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Love You Like a Sad Song》(架空世界,科幻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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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检查我的身体状况吗?”被带进检测室后,编号27027看到威尔帝直接坐到一边,毫无准备进行检查的意思,不由得奇怪道。


“哦,我突然想起来这边的仪器也是需要连接电脑的。”威尔帝脸不红气不喘,一本正经道,“但现在电脑全部停摆,所以没有办法检查了,你坐在那边休息一下就好。”


编号27027听话地点点头,入江正一却有些受不了地叫起来:“威尔帝先生,你这样也太不负责了,不依靠电脑的检测方法也有很多,你不应该完全置之不管。”


“没那个必要。”威尔帝鄙视地斜了入江正一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白痴,“你以为我是谁?只要看一眼他的气色,我就知道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大概是怎样的,而且他本身的痊愈能力远超乎你的想象——只是比较损耗能量,现在他体内的能力已经充溢,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但入江正一依旧满脸的不放心,他直接放弃说服威尔帝了:“威尔帝先生,检查工具箱在哪里?我自己来好了。”


威尔帝立刻皱起了眉,作为一个自负的科学家,他非常讨厌别人无视自己的话:“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固执,和你父亲一个德行!自己睁大眼睛去看!”男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编号27027,“瞧瞧吧,比起身体状况,现在他的心理状况才是大问题!”


入江正一转头,看到编号27027安静地坐在一边,他似乎正盯着地面发呆,眼神空洞目光发直,对身边两人的争吵浑然不觉。


“还在想露切大人刚才的话吗,编号27027?”威尔帝说。


少年毫无反应,仍在低着头,似乎没有听见。


“编号27027?”入江正一也喊了一声,见对方依旧没有回应,便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编号27027?”


“诶?!”少年惊醒般猛地抬起头,看到威尔帝和入江正一都在望着他,立刻尴尬地道歉。


“抱、抱歉,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你们说什么?”



威尔帝对着入江正一耸耸肩,一副“你瞧我没说错吧”的得意表情。入江正一懒得理这个自负的家伙,只是看着编号27027。



“你还在想露切大人刚才的话吗,27027?”



编号27027慢吞吞的点点头,他看上去又困惑又苦恼。



“我觉得露切大人告诉我的事情,应该是正确的,但我怎么样都无法理解。她让我把自己当成人类,她让我像一个正常的人类般活着,但怎么可能呢?我是N.R,我不是人类——永远都不会是。”


“但你曾经是人类啊。”入江正一提醒他。


“可那个人类的我已经死了。”编号27027小声说,“我想不起过去,那时的事对我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我。”


入江正一哑口无言,威尔帝突然说。


“编号27027,你知道人类和机器人的界限,在哪里吗?”


“啊!”入江正一突然叫了一声。


威尔帝不满地瞪着他:“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我父亲的笔记上,也写过这句话。”入江正一喃喃道。


“废话,这个我当然知道,你嚷什么?”威尔帝脸上的鄙夷之情越发明显了。


入江正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那几本笔记曾被威尔帝收缴过,虽然他已经把它们还给了自己,但里面的内容男人肯定是看过的。


“……但我的父亲没有在笔记中写出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入江正一嗫嚅道。


“他是没有,不过他曾经写过一篇论文,专门就是来探讨这个问题的,只是一发表,立刻就遭到了全科学界的围攻。”


入江正一顿时睁大了眼睛:“什么?有这种事?”


“是啊。”威尔帝扶了扶眼镜,干笑一声,“你知道他当时的论点是什么吗?虽然他没有明确说出那个界限是什么,但他反复强调,随着科技水平的提升和研究方向的深入,这个界限总有一天会被跨越,到那时,机器人会与人类无异,成为一种全新的生命个体。但人类不是上帝,创造全新的生命并不是人类该具备的能力,人类根本没有权利、也不应该那样做,所以他建议大家立即放弃对机器人智能化的研究,尤其是N.R——因为N.R是最接近人类的一种机器人类型,如果未来某一天机器人真的能够跨越那个界限,那么第一个跨越者必定是N.R。”


“这篇论文一经发表,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当时正是各国对N.R的研究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那个蠢货居然毫无征兆地泼了所有人一盆冷水,就算他是N.R研究领域的权威,是公认的‘N.R创始之父’,也逃不过舆论的炮轰和批判。大家都觉得他疯了,因为这种倡议是对科学精神的侮辱,甚至是一种科技的倒退。”


入江正一完全听傻了,从小时候和父亲相处的记忆来看,他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能提出“反N.R”的人——要知道,创制N.R的初衷,就是为了打造出无限趋近人类的存在,他怎么会突然就推翻了自己过去的一切成就?


“他发表论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入江正一问。


“八年前吧……”威尔帝拧着眉头回忆,“好像就是他把你扔到地下世界之后的事。”


入江正一顿时没有继续询问下去的心情了。


“哈哈,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因为我当时忙着建设光明塔的防御体系,根本没功夫参加那场论战。那场风波的结局是:你父亲彻底败了。他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在N.R领域树立起的泰斗地位也被撼动,那之后,他就淡出了大众视野,龟缩在彭格列研究所里独自搞研究。不过,虽然他说要抵制N.R,但他后来所做的事情,还是和N.R研究有关。”


入江正一突然想起威尔帝曾说过,编号10001并不是父亲最杰出的作品,六道骸——这个世界上第一例人机混合体的成功案例,才是父亲最满意的作品。


“他转变了研究方向?”入江正一怔怔地问道,“他是从那时开始研究人机混合体的?”


威尔帝点点头。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他应该是为了寻找出那个具体的界限,因为只有找到了,才能有针对性的防止机器人跨越它。而人机混合体的N.R恰好同时兼具N.R和人类的特点,本身就处在了界限的临界点上,通过研究它来寻找界限所在,真的再合适不过。只是知道你父亲转向这项研究的人很少,极少,非常少。”绿发男子突然得意地挺直了腰,“不过,我是其中一位。”



入江正一对威尔帝动不动就要秀一下优越感的行为真是无语至极,一直认真地听着两人对话的编号27027却突然出声。


“那么,那位先生找到那个具体的界限了吗?”少年问。


威尔帝沉吟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死于一场巨大而突然的灾难,所有资料都付之一炬,没人知道他的研究进展到了什么程度。不过,我对这个界限的定义,倒有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人类和N.R最大的区别,其实并不是在于构成,而是在于,人类能自由掌控自己的行为,而N.R则不能。人类能高呼出自由平等民主独立的口号,并为拥有这样的觉悟而自豪和骄傲,但N.R却不行——他们必须听从于教父,臣服于教父,没有任何自由平等可言。哪怕他们不愿服从,系统也会逼迫着他们,让他们身不由己地遵从教父的命令。若有一日,N.R能够摆脱系统的控制,完全通过自己的意志去行动,那么他们就和人类无异了。”他突然看了一眼编号27027。


“编号27027,你知道你目前跨越那条界限的最大优势是什么吗?”


少年摇摇头。


“你最大的优势,是教父并不在你的身边,所以没人能控制你的行为,左右你的思想,妨碍你朝成为人类的方向努力,你或许真的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跨越了界限的N.R,只要你想!”威尔帝有些激动地宣布道。


编号27027没吱声,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一点不觉得这是值得自己高兴的优势。入江正一捏了捏眉心,无可奈何地提醒道。


“威尔帝大人,你好像忘记了S.A系统的存在。”



“……”



威尔帝的脸一下就垮下去了,每次被人提及这个自己无法破解的系统,他都感到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好吧。”男人不甘心地嘟囔着,“编号27027,你先得把这个可恶的系统克服掉。你还不知道吧?这个系统是白兰给你装上的,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名单上的大部分人都曾是你的朋友。”


“白兰?”编号27027惊诧道,“但名单上也有白兰他自己的名字。”


“啊……那个是被别人后来加上去的……咳咳,总之!”威尔帝咳嗽了一声,“不要盲目信任这个系统,你该有自己的判断。一个正常的人类不会因为一份莫名其妙的名单就会对他人充满防备和敌意,如果你想像露切大人说的那样,像一个正常的人类般活着,那就最大程度的抑制S.A系统对你的影响。顺便提醒你一下,连我这么厉害的人都无法破解这个系统,你基本不用指望别人能攻克它了,你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虽然说出来也就简单几句话,但想要克制S.A系统,这对编号27027而言绝对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个系统的存在就像人类的本能,有谁都能抑制住自己的本能?哪怕知道名单上的人或许不是敌人,他也没办法保证自己真的就能卸去敌意,收起防备。恍然间,编号27027突然想起斯帕纳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S.A系统告诉你的,就一定对吗?你就一定要去服从吗?

——如果有一天,入江正一的名字也被列到了S.A系统的黑名单中,你也会对他毫不客气地出手,至他于死地吗?



威尔帝告诉他,若N.R能够摆脱系统的控制,完全通过自己的意志去行动,那么他们就和人类无异了。那么,如果自己克制住了S.A系统,不再让它左右自己的行动和判断,是不是就等于朝成为人类的方向,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编号27027沉思着,并开始认真考虑抑制S.A系统的可能性。威尔帝和入江正一看得出少年是在认真思考,便默契地不再出声打扰他。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几声轻轻的敲门声,然后是一个人探进头来,是风。



“各位,可以出来了。”他笑着说。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6-21 23:2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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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露切大人,你真的没有看到编号27027的教父吗?”


“……不,我看到了。”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6-21 23:26:00 +0800 CST  


43 (上)


露切和编号96096就等在检测室的外面,编号27027走出来的时候,那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他,墨绿发女子的表情依旧温暖而柔和,靛蓝发少女的表情却有些凝重,甚至是心事重重。


“威尔帝,请去把密道打开,我们现在要立刻转移。”露切冲着威尔帝点点头,后者愣了一下,似乎十分意外。


“密道?是通向边界大门的那条吗?”


