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戏录 [高银 艺妓向 长篇完结]



我次奥刚刚我竟然把自己的主题删掉了……怎么回事?!!
捂着肚子重发(一口老血)


关键词:艺妓向 历史废 剧情废 文笔废 重度OOC 扯淡以及小治愈
预计会有五页左右(吐血)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36:00 +0800 CST  

当一个艺伎远比单纯的交媾要繁琐得多。
登势抽着烟管,连坠着鱼尾纹的眼角里是满载多年的风霜,夸张艳俗的妆容把本人衬托得更衰败,她悠悠吐出一口烟,气息干瘪刺鼻。像极了怪谈里的老妖婆。
发黑的小房间,不稳定的灯光下是隐隐喧浮的气氛。土方十四郎不适地动了动跪在榻榻米上发酸的小腿。登势眼尾瞥见,也不在意,而是动了动嘴皮,用她枯涩的嗓音说:“加个郎字算什么话,至此以后你就叫十四。”

土方十四郎有点走神,不过还是听清了登势的话。这时候他并不所谓于此,毕竟老家里他也被“十四”、“十四”地称呼,就这点来说他不排斥。
而让他有些惊讶的是慢慢走进屋里的一位少女,莫名发紫的头发,同样是涂了铅粉和胭脂的脸,却是成功地粉饰了年龄的冶艳。
那名少女冰绿色的眼睛轻描淡写地从土方脸上扫过,眼风的媚气让土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后者年龄还小,显然并不明白这一眼的色意,然而一边坐着的登势却扯起嘴角无声地笑,等到少女走到近前,才开口,从烟雾里传出她干涩的腔调:“怎么啦,阿晋。”
阿晋这名字到底和女孩的形象不符,在少女开口后,具有磁性与魔性的嗓音尽管十分柔婉,却可以毫不费力地辨认出少年男孩的声音,土方这时睁大眼。
“我那边的和服,确实是不见了。”
阿晋这样说着,而登势则毫不紧张:“啊,那件茶灰色。它并不适合你,已经给了别的大夫。”
“那是我的衣服。”
“那并不是你的。”登势说:“那是大夫的,你不是。”她转了转眼珠,使人无意间注意到她被烟熏黄的眼白:“不过……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出道了。那时候会有更多华服,都是送给你的。”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1:00 +0800 CST  

“出道的时候我就要穿那件。”
“那等你出道再说。”
“——不管再有潜力的秃也终究是秃而已,你难道不知道吗。”

登势眯着眼睛和阿晋对视,比起略显青涩的少年来说这个老女人的神色里是浓浓的不屑,无懈可击。昏暗的灯光里土方忽然希望自己就此透明了才好。
阿晋最后还是悻悻离去,迈着凌乱的小碎步。这时候登势才又抽了口烟:“你大可不必生气,因为你的潜力确实不错。”
重重的拉门声。

土方十四郎忽然就明白了之前声“十四”究竟意味着什么。说不定下一次,打扮成妙龄少女的家伙就是他自己了。比乡下那些皮肤糙黑动作粗俗的大婶要美丽,比待嫁的浓妆艳抹的新娘要美丽,比流着鼻涕奶声奶气的黄毛丫头要美丽。然而他并没有一点高兴。
他只觉得这间漆黑的小屋其实是山妖的大嘴,他要被吞进去了。

不过比他先进这怪物胃袋里的更多,比如说阿晋。
因为这一个浅浅的照面,土方对对方的印象除了同情,还有一丝不明不白的厌恶。或许是这个少年的出现让他在某种程度上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立场的缘故。
他在桂大夫的身边做小侍,常常替桂收理和服,包括洗与叠,以及打扫四壁。那些优雅的和服上绣着碎密的白桂花,就连纸门上也画着清雅的桂树。
当然是很漂亮,包括桂大夫本人也如桂般清柔。这些场景都很悦目,但土方却隐隐感知到许多的不和谐。比如说,桂也是个男人,土方再清楚不过。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1:00 +0800 CST  
“明明不是我……”土方低低地说。
大夫眯了眯眼,尖细的手指用力捏起土方的下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明明不是——!!”土方的话还没喊完,那个大夫就高高扬起手正要一巴掌挥下。土方下意识闭上眼,但听到的却是嘭的一声。他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就看到登势抽着烟管,老脸上不耐的神情,而那个大夫倒在地上却恨恨盯着登势。
“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登势吐出烟圈:“一个学了两年不会翻扇的蠢货,一个连女人都不能打的弱鸡,一个死活挤走别的大夫自己倒贴,还悄悄偷钱的烂坑。我不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

那大夫瞬间浑身僵硬。而登势则是转过身,慢悠悠地说:“凯瑟琳,把这家伙下放了吧。”
大夫哆嗦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土方隐隐有些快意,他看到一个长相颇丑陋的女人从房门外走进来,厚厚的嘴唇发紫。大夫也一点点地回头,随后仿佛定格了一样不敢动。
土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然而凯瑟琳却抬起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让土方心下一凉,即刻垂下眼。但那个大夫显然是比起愣头青的土方,更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凯瑟琳就要抓走他的瞬间跳了起来,木屐甩到一边,赤着脚就向门外狂奔。
凯瑟琳却没怎么惊讶,只是抓起那大夫掉下的木屐,一下砸出,正中对方的脚踝,听到在门边的大夫一声惨叫,就跪坐下来。
凯瑟琳这才走过去,架起大夫的胳膊一扭,一声喀吧的错响,让那个弱不禁风的大夫哀号一声,就被凯瑟琳拖走。过了几秒,走廊里穿来悲鸣与求饶,再过一会儿,什么都没有了。

