的年龄还嫩着呢。”
土方别过头,听到军官笑了一声。军官又转头问阿晋:“你住在哪里?”
“和他一样。”阿晋指了指土方,而军官又笑:“真够巧,这样的话以后来就很方便了。”

军官如是说,而在春汛时节,他也的确常来这里,每每都是被辰马带来。他和辰马的关系很好,是在东大得出的交情。军官当年是东大的旁听生,他年龄太小,来年生日后仅有十六岁,但是师出名门,行事就方便得多。他被辰马带来,理所应当总是点桂的名头,不过总是辰马又出去另找了女支女,把他一个丢在屋里。
“那家伙说到底还是喜欢女人。”军官躺在桂怀里,帽子丢到一边,扣子也懒散地松了几颗,他饶有兴趣地玩着桂的黑色长发“你的话大概是因为实在太出色了。”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9:00 +0800 CST  

“那大人呢。”桂跪坐在榻榻米上,让军官后腰躺着他的腿,一手扶着军官的肩膀,也任由军官玩他的头发:“是喜欢吗。”

“我啊。”军官抬眼望了望桂素颜时秀丽的脸,狡黠一笑,一手撑向地支起上身,另一只搁过桂的下巴,说:“我喜欢美人。”
他说着就把脸凑过去,亲上桂的嘴唇。桂眨眼,并没有反对,而是顺势和军官轻轻浅吻。军官则眯着眼,笑意更深,双手更向前环住桂的脖颈,伸出舌头舔了舔桂的唇角,又说:“叫我银时。”

“银时。”
桂回应。含住名为银时的军官的舌尖,也用舌头缠住,手托着银时的后脑,抱着银时的腰。他的头发有些落下来,让银时的眼睛睁不大开,但这不碍事。银时更深地吻进去,也让桂在他的口腔里搅动,少许唾液因为重力顺着银时的脸滑下去,最后隐匿在桂垂下的和服衣摆的褶皱中。
鼻息间桂的手越来越下放,银时也就顺势躺下在木地板上,挑起眼睛伸手去拉桂的和服衣领,系得不松不紧的衣服拉开的节奏也就很缓慢。桂也趁时俯身亲在银时的脸上,银色的睫毛点出一些碎光,桂在上面一个吻,银时则闭上眼睛。桂的热气从银时的眼角到鬓角,再到下颌,又要顺着往下,银时才开口:“唔,你再动我可就够不到你衣领了啊。”
“那么让我来如何呢。”桂亲了亲银时的脖子。
“随便啦。”
银时懒散地回道。也就放开了扒着桂衣服的手,转而抚上桂明秀的面容,又把梳桂的黑发。桂的长发如纱,从中漏出纸窗的花影和若雾的天光,熏香气兜兜绕绕,游出隔厢不明晰的乐歌,弦线嗒嗒如滴水,歌声渺渺似呜咽。

“你的头发,还真是顺滑呢。”
“还有花香,像是假的一样。怎么只要是长发,头发都这么好,是什么定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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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不言,而是一颗颗咬开军服扣子,里面是凌乱的白衬衣,隐隐露出更为白皙的皮肤。桂伸手去解,从凉滑的锁骨下开始,银时看他,则说:“初春可是很冷的。”
桂抚摸银时那片皮肤,果然比常人要发凉,他压下身,整个人都覆在银时身上,和服衣料挡住了光,同时也裹住裸露在外的皮肤。银时扯了一些布料,垫到身下,同时嬉笑着说:“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是那么想接受啊。”

桂停下动作,银时就低低笑起来,圈住桂的腰,在桂的颈窝里蹭了蹭,深嗅了嗅桂的发香,才说:“又不是我指名的你。”

时间正停滞,这时拉门沙沙响起,铺天的桂花一点点移开,朦胧的光雾逐渐散去,进来的是绑着黑色发辫,穿着灰蓝和服,长着俊俏面孔的孩子。这是土方十四郎,他刚拉开门就顿住,看向里面衣衫半褪的两人,也不知该进或退,不自觉一脸难色。银时转过脸看了看土方,眼中红色流动。银时从桂怀里爬起来,拉了拉大开的衬衫领口,遮住一片胸前。他走过来,伸手要摸土方的脑袋,被土方反射性躲开。
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土方回神,感到略有尴尬,不过对面的家伙不到一秒就又伸过手,拎住土方的后衣领,把土方抓过到怀里揉来揉去。土方更尴尬,两只脚在空中晃啊晃,木屐也掉下去一只。