露切点点头:“我们要把我们的客人尽快送去地上世界。”


“但边界大门外面,肯定有白兰的驻兵。”威尔帝皱了皱眉,“地上世界可是密鲁菲奥雷的地盘,他们肯定早就派重兵把守在门外,就算彭格列那边会有援兵赶过来,起码也是12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我知道。”露切说,“但待在这里更不安全,刚才可乐尼洛派人送来消息,光明塔前三层的防护壁已经被密鲁菲奥雷打穿了,他们前进的速度比我们预料得要快得多,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能进攻到这里,以我们目前微薄的力量,根本抵挡不了他们,我们唯一能做的……”她看了编号27027一眼,“就是阻止白兰野心的得逞。”


“抵挡不了后面的追兵,那挡在门口的那些部队你们就能抵挡得了吗?”入江正一忧心地问。


“当然抵挡不了。”露切说。



“所以,我们要避开他们,不走正门,而是从另一条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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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江正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地下世界通往地上世界的通道,并不是只有边界大门一个。


“另外一条路,其实是条废道。”几个人弯着腰在低矮的密道中行进时,风给入江正一解释道,“在光明塔修筑之初,本来那条路才是通往地上世界的主道,不过一次严重的地震破坏了那条通路,而如果要再次打通那条路,很有可能再一次引发地震,出于对光明塔建筑安全的考虑,我们就重新开辟了一条通道,而把那原来那条废置了。”


“照你这么说,那条废道不就是个死路吗?”入江正一呆了,“你们都没办法打通它,它怎么能通到地上世界??”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用脑袋思考问题?”威尔帝鄙夷的声音立刻就插了进来,“没听清楚风的意思吗?当时是出于对光明塔建筑安全的考虑,才没有重新打通它;现在光明塔都毁成这样了,直接推倒重建我们都不心疼了,还怕地震会影响到它吗?至于打通的办法……”威尔帝顺手一指走在前面的编号27027,“你问问那孩子是怎么把光明塔大门轰开的,那么坚固的材料他都不会放在眼里,一层破土石又算什么?”


入江正一听了,脸色微变:“要打开通道会引发地震吗?但地震对地下世界来说很致命,万一引发了更大的灾难怎么办??”


风淡淡地笑了笑:“比之今天地下世界所经历的一切,地震对我们而言已经算很小的灾难了。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祸。露切大人说,如果编号27027没能逃出去,而是落到了白兰手里,我们的世界就没有未来可言了。因为那个男人似乎正在进行着一项很可怕的计划,是足以影响到整个世界,乃至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可怕计划,能阻止他的人,只有编号27027。”


入江正一张大了嘴,连威尔帝都很意外,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居然有这种事??露切大人知道那是什么计划吗?”


风摇摇头:“露切大人没有说,或许她也不知道。预知能力并不是万能的,它有时只是一种强烈的预感。而露切大人的预感就是——编号27027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白兰抓回去,否则一定会发生很恐怖的事。”


三个人不再说话,却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他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在谈论自己,因为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和露切的对话上。


“编号27027,你进入地上世界以后,要先想办法找到一个名叫‘古里炎真’的人,他手上有你需要的东西。如果以后想和白兰对抗,那个东西是必须的。”


“古里炎真……”少年喃喃重复这个名字,脑内系统已经及时反馈回了信息。


“S.A系统名单上有这个名字,”他说,“但警戒程度不算太高,只是需要‘戒备’的级别而已。”


“那个系统上也有他的名字吗?”露切有些吃惊,“但……知道你和古里炎真是好友关系的人,应该不会很多,白兰居然连这个也知道吗?”


“白兰知道这件事,是很值得吃惊的吗?”编号27027问。


露切点点头。


“古里炎真是西蒙家族的首领,但西蒙家族却是个非常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他们的活动地点是距离大陆较远的一个孤岛上,平时极少参加大陆上的家族聚会,而且从外人的眼光去看,西蒙家族和你所在的彭格列家族完全没有半点交情,毕竟两个家族的地位差距实在太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人能把两者联系到一起,所以基本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两个家族存在着深厚的秘密盟友关系,而西蒙家族之所以存在感那么低,也是刻意而为,因为它一直都在为彭格列保守着一个秘密——一个能够关系到彭格列盛衰存亡的巨大秘密。”



“那是什么秘密?”编号27027好奇地问。


露切摇摇头:“如果我能够知道,那就不叫秘密了。这个答案,只有等你找到了古里炎真,亲口问他了。”


编号27027沉默了片刻,问:“这个叫‘古里炎真’的人,以前是我的朋友吗?”


“是的,不过知道你俩关系的人极少。因为哪怕你们同时出现在公开场合,也都是装作彼此不认识,有时西蒙家族甚至会做出一点和彭格列家族敌对的姿态,为的就是掩饰两个家族的秘密关系,所以应该不会有人认为你和古里炎真是朋友——而且还是关系极好的朋友。虽然我很吃惊白兰居然看出你俩的关系,把他也添加进了你的S.A系统名单,但既然白兰设置的警戒度并不高,我想他应该还不知道古里炎真对你的重要性。”


“露切小姐,你的信息已经过时了。”一直默不作声走在旁边的编号96096突然说话了。


“两个月前,白兰已经打探出西蒙家族和彭格列家族的关系了,所以带人袭击了西蒙家族,古里炎真也被抓了。只不过当时编号27027并不在白兰身边,所以他没办法修改S.A名单上的警戒级别,但既然他知道西蒙家族对彭格列的重要性,肯定会想方设法从古里炎真口里逼问出那个秘密,就算逼问不出……”少女忧心地看了一眼少年,“也不会让人轻易接近他。”


“那你知道白兰抓住他后,把他关到了哪里吗?”露切问。


编号96096摇摇头:“我没有那个余力去打探,但我想……或许是投入了某座A级监狱吧,和彭格列有关的政治犯如果没有当场处决,一般都会送去那种地方。”


编号27027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这些信息对他而言又陌生又难懂,但他还是全都一字不落地记录在心里。


古里炎真……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这是迄今为止,编号27027第一次听别人明确的指出,一个S.A系统名单上的人其实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那么等自己见到那个人,能控制住S.A系统的本能,对那个人露出友好的表情吗?就像对待朋友一样?而那个人,他还记得我吗?他还肯承认已经变成N.R的我,仍然是他的朋友吗?


疑问太多太多,在真正见到那个人之前,一切都是无解。编号27027暗自摇摇头,再抬头时,却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就是密道的出口,”露切说,“我们终于到了。”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7-01 20:12:00 +0800 CST  
——————TBC—————


PS:唔,没来得及写出之前预告的内容,就放到下部分再写吧。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7-01 20:13:00 +0800 CST  
43(下)




虽然之前威尔帝说这条密道是通向边界大门的,但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它只是通向边界大门的附近,当编号27027他们从密道里一一出来后,发现他们置身在一个巨大的仓库里。到处都是用帆布遮得严严实实的集装箱,整整齐齐地排满了整个仓库,不过从落在帆布上的灰尘来看,它们已经很久没有被开启过了。露切没有说明这间仓库的职能,但编号96096却从帆布下裸露出的一些标签铭文上看出了端倪——




这里恐怕是光明塔储备军用物资的地方。




仓库内没有照明,编号27027和编号96096都是N.R,无需照明也能看清周围的情况;而露切他们更是早就对这里十分熟悉,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走;只有入江正一比较倒霉,完全是两眼一抹黑,若不是编号27027看出了他的窘境,及时牵住了他的手,入江正一觉得自己这一路真不知要撞多少次箱子。




一行人跟着露切在这个巨大的仓库中穿梭,女子径直走向东北角的方向,那里的墙壁上有一排扶梯,直通向上面一个窄窄的站台。站台正对着的墙壁上镶嵌了一圈通气扇大小的黑色玻璃,威尔帝先顺着扶梯爬上了站台,在那圈玻璃附近捣鼓了一阵,突然一片光芒从玻璃中穿透而出,倾泻进室内。




一开始编号27027以为这道光芒是来自玻璃内置的发光源,但很快他发现不是——那并不是什么镶嵌在墙上的玻璃,而是一排窗户,这些光芒是来自室外,只不过通过窗户投射进了屋内。威尔帝却是比谁都吃惊,嘀咕道。




“这一层的电源居然已经被修复了?他们动作这么快??”




风是第二个登上站台的,他往窗外望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




“这里的人数……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啊。”




等编号27027他们也登上了站台,才明白风指的是什么——





他们正处于边界大门的上方。





所谓的边界大门,并非就是简单的一扇门而已,这里俨然是一个戒备森严的边防哨所,占据了光明塔整整一层的空间。就像飞机场的登机口一样,这里也是分了很多通道的,不同的通道通向地上世界不同的地区。而编号27027他们身处的仓库,其实是被嵌在墙壁的夹层中,位置就处于边界大门的顶部,那层黑色的玻璃(窗户)很明显是由特殊材料制成,里面的人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身处在制高点处,他们能很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况——边界大门的所有出入口处都驻扎了军队,从制服上来看,这都是密鲁菲奥雷的人。很显然,在白兰带兵进入地下世界时,并没有把全部兵力分散下去,而是留守了相当多的人把守这个要塞。他这样做的意图十分明显——不是占领,而是拦截。至于他想拦截的是谁,这个答案简直想都不用想的。




“看到那边的柱子了吗?”威尔帝指着西北角的方向,对编号27027说,“那后面就有一个通向废道的入口。其实这样的入口还有几个,但目前离我们最近的就是这一个了。”




“那个柱子附近的人太多了。”编号96096皱眉道,“我们怎么过去?”




“想过去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不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打开废道的门……”风沉吟片刻,说,“看来,我们需要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引开驻兵的视线,另一部分人则趁机进入废道。”




“这里的驻兵数量可是有很多啊。”入江正一听了半天,越听越觉得眼前的情况很严峻,“我们怎么可能有效的把他们全引开?”




“用不着全引开,只要让他们暂时不要注意到柱子附近的情况就行了。”风看向编号96096,“你会幻术,由你掩护着编号27027进入废道,应该不是很困难吧?”




编号96096迟疑了。放在从前,这种程度的幻术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但现在她的身体状况持续恶化,能量已经濒临枯竭,究竟能不能施展出不被人看穿的幻术……这实在不好说。




“如果持续时间不长的话……”她缓缓道,“……应该还是可以的。”




一直沉默着望着窗外景象的露切,突然问道。




“你们有谁看到白兰了吗?”




大家立刻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玻璃窗外,片刻。




威尔帝摇摇头:“我没有看到。”




编号27027也同样在摇头:“我的S.A系统没有反应,他应该不在这附近。”




仔细搜寻了一番的编号96096也得出了结论:“这里的确没有他出现的迹象。”




入江正一则显得有点苦逼,他越发觉得自己和这群人一比简直就像是个跑龙套的:“我……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应该还在光明塔底层吧?”风说,“不就是他带着人攻进光明塔的吗?所以我们才匆匆逃去39层的研究室避难。”




“但可乐尼洛说他们在下面并没有发现白兰的踪迹。”露切皱起眉头,她突然转向威尔帝。




“威尔帝,你之前说,白兰入侵过光明塔的系统主光脑,是吗?”