房间里又变回一轮静寂,土方有些混乱的脑袋也渐渐平静下来,之后随着登势一言不发的背影而重新变得紧张。一点点悬起,也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惩罚。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3:00 +0800 CST  

不明亮的灯光下,登势的微微驮着背,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也只是缓缓吐息了一口麻烟。半晌才开口:“下放你知道是什么吗。”
土方眨眨眼,没敢回应。
登势也没急着说话,而是很有耐心地等着,若不是有呼吸的起伏,简直如同老屋里的鬼影。土方不禁有些害怕,怕得不仅仅是山妖的大口,还是鬼怪的恐怖。一旦是联想到这一生似乎有结束的趋势,他没来由地不甘心。
终于登势没有再等下去,她抽完了这杆烟,从烟袋里装了新的烟草进去,擦了擦火石点燃了烟芯。“今天晚上没有饭吃,包括明天早上。你这一夜都待在这里吧。”
土方转头看了看绑住自己脚踝和手腕的麻绳,刚回头就看到登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也是面无表情。
在登势出门后,门就被咔哒一声锁上。

四周终于变作完全的黑,没有任何光亮。视网膜里也泛起浓雾的错觉,作为介质传来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贱妓的浪语,并不高雅的觥筹交错,用来掩饰木柱的腐朽的幽香。死在泥土里的秋蝉,一拥而上的蚂蚁,湿意淋漓的木台,阶上的陶风铃打着清冷的釉光。
土方尝试着啊啊喊了两声,声音是意外的沙哑,在空荡荡的屋里有气无力地回响。
他被抽打过的手指突突地疼,在湿毛巾的覆盖下,仅是筋健本能的抽搐,也会疼得他嘶嘶地抽气。这些疼痛轻而易举地浇熄了之前他那些庆幸与幸灾乐祸,他眨了眨眼,心里泛起难言的委屈。

他还是在怨忿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年龄还太小,并不是会为了一次挨打就记恨一辈子的时候。
他在梦里终于回到武州的小乡下,那里小家碧玉的秀丽风景远没有吉原的工雕珠翠来得精致华丽,可他终于找到久违的安心。远处盘绕的矮山森森翠翠,一条清澈的溪流滚落在草甸里,在阳光下色散虹彩。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3:00 +0800 CST  

他站在田埂上,仍是碧青的水稻田在风中飘出清新的泥土味。他多走几步,脚下的草鞋就沾上湿乎乎的泥巴,比起厚重的木屐却令他舒心得多。因他不用小心翼翼地踩着小步,唯恐发出一丁点声响,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奔跑在垄上,野草和清风,飞溅到小腿的潭水,随手拾起一根枯木枝,当做刀剑一样挥舞。
他可以想象自己是个将军,正在保护流亡的公主。或者是多年前的幕府大将,和洋夷的西方人斗争,保卫自己的国家,又可以当自己是个少将,拥戴天皇一登大统。
少年的幻想既肆无忌惮,又天真滑稽。而他头顶一片蔚蓝的天空,并没有倌屋里天花板上绘了青鸟的华美,却比艳丽的游鸟要自然,因游鸟永远在笼中,而天空上能飞起无数林禽。比起金丝雀一辈子的老死,他更向往壮烈的一生。
只是这也仅仅是梦罢了。

他半醒之间感觉到房门被拉开,晨间稀疏的阳光漏进屋里。依稀好像看见他的兄长走进来,似乎是要接他回去,脱离这间鸟笼。但他知道并不是,他的兄长早在三年前就在关东被地震活活埋死,如果他的兄长来接他,只能说明他快死了。
进来的人是桂,细细长长的手指解开绳结时确实有些费力。等他去解土方手腕的麻绳,指尖已经充血泛红。土方心里有些微的感激,而终于松开双手时,他几乎是立刻就要抖开手上的毛巾,但桂按住了他。
“别动。”桂轻轻拿掉毛巾,里面的状况比土方预想的要好得多。没有出血,没有破皮,甚至连被鞭打等后一般会出现的条起都没有,只是双手疼得一塌糊涂。
桂看了看,说:“还好,这两天你拿不得东西。”
“拿了会怎样。”
“你的手会立刻肿成柿子。”桂认真地说:“很难看,也不好吃,还会被人看不起。”
土方下意识点了点头,忽然又说:“我先前不是故意把衣服丢掉的,是那个客人……”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3:00 +0800 CST  

桂站起身,开口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不是你。”

土方闭上嘴,也站起来,正要跟着桂一同出去,忽然停下,不可置信地说:“你知道?”
桂靠在门边,不说话,算是默认。
土方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他又提高了嗓门,问道:“既然如此,昨晚为什么你不过来?你知道是那个大夫,那为什么不去指责他?”
“——为什么?我明明没有错!为什么你不过来?!”