“银时。”桂在银时身后开口。
“没可能的。”银时弯着红色眼睛回答。桂怔了怔,还是低下头整理自己的和服,他的和服倒不如银时散得那么厉害,略微提衣领,就能粉饰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而银时也没回头,只是狠狠蹭了蹭土方的脑袋,说:“真暖和。”
土方又挣扎两下,银时把他抱得更紧。抱着土方出了房间,绳铃发出叮当声。银时腾出一只手轻轻拉上门,才问土方:“阿晋住在哪里?”
土方看他一眼,没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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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响起一阵叮当的铃声,土方抬眼去看,是别的屋子拉开了门。一个衣着光鲜的客人走出,转头往土方这里看来,又在银时的脸上流连几眼。客人身后跟出一个大夫,低着头,挑起眼睛扫来一眼,仍跟着客人。那大夫的后颈有几个鲜明的红印,也能看出是发生了什么。客人走时,还是忍不住问:“那边是哪个的房间。”
“那里是桂大夫的房间。”大夫回道。
“据说桂大夫是黑色的长发,怎么是那个模样。”
大夫轻轻笑了一声:“那是桂大夫的客人的朋友,长相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是个兵爷呢。”

两人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土方发了短暂的呆,被银时拍醒:“喂喂,所以说你的名字呢。”
“十四。”土方十四郎回答。
“十四啊……”银时轻轻念了一下,又说:“不是本名呢。桂或者阿晋,都不是本名。”

春汛时,比起和桂呆在一起,叫银时的军官在知道了阿晋的住所后,反倒经常去找阿晋。土方是最先注意到的,自打阿晋又开了窗户,他有时会看到阿晋在练习扇舞时,银时就坐在里面,手持一瓶小清酒,兴致勃勃地看着。这段时间登势屋的樱花树发了花苞,看上去气象也新的多。原本觉得价格又贵起来的东西也慢慢变成能接受的范围。银时喝酒时会闲聊说果然新兵越来越多了,前段时间去看名册真是被吓了一跳。
阿晋一个抛扇,又凌空抓回,做了一个婉约的弯折,而停下。把扇子搁到榻榻米边上,坐过来,笑了笑,冰绿色眼睛泛着凉气:“要打仗了?”
银时又倒一杯清酒,给了阿晋:“理所应当,不过我对那个天皇可没什么感觉,战争的时候我只要和辰马在后面偷偷躲过去就可以啦。”
“如果能够赚到更多是很好。”阿晋拿着杯子:“只不过,要是被发现的话你们还真是叛国罪不是吗。”
银时看了看阿晋,笑着说:“猜的真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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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眼睛看阿晋幽绿的眼珠,那眼珠里映出他的倒影,笑得很是灿烂,但也不是灿烂一词能全然概括的。银时抓起扇子,他的手指长,有薄茧,让人觉得灵巧,也的确名副其实。他将扇子合在手心,拇指和食指扣住扇前骨,小指卡住扇后片,轻巧地用力,就用单手打开一副扇花,唰啦一声,利落又富有曲面美感。
阿晋眼睛微微睁大,露出少许惊讶的神色,这才应该是他的年龄该会有的表情。银时有些得意,又将扇子在手里转一个圈,向上一丢,同时手指抓成莲状,扇落手中,刚抓稳时已经合上。
“我学得如何?”银时笑着问阿晋。
“很好。”阿晋伸出手抓住银时的,从指叉摸到指尖,又说:“很好。”
“三味线我也会弹,这样的话是不是也能混到什么名堂呢。”银时动动手指,似乎是想抽出手,但手还是被捉着。毕竟是常年练习手腕功夫的,虽然年龄还小,而力气已经有了些气候。到底不是雏妓而是艺伎,和一般人的认知有些出入。阿晋抓上银时的手腕,借力挪过来,钻到银时怀里,张开手臂抱住,然后说:“这样只要多花点钱罢了。”

银时失笑,反手把阿晋圈在怀里,习惯性地当枕头一类的事物蹭蹭:“所以我说你们啊,怎么都那么暖和呢。”
他转头看向窗外,木制的屋檐撑起一片水蓝天空,冬树抽芽,绒草新绿。土方正坐在庭阶上,目光冷不防和他对了个正着。银时笑了笑,只见那边的土方一下子跳起,然后蹬蹬蹬跑进走廊。