绿发男人脸色很不好地点点头,很明显这事儿又一次戳到了他的痛楚。




“如果这样的话……”露切叹息一声,“塔里的很多秘密,对他而言或许就已经不是秘密了。能快速抵达边界大门的通道在光明塔中不止一条,不过都分散在各个楼层中,如果他在下面找到了这样的通道,没道理不立刻赶来。就算他还没出现在这里,但应该也在前来的路上。”女子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最后已然是冷峻了。





“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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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如何顺利进入废道的方案,很快就被确定了下来。基本和之前风提议的一样,兵行两路,编号27027和编号96096是一组,剩下的人是一组。露切他们会想办法引开下面驻兵们的视线,然后编号96096用幻术作掩护,和少年一起进入废道。




“顺着这条通道一直走,你们就能前进到那根柱子的附近。”




风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早已不在站台上,而是来到了仓库的另一个角落。露切用她的首领之炎解锁了藏在那个角落的一扇小门,里面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到底是通向何方。但威尔帝已经用移动设备把分布在这一层的密道路线图传送给了编号27027和编号96096,地图上清晰地标明了方位,能让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该怎么走才能到达他们想去的地方。




“等你们离开后,我们会算准时间,从另一条路出去。”露切说,“我们会尽最大限度引开他们的注意,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们自己了。”




“露切大人,你们真的没有关系吗?”褐发少年一脸忧虑,从听到这个计划开始,他就一直忧心忡忡。




“外面的人很多,你们却只有四个人,如果吸引开他们的注意后,无法顺利脱险怎么办?”




女子安慰地拍拍少年的肩,温柔地笑道。




“不用担心,别忘了,我是有预知能力的,我知道如何用最适当的办法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虽然只能拖延很短的时间,但足够你们进入那条废道了。”




就算被这样安慰了,但想到如此多的人竟要为自己去冒那么大的险,编号27027心中无论如何都不好受。自己毕竟只是一名N.R,就算比普通机器人要高级得多,却也不该脱离“服务人类”这个范畴。但一路走来,从入江正一,到斯帕纳,再到这些短暂相识的彩虹之子们,他们从未把他当做一个可以随意驱使的冰冷机械,而是像对待人类一般,给予他各种温暖和关怀,这让编号27027没法不感动。如果说一开始的逃亡,只是出于自己想前往地上世界寻找教父的私心,这一路走来,少年已渐渐明白自己身上责任的重大。尽管尚不明白这些人对自己的期望到底是什么,但哪怕是为了这份恩情,编号27027也想努力地去达成他们的愿望,拼尽全力,不言放弃。




露切环顾一圈在场的人,善意地提醒道:“如果谁还有什么话想说,就快说吧。”她没有把话完全挑明,但所有人都已会意——





——真的要分别了。





虽然露切之前说得轻描淡写,但想引开那么多的敌人,绝非易事。最终能进入废道并有机会前往地上世界的,只有编号27027和编号96096两人。自此一别,下次再会,就不知是何时了。或许是几年,十几年,又或者……永无重逢之期。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8-02 22:32:00 +0800 CST  
威尔帝是最先走上前的,他站到编号27027面前,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




“老实说,让你就这么走了,我真是有点不舍得……”男人一脸痛心疾首,“我还什么数据都没收集到呢!都怪白兰那个混蛋,害得采集数据的电脑都运行不了了!”




入江正一的眼镜差点滑掉,风也立刻大声咳嗽,编号96096更是狠狠瞪了威尔帝一眼,在编号27027身后用口型对男人说道——想让我送你下地狱么,嗯?




“开玩笑,开玩笑。”威尔帝连忙讪笑道,然后肃正了表情,郑重地拍了拍编号27027。




“我听正一说,你过去一直觉得自己是残次品,对此很自卑?我劝你赶紧把这种可笑的念头从脑子里剔除掉,我看中的人怎么可能是碌碌之辈?虽然不能进一步研究你让我十分遗憾……风,别拽我衣服!啊,编号27027,我要说的重点是,你其实很强,非常强,只是你现在还没开发出自己的潜力罢了。在你能完全发挥实力之前,千万不要被白兰抓到,瞧瞧那家伙在你身上做了什么!居然给你装了那么个破烂系统,简直是胡来!如果你又落到他手上,还不知会被改造成什么样子呢,他就是个恣意妄为的疯子!要是我来改造你的话,我绝对会让你……”




编号96096忍无可忍地直接狠狠给了威尔帝一脚,风很配合地顺势把威尔帝拽去了角落。很显然,这个自负的科学家对自己不能破解掉S.A系统仍耿耿于怀,想必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都会是他的心病了。







入江正一是第二个来和编号27027道别的人。




如果说别人对编号27027的印象仍停留在“沢田纲吉”的时期,那么入江正一对编号27027的认知,就完全是纯粹的已变成N.R的他。比起别人寄托在少年身上的各种期待和厚望,入江正一只是希望编号27027能早日找到教父,拥有一个平静祥和的生活。他犹记得少年曾对自己说过的,他的愿望——





——我大概想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吧。





如果找不到教父,这便是少年最向往的未来。正一当时并没有问编号27027为何会拥有这样奇怪的愿望,但在知晓了少年的身份,并目睹了围绕着他牵连出的一系列纷争和纠葛后,入江正一便隐隐有种模糊的感觉。





——这或许并不是编号27027的愿望。







——这其实,是沢田纲吉的愿望。







入江正一不知道这个愿望在曾沢田纲吉心中藏得有多深,藏得有多久;他只知道,这个人失去了家族,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同伴,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唯独留下的,就是这个小小的,寂寞的,从不为人所知的愿望。说起来实在讽刺,他曾经真的差一点就实现了这个愿望——当他殒命于枪口之下,长眠于棺木之中,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归处,却再也无法找到他,抓住他,挽留他。没有人能再打扰他的平静,没有人能再干涉他的自由,死亡成全了他,用残忍却温柔的方式。







——直到他再次醒来。





连死亡都拯救不了他,他的愿望,或许永远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愿望。但入江正一还是想要为这个人做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一厢情愿,但若能帮助到这个人,就是入江正一此时最大的愿望。




“编号27027,请收下这个东西。”入江正一把他的礼物从口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递给少年。那是一张薄而透明的膜状面具,看上去很简单,却又有说不出的精致感。




“这是一个智能面具,是N.R专用的,它能短时间内改变你的容貌,我觉得如果你要逃避追捕的话,或许会用得上。呃,这张面具其实有被威尔帝先生改造过,我也不知道他给它增添了什么新功能,等你正式使用时,再慢慢摸索吧。”




“入江先生,谢谢您。”编号27027收下了东西,感激地对他微笑。这样的笑容,入江正一曾看过很多次,他也想对少年笑一笑,却在勾起嘴角的那一瞬,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哭。




因为真的舍不得。




舍不得就这样分别;舍不得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更舍不得,让他走上那样一条艰辛而危险的逃亡之路。可再多的不舍,此时也只能变成一个轻轻的拥抱,以及一句——





“祝你好运,编号27027。”







第三个上前来道别的人,是风。虽然他一直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分别在即,男子眼中也有了几分严肃和凝重。




“我有一个请求,一个希望你在未来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请求。”风的声音诚恳而认真。




“是什么请求呢?”少年问。




“请一定要克服掉S.A系统。”




编号27027愣住了。




“有一个人,他一直在等你,但因为S.A系统的缘故,他无法前来见你。”风轻轻叹了口气,他礼貌地拥抱了一下少年,抽身时,留下一句耳语。




“……他已经等了太久,请不要让他等得更久,拜托了。”






如果你们还有重逢的机会,一定不要再因那种荒唐而可悲的原因,彼此错过。因为世上最残忍的悲剧,莫过于此。





风退下去后,最后一位来道别的人,是露切。




和别人不同,墨绿发女子最先注目的对象并不是编号27027,而是站在他身后的编号96096。
“保护好他。”露切直视着少女的眼睛,虽然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决,“还有,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这种形同命令的口吻,过去一直都是编号96096最厌恶的,但今天,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抵触,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然后露切把视线转到编号27027身上。她并不希望这次分别太过沉重,但迎着少年澄澈的目光,看着那双对未来的一切毫无所知的眼眸,露切越发觉得维持嘴角的微笑是如此的困难。想到自己所看到的未来,以及那些根本无法对这个人诉诸于口的真相,她真的忍不住想要叹息:为何命运如此不公,这个人曾给无数人带去温暖和希望,但这个世界回馈给他的,却总是痛苦和悲怆。





但他却依旧温柔。





包容着一切,原谅着一切,哪怕困惑而迷茫,但那份温柔的初心,却始终未变。





露切俯身,轻轻给少年一个温暖的拥抱,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轻语道。







“愿总有一天,世界亦能温柔待你。”








——祝你一路走好,彭格列十世。







***************







编号27027和编号96096离开了。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漆黑的通道内,直到脚步声也渐渐不见。所有人都静默地注目他们的远去,黑暗硬生生地切开两个世界,然后,尘埃落定。




“走吧。”露切转过身,表情已恢复了平静,“我们也要开始做准备了。“




在露切的带领下,他们离开了通道口,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走着,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静。




“露切大人,你之前真的没有看到编号27027的教父吗?”威尔帝突然说。




入江正一立刻震惊地看了威尔帝一眼,连风也有点惊讶。




“威尔帝,你这是在质疑露切大人的预言吗?”风略带责备道。




威尔帝没理会风,只是望着露切。别人或许觉得他就是个疯癫的科学家,但没有足够敏锐的直觉和足够细心的观察力,是不可能成就一个伟大的科学家的。威尔帝百分百肯定露切是隐瞒了什么,以他的好奇心,能忍耐到编号27027离开再问,已经很不容易了。




露切停下了脚步,她看了威尔帝一眼,半晌。




“……如你所想,其实我看到了。”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你看到了?!”




第一个反应激烈的人是入江正一,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愤怒地对露切喊道。




“为什么不告诉编号27027?!你知道你隐瞒了什么吗?!”




露切并没有介怀入江正一的无礼,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就算告诉他,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怎么可能没有意义?!”入江正一喊道,他真的怒不可遏了,“对编号27027来说,教父就是他的一切!你应该让他知道那个人是谁!那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露切淡淡笑了一下,黑暗中,没人能看到她笑容中的苦涩和无奈。




“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所有N.R都会记得教父,唯独编号27027却不记得吗?”




“难道不是白兰搞的鬼吗?”风说。




“或许是白兰的缘故,也或许……”露切顿了顿,“是编号27027自己下意识不愿想起的缘故呢?”




“不愿意想起?”入江正一重复着,“你是说他故意忘记的?怎么可能!”