“这里是吉原。”
淡薄的阳光在桂清雅秀丽的面容上撒出纤细的冷,桂柔和得如同水墨画一样的眼睛不知是在望向这华丽的囚牢的哪个角落。他的气息依旧是温润的,却用柔软的唇轻轻地说:“这里是吉原。”
香消玉殒了无数笑泪的火坑,一个小小的秃什么都不是。

土方回去之后,也就老实安分了许多。规规矩矩地打扫,跑腿,即使是再次走上那条暧昧的回廊,他也努力地转移注意力。他有时想桂的新衣,别的楼里艳媚的花魁,或者游街的零食。
其实他更想逃出去,而桂则是轻柔地说:“有这种想法的,其实你不是第一个,甚至不是第一百个。”
他拉开梳妆盒,向脸上扑起厚厚的铅粉,把他本就干净的脸扑得及其苍白宛若鬼面。这不是土方第一次看到,土方只是乖乖地转身,去衣枢里找出一件月白色和服,微蓝流光的面料上绣着染上袖尽的月桂,飘出细碎的金。
土方抖开这件华服,一点点压平叠在箱子里积压的褶皱。只听到桂仍在继续说话:“但是这也只能是妄想而已。”
桂抠了腮红抹在自己脸颊,使得它有了点诡异的生气,似乎是专门为了一个画皮的假象才故意做的修饰。事实也确实如此。桂扯了胭脂压在唇上,抿出深红的唇色,又拿了毛笔补红,补出深浅色的渐变,才将嘴唇搽得饱满了些。眼角除了例行的玫红,还额外描上浅浅一层藏青,和晕染入鬓的紫罗兰。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3:00 +0800 CST  
镜子里是一张鬼刹白面,但浓艳的妆容却使他看上去有一种魑魅的美感,仿佛篝火边的山精,明明奇异得吓人,却还是让人情不自禁被吸引而上。简单松散的发髻,蓝色浅得发白的罗衣,让他咋一看像是山路上幽怨的艳鬼,凄冶的少女。
土方执来墨色的伞,伞上是明月与白色蛇眼纹。把桂反衬得更加单薄清静。

这是为了他今晚在木台上的献舞。桂是登势屋的台柱,一手转伞花在艺人辈出的吉原也是数一数二,蛇纹花转出一条长带,宛如美女的裙裾。灯光从台上打下,客道上端立的桂一只手轻巧持伞,一只手藏在振袖里,袖折出花瓣波浪一样的轮廓,轻掩玉容,灯下只显出一双鬼魅妖冶的眼睛。
天台上飘下簌落落的雪,仔细一看其实是幼鸟的白绒毛,散落在美人的伞面和摇曳的衣间,清丽至极。台下一片静寂,土方在外围偷瞄,客人们只是都睁大了眼睛。一些脑满肠肥的啤酒肚们,他们细得像是造物主忘了缝上缝隙的眼睛也奇迹般地睁开,像豌豆荚里的某颗绿豆。射出精亮的,令人不爽的光线。
随着响板的停歇,桂一顿一顿地俯、蹲、起、转,伞面依旧平稳,没有丝毫倾斜。能看到的只有眼波流转,顾盼之间挑眉,敛目,滴溜溜在画框间的眼眶里一转,又在眼尾处黯然了下去。仿佛怀有希望的少女,终于输给心中的郁结。再抬眼时,眉宇间已经蹙起一丝动人的哀愁,随着一声更鼓,手臂托着的振袖终于落了下去,眼下的鼻,唇都是精致的,并没有过多动作,只是让人惊艳于美貌。仍然在波动的还是那双眼睛,从开场到现在,连眨都没眨过。
只是那双眼睛,就已经足够地楚楚可怜。

土方在幕后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时候从他身边传出木屐声,他回头看到抽着烟管的登势。在昏黑的灯影里,她眯着眼,仍徐徐吐出烟雾,似乎想到什么,目光淡淡地出神。
土方本能地缩了缩脚,往旁边悄悄躲了半步。而登势似无觉察,只是在这空白间又吐出烟,烟四下飘散,甚至有些飘在土方眼前,把桂的身段遮得影影绰绰。

“现在的条件是真的好。”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4:00 +0800 CST  

猝然响起急促的小鼓声,不间歇地如同击打在岩石上的浪花。桂忽然一个回身,双眼一瞪,嘴唇也不经意地抿起,一副愤怒的神色。但又是女儿般的无力一退,双手支起的伞向前一兜,而那墨伞不知何时已经快速地旋舞起来,长腰绕成一条清练的蛇。

“以前没有电灯的时候,就是这一场灯光,也是要底下站着人拉着灯台。”
那条清练的蛇在伞上盘旋,仿佛要凌空腾射出油纸。明暗交错中桂的身影仿佛涌动的流水,在平稳转动的伞下不断绕着伞轴起身,伏下地走圈位。像是越来越如同鬼魅一样的柔软动作,黑长的柔顺发丝从肩后滑落到胸前,也有微微飘起的,更显如同厉鬼。红艳的嘴唇似乎是在倾吐自己的不甘与怨恨,又像是在迷惑旁人走上前来。
一个台边的客人怔怔伸出手,被他身边的同伴发现,立刻把他的手拍下去。客人还有些呆滞地转头,片刻后才羞愧地低下脑袋。