“对了,晋助,扇子送我一把怎样,我来画点什么吧。”

涨潮时早樱开出几些出头新花,颇有试探的玲珑感,少不得惹人怜爱。河上现出肥滚滚的柳叶鱼,桥头的粉绿鹅黄变得更多。登势老太婆也终于从她的小黑屋子里走出来,晒晒正午的太阳,贱卖几个不中用的妓子,再去买一两个新货。她心情不错,就提早给土方发了牌子,让土方到学室去学艺,最基本的是礼仪,随后是三味线,接着是各种乐音舞台知识。土方说不上喜或忧,倒是他还是在桂的地方呆着,一不知道资质,二没来得及准备,只是打杂的活减了不少。虽然是用更多的学业换来的,但性质总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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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湿润的夏天就在银时偶尔的上门,坂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指名中过去了。土方练出了有点样子的小步,木拨片被弦线磨得更光滑,弦也换了几根。同样换掉的还有阿晋的又一把扇子,因为夏天烦闹的声音总有些力不从心,也很容易坏。这些杂乱的线,废弃的纸,丢到角落,扫进垃圾堆,积满灰尘,然后运出吉原,一并清理。而时间就在不断的反复与重合里流走,窸窸窣窣的夏天,之后是微凉的秋分,从天边掠过的几只候鸟,驻足远望飞鸟的人。巷间飘进的橙红落叶,西方燃烧的晚霞,装修中渗水的房檐。木头里蒸发掉最后一丝水分,土方领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门面上一朵有些褪色的紫鸢尾,是某个老掉不中用而离开的大夫的旧屋。
连打扫都很仓促,土方抬头望了望,木梁上还有个旧燕巢没被摘掉,带着那么点古早的气质。负责打扫的新人顺着土方的目光发现那个木枝与泥搭成的小窝时,有些慌忙地说我马上就收拾。
“啊不用了。”土方简单地回绝:“放久了就习惯,现在弄太麻烦了。”

从这个小房间的窗户向外远眺,依然是被各种建筑的顶端撑起的天,然在大片红叶的映衬下,清淡的灰蓝天空也多了几分热烈的活力。但这些活力是短暂的,深秋之后它们就全数跌落,还是剩下孤单的树杈。仿佛干枯的手骨张开着,直等到冬天第一场雪,在白雪的笼盖下,原本枯峻的棱角亦看上去柔和不少,也把这个冬天装饰得温和许多。土方十四郎从窗沿扒了雪团,冰凉至极,让他不由想到某个体温也比常人要冷上几度的家伙。其实这和银时的个人形象很符合,他的皮肤很白,而头发也是无色素地闪着银光,像是冬天的山鬼。
这样一想,土方转头再望向窗外,从房檐到院里都滚着厚厚的雪。庭阶上也真的走出他想到的人。银时戴了围巾,依旧穿着他的军服,不过没戴帽子,刀已经卸掉,只是腰间卡着一把左轮。虽然总是很严肃的衣装,但本人脸上的笑容却是贼兮兮的,和土方对上眼后,笑嘻嘻比了个小声的手势。他弯下腰,刨起阶前的白雪,凑了个奇形怪状的雪团,躬着腰悄悄向阿晋的窗前溜去。还真的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一路凹下的脚印。
银时抱着雪团,在阿晋闭上的窗前探了探,小心推出一条缝,做贼似地往里面瞅,似乎很顺利,他就把窗户推得大一些,打开了一个手掌大的缝隙,随后举起雪团朝屋里丢去。刚丢完,他就立刻蹲下身,紧贴着墙无声地嘿嘿笑,还和土方比了个大拇指。