“不。”威尔帝却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甚至隐隐有些激动,语速都快了起来,“这是有可能的。人类在遭受到重大打击时,也可能会出现失忆的情况,不过这种失忆是一种自保行为——忘记伤痛,才是最好的精神抚慰和治疗。编号27027和一般的N.R不同,他拥有S.A系统是独立于主系统的,而且具有极强的自我保护性,如果它觉得‘教父’的相关信息会给编号27027带来巨大的精神痛苦,然后屏蔽掉编号27027关于教父的一切记忆……这完全是说得过去的。”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他感到那样痛苦呢?”风不解道,“竟会痛苦到甚至要忘记对自己而言最最重要的一个人?”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直到一个叹息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闷。






“是死亡啊。”





露切的目光掠过面露惊愕的众人,深深地叹气。





“是的。他的教父,已经死了。”









“……他将永远,永远都再见不到那个人了。”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8-02 22:37:00 +0800 CST  
——————TBC——————


PS:


教父是谁,大家心里应该有答案了吧。【从留言情况看,很多人早就猜出来惹……
目前为止本文中明确写到领便当的人,就那一个人。嗯,是他,是他,就是他!→_→

杂七杂八的人终于都退场了,开始朝本篇结局冲刺~!2333333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8-02 22:39:00 +0800 CST  
44 (上)


虽然通道里漆黑无光,路线也曲折复杂,但照着威尔帝提供的电子地图,编号27027他们很顺利地就来到了指定地点。


那是一个通风口,从排气扇的缝隙朝下望去,能清楚地看到威尔帝所提到的那根巨大的圆柱。行动计划早在两人上路前已经商量妥当,现在编号27027他们所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等待露切他们制造出的机会。


“紧张吗?”

看到编号27027一眼不眨地盯着通风口外,握攥成拳的手骨节都开始泛白,编号96096忍不住轻声问道。


编号27027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实际上,他不仅很紧张,还有一种十分强烈的不详预感,他总觉得他们似乎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突然想起露切曾问过的那句话。


——你们有谁看到白兰吗?


没有。


自从光明塔被攻破,就再也没有知道白兰的下落。这个人到底去哪了?他们到底忽略了什么?


“我们会成功的,对吧?”最后,少年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少女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手轻轻覆上少年的手背。虽然对方的体温冰凉无比,但这个动作暗含的温柔却让编号27027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会的。”编号96096说,声音轻而坚定。但只有她自己明白,这种坚定,是一种已没有退路的决绝——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也一定要让此行成功,义无反顾,别无选择。



突然。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了整个边界大门的上空,巨大而惊心的警报立刻引起了驻守军队的骚动。从通风扇的缝隙看过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边界大门东北角的方向,有一部分人立刻被抽调走,剩下的人仍留守在原地,严阵以待。



但这已经足够。


编号27027和编号96096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少女用手中的三叉戟轻轻一点通风口的排气扇,一股朦胧的雾气蔓延开来,飘散出去。少女静静等待了片刻,然后用脚踹开了通风口的遮板,跳了出去。编号27027紧跟在少女身边,也跳落到外面的地面上。


没有人朝这边看一眼。


幻术显然起了作用,就算他们离最近的守卫只有几步之遥,但也没有任何人觉察到异样。两个人如入无人之境,趁着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远处的警报时,迅速奔向那根巨大的柱子,并成功绕到了它的后面。按照威尔帝的说法,废道的入口就在这附近,但具体的位置需要他们自己来找寻。


编号96096要用幻术屏蔽两人的行踪,根本不敢分散精力,所以寻找并开启废道入口的任务,就落到了编号27027身上。但因为他们已深入了敌人内部,周围全是敌人,编号27027早已进入了警戒模式,S.A系统的红色预警一直在脑内回响,他需要很拼命地强迫自己,才能让自己集中精力专心寻找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回荡在边界大门上空的警报声终于停歇,当巨大的鸣笛声褪去后,东北角方向的激战声立刻清晰起来。虽然这种声东击西的引开敌人注意力的法子很奏效,但从交火的声音来看,露切他们要做到全身而退恐怕不容乐观。编号96096紧张地看了少年一眼,担心他会为那边的交火声分心,好在没有。


少年微蹙着眉头,橙金色的眼眸中只有孤注一掷的专注。他用手指不停敲击着周围的墙面,直到听到了那声明显与周围不同的空洞回声。


“找到了。”他立刻转头对编号96096说,“但这里没有开启的门,我需要破坏这堵墙壁。”


“好。”


少女短促的应答了一声,紧握着三叉戟的手又用力了几分。编号27027破坏墙壁必然要用到火焰,而用幻术去掩盖他的火焰……这对力量濒临枯竭的编号96096来说,无疑是很困难的事。


少年显然也明白这件事的难度,所以他两掌相拢,努力把火焰控制在手掌之间,然后用火焰的高温去灼烧和融化那堵墙的金属外壁。这样做虽然略慢,但十分保险。毕竟他们现在追求的不仅仅是速度,更多的还是稳妥和安全。


——却在金属外壁刚被火焰烧灼出一个小缺口时,突然警铃大作。


不同于之前回荡于边界大门上空的警报,这次的警鸣声就来自墙壁附近,方位之近让编号27027完全措手不及。怎么回事?是因为破坏了墙壁所以触发了警报吗?


附近的驻军在片刻的哗然后立刻开始向警报声源处涌来,井然有序得简直让编号96096怀疑他们是早有准备。虽然靠着幻术支撑,敌人尚未能准确找到他们,但暴露已是迟早的事,少女环视四周一圈,知道再用幻术掩蔽行踪已无意义,她咬咬牙,三叉戟在空中抡出一道圆弧,随即狠狠插入地面。


只听“轰”得一声,数道火柱自地面喷射而出,很快连绵成一道巨大的火焰屏障,阻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与此同时,编号96096对着少年大吼。


“轰开那堵墙!!”


编号27027的反应也很快,掌中的火焰炎压瞬间蹿升,狠狠击向面前的墙壁。随着一阵金属扭曲崩裂的刺耳声响,墙壁被击穿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一条狭窄而幽长的暗道。


“好了!”


编号27027一只脚已跨进了暗道,扭头对着编号96096喊道。


“快进来!”


但让少年意外的是,少女居然明显犹豫了。在如此争分夺秒的紧要关头,她竟然面露迟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编号96096?”编号27027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你先走。”编号96096将头扭到一边,避开了少年的目光,“我要用幻术掩盖这个入口,一会儿就跟上去。”


这的确是个合理且正常的理由,编号27027盯着少女片刻,却突然把迈进暗道的那只脚抽出来。


“你身体怎么了?”他问。


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编号96096咬了咬牙,下意识握紧了插在地上,正支撑着她身体的三叉戟——她已经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别浪费时间了,”编号96096不耐烦道,“我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你先走。走啊!!”


少年眯了眯金黄色的眼眸,然后,他迈开了脚。


——不是朝着废道的方向,而是直接冲到了少女身边。


“喂!你……”


编号96096还来不及发怒,就被对方捉住了手腕,接着身子一轻,竟是直接被少年背到了背上。


“想休息的话,在我背上休息就可以了。”编号27027略显低沉的声音里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要走,就两个人一起走。”


************


虽然一直都知道沢田纲吉是个十分固执的家伙,但六道骸从没想到,这家伙固执起来竟会让自己如此束手无策。


废道里阴暗潮湿,地面崎岖线路复杂,追兵又虎视眈眈步步紧逼,编号96096使出浑身解数,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能用的招都用了,结果编号27027还是死脑筋地不肯放她下来,只是牢牢地背着她一直往前走。


“外面的幻术只能撑一会儿,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入口的。”


“嗯。”


“如果被他们追上,就很难再脱身了。”


“嗯。”


“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肯听?”


编号27027沉默了片刻。


“除非你说出真正的原因。”


编号96096愣了:“什么?”


“我想知道你急着让我离开的真正原因。”编号27027说。虽然离开S.A系统的警戒范围后,他又恢复了温和无害的样子,但他的态度却依然坚持而冷静,甚至隐隐流露出几分上位者的气度。这样子的少年,编号96096并不陌生——或者说,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就是这样的他。


——就像被从地底挖掘出的古董珍宝,剥落掉覆盖包裹着的厚重土坯后,珍宝原本的惊艳,便一点点展露。这个人,正慢慢褪去迷茫和困惑,他已经越来越像当年的他。


“你说你会拖慢我的速度,你说他们会很快追过来,但这些事和我想带着你一起走有关系吗?我现在身体的状态很好,就算正面相抗也不会怕,而且利用地图来和那些追兵周旋的话,我们的胜算也很大,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越来越充满希望的时候,你反而不肯走了。编号96096,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少女许久都说不出话。


她的确没有想到自己的用意居然会被看穿,但她要如何回答?难道要说:我恐惧着露切的那个预言,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力量枯竭陷入长眠的样子,所以在那一刻到来前,我要努力地回避你,拼命地远离你?


“我骗了你。”最后,她说。


“……其实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你一起逃出去,从一开始就没有。”


少年的脚步有一瞬的迟滞,编号96096甚至能感到他的身体在刹那变得僵硬,但很快,一切又都恢复如常。


“我要听真话。”编号27027说。

“这就是真话。”


“我不信。你在说谎。”


编号96096凉凉地笑起来:“就像你之前所说的,如果我真的想和你一起走,为什么胜利在望的时候反而选择退缩?答案自然就是——我并不想和你走。”


“那你之前为什么说要和我一起逃出去?”听得出,少年的声音已经在动摇。


“因为那样的说辞,会省掉很多麻烦的追问。你那时什么都不懂,虽然迷茫却又戒心很强,我如果不那么说,你恐怕根本不会相信我,更不会和我一起走。‘同病相怜’永远是最快获得对方信任和好感的方式,我只是走了一条捷径。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为了我这个‘同伴’,你根本就不会那么拼命,因为你对自己的事总是不上心,你只有在维护别人、保护别人时,才会爆发出全部潜力。”


编号27027张了张嘴,他想去反驳对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驳起。


因为他发现,她说得全都正确。她是如此的了解他,了解得让他惊心,也了解得让他寒心。


“所以……你只是像露切大人他们一样,单纯地想帮我逃出去而已?”编号27027感觉自己的声音僵硬得简直让他陌生。


“没错。”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就像一直紧抓在手里的某个温暖的东西突然被抽走,徒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冰寒;又像是一直依靠着的东西突然消失不见,于是重重地摔倒猝不及防。那种轰然而降的失落感,强烈得让编号27027几乎难以呼吸。一直支撑着自己走到现在的坚持和信仰,原来竟是别人嘴中一句轻描淡写的谎言。自己赌上一切的坚持和付出,竭尽全力想要达到的那个终点,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撕裂成一个人的独角戏。



如此残忍。



不知不觉间,编号27027的脚步已经放慢下来。虽然他知道编号96096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好心,她并没有恶意,但这不代表他就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这根本就是一次赤裸裸的利用,虽然利用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自己,但没人希望自己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就算是傻子,也会因为被欺骗而伤心,而难过,虽然欲哭无泪,却又不忍指责。


“这一路上,你有过哪怕一点点,是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你的同伴吗?”编号27027哑着声音问。


这个问题在编号96096听来无疑是天真而可笑的。但他知道,对方问得很认真——这个人总是如此,会在奇怪的地方纠结,思维有时单纯得就像个孩子。


“有的。”她说,声音认真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你一直走下去,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


“……所以,我该走了。”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8-07 10:4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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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8-07 10:42:00 +0800 CST  
44(下)




和之前露切他们的告别不同,编号96096的道别来得如此突然,编号27027完全措手不及。他怔忡了很久,才回过神,但他没有放开少女,反而更用力地背紧了她,并加快地前进的速度。




“等走到岔路口我再放你下来。”他说。




他们都看过废道的路线图,除了那条通向地上世界的路,其他的路则分别通向光明塔的某些楼层,想要离开的话,只要找到其中几个关键的岔路口就可以了。以编号96096目前的状态,再撑一会儿也还是可以的,于是她就默许了少年的行为,只等着到达第一个岔路口后就分道扬镳。




“你刚才说你的使命完成了,所以你是受命而来的吗?”编号27027问。他究竟还是不舍,还是留恋,所以想在最后的时刻,和少女再多说一会儿话。




编号96096微微蹙眉:“唔……算是吧。”




“是你的教父派你来的?”虽然是疑问句,但编号27027已然是肯定的语气——身为N.R,听从的当然只有教父的命令,所以少年十分确信自己的结论。




少女苦笑了一下:“……可以这么说吧。”




“你的教父为什么要派你来帮我?”编号27027追问。他曾从编号96096口中听说过这个人的故事,一位能对着自己的N.R说出“不要把我当成你生存的全部,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存在的意义”的人,编号27027对他充满了好奇,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非常想见一见这个人,他总觉得,这个人或许能解答自己很多疑问。




“他也和露切大人他们一样,认识人类时期的我吗?他也曾是我的朋友吗?”