“因此所有的动作必须做到完美,就连一根头发的角度,都要控制它不能遮住自己想要表现的部位。”
桂起伏的动作越来越小,渐渐又站起身,在笃笃的敲击声中不断地原地打圈,发丝飞扬如同罡风肆虐,带出九幽地狱里的阴森与暗艳。在某个空隙间瞥见他的眼神,已经是完全的无神,是决断了情丝的女性,对于一切寂灭的眼神。袖间白皙的手臂如同罗刹的邀请,转动的伞和阴毒的蛇,浮动的危险和炽烈的魅香。
鼓声越敲越快,好似千里追逐的马蹄音,几乎不给人以喘气的间隙。桂的伞转动如光电流窜,在顺亮的光下流溢出珠光。桂抬手一扬,不知施的是何处的巧劲,墨伞竟然腾空飞起,像是暴风雨前离林的鹰羽,优雅又疾速地飘扬。
台下一片不由自主的惊呼声,有的人甚至妄图站起身,去够那把不知会飞到何处的蛇腰墨伞。

“只有这样,台上的那个才会是伎,而不是妓。”登势在幕后木台的边缘磕了磕烟杆:“这才是,至少有那么一点尊严的证明。”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4:00 +0800 CST  

桂踏着不知名的舞步,看似摇摇欲坠,实则一直沿着客道上的最中线,身姿摇摆而不稳定,宛如未愈的病美人,袖间连起一片香风,裙下摇曳着步步幽暗。似乎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事实上小碎步却走得很快,只是悠然飘荡的裙摆营造出了不疾不徐的气氛。
他大幅度地滑动衣摆,让它们看上去如盛放之花,这朵花旋转着流连到某个地方,媚色的双瞳不经意地扫过台下,殊不知台下一大片人眼睛都看直。
桂则是回身,衣裙划过半空抽出一阵飒飒鞭风声,灯光旋转间桂向上高举一只手,稳稳扣住落下墨伞的伞柄。伞依然流畅自然地旋转着,直到桂将伞交换到另一只手,凌空斜上一挥,长发在风中甩出流利的弧度,转过的脸孔满是厉杀与诡丽,面白若尸,唇红如血。
暴雨般的更鼓声瞬间停止,之前躁动的耳膜蓦然一片寂静。
世间一切声息静止。

土方屏住呼吸,忽然听到一声啪的纸物落地。他和登势都下意识回头去看,原来阿晋一直站在他们身后,摆着一个略微下腰的姿势,一手夹着两把白折扇,还有一只手空空如也,保持着抓取的手势,但扇子已经落在脚边了。
察觉登势和土方的目光,阿晋正过身,弯了弯腰,然后捡起扇子,一言不发地离开幕后。

终于从四角飘进了轻轻拨弹三味线的乐音,哀婉又悠长,是痴女在淆泪时含泣带怨,咽下心头血的哭诉,也是从冥河里回响的郁愁的鬼哭。飘落一地细雪,散碎一生缠苦,断断续续,幽哑渐喑。
桂打着墨伞,终于又是那个单薄的少女了,他缓缓蹲下身,那把大伞也一点点笼盖了他纤细的身段,最后都完全沉落在阴影里,一地凄清。
灯光灭去。

土方在骤然爆发的满堂喝彩里回过神,灯光再次亮起时桂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地看客余兴未尽,纷纷向台上抛掷桂花枝,不一会儿满台香气盈人。而土方知道桂这时候一定在后台将要卸妆,也是立刻要离开。
“喂,你。”
登势仍眯着眼睛望着看台,不知想起什么往事。而声音也一如既往的难听,她继续抽着她的烟草,开口说道:“明年这个月,到我这里领牌子,学艺。”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4:00 +0800 CST  
这次登台后,桂的身价又高了几番,这身余香的背影不知在那短短一刻牵住了多少人的心。而土方也不自觉地对他多添几分恭敬,只是桂本人还是很好的性格。有时午夜里还爬起来妄图去夜市买文字烧。
吉原本身没有真正的黑夜,倒不如说比起白天,吉原的夜晚反而更繁华。自然是意义不同的繁华,平日里不敢出门的最低贱的娼妓,本身比女性身份低微得多,也没有名声的小姓们,也只敢在深夜衣衫半露地出门迎客。白天那些高级伎人倚盼的杨柳依依的桥头,此时就是风流男女或抱或坐的卖身摊,笑出浓浓的风尘味。登势屋那里也有几个这样卖笑的男女支,平时也是这些男女支所在的房屋传来最多喘息,他们在晚灯下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苍凉。
土方永远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可以说他最大的奢求就是全须全尾地离开吉原,并从此再不涉足。他从小就希望娶一个温柔漂亮的老婆,而不是自己变成连老婆名分都永不可能有机会的男女支,甚至于男伎。
然而他没得选,既然他的兄长土方为五郎都死了,在并不富裕的亲戚家能养他那么久也算仁至义尽。后来公司股价狂跌,他们破产,土方十四郎本人又能讨得什么好。
一个才七岁的小孩,只会吃饭,不能工作,甚至不如养头猪。
土方十四郎一开始怨恨他们,但是在吉原里呆久了,才知道原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世界上最正确不过的一道真理。