土方眼角抽了抽,看到阿晋很快打开窗,脑袋上挂着雪,眼神非常凶恶。他向后院望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人。土方正幸灾乐祸,阿晋就注意到什么,那一串脚印延伸到他窗下,没有回去的痕迹。阿晋一低头,就是银时正和土方打眼色,只是土方保持着同一个眼神,实打实的落井下石。
阿晋冷笑着把自己头上的雪花揪下来,团成个小球向下狠狠一砸,便立刻关上窗把 挑起的银时挡住。土方正好笑,看到银时伸手推开窗户,左右一瞧便转来头看向土方。土方心说不妙,下意识也要关窗,但银时已经蹭蹭蹭跑到他窗下,扒住窗沿就要往里跳。土方即刻要推他下去,银时就伸手抓住他本人。
“啊呀呀,亲爱的多串君我们要死一起死吧。”
“明明是你跑去挑事的吧!”土方去拽银时的手:“我叫十四啦!”
“名字这种东西怎样都好,让我进……可恶!”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0:00 +0800 CST  
银时啐一声,干脆就着土方抓他的动作抱着土方两边胳膊把土方架出来。土方心下一沉,果然下一秒他被挡在银时面前,一个拳头大的雪球正中他脑袋,给了个透心凉。土方心中腾起一阵火大,忽然能够理解阿晋的心情,用力挣脱银时的爪子,跳到地上便随手抓一块雪向银时砸去。只见银时正中两弹,另一个复仇者阿晋已经哼哼笑着开始捏更大的雪球。
银时迅速弯腰去躲,末了还抱了一团散雪,略压实便扔过来,散得土方衣领里都是。土方也不甘示弱,一个箭步追上去抓起银时围巾就把雪往里塞。银时反手抓土方的手腕,但已经被阿晋追上,阿晋撞上银时的腰把银时撂倒,银时大呼一声脸前就被撒上雪花,他伸出手正要抹,手便被阿晋捉住,土方还在旁边又抓一把雪,扯开银时的外衣扣子,把雪都撒进去。银时身体一个颤抖,原本还游戏着的笑脸僵了一下,嘶嘶抽气说冷。
“不是你先恶作剧的吗。”阿晋嘲道。
“行了行了,服了你们两个。”银时哭笑不得,动了动被土方压住的腿:“力气倒是意外的大。”
土方看了看,银时半个身子陷在雪里,被扯乱的衣服亦被浸湿,还是少年的略纤细体型也就衬出几分可欺,虽然是幻觉,不过土方气也消了不少,便打算起来。他正要这么做,但阿晋显然不会放过,他把在雪里按过的手对着银时的脖子印下去,冷得银时直缩脖子打颤,连连说冷死啦,放开点。
银时把空着的手也去抹阿晋的脸,阿晋就把银时的里衬衣也解开,带着冰碴的手呼上腹部柔软的皮肤,银时冷得僵住,之后表情也有些发愠,抬手就去扯阿晋的。两个人互扯得不亦乐乎,土方在一边不知所措,想要拉开他们,又觉得没什么太明确的立场。他四下里望了望,没什么人闲着无聊看这边的好戏,当然那些人也没空,除了桂。桂的表情依然浅淡,发现了土方的视线,就轻轻笑了笑。

土方忽然一阵尴尬,太丢人了。他转头要去拉开阿晋,很惊悚地发现这两个家伙已经消停下来,莫名其妙地亲在一块。阿晋压着银时,支起银时的脑袋。而银时也双手紧紧环着阿晋的脖子,像是在取暖,或者是恶意的报复。银时经常把小孩往怀里抱,这时也是一样的反应。两人唇齿间互相交换着微热的空气,随后又热烈地深吻。
土方有些脸红,想要别过眼睛,但又不知为何转不开眼。银时因为呼吸的起伏,皮肤上浮现红晕,使得他与周身的白雪区别开来,成为有生命的那个。而红色的眼珠子里也满是流动的,水般的生机。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0:00 +0800 CST  


再过了近月余,樱花瓣也要烂在泥地里。天气晴朗了一段时间,桂撕了几张日历,是快要梅雨的时候。他闲在登势屋的身子骨让手中的画笔放下,站起来到外面活动一会儿,也为夏天的一些演出做些准备。土方蹲在房里弹三味线,无意间瞄到桂要出门,有心想跟上,但他已经不是桂的小侍,就没了理由。反倒是桂注意到土方的眼神,便很大方地招呼他。土方心下一松,停了手中的拨弄,把拨片搭到琴上,把琴托放到衣橱里。低头拍拍衣服,见没什么大碍,索性就套了木屐出来。他走了几步,略不舒服,干脆放开脚步,这才舒爽很多。桂不纠结他的步法,问他今天有没有课,得到休息日的回答,便带着土方出去。
经过后堂时土方顺眼瞧了瞧阿晋那边,意外于对方并没有在练习,而是执了笔在写着什么。许久不注意,阿晋的屋子里实也添置了不少,比如新的衣箱,挂在屋角毛笔架的笔,窗边一盆月季,深红的花朵和阿晋的绛色和服相衬,色调浓艳又醒目,把墙上挂的白扇子对比得更简陋。土方不消想,也知道每次辰马来时捎带的东西,有部分是给了过去,至于是谁给的,也很好猜。土方自己也收到过果酱,金鱼一类的小礼物,果酱味道不错,其中有一种他很喜欢,和文字烧的酱料味道很像。至于金鱼,因为放到凉开水里的缘故,被他养死了。