编号96096语塞了片刻,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你不认识他。”少女的声音有些勉强,“他让我来帮你……只是为了粉碎白兰的野心而已。”




她听到少年立刻发出了失望的叹息。编号96096希望早点结束关于教父的话题,可少年却不这么想。




“我以后会有机会和他见面吗?”少年又问。




“大概会吧。”编号96096敷衍着。她打定主意,如果编号27027再追问教父的事,自己就直接拒绝回答,不料对方突然高兴起来,语调也明显上扬,声音欢快而明朗。




“那我也有机会再见到你了?”




“什么?”编号96096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如果以后我有机会见到他,不也就有机会再见到你?”编号27027微笑起来,“因为你是他的N.R啊,他出现在哪里,你就会出现在哪里,教父和N.R总是如此,不是吗?”




像是胸口突然被击了一记闷拳,编号96096身子一颤,喉咙像被什么哽住般,半晌说不出话。






——我是你的N.R。




——你出现在哪里,我便会跟随到哪里。你之所在,我之归处,教父和N.R,本该如此。




——但我们却要在此诀别。






——又一次的,也是最后一次的……诀别。





**********





第一个岔道口很快就到达了。




临近那里的时候,编号27027心情又一次变得沉重。虽然知道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而且N.R回到教父身边是一件好事,但他还是难过,甚至自欺欺人地希望编号96096不要记得这个路口。




可惜,他最终还是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放我下来。”




编号27027只能悻悻地停下,松开手,让少女重新站上了地面。编号96096现在的状态看上去的确好多了,编号27027之前问过她当时为什么连站都站不稳,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力量使用过度”。




“就在这里分手吧。”少女刚一落地就朝后退去,同他彻底拉开了距离。




“我看着你走,然后我也离开。”




少女的语气漠然而平静,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这让编号27027想起自己刚遇到编号96096时,她也总是这样绷着脸,让人根本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本以为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两人之间的关系多少会加深一些,但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对方毕竟只是奉命前来,所有行为只是出于教父的指示,就算两人一路患难与共,可说到底,自己也仅仅是她任务的对象而已。




仅此而已。




“那我走了。”编号27027尽力让自己的笑容不要显得那么牵强和伤感。




“再见。期待与你再会的那天。”




编号96096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看着少年向她挥挥手,看着少年转过身,看着少年迈开了步,看着少年沿着废道向前跑去,看着少年的身影一点点湮没在路的尽头,直至黑暗如潮水般漫来,彻底抹去了他的一切痕迹。




一切重归寂静。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少女轻轻眨动眼睫,艰难地勾起嘴角。




“再见。”




她喃喃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8-09 23:40:00 +0800 CST  
编号96096最终没有走那条通向光明塔的大路,而是选择了一条崎岖狭窄的小路,一直朝前走去。




她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一路上她都用三叉戟撑着身体,走得踉踉跄跄,艰难无比。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十分狼狈,她也很讨厌这样的狼狈,但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哪怕是用膝盖跪着走,她要拼命地远离那个岔路口。万一,万一很久以后,那个人会再次来到地下世界,会再度走入这条废道,她可不希望对方会发现这具被废弃的身体。她需要找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就像某些野兽临死前那样,拖着垂死的身躯,远离昔日的族群,选择一处幽冷僻静的角落,静静耗完最后的时间。




她最终找到了这样的地方。




这条路是一条死路,尽头堆满了凌乱而巨大的石块,看样子是塌方造成的道路阻塞。编号96096在石堆中找到一个勉强能容身的缝隙,吃力地挤了进去。她知道这里不久就会迎来一次地震——编号27027想要打穿那条通往地上世界的路,势必需要使用X—burner,这会对光明塔造成极大的冲击。只要出现地震,这里的石块就会再次滚动和崩塌,这具机器少女的身体就会永远埋葬在土石之下,从此不见天日。




——这正是六道骸想要的结局,完满得无可挑剔。




一切已安顿妥当,编号96096靠着冰冷的石壁,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其实现在六道骸就可以断掉和这个身体的联系,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想再等一等——他希望能等来那场地震,那将是沢田纲吉成功逃出去的信号。虽然无法亲眼目睹那人逃离的情景,但起码,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一个能让他安心的结果。






但六道骸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他没有等来那场地震;他等来的,是一个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结的声音——





“编号96096!!”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只手已将少女从岩壁的缝隙中拽了出来,编号96096完全被吓住了,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愤怒而伤心的脸。



“你果然是骗了我。”



把编号96096拽出来的人,是编号27027。他原本是沿着废道大路一直朝前跑的,但走得越远,心却越慌。一种奇怪而可怕的预感始终萦绕着他,直至强烈到他没法视而不见——或许这就是直觉,他总觉得编号96096和自己分别时的样子有些古怪,他十分担心她会出事,所以少年立刻调转头来,重新去找编号96096。当少年回到那条岔路口,从地上的脚印判断出少女走的并不是重返光明塔的大路时,他就觉得十分不妙,并迅速顺着小路追了过来,直至在尽头的石堆中发现了少女。




编号96096在短暂的震惊后,终于回过神,随即也怒不可遏。




“你跑回来做什么?!”她喊道,拼命想甩掉对方的手,“你知不知道现在时间很紧迫?!你还想不想逃出去了?!!”




“我倒要问问你,你躲在这种地方想干什么?!!”编号27027却是更牢地握住了少女的手腕,用比对方还要愤怒的声音吼道,“你根本就没打算去找你的教父,对不对?!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在瞒着我?!为什么就是不肯对我说真话?!”




编号27027真的生气了。




十分十分的生气。




就算是得知对方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他也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怨艾和愤懑。他甚至还在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伤心,因为他知道对方是在为自己好,他不希望让少女感到丝毫为难或愧疚,尤其是在得知她是即将回去向她的教父复命时,他甚至还在暗暗地替她高兴和祝福。




但或许,自己错了。




对方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句实话,她是如此的不信任他,完完全全把他隔离在她的心防外,她从未有过哪怕一点点,把他当成可以依靠和信赖的同伴。




“我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根本不需要你来管。”编号96096冷着脸说,当她再一次想要挣脱少年的桎梏时,对方上前一步,揪起她的衣领,把她狠狠摁到了墙上。




“不需要我来管?”编号27027凉凉地一笑,被愤怒浸染的褐色眼眸中,涌动着隐忍的伤心。




“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这样说?!在我把你当成同伴时,你怎么不反驳我?!你真是太狡猾了,也太残忍了,你骗取了我的信任,让我完完全全信赖了你,事到如今又来怪我,你以为我是你吗?你以为我能像你这么无情,能对曾和自己患难与共的人说不管就不管吗?!别开玩笑了!!”




激烈的控诉后,便是大片大片窒息的沉默。编号96096怔在那里,甚至忘了抵抗。她能感到,少年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一直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他低垂着头,褐色的额发把少年的眼睛隐藏在黑色的阴影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来帮我,告诉我,我要听真话。”少年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同编号96096对视,声音低沉。




“告诉我。”




编号96096咬了咬牙,把头扭到一边,接着她就感到对方摁着自己的力量骤然加大,连声音都是自己从未听过的严厉。




“告诉我!!”




编号96096的眼瞳骤然缩紧,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本可以编个理由搪塞掉少年的质问,但现在却不能了。





——因为,这是一个命令。





在两人上路前,少年曾在编号96096的要求下,发誓说不会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任何话,但此刻编号27027已经气晕了头,哪里意识到自己违背了誓言,竟对眼前的人动用了命令的语气。



——告诉我。



这是来自教父的命令。他作为N.R,根本无法违背教父的命令。





编号27027感到少女紧绷的身体突然就瘫软下来,她似乎完全放弃了抵抗,没有一丝试图抗争的力气。在片刻的沉默后,编号96096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会抛弃同伴,甚至把同伴的安危看得比自己还重,所以我才要离开。因为……”她突然叹了口气。



“因为,我要死了。”



编号27027怔住了,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人在说什么?她、她刚才在说什么?



“其实,这具身体,并不是我原本的样子。”编号96096并没有理会少年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我的本体,在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一直以来,我都是用远程控制的方式操作着这具身体。但本体的力量已经枯竭,我很快就要陷入永久的长眠,那种长眠和死亡无异,完全可以当成彻底的死亡。”




“但……”编号27027总算找回了声音,“但你是N.R啊!你说过,没有教父的命令,N.R是不会死的!”




他钳制着少女的手已经松开,编号96096立刻贴着墙壁滑落下来——她已经没有任何站立的力气。




“是啊,如果没有教父的命令,N.R是不会死的。”编号96096苦涩地笑了笑,“所以我说那只是长眠,如果有一日我的教父能够出现,用声音唤醒我的本体,我还是能够醒来。”




“那就让他去找你啊!”编号27027急切道,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何编号96096会如此自暴自弃。




“不,他来不了的。”少女却说。




“为什么??”




编号96096下意识攥紧了拳,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声音滚动在喉头,良久才艰难出声。






“因为……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编号27027怔住了。




“不记得?”他大为不解,“他身为你的教父,却不记得你吗?”