他出门的时候又一次碰见手信小哥,对方笑眯眯地递过一束金桂,土方便知道这又是一如既往给桂的礼物。那个叫坂本辰马的富商对桂很感兴趣,因此便三天两头送来桂花。其实现在明明初夏,吉原里的都是干花,也不知这如此鲜嫩的一束束从何而来。大概是西洋的技术吧,据说西洋有种黑色小盒子,里面有很多的小人在说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坂本辰马只是一直在送礼,却迟迟没有机会抽空出来。但土方并不好奇,因为在吉原,坂本早就名声在外,有钱,风流,出手阔绰,高大年轻,是许多吉原游女的梦想。他看上桂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没让桂的指名变少,反而又多了更多未识面的追捧。
毕竟一个男人,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让最高贵等级的客人看上,总让人不免猜测。而本就是登势屋花魁的桂,无形中更有威信一般。有时登势也会客客气气和他说话,比起以往尖酸刻薄的模样温和不少。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4:00 +0800 CST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不只是土方,还有阿晋。
土方直到那天后才明白,阿晋比起别的秃,终究是特殊不少。那间浪花和屋只属于阿晋一个,并不服侍任何大夫。只是因为阿晋是登势看中的苗子,是登势屋下一代的顶柱。那天土方看到的三把折扇,也会是阿晋将来最拿得出手的绝活。实际上阿晋现在就已经玩得很纯熟,但仍是少了自己的花式风格。

“桂的伞舞,并不只是桂一个人会。”登势磕着烟,扫了一眼正偷看阿晋练习的土方。
“当年学伞三十多个门徒,有男有女,往往只要是小女孩,玩转得比桂要婉约的至少有五个。手法老道的也有三四个,一丝不苟标准不变的还有两个。”
“然而现在最出名的是他。”
“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只是二流。以前的条件不好,不做到最完美,不要说跳得漂亮,就连自己被活活烧死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时代不同了。比起一板一眼,只有推陈出新才会有市场。”
“知道桂最后那个抛伞在以前的编舞里是什么吗?”登势挑起眼皮看向土方,但很快视线的焦点就不知又移到何处:“以前的编舞,是就地趴滚,来体现女人与厉鬼的争夺。虽然技术要求也不低,但是桂说太丑。”
“他敢更改舞台的动作,的确这样大胆的表演也只有他能做的出来。而比起看到一个疯子在台上打滚,一朵花的开合显然更让人喜欢。”
“他成功了。”

土方心里不知在翻涌什么,他一直看着在屋里苦练的阿晋,又似乎什么都看不清。阿晋的身影模糊成一把伞,一把扇子,在平白地起舞,又停下。而回过神,又确实是阿晋,他完美地完成一个翻花,然而本人却没有一点高兴的神色。只是拿毛巾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把发紫的刘海向上一抹,又开始新一轮挥扇。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4:00 +0800 CST  
冬天桂从辰马那里收到一个暖炉。并不是铜的碳手炉,也不是比较大型的地暖灶,而是可以通电的那种铁丝炉,辰马让人帮桂接了根电线,当暖炉打开,很快铁丝里面就会发微红,在旁边呆着就会很暖和。因为这个东西,桂甚至都不想出门,即使是坂本辰马的邀约,他总要拖上几刻。
“桂大夫,赶紧着点,坂本先生今天要去筵席呢。”
“唔……”桂有些不情愿地爬起来,理了理衣服,回头对心里忍不住笑的土方十四郎吩咐:“你也别偷懒,别忘了你昨天还积了衣服没洗。”
土方偷偷撇了撇嘴,但还坐在原地。就听到仆从带着桂远去时还一边说这次的宴会多么重要,坂本先生为他准备了新和服,以及西洋的高档水粉。

所以说外面啊。人声渐渐远去,土方十四郎有些发呆,桂的房间他已经打扫过无数遍,染香的衣橱,橱里一件件典雅大方的和服。熏虫蝇的艾草,袅袅香浮上屋四角,花影斑驳的壁纸,墙角一盆已凋谢的桂树,榻榻米,水银镜,梳妆台,合上的窗户,窗纸上渲染的阴影,将阴影染出的一盏灯,微黄的光亮悠悠。
快到新年了,他没来由地想。这年过去,再过两年就该是阿晋出道的时候,而明年土方也可以去学艺,他有些期待,毕竟一技傍身,他总多些活头。这些年新巧的东西越来越多,据说有名的日轮屋那里还弄到了电影放映机,虽不常用,但一旦有东西可看,必定是楼上楼下满满坐了一堂的景象。这就是大江户城,比起乡下小地方,即使是再偏僻的角落,也是强上不少。
他翻了这两天桂换下的衣服,装在木桶里,因为不愿出去,而显得走路摇摇晃晃。他拉开门,正巧看到阿晋也正出门,冷不丁一个喷嚏,阿晋立刻折回房间。等到土方从后院打了水回来,就看到阿晋已经加了两件,最外面是一层深紫披风,脖子上还套着手炉带子,看上去像厚实的大老鼠。土方在他走时一直绷着脸,听得人似乎没声了,才哈哈哈地笑出来。
因为桂不在,阿晋也出门,当土方洗完了衣服,也就没有什么事。他把衣服晾在暖炉前面,裹了件棉袄就出门。

即使是大冷天,吉原的街巷也人来人往。土方更是惊讶地看到还有那些衣着暴露的妓子,露出半个胸,极白的肩上用粉铺平了鸡皮疙瘩,虽然微笑着但总有些牙齿打颤的勉强。他咂咂舌,不由得佩服那些女人们的勇气,有些也确实收到成效。有的槛栏也被塞进了女人,向外面穿着大衣的贵客伸手,或莺声浪语。这时候基本上就没有男女支在街上了,男人都不比女人经冻,更何况是弱不禁风的一类。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5:00 +0800 CST  