头顶一片纯净的蓝,是真正宝石一样的色彩,云朵很乖巧地在上面扎着堆。樱花谢了还有兰花开,桥堤紫藤萝外蔓延着瀑布般的垂柳,柳枝伸到水里,藏了数几肥胖的锦鲤鱼。土方靠在石桥墩子旁边,原是打算休息一下,发现桥边站的大多是摇着伞聊天的艺伎,也有些客人揽着一两个,他就撇了撇嘴跑开。卖饰物的坊间骑出一辆载着油的二轮车,差点和土方撞上。土方匆忙说抱歉,踩着又开始不合脚的木屐到烧食店铺,边买文字烧边问那酱料的名字,得到的回复是蛋黄酱,制作方式保密。
土方带着文字烧到桂旁边,桂正在看伞铺的成伞。枫叶纹或者流纹,也有绘花景的样式,架子正央还有洋纱雪纺的新式伞。洋布料的很多种类在吉原不多见,土方咬着文字烧多看了几眼。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0:00 +0800 CST  
“对伞艺感兴趣?”桂问道。
土方想了想,说:“这伞很漂亮啊。”
“老花样就几种罢了。”桂笑着分别指了一把连环鱼和一把白樱环:“只不过形态不一样,拿上去远看还是差不多的。相差大的是演绎的人。”
“伞舞的风格除了我常跳的凄婉,也是有少女般的梦幻在的。”桂看了看土方之前注意的洋伞,也没看几秒就转了眼神。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风格,也不是我一家独大。做妓的花魁不胜数,姿色也各有不同。就像你练习眼色,到现在都没练好。”
土方吞下一个团子。
“因为没找到属于你的感觉。”桂接着说:“自然点,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就表现出来。别太在意了。”

从巷子里远远骑车而来的带着陶玩的青年,悠闲地吹着口哨。
说完话的桂走上桥头,在墩边端正地站着,说是端正,也不过是桂平日一贯的姿态罢了。桂的视线先放在粼粼的水川,唇边擒着一抹笑,却比别的妓子多了几分庄重,这也是他的气质。
那青年行车过来时,也免不了对桂多看几眼。桂似有所感,转过头。
桂的目光慢悠悠转到青年身上,眼睫轻轻颤动一下,却没有眨眼,而是又飞速地扫了一眼那青年,就又转回去。轻盈得像水波,但也像水波一样拨乱了一川平静。
青年和桂的眼神对上,似乎愣了几秒,又要变成想要仔细看个清楚的神色,但却和从旁边走过的果推车撞上了。一时间哗啦啦一堆东西倾落的响声,还有水果被压烂的声音,旁边路人的惊呼声。土方站在后面躲过了两个橘子,迎面又有一个东西砸过来,他连忙接住,是一只白色陶艺狐狸。土方再抬头,远远是桂尴尬的表情。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1:00 +0800 CST  


土方在青年扶车时把陶狐狸还回去,那倒霉小哥看见是个俊俏少年,一脸认真递过来东西,本来晦气的脸色松动一下,就摆摆手说算了算了。
土方拿着陶狐狸,看着那人离开,桂也慢慢走过来,就看到土方回头一脸僵硬的表情:“……要练到那种程度,吗。”
“这个绝对只是偶然。”桂凛然道。