编号96096轻轻点了点头:“是的,他已经忘记了一切,他根本就不再记得我了。”




编号27027语塞了。同为N.R,他终于能理解编号96096为何会这般消沉和绝望。曾经忠心守护和追随的人,突然用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对待自己,这种转变对视教父为一切的N.R来说,无疑是种沉重的打击。




“但……但就算忘记了,他依然可以去救你。”编号27027轻声说,他在编号96096身边坐下来,一只手轻柔地搭上她的肩,认真地看着她,“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我可以帮你去找他,我会把你的事告诉他,我会让他去救你。”




编号96096看了少年一眼,凄然地笑了笑。




“把我的事告诉他?”她反问,“你根本都不了解我,你凭什么以为你能说动他,让他来救我?”
“……我是不了解你,”编号27027慢吞吞道,“但我能感觉得出,你是一个好人,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的。”




“是么。”编号96096淡淡道,“如果你知道我曾做过多么可怕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编号27027一脸疑问:“你做过什么?”




却是许久都没有回音。




死一般的沉默。




就在编号27027以为对方不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时,编号96096突然抬起了头,她缓缓转过脸,静静看着少年的眼睛。





“我杀死了他。”她说,声音轻轻的。





“……我亲手,杀害了我的教父。”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8-09 23:43:00 +0800 CST  
编号27027愣了足足一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起初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当少女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他才知道并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的……”编号27027喃喃着,震惊得语无伦次。这件事几乎要颠覆他的世界观,N.R居然会杀害自己的教父?这简直比孩子亲手虐杀了勤苦养育自己的父母还让他感到惊悚,他真的难以理解,无法接受。




“没什么不可能的。”编号96096淡淡一笑。在得知了这件事后,编号27027觉得少女的笑容都变得恐怖和病态起来。




“人类就是那么脆弱,仅仅是一枪,仅仅用一颗子弹,就能结束掉生命。”




“我说的不是这个!”强忍住内心的不适,编号27027努力让自己能重新正视少女,“我是说,你怎么会……你怎么能够……那么做?!”




编号96096垂下眼眸,半晌,突然说。




“其实有时候,我是很羡慕你的。”她喃喃道,“虽然同为半人半N.R,你却没有人类的记忆,根本不知道作为人类时的感觉是怎样的,所以你很安于自己N.R的身份,不会有丝毫怨艾。”




“但我和你不同。我拥有十九年的人类记忆,我知道自由的感觉是怎样的,我生平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受制于人,臣服于人,但因为那人的一句话,一个决定,我就变成了N.R,就成了必须依附着教父才能存活的机器怪物。而那个人,后来就成为了我的教父。”




“我知道他那么做其实也是出于好心,因为我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想要活命,唯有变成N.R一种途径。但他不知道,我宁可凄惨的死,也不愿屈辱的活。我当时真的很恨他,恨透了他。我恨他让我活了下来,我恨他成为了我的教父,我恨他让我为自己憎恨的家族卖命,我恨他所做的一切,但我最恨的是……!”




愈渐激愤的声音突然没了支点,再开口时,就像失了重的羽毛,轻柔而和缓,静谧地飘落。






“我最恨的是……我竟然爱上了他。”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



骄傲,尊严,自由,这些曾被他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都因他变成了N.R,而被彻底剥夺。到最后,他居然还要失去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把我的一切都夺走?




为什么我明明那么恨你,最后却还是爱上了你?





编号96096闭上眼睛,苦涩的笑从嘴角凉凉的流溢下来。





“那种感觉,真的太痛苦了,我从来不知道爱情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只要他一出现,你眼中便再也看不到别人。你的目光只为他一人驻留,你的世界只被他一人填满,而他的世界,却宽广而辽阔,你根本成为不了他眼中那个特别的存在。无论你等多久,无论你付出多少,你永远也得不到对等的回应。因为你只是个N.R,只是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的N.R,是个永远低人类一等的可怜机器。而他呢?他是教父,是轻易就能摆布他人命运的王者,有无数人爱戴他,崇敬他,恋慕他,他最不缺的,就是别人对他的爱。”





“那……那他知道你爱上了他吗?”编号27027小声问。





“应该不知道吧。”编号96096叹了口气,“有句话叫,‘先爱上的就先输了’。我已经很悲惨了,我不想在他面前输得一无所有,输得一败涂地,所以我拼命掩饰着自己的感情,甚至为了隐瞒自己的心情,故意折磨他,羞辱他,总说些让他难受的话,做些让他失望的事,经常让他难堪得下不来台。”




“你居然这么对你的教父?”编号27027听得目瞪口呆,“他……他都不生气吗?”




“他是个笨蛋。笨蛋怎么会生气呢?”编号96096笑了笑,眼神却有些飘忽,像是想到了很遥远的事。




“笨蛋啊,只会一个人默默承受,然后在你看不到的角落,偷偷哭泣,独自伤心。等擦干了眼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会傻乎乎地凑过来,温柔地对你微笑,温柔地对你说话,温柔地原谅你的一切。他怎么可以这么笨呢?明明只要一个命令,只要一句话,我就可以像其他N.R一样,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但他竟笨得连这样的话都不会说。他真的一点都不像教父,一点都不。但他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教我如何适应自己的身体,教我怎样放下心中的仇恨,教我一点点感知世界的美好,教我明白幸福和温暖的可贵,可惜……”






少女的声音突然就低下去,像一叶飘零的落叶,静静地垂落下去。




“……他唯独没有教会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停止去爱他。”






编号96096轻轻叹了口气,她大概是想起了过去的事,脸上竟浮现出几分梦幻的柔和,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又带着苦涩的阴影。编号27027看着沉浸在回忆中的少女,默默地想——
这就是爱情吗?




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也从未体验过的,奇妙的情感。




按理说,N.R是不需要爱情的,他们需要的,只是对教父的彻底服从和绝对忠诚。但那到底怎样一个温柔而美好的人,竟会打动N.R的心,让他逾越那条不可跨越的鸿沟,陷入甜蜜而痛苦的泥沼。




“既然你这么爱他,为什么还要杀害他?”编号27027忍不住问。这个问题,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编号96096的目光暗沉下来,她沉默了许久,然后说。




“如果我一直恨着他,或许还不会发生那件事;但因为我爱上了他,我才会受人蛊惑,做了那个错误的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




“我想摆脱N.R的身份,重新变回人类。”




编号27027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有可能吗?真的能做到这种事吗??”




“不能。”编号96096沉重地摇摇头,“从人类变成N.R是可以的,但想从N.R变回人类,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泥土变成黄金一样,只存在于贪婪者的幻想中,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现实。”




“那你……”




“是的,我那时却信了。”编号96096自嘲地笑了笑,“多么愚蠢的想法,多么幼稚的谎言,我却轻易地信以为真。因为我完全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我越来越不能忍受教父和N.R之间不平衡的关系,而且,我当时还听到了一个恐怖的传言,说在我之前,也有一名N.R曾爱上了我的教父,之后那名N.R就被解除了主仆关系,并被送去销毁炉彻底销毁了。”




编号27027微微张大了嘴,他有点被吓到了。




“你的教父……居然做出过这种事??”




“只是传言而已,可信度并不高。”编号96096幽幽叹了口气,“但糟糕是,我把这种传言听进了心里,并深信不疑。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当时真的害怕了。我不想落得同那个N.R一样的下场,我常常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光明正大的去爱一个人?我为什么一定要痛苦地压抑自己,偷偷摸摸地去维系这段感情?如果我是一个人类,我就不会再有任何顾忌,我就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站在相同的起点,公平的竞争,哪怕失败,也不会再有遗憾。而这时,正好出现了一个女人,她对我说——‘你想变回人类吗?我可以帮助你。’”




“然后你就听了她的话?”




编号96096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瞒着自己的教父,开始接受那个女人所谓的身体改造。一开始的确是有效的,我渐渐地找回了身为人类的感觉,有时甚至可以违抗教父的指令。当然了,我小心掩饰着自己的变化,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包括我的教父。我那时心中充满了希望,满心期待着变回人类的那一天,直到……”






她突然哽住了,吐字也变得艰难起来。





“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





——那件令他后悔终生,形同噩梦的事。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8-09 23:45:00 +0800 CST  
————————TBC——————




PS:
总算要写到当年那场枪杀事件了,下章就揭晓真相。
不过前面提示了这么多,估计也有小伙伴猜到真相是怎样了吧。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8-09 23:45:00 +0800 CST  

45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


在六道骸的记忆中,那是他经历过的最寒冷的冬天。自打入冬以来,天空就终日沉压着厚重的阴云,太阳被阻隔在云层的另一边,连阳光都很难见到。空气阴冷阴冷的,寒气像不动声色的游蛇,噬魂附骨,无孔不入。作为N.R,六道骸倒是不惧这样的寒冷,但有些人不行。


比如,沢田纲吉。


自从在两年前的“欧米璐家族背叛事件”中受了重伤,这个人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虽然医生说他其实康复得很好,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可所有人都感到这位首领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最明显的就是,这两年间,他的身体没有丝毫成长,始终维持着17岁的样子。而同龄人诸如狱寺隼人他们,都已经越过了少年的阶段,变成了成熟的青年模样。没人能解释发生在少年身上的诡异情况,无论找来多少医生,他们都束手无策,只能推测或许是那次的重伤让少年身体受到了什么刺激,除了慢慢调养,别无他法。


但这样的调养明显并不见效,这个冬天一开始,沢田纲吉就病倒了。持续不断的低烧,让他浑身无力,食不下咽,甚至久坐一点就会头晕,但他根本无法遵照医嘱安静地躺在床上休息,因为那时正是彭格列和密鲁菲奥雷的关系最恶化的时期,也是彭格列面临最大危机的时刻。就在不久前,彭格列家族研究所在一次蹊跷而又可怕的爆炸事件中毁于一旦,这件事立刻震动了整个黑手党界。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这一恶性事件是谁干的,但所有人都知道绝对和密鲁菲奥雷有关——因为爆炸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密鲁菲奥雷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彭格列的同盟家族发动了攻击,他们的准备是如此充足,小的家族直接被吞并,大的家族虽负隅顽抗,也伤亡惨重。而更雪上加霜的是,彭格列里的二号实权者Xanxus在前去救援同盟家族的时候,突然就失去了联系,至今生死不明。


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简直就像一场策划精良、蓄谋已久的阴谋,节奏紧凑得让人甚至没有喘息的机会。四面八方的压力瞬间就以灭顶之势向彭格列这位年轻的首领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眼睛所关注,所揣测,所窥视,中立者都在观望,同盟者也出现了动摇,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个年轻人的反应——是强硬的反击,还是忍辱的退让?是让彭格列的百年荣光就此蒙上阴影,还是孤注一掷,用鲜血和战火捍卫家族的尊严?