街上的电线杆,贴上一些大字报,宣传招贴画。甚至还有征兵的告示,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土方看了忍俊不禁,也不知道是招哪的兵,招慰安妇才说得过去。况且吉原的人,要是去当慰安妇,也是得花钱的。
他在买虾球的时候才看到阿晋,在一边的扇子铺,窝成一团,蹲在老师傅旁边,盯着老师傅正在缠扇骨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因为是很珍视的东西。土方大致能想象那样的心态,但若让他联想他自己,便有些茫然。他现在手里除了他的生命和尊严,没有另外能够值得他更重视的了。但也许任何一个人最重要的都是他们的生命与尊严,所不同的是以各种形式寄托在了别的东西上,比如阿晋的扇子,比如桂大夫的伞。

而桂大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天色泛黄,显现出了一点夕阳的意象。土方十四郎注意到时,一两黑色礼宾轿车已经停在登势屋前。桂站在车外面,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聊天。因为角度和距离的关系,那个人的身影恰好被桂挡住。而桂的怀里夹着一把白伞,手上抱着一裹和服,银灰色的缎面,反出微亮的光点。
土方看着,加快了脚步跑过去,同时也渐渐看清那个正和桂说笑的人。

土方十四郎从没见过的银色头发,似乎是把大和民族的血统撇了干净,十分年轻,高挺的鼻梁,赤红的眼睛。与其用西洋人来形容,倒不如说是奇谈里的鬼怪,长着东方人的脸型,独特得无以复加。那人随意靠在车门上,身着黑衣,踢着靴子,走进看才发现是军衣。那人的神情很懒散,不过桂倒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土方蹬蹬蹬跑过去时,也被那人注意到,那个军官一样的人物指了指正跑过来的土方,后者能听到军官用懒洋洋的声音问:“这是你们哪里的?”
“他是这段时间来服饰我的秃,很有潜力。”桂瞟了土方一眼,回话。
“啊啊,也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呢。”军官挥挥手:“和你一样也是玩伞的?”
“他还没开始学,这段时间还在打杂。”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5:00 +0800 CST  

“打杂?真是浪费那么可爱的小脸。”军官嘟囔一声,在土方跑到近前时,没等土方说话就蹲下来,向土方伸出手,说:“来,可爱的小东西,抱一下。”

军官虽然在笑,五官也是非常端正,然而土方不知为何就感到一股轻浮气,不由得停下来,并隐隐有向后退的趋势。这时桂咳嗽了一声,土方下意识抬头,一下就看到桂朝他使眼色示意他接受。土方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上前,刚走几步,就被满满抱起。
“虽然看上去略清瘦,但这身倒是肉乎乎的。”军官把土方抱在怀里蹭了蹭,又捏了捏土方的脸,呼出一阵热气,才转头向桂笑道:“以后长大了一定俊美,抢你生意怎么办?”
“都是在给登势屋做生意罢了。”桂回了一个笑容:“那时候我也是当老倌的年纪。”
军官打量了几眼桂,忽而说:“可惜。”

军官眼中的红色波光陆离,土方原本是不自在地四下乱瞟,然而看到这样漂亮,像是玻璃珠或者红宝石的眼睛,还是忍不住被吸引,多瞧了几眼。感应到土方的视线,那只眼睛转过来,一只手也在土方脸上捏了两把,又说:“小孩子的脸就是滑。”
但土方并不舒服,他轻轻推了两下,虽然认为无济于事,可军官没多久就把他放下地。站到地上后,土方却又手足无措,他想到桂旁边,然不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而站在军官旁边,他更有些不安。
而桂在一边看着,什么都没说,倒不如说桂似乎是有话想说的神态。不过啪地一声,土方转过头,就看到原本夹在桂怀里的伞滑落到地上,咕噜噜滚到军官脚边。土方刚想去捡,军官就弯下腰把它拾起,顺手拍了拍伞上略沾的土灰。“时候不早了。”
军官把伞交到桂手里,桂接过伞,迟疑片刻,抬起头正要说话,就见到军官已经拉开车门,向他摆了摆手,就关上车门。车迟迟没有发动,土方十四郎正疑惑,就看到桂往旁边走了几步,才传来发动机的启动声音,从车后筒排气管吐出烟灰,轿车徐徐开动,从登势屋前离开,不一会在这条街的尽头也看不到那辆车的黑点,只有往来的人。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5:00 +0800 CST  


桂有些怔愣,土方走过去拉拉他,才把桂的目光从街上拉回来。桂只是淡淡看了土方一眼,才轻轻地说:“我应该想到的。”就不再说话,只是牵着土方的手回了登势屋。
土方有心好奇到底如何,但桂后来也只是告诉他并没发生什么,只是他自己想多了。并且还拉出自己的和服,指着上面一个洞问土方是怎么回事。
土方一看,那正是他晾在暖炉前的和服,破洞的边缘是烧焦的痕迹。他刚抬嘴,又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了。
桂见状,又细细辨认那件和服,那正是他上舞台时穿的月白舞服,他盯着土方的脑袋顶,皱着眉说:“这两天没你的饭。”
土方猛抬起头,就看到桂转过身,把那衣服叠了叠,收进柜子里。
“还是说你要到登势那里。”
土方才低低应了一声。毕竟还是冬天,暖炉一停,总是止不住地冷。风吹得木窗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抬眼一看,土方就觉得开在壁纸上的桂花漂亮得发假,实这个天气是万华败落的时候。他又抱了别的衣服,庆幸没再有受损的。