所谓的偶然怎么看都不像是只会发生一次的状况。土方为自己的练习程度默哀,捏了捏手里的陶狐狸,好吧,至少还有收获。他长出气,又四下里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辆黑色轿车驶过。土方看了两眼车轮子,再随意瞟了瞟车窗,眼神就定住了。前面驾驶座的是相熟的坂本辰马,后座里一个青衣美女趴在某个白毛军官身上,和服扯开露出半个肩膀,在那军官的脖子上咬来咬去,军官则是宠溺地笑着抱着女人的腰,一个翻身把女人压了下去。
车从桥上很快地开走,土方心里一阵莫名的不爽。回过神他抬头,看到桂转开脸,说我们可以再逛逛扇子那边。

土方鬼使神差买了两把青花扇子,但他这里并不中用,阿晋那边的扇子也够多,这就有些鸡肋,他随便找了个小秃送了去,那孩子一脸感激,也不知道是在谢什么。直到两天后土方无意听得两个大夫闲聊,夸赞自家小侍机灵,给了把扇子留客才恍然大悟。但这和他没关系,他目前最大的进展是终于把眼神练出一点起色,用桂的话说,就是吸引人的傲气孩子。

“你说阿晋?”桂笑道:“他的风格是艳丽的类型。”
阿晋穿的衣衫无一不是色彩浓厚,颜色高贵。土方就没见阿晋穿过白色,青色一类,倒是紫色,深蓝之流很常见。坂本唯一一次捎来的金红和服也因为足足大了几个尺码,被转存到桂手上。若是桂,也是不穿这一鲜艳类的,那金纱红线振袖就压了箱底。人多有各自独特之处,同一件冷色调的衣服,在桂身上穿出冷艳,让阿晋来着试,就变成风骚冶艳,像是妖蓝蝴蝶,黑色的燕尾翅闪动幽蓝的碎光。
各具魅力,羡慕不得。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1:00 +0800 CST  


土方十四郎缄默了几日,随着开始的淅淅沥沥的雨天,他的心思像是被雨点压实的土地一样渐渐平定。就像阿晋苦练的扇子一样,他在别的舞艺功夫上一切顺利,最大的挫折还是面色,但他也不是太急了,必要时可以用沉默蒙混,在此之前他仅需慢慢练。功夫不是一日积成的,就像后院的小水坑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回雨水冲刷,手指的厚茧不知磨出了多少幅揉进角落的画。
土方抬眼望进水银镜,淡橙灯光里,一张初具美少年雏形的面容,黑发,刘海下白净的脸,一双平素看不出端倪,一转动眼珠就会眼角上挑的藏青色眼睛,抿着唇。他盯着镜中自己那双眼睛,想象或企盼,或引诱的神色,形是有了,但不传神,有些做作虚假,因为他无法在心中凝聚类似的情感。对着另一个男人曲意奉承,甚至承欢身下,他依旧没考虑过。他心中只有一片雨声稀疏,点滴尽天明。

一个平静的夏季在桂的笔尖,阿晋的伞面,土方的袖边悄然流逝,鹅黄睡莲花开又谢,只剩枯瓣被雨水击打在八月末。后来被无数的花灯遮盖住,残叶的凄凉扑散在夏祭的流火中。土方在岸边放了一个小花灯,抬头望到桥头站着的人,无比眼熟,就是不见了半年的银时,提着工艺灯笼,微光洒在他的衣裳,难得不是军服,换了一身素色长和服,是土方在登势屋少见的浅色调,本色被橘红灯火染上光边,包括那个提着灯的人,看上去比以往单薄消瘦了些,在漆黑的夜幕下,遥远的光点外,笼罩在一片清隽的烛光中。
提灯人的心灵感应一如既往的好,他转过眼,红色眼珠流光淌过,遥遥给了土方一个笑容,营造出温暖人心的幻觉。土方总觉得这双红眼睛着实令人记忆犹新,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如此感觉。土方站起身,便要向银时那里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便看到另一个先到者,手中两根棉花糖递给银时。
银时接过棉花糖,两手都有东西,但他仍有余力抱住阿晋,在后者头上蹭蹭,咬了一撮糖,向土方挥了挥手。阿晋看过来,脸上并无表情,而是回身牵住银时的和服袖子,下了石桥。
土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桥一边的巷间。他站在河滩上,因为花灯的亮,也看不清自己在水中的倒像,他一个人。