六道骸想,那阵子,应该是沢田纲吉最艰难最忙碌的日子。对外,他要频繁地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巩固家族同盟,拉拢中立家族;对内,他要梳理乱成一团的局面,安抚家族成员的情绪,用冷静的姿态为下属们做出各种部署。他的成长比任何人都快捷而迅速,他的蜕变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就像一场奔跑的竞赛,哪怕双腿已经沉重得不堪负荷,哪怕双脚已在荆棘中鲜血淋漓,他却只能逼迫着自己比所有人都跑得更快更远,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尚显羸弱的自己,顽强地撑起这个庞大的家族。“首领”二字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荣耀,而是必须为之付出一切的责任,是让他不敢、也不能倒下的理由。


这样的沢田纲吉,对六道骸来说其实是陌生的——他终于完全融入了黑手党的世界,越来越熟悉这里的规则,越来越明白自己拥有的能量,也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有时,六道骸甚至读不懂那双褐色眼眸中蕴藏的真实情绪,虽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清澈,他脸上的笑容也始终温暖而柔和,但六道骸却觉得自己不再能看透他。就像一潭深池,池水始终清澈无暇,但它太深了,深得让你根本无法一眼望到底。深不可测——这个词,六道骸从没想过有一日竟会被用在沢田纲吉身上。没有人知道他的潜力,没有人知道他的极限,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转变对沢田纲吉而言,是多么的可悲。



是的,可悲。六道骸坚信着这一点,并不是因为他多么的懂他,而是因为……他看到了。



——在沢田纲吉的梦境中。



这是少年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秘密。虽然在未得到教父允许的情况下,N.R是不可能侵入教父的梦境的,但六道骸却做到了。


那时他秘密接受身体改造的效果已初步显露,就算没有得到允许,他也可以随意出入沢田纲吉的梦境。六道骸本以为在外界可怕的压力下,沢田纲吉的梦境应该是沉重而压抑的,但他看到的,却是蔚蓝清澈的天空,温柔和煦的阳光,碧绿的草地蔓延到天边,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花香。


这样美丽的梦境,六道骸其实并不陌生,甚至,还很熟悉。因为在他还未变成N.R时,在他还能以人类的姿态进入这个人的梦中时,他看到的就一直是这样的幻境。



——但那已经八九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沢田纲吉,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都说梦是一个人潜意识的表现,但过去了这么多年,甚至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个人的梦境,却依旧纯净如初。或许,这个人也在抗拒着改变。明明已经被拖入了污秽的泥淖,双手也沾染了洗不去的鲜血,内心却还是不肯妥协,还想在这个残酷黑暗的黑手党世界里保留住最后的纯洁和天真。这是他最后的坚持和抗争,但在六道骸看来,这种固执是那么的愚蠢,那么的可笑,那么的……可悲。



既然你做不到义无反顾地改变,你当初为何不抓紧我,让我带你一起离开。如果你那时能再果断一点,再狠心一点,再奋不顾身一点,很多事情或许就大不相同。



但一切的“如果”已没有任何意义。沢田纲吉最终成为了彭格列的首领,自己也阴错阳差成为了他的守护者。更荒谬的是,他们甚至不再是平等的朋友,而变成了教父与N.R这种畸形的依存关系。很长一段时期内,他们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六道骸无法为这件事释怀,沢田纲吉也因此心怀愧疚,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古怪而别扭,度过了一段十分糟糕的日子。直到前阵子,六道骸对沢田纲吉的态度才稍稍有所缓和,可对方却又关闭了心扉,为了家族,为了责任,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让六道骸越来越陌生的样子,陌生到他必须潜入最没有防备的梦境,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他。



简直就像一个令人窒息的死循环,他们总是在错过,错过相知,错过相爱,错过相许,错过每一个能心意相通的瞬间。如果——六道骸时常会这样想——如果我还是人类,如果我仍拥有带他离开的能力,如果我不再受到N.R法则的束缚,我们是不是就能走回正确的轨道,让一切重新开始?



那封来自密鲁菲奥雷的信件,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信件是用手写的,直接被送递到彭格列首领办公桌上,落款的名字是“白兰·杰索”,信中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请求进行和谈。



这其实是很蹊跷的一件事。对方主动提出和谈,这是服软的表现,但从当时两个家族的战况来看,虽然彭格列顶住了压力,实际却并不占上风。可对方请求和谈的意思是如此坚决,他们甚至主动让出了一部分攻占的领地,只求能在谈判桌上与彭格列家族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为表诚意,密鲁菲奥雷还提出:谈判的时间和地点,都可以由彭格列来决定。



虽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沢田纲吉还是同意了。谈判的地点被定在彭格列总部,但没有人想到,谈判那天,密鲁菲奥雷前来赴约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白兰·杰索他自己。



当那个银灰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的白发男子独自走下车,并说他是唯一的来访者时,所有人,包括六道骸都愣了。到底是怎样的狂妄,能让这个人满不在乎地一人就敢前来敌对家族的领地?而那人对此的解释却是——


“这代表了我的诚意哦,纲吉君。~♪”



他的确处处显得自己很有诚意的样子。


在进入谈判室前,当沢田纲吉按惯例准备卸去身上的武器时,那个人甚至还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


“哦,你不必这么做的,纲吉君。”男人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很强的戒心,谈判期间,你们大可以带着身上的武器,我不介意。”


六道骸当时就站在沢田纲吉的身边,因为其他守护者无法及时赶回总部,所以他是今天谈判席上保护首领的唯一一位守护者。看到少年面露犹豫,六道骸立刻说。


“既然白兰先生这么好心,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兰·杰索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突然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纲吉君,您的这位雾守很明事理呢。”白兰居高临下的口吻让六道骸听得很不舒服,可对方像是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把卸下来的武器直接递到了六道骸面前。


“能请你帮我保管一下吗?”白兰笑眯眯地说。


那是一只银色的手枪。造型玲珑而小巧,枪身镂刻着精致的花,枪口泛着银色的冷光纹。六道骸虽然觉得奇怪,但直接拒绝又会显得露怯,只能顺势接过。入手便觉得这把枪沉甸甸的,和它表面看起来的小巧完全不同;而且它的材质似乎也并不普通,握在手里只觉得寒气逼人,古怪非常。


“那就谢谢你了。”白兰微笑着,用甜腻得甚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说。



“一定要帮我好好保管哦,彭格列的雾守先生。”



********EndFragment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9-09 15:53:00 +0800 CST  


********


谈判准时开始了。



进展却并不顺利。


入席前,这位密鲁菲奥雷的首领明明处处都摆出诚意满满的姿态,但等正式落座,沢田纲吉同他开始谈正事时,对方又显得兴趣缺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彭格列的陪同人员都隐隐有了怒色,到最后,沢田纲吉也有点忍无可忍了,他放下了手里的协议书,竭力克制着自己的不满,说。


“白兰先生,我对协议条款的陈述和解释让您觉得很不满意吗?”


男子漫不经心地翻了几下手中的资料,把它们放到一边,然后双手十指交叉,迎着沢田纲吉略带谴责的目光,笑眯眯道。


“我没有任何不满意,您考虑得很周到,这份协议也很公平。”


“那您……”


“只可惜,我并不是来和谈的。”


温柔的声音,吐露出的却是如此惊人的句子。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露出戒备的神色,可男子似乎并不在乎众人的敌意,始终面带微笑,面具下的那双冰紫色的眸子,始终一眼不眨地望着对面的褐发少年。


“我就是想见见你,顺便……”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也刻意压低,带着几分魅惑,却又透露出一种不容回驳的强势。


“……来问纲吉君你一句话。”


在场的人立刻都把目光投向他们的首领,但坐在谈判桌前的少年,许久都没有说话。


别人或许不知道,离首领最近的六道骸却是看得很清楚——沢田纲吉垂在身侧的左手,已握攥成拳。他握得是那样用力,用力到骨节都开始泛白,用力到已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他的指尖深深地凹进掌心,隐隐甚至能看到几丝血痕。


——他正在极力地忍耐。



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次谈判算是告吹了,但这已经不是白兰第一次出尔反尔。眼前这个恶劣的男人,这个弹指间就夺走数千条人命,却还能笑得如此云淡风轻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把彭格列的尊严践踏在脚下。他的狂妄,他的傲慢,他的藐视,袒露无余。



但最后,沢田纲吉还是控制住了情绪,平静出声。



“您要问什么,白兰先生?”


仿佛根本没有听出对方声音的冰冷,白兰依旧笑得亲切而自在。


“你能自己走过来,让我单独告诉你吗?”他的目光从彭格列众多随行人员身上一掠而过,最后重新望向沢田纲吉。


“因为我要问你的话……不想被别人听到。”


现场顿时骚动起来,有人甚至忍不住愤怒地喊出口。


“你这家伙不要太过分了!”


任谁都知道,谈判已经破裂,而且是以十分难堪的形式破裂。但戏耍了彭格列众人的男人却没有丝毫愧色,甚至还能大言不惭地对他们的首领一再提出非分的要求,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过分吗?怎么会?”白兰耸耸肩,干脆地无视掉所有人的愤怒,摆出一副无辜的姿态,“你们也都搜过我的身了,我可是手无寸铁的。而且我都孤身来到你们的大总部了,你不会连走到我面前听一句话的胆量都没有吧,纲吉君?”他后半段话就完全是说给沢田纲吉听的。


六道骸对白兰的这种行径自然也是十分憎恶的,他刚想和沢田纲吉说不要理会这个无赖,少年却已经站了起来。


“好吧。”他说,“我就听听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白兰先生。”


在沢田纲吉离开座位要朝白兰走过去时,六道骸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了他。那完全是本能的行为,虽然白兰说得对,他根本不可能对沢田纲吉造成什么威胁,可六道骸还是不想让沢田纲吉就这样过去。被扯住胳膊的沢田纲吉诧异地回头看了六道骸一眼,因为还生着病,少年的脸色很苍白,但当他勾起嘴角,淡淡微笑的时候,还是会让人感到一种安心的温暖。


“只是听一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用口型说。



六道骸最终放开了手。


他找不到挽留这个人的理由,所以只能看着少年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白兰走去。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单薄,连日的疲劳让他比过去又消瘦了很多,但他的脚步坚实而沉稳,完全没有失去首领该有的气宇和风度。在所有人都注目着沢田纲吉的时候,六道骸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白兰,却发现这个一直挂着虚浮笑容的人,不知何时已完全敛起了笑意。虽然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从对方微微绷直的身体来看,六道骸觉得白兰似乎有点紧张。


紧张?这个词刚一出现在脑中,六道骸就觉得很荒谬了。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一个狂妄到孤身进入敌方总部都面不改色的人,怎么会产生紧张的情绪?莫非是白兰要问的那句话对他很重要,所以他是在为那个未知的结果而忐忑?