而说到登势,或许是因为天冷,这个身体硬朗的老太婆也常常不见走动,经常替她行事的是那个叫凯瑟琳的丑女。而桂管着土方一向安分,也就不怎么和凯打交道。看多了桂和一些俏妓子,土方也压根不想面对凯那张厚得发黑的嘴唇的丑脸。

晚上没有土方的饭,土方揉着咕囵叫着的肚子,圈了件棉衣,一屁股坐到后院的台阶上发呆。土风铃叮铃叮铃地响,四周鸦鸦一片灰。天上有轮不明亮的白月,旁边浮游着烟丝样的云。种在后院的花树因为季节的缘故而秃得只剩下稀疏的干枝,支楞出阴森的气氛。土方就那么一看,心里有点没底。但后来想想,本来这里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这时候才来害怕算是矫情。从来没把自己不当小男子汉的土方于是试探着轻轻喊:“喂……”
既没有嘎嘎飞起的乌鸦,也没有徒然变大的风。仔细听还能隐隐听到屋楼外微弱的喧浮声。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5:00 +0800 CST  
“因为距离比较远。”桂说。土方出了走廊,是清早,天空一片泛灰的水绿,飘着几条云丝。而他低下头,走出登势屋,一辆车停在屋前。桂站住,果不其然从里面打开门,走出来的是坂本辰马,依旧戴着墨镜,哈哈笑着挥挥手。桂走过去,坂本辰马说:“我带你们去。”
土方跟在桂后面,依稀从车窗隙里看见一撮银色,他心里一转,跟着桂进去之后,瞄了一眼,果然是之前那个军官的发色。然戴着军帽,许是没有在意,所以帽沿压得很低,也没有被推上去。而军官坐在副驾驶坐上,拿着杂志,低着头,看不清脸,对于进来的桂和土方并未给予更多关注。桂也发现他后,看向坂本,坂本关上车门,顺着桂的目光看着军官,又转回头,指了指那家伙,做了一个不必在意的手势。
桂安稳坐下了,而土方稍稍紧张地直着背,似乎柔软的坐垫是钢板一样。直到被桂拍了拍肩膀,才稍微往后靠下。辰马一发动轿车,他因为没坐稳,直接就被惯性丢在靠椅上,虽然不疼,也不免少许狼狈。在他有些不忿地坐好后,桂在旁边轻笑,他悻悻然,不过很快发现有个人比他还不快。

那军官一下就被冲力撞醒了,杂志滑到脚边,帽子歪向一边,还有点不在状况的感觉。他摇摇头,结果帽子被甩下去,露出里面鸡窝一样的乱发。帽子掉到底下,卡在版本踩着一块钢片的脚边,军官探下身去捡,坂本就开始大呼小叫:“哎哎,金时,别动。我在开车。”
“那就停下。”军官声音压低说,土方这才发现原来这军官的声音很好听,有种音域很广的感觉,也许很适合唱歌,不过此刻可以听出很大的不满:“还有我不叫金时。”
“我这还带着人呢。”辰马说。军官闻言,从前座的间隔回头,一下目光就对上正有趣望着的土方,在头发和车因为早晨不明显光线所形成的灰阶阴影里,那双红眼睛也变成压抑的深赤色,配上极其不爽的表情,十分有压迫感。一和军官对视,土方看好戏的表情就僵住了,感觉根根汗毛都要竖起来,还好军官只是扫了他一眼,因为他身边的桂明显比较惹人注目。

“啊,美女啊。”军官的眼睛变亮了些:“这是哪里的美女,辰马你品位提高了嘛,怎么泡到的。”
“这是登势屋的花伞大夫桂,你见过啦。”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7:00 +0800 CST  

军官眯了眯眼,瞳孔在努力聚焦,而桂已经率先开口:“冬天的时候我们在宴会上呆过。”
桂的表情依然很自然,也让那个军官很快就认出来:“喔喔,是你。我想起来了,后来我有几次想去登势屋,不过太忙了都没机会。”
桂笑笑。辰马又接过话头:“这不是有机会了嘛,又是新年,又有好事,马上还能去神社。”
“也是啊……”军官应道,忽然转头看向辰马:“啥?已经是新年了吗?!”