秋冬春夏在水中化去,又是一年轮转,吉原里来的更多的是富庶的人,渐渐地原本不算太有钱的家伙们也不常见。物价又翻了一番,在登势屋还能依靠几个包括桂的名贵大夫撑下去,而有的无甚依凭的小屋便因而倒闭,屋里的妓人既无居所,亦不得出吉原,也就只能沦入巷角或者废弃屋,白日在外游荡,企盼着有那么一两个人看得上眼,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饿死。土方一开始还有些恻隐之心,想要给他们些吃的,他照样不是第一个同情人的人,但第一个人已经被那些饿得失去理智的人争抢踩死,他也就打消这个想法。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1:00 +0800 CST  


这年清秋夜,土方刚睡下没多久,便听到细小的脚步声。起初他以为是别的人起夜,但细细一听,是从外面来的人声,去的也不是小解的方向。他心里正疑惑,是哪边的人乱走,听着声音是向后屋的灶房溜去。
土方猛地坐起身,套上袜子,并没有穿木屐,循着声音的方向偷偷跟上。白月不语,廊间幽暗,交错着斑驳的树影。土方摸着墙或者门,索着脚步声愈发清晰,慢慢放下速度。果然是灶房的方向,土方心说,偷进登势屋来了。
他跟到灶房前一段路,站定后犹豫起是否该追上。他可没带什么别的,倘若他带着哪怕一把工艺伞,也是有些用的。不过他仅仅考虑了几秒,还是向前走去,也不知道来人是什么样的,如果是小孩,那就容易对付得多。
他在门前探出头,那是一个黑影在灶台下翻找着,是个成年人的体型,借着不清晰的月光看到很干瘦的手臂。也许土方手里有东西可以制服对方,然而他赤手空拳。土方向后退几步,正要离开回去找登势,冷不防那个黑影回过头,发现土方,顿了顿,立刻抄起台上的木杖跑过来。
土方拔腿就跑,后面的人则不依不饶地追着他。毕竟是成年人,眼看就要一仗挥下,忽然砰地一声闷响,那人啊地一声扑地倒下,土方后背发凉,缓缓回头,身后站着阿晋,举着一把三味线,那个人手臂仍在动,似乎想撑身起来,但腰部没有反应。土方正愣,便看到阿晋砸下三味线,向那人脑袋上狠狠一磕,那人闷哼一声完全不动了。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1:00 +0800 CST  
土方望着阿晋,阿晋提着那家伙的头发,把那人的脸拽过来,试了试,说:“活的,你想不想叫登势过来。”
当然应该是叫过来,土方理所应当地说,又问:“你想做什么。”
“我?”阿晋的绿眼珠缓缓地转了下,似乎是瞟了一眼这个昏死的小偷,又像是没什么注目的:“叫她吧。”
土方看了看阿晋,心里隐隐有古怪感觉,但也没什么端倪,他正转身要走,忽然听到阿晋对他说:“等等。”

阿晋又举起三味线,向地上的人脑袋上砸了一下,木头发出刺耳的咔的声响,那人双脚猛一抽搐,发间溢出血液,在黑夜里发黑的深红色。阿晋头也不抬地说:“告诉登势,他被我失手弄死了。”
土方盯着那摊血看了几秒,这才走开去叫登势过来。
登势过来也是静悄悄的,没怎么惊动那些熟睡的大夫和秃,也没有叫上凯瑟琳。手上拿着烟管,她问:“砸死了?”
“那家伙要追,阿晋就把三味线扔过来,不小心打到他的头。”
登势看了土方几眼,土方和登势对视,又移开眼睛,皱起眉头,闭了闭眼,又复述:“那个人,死掉了。”
登势抽了口烟,到案发现场才把烟吐出来。琴倒在死人身边,阿晋站在一旁,垂着头,手指紧攥衣角,用力捏的拳头都有些发抖。过了一会缓缓抬头说:“我不是故意的。”
登势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把他脸抬起来。”
阿晋不动,登势用烟管敲土方后背,土方才慢慢走上前。跪坐下来,去抓死人的脸,风中被吹冷的脸皮隐隐还有一丝体温,手上也不经意抹上一些粘糊糊的血,隐约恶心的腥锈味。土方抬起死人的脸后,那张惨白的面孔在月光下看上去蓦然吓人起来。土方觉得有些眼熟,登势则说:“原来是他。”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2:00 +0800 CST  

土方再去看,霍然发现这正是三年多前害他被打了一顿的大夫,嘴唇青紫,脸颊凹陷。认出来后,竟觉得这人凄惨起来。
“这人就卖掉吧。”登势说。

这件事也随着一辆蒙着黑布的土车的离开而无声无息地结束,过不了几天阿晋就换了把新的三味线,依旧得以弹出清淡的音调。秋叶落上长了青苔的石井,土方坐在后阶问桂:“如果做了亏心事怎么办。”
“那就忘掉它。”桂笑了笑,拿掉刚刚飘到自己头发上的叶子,橙黄,而边缘渲染着烧焦般的赭红色,过渡得天衣无缝,这是自然的杰作。往往这些杰作因为寻常,而不被人所重视,不论它们是否抱有怨恨,都不得已地分解在土地,尔后孕育出新的生命。

一个社会的悲喜无可撼动这个世界的根基,所以只能人云亦云,只能若无其事,只能得过且过,并习惯成自然。坏掉的琴再换一把,死掉了一个还有更多。没有永恒的长远,只有绝对的眼前,连现在都不能调节,还谈什么日后。前年大雪纷飞,去年天寒地冻,今年也是这样的过去,一年四季,岁月变迁,窗外一株树亦能经历三五百年。

涌进寒瑟的西风,土方起身关窗,今年冬天并没有下雪,而许久不见的军官终于不请自来。穿着军装,压着帽子,佩刀和枪也俱全,但并不正经,因为喝了酒,熏上脸红通通一片。本来是向着习惯去阿晋的屋子,然而正逢桂出门歇步,军官忽然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桂看上半天。桂本是站定,后刚要走过去,便看到军官眼睛眯了眯,眉峰皱成微妙的褶,张了张口,最后一步步走过来,抱上了桂的脖子,让桂圈他一个满怀。
“松阳……”
桂转头,脸侧的银时的表情欲泪又无,只是红色的眼珠没什么焦距地游移过来,又埋进了桂的颈窝。桂伸手拍了拍银时的后背,这个只比他大了一点的青年微微地颤抖,又把桂抱得更紧。
“先进去吧。”桂拍拍他,银时没怎么动弹。
“银时,先进去吧。”桂重复道,白色的卷毛脑袋轻轻点了点,桂便就着白卷毛的抱姿慢慢走回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里到自己的房间。土方在门口看了几眼,见确实是不很常见的样子,也就从门口离开了。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2:00 +0800 CST  


桂拉上门,回头看到抱着榻榻米的银时,刚走过去就被抱住腰,后者状似呓语,说着谁都听不清楚的词。桂帮摘掉了银时的帽子,露出乱蓬蓬的卷发,桂伸出手去理齐它们。银时似有所觉,微微抬头,在桂的手心蹭了蹭脑袋。
桂于是顺着银时的白毛轻轻抚摸,银时就往他怀里拱了拱。桂一绺发丝垂到银时耳朵边,银时伸出手抓了抓,捏住那缕长发,靠在桂胸前闷闷地喊:“松阳老师。”

桂愣了愣,眨了眨眼,握住银时抓着他头发的手,轻轻地说:“松阳……老师?”
暖炉热气还未完全消失的房间里,繁复精秀的桂花画样铺陈在光鲜的壁纸上。从柜子里徐徐散发着熏香气。香染上桂的袖间,化成千万花瓣抽绣在华贵的面料,和肃气的军服对比,更显得柔婉。
银时安静了片刻,说:“他们果然输了,我回来了。”

桂的动作停下。
“我不会让我们的所有身家再栽一次……老师,果然那个乱七八糟的席位台根本就不适合你。”
“政治不需要学者。”

银时语调清浅,不过吐字清晰。桂也听清他在说什么,且银时说得也多,内容清楚,不是以前缱绻时暧昧的意思。人说酒后吐真言,或酒后说胡话,那确实是一张泛着潮红的面容,红色眼睛宛若杯酒,流动着一缕明光。
吐息间的微热随银时蹭上桂的肩颈而愈发痒,桂顺了顺银时的卷发,银时则是盯望桂的脸一会儿,眯起眼睛。“你和老师真像。”他说:“可惜你不是。”
“是啊,我不是。”桂说,笑了笑,表情柔和:“但不论怎么说,我和他还是像的。”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52:00 +0800 CST  

楼主:紫琦—夜十三

字数:71378

发表时间:2012-12-22 04: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2-02-18 21:28: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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