原本靠近街尾,应该走很长一段时间的石板路因为轿车,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下车时土方还有些不真实感,好奇地盯着车轮不住打量,连桂下来了都没注意。军官则是在快下车时才注意到杂志也掉到地上,土方回神时恰好看到他在拾杂志,定睛一瞧,封皮正是一个半裸的女人。因为在吉原呆久了,他也见怪不怪,只是军官在注意到他的视线时,给了个调戏的色色表情,见他没反应,就失望地撇撇嘴,出了车门,狠狠地揉了几下土方脑袋。
顾虑不是太大的缘故,土方这时才注意到军官是真的很年轻,因为五官还是东方人的,所以年龄能判断出大概是和桂差不多的岁数。只是在戴上帽子后平白加了衣服的气场令人不敢小视,身高拔尖,后背笔直,从背影看猛然一阵利落感。
这样一想,土方下意识四顾,因为吉原不分黑夜,且是新年,街边仍旧很多游女,那些浑浑噩噩的女人们在看到那个军官的瞬间眼睛都直了,只是一时拘促,不敢上前,再望了望,还是放弃。却依然不死心地频频回首,模样像极了啃不到骨头的狗崽。土方正好笑,却悚然发现竟然在街角还有一个啤酒肚男人,抱着一个男女支,贪婪地盯着军官的背影猛瞧,目光在腰以下腿以上的部位不断扫视。察觉土方极其惊恐地看着他,还回了一个很猥琐的笑容。
土方的汗毛一下全炸起来,赶快跟上正向前走的军官,他们前面是辰马,和跟在后面小碎步的桂,过了神社的红色桥门,走在四周是未开花的樱树的青石路上。

土方追上军官,见对方虽然走得精神熠熠,然而本人的脸上完全一副给他一张床随时能熟睡的怠倦表情,恰好还有帽子替他遮光,土方甚至怀疑这时候有人抱住他,他就能靠着打盹。清晨的冷风起不到任何改善效果,只有腰间的佩刀和套在枪套里的左轮有些小威胁。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7:00 +0800 CST  

土方的胆子悄悄放了出来,他试着伸手捉住军官的手,拉着他往前走。很容易就办到,对方的手干燥而冷,微微动了动,土方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对方稍掀眼皮,红眼珠发觉了是认识的人,就眯了起来,嘴唇也小幅度开合一下,辨认半天土方也没猜出是什么。而对方这回则是完全闭上眼睛了,任由土方拉着他走。土方不由得心里一阵莫名感觉,看路也愈发仔细。

很快就到了神社殿前,开在吉原的神社在富贵人和风流子之类的滋润下十分精致华丽,砌的是整齐锃亮的瓦,四角飞出优美的檐。红色柱子的梁架镂空神态狰狞的鬼怪,正门的台阶有九层,偏边的祈福铃比起一般的铜铃足足大了几倍,光泽也鲜艳得多。土方拉着军官走到已经停下脚步的坂本和桂的身后,就听到坂本刚说那铃铛是镀金的。
“这个可瞒不过商人的眼睛啦。”坂本有些自得地说,土方听到,又多看了那铃铛几眼。觉得原本在早晨就显得很亮的铃铛更加地金光闪闪。
“这个也可能是纯金吧。”桂看着铃铛说。
坂本摆了摆手:“重量不够,如果是纯金的话,这柱子至少要粗两倍,或者干脆用钢打。”
“重量,这跟重量有什么关系?”
“啊,这个……”坂本正要继续解释,又转头,除了支着土方的肩膀睡得摇摇欲坠的军官,土方和桂都盯着辰马,辰马就忽然挠了挠卷发,有些困扰地呵呵笑了笑:“这个要跟密度和代算式扯上关系了,呃,你们在登势屋有接触过这些吗。”
气氛一阵冷场,连睡得不问世事的军官都差点一个趔趄,土方赶忙扶正了军官,还说了一句:“我背过九九乘法表。”

坂本和桂都注视他一会儿,一边的军官也慢慢清醒,这时坂本才哈哈干笑了几声,又说:“啊,既然金时也醒了,我们去参拜吧。”
“说了不是金时。”军官一巴掌拍在坂本额头:“几年了连我名字都记不好。”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7:00 +0800 CST  

“那是什么呢?”桂好奇问道。军官看了看他,忽然笑道:“我叫‘大人’。”
连土方都能听出来军官在玩什么无聊的把戏,桂居然还真的乖乖应了一声大人,军官听了之后得意洋洋,坂本也无可奈何笑了。

离清晨已经有段时间,天色越加蓝,衬得神社建筑更加大气。人也渐渐多了,也有些别的衣着不菲的人,大多是西装,领着一两莺燕走来。有些人看到坂本,互相笑着点头致意,也有像土方他们之前一样对着建筑指指点点。而巫女也适时走出,袖里怀着纸穗,有过来的人,就对着他们笑着点头鞠躬。土方以前几乎没见过巫女,望了几眼,只觉得吉原的巫女穿得也和游女们很像,不是式样,而是露出肩膀,下裙也要紧绷一些,浑身透着股诡秘的灵气。土方相信外面世界的巫女和这里的巫女一定有所不同,但又不得不承认确实这样很好看。
桂和坂本都向木箱里放了硬币,摇了摇铃下的红麻绳,拍了拍手,合十后两人就闭眼许愿。土方被徒然清静的气氛弄得有点紧张,连忙低头去摸身上的零钱,结果越急越不得法,差点就要在凉风里憋出汗珠。这时他身边的军官却毫无庄重地四下乱瞟,发现一个走来的巫女,眼睛一亮,招呼她过来。
那巫女看到军官的手势,走得也很快地过来了,到了近前,听到军官说:“我身上没零钱了,连着这孩子的一起算如何?”
那孩子指的是土方。但不知为何巫女本来亮亮的大眼睛有些失望,还是微笑着说:“当然可以。”

楼主 紫琦—夜十三  发布于 2012-12-21 20:47:00 +0800 CST  

楼主:紫琦—夜十三

字数:71378

发表时间:2012-12-22 04: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2-02-18 21:28: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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