在六道骸心存疑惑的时候,沢田纲吉已经走到了白兰的身边。但他并没有做出俯身去倾听的姿态,倒是白兰先主动站起来,在沢田纲吉反应过来前,一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低头在少年耳边说了几句话。


六道骸并不知道沢田纲吉听到了什么,他只知道在听完那番话后,沢田纲吉的瞳眸骤然紧缩了一下,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惊愕,随即变成了无法掩饰的厌恶。六道骸真的很少见到沢田纲吉会把憎恨和厌恶表现得如此赤裸裸,但他真的就用那样的目光,瞪了白兰一眼,然后拍掉了对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我真的很吃惊,你问的居然是这种事情。”沢田纲吉冷冷道,“如此荒唐的提议,你以为我会采纳吗?”


“荒唐?”白兰笑了,但笑容已不如之前那样轻松,“我可是很认真的。”

“那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想都不要想。”沢田纲吉明显生气了,毫不客气地撂下了狠话,转身要走,却突然被白兰抓住了手。


“何必这么着急就拒绝?”虽然竭力表现得轻松,可不难听出男人的声音略显僵硬,“我可以再给你一段时间考虑。”


“不必了。”沢田纲吉不耐烦地想要甩开他,“我不相信你。”


白兰终于没有再纠缠,在彭格列的护卫人员冲过来前,他已经松开了手。沢田纲吉没有理他,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他甚至头都没有回一下,所以他并不知道,那一瞬,白兰望向他的目光是如何的复杂。那时那刻,或许只有一直警惕地紧盯着白兰的六道骸看到了,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冰紫色眼眸,到底融汇了多么复杂的情感——失望,遗憾,伤感,痛苦,叹息,以及……最终摧毁了一切,占据了一切,颠覆了一切的,冷酷。


“我给过你机会了。”他突然扬起声调,似乎像是对所有人宣告,却又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所以,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说罢,银发男子的目光陡然一转,朝六道骸的方向望去。



“你还在等什么呢,骸君?”他说。



六道骸并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白兰到底说了什么,身体却已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突然扬手一握,三叉戟已出现在了手上,只是横空一扫,挡在他身边的人都已在凌厉的寒光中倒下,因被刺中要害而喷溅出来的鲜血在那一霎竟交织成了一片血雾,浓烈的血腥味顷刻就弥散开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六道骸自己。


“六道骸,你疯了?!!”有人在尖叫。


“骸大人,你、你到底在干什么??!!”有人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但更多的人,却是已迅速反应过来,并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



“叛徒……他是我们彭格列的叛徒!!!”



但六道骸的攻击,已势不可挡。


彭格列中大多数人对六道骸的认知,都停留在他诡异莫测的幻术,所以他们从没想到,这个人的武力攻击,居然是也是如此的可怕。虽然所有人已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冲上去拦截,但这个宛如魔鬼般的刽子手宛如暴风般席卷而过,所经之处,血流成河。但凡阻拦者,无一例外遭受重创,对方下手狠辣,招招致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偌大的会议厅已变成了人间地狱。而在交锋中,人们已经看出六道骸前进的意图——



他的目标是首领!



但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从六道骸开始疯狂攻击到他突然一脚踏上会议桌,拔枪对准身边没有任何护卫的沢田纲吉,到底过去了多久?是一秒钟,还是两秒钟?



“首领大人!快闪开!!!!”有人在嘶吼。



已经迟了。



火光闪现,枪声响起,“砰”得一声过后,鲜血悄无声息地浸染开来,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就安静了。



——安静得时间似乎都凝固,安静得每个人似乎都停止了心跳,安静得……只能听到那个人倒下的声音。



不。


不……


不!!!!!!!!




“纲吉!!!!!”




没有人明白这个刺杀了首领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呐喊,没有人发现这声喊叫中蕴含地是怎样的绝望和崩溃。他们不需要去理解,不需要去理会,不需要去探寻任何违和的蛛丝马迹,他们所知道的,所明白的,所要懂得的事只有一件——这个人是叛徒,是罪人,是杀人者。他辜负了首领的信任,他居然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掉了彭格列最大的信仰,他该死。



他该死!!!



该死!!!!!!!



虽然在之前的交锋中已经有太多人倒下,但他们还是像亡命徒般,不顾伤势挣扎着冲上来。但占尽上风的六道骸怎么会被反制,他甚至不再满足重创对手,而是像死神般肆无忌惮地收割起昔日同僚的性命。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一条又一条生命消逝,这里俨然已成为修罗血场,每个人都被卷入其中,每个人都像疯狂的野兽般鏖战,每个人都身染腥红的污血。



——除了一个人。



——除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坐在会议桌的尽头,双手抱臂,嘴角噙着优雅笑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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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9-09 15:56:00 +0800 CST  



飞溅在室内的鲜血没有泼溅到这个人身上分毫,白色的西服始终洁白如初,他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又像是一个欣赏戏剧的观赏者,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别人几乎都忘记了这个人,但六道骸没有。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确信眼下的情况和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因为枪杀了沢田纲吉的手枪就是这个人交给自己的。此时屋里还存活的人已所剩无几,当六道骸用三叉戟贯穿了最后一个人的喉咙,收回的戟锋没有继续补刀,而是骤然一转,朝着自己的右眼刺来。


那一瞬,一直优游自若的银发男人眼中终于出现了惊愕,而三叉戟已经被六道骸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右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六道骸感觉自己似乎被硬生生的撕裂,极致的痛感却让他终于在那一霎抢回了身体的主动权。没有犹豫,六道骸霍然转身,扬起三叉戟狠狠甩向男人。这一瞬的逆转虽然让人猝不及防,但白兰还是轻松避开了六道骸的攻击,只是在他闪身的时候,因动作过大,脸上的面具不慎掉落了下来。


在看到白兰真容的时候,六道骸瞬间就愣住了。虽然和印象中有所差异,但眼前这张脸,尤其是左眼角下的那枚紫色刺青,让他立刻就联想到了一个人。


——说“人”其实并不十分准确。因为那个“人”,是名N.R。


是他???


怎么可能!!!!


但已经没有时间让六道骸验证自己的猜测了。他听到门外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身体又一次开始不受控制,六道骸拼劲最后一丝力气,飞身跳起,朝着会议室的窗子狠狠撞去。


随着玻璃的轰然碎裂,六道骸跳出了窗子,几乎就在同时,会议室的门被撞开,紧接着传来的便是云雀恭弥严厉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你们到底在……”


然后声音就断掉了。


——那么突兀地,就断掉了。



玻璃的碎渣犹在空中纷飞,沾血的黑色衣角在寒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六道骸最后回望了一眼,他看到无数人涌进屋里,他们惊叫着,纷纷冲过去查看首领的情况,并试图用各种方式进行抢救,但……没用的。



因为六道骸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在他闭上眼睛的那瞬间,自己的系统已经弹出了一个冰冷的提示。



——【NO Godfather】



他自由了。



他终于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他终于摆脱了自己最为憎恨的束缚,他终于可以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受任何人的摆布。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却是在这一刻,才真正发现,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他想要的,只是那个人能好好活着。哪怕自己要永远忍受那种畸形的束缚关系,哪怕自己的心意和爱恋只能深深窒息在心中,哪怕自己永远都不能成为他眼中最特殊的那一个,都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我只要,你能好好的活着。




他终于懂得了一切,醒悟了一切,明白了一切。



——在他已经失去了那个人的时候。




他重重地跌落到楼下,就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儿狼狈地摔落在地上。他的右眼依旧流血不止,视野里一片疯狂的血红,闭上眼睛,能感到粘稠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就像蜿蜒流淌的血泪。


阴沉的天际开始飘落雪花,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远方突然传来了丧钟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直至全城的钟楼都呼应般发出了沉重的鸣响,在这个落雪的早上,连绵成一片凄惶而不安的钟鸣。全城的人都疑惑地驻足,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丧钟,为谁而鸣?



那注定是六道骸永远难忘的一个早上。他捂着流血不止的右眼,在落雪的街头跌跌撞撞地奔逃。但凡见到他这幅样子的人都惊恐地纷纷避开,他无处可去,也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整个世界都在拒绝他,排斥他,孤立他,只有洁白的雪花还在簌簌地飘落,那样的安静,那样的祥和,那样的不知世事,那样的与世无争。他恍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沢田纲吉时,也是这样一个落雪的早上。那时他附身在白枭上,从家族的人体改造所里逃出来,穷途末路,狼狈不堪,最终精疲力尽地坠落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就在他奄奄一息,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清亮而干净的声音。



——呀,编号10001,快来帮帮忙,这里有只受伤的小鸟呢!



可那时的六道骸已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在他彻底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别怕,我来救你了。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明明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那一刻,他却突然无比安心。从来都用戒备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曾想过要求助于人,从来都不知信任为何物的他,却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就深深地相信——



——得救了。



同样的仓皇狼狈,同样的走投无路,十年前,他因那个人的出现而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谋得一方容身之处;而十年后,他却亲手杀死了这个唯一能救赎他的人。


落雪无痕,大地顷刻已变成白茫茫一片。那些疮痍,那些伤痛,那些寥落不堪的过去,都静谧地沉睡在洁白无瑕的雪被下。温柔的落雪遮盖了一切,抚平了一切,抹去了一切,不留一丝痕迹。


但那些深藏在心中的痛楚与伤痕,却是怎样都无法抹去的。它们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哪怕穷其一生,都摆脱不掉那种战栗的痛苦。时光的法则在它们面前也黯然失色,它们不会消失,不会淡去,只会像绵密的银针,像永远不会终止的噩梦,无时无刻地刺痛你,伤害你,折磨你,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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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9-09 15:5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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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擅自接受了身体改造,才会引发那次的失控事件。否则在N.R法则的约束下,我是不可能向自己的教父开枪的。”编号96096的声音淡淡,在讲述的过程中,她一直都是如此,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所有人都说我是叛徒,我也不想去解释。就算是被利用,但害死了他的人,的确是我。我不会回避我的过错,我心甘情愿承受所有责罚,但我没想到……在我决心去复仇的时候,我又见到了我的教父。”


“你又见到了他?”编号27027惊呼出声,“你的意思是……他其实并没死吗??”


编号96096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是很好吗?”编号27027不由得高兴起来,“你并没有害死他,你根本不必再承受那种自责的痛苦啊!”


但编号96096脸上并没有丝毫喜悦,她只是用一种让少年看不懂的悲伤表情,沉默地看了他许久。


“是的,我也曾为他并没有死而欣慰,但很快我就不那么想了。”她说,“你知道那时他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吗?你知道白兰都对他做了什么吗??”少女突然用手捂住脸,从她颤抖的手指来看,她已不能像之前那样再保持平静。


“他已经忘记了一切——他甚至不再是人类。他像一个玩物般被囚禁着,活得没有丝毫尊严。当我看到他被那样亵渎和侮辱时,我才知道——死亡对他而言,竟然才是最好的结局。我做不到彻底拯救他,只能竭尽所能先把他从白兰手里救出来,让他能够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虽然我重新认他为教父,但他并不知情,而且在我沉睡后,我也根本不希望他会来救我。因为监禁我本体的人是白兰,他肯定对这种事早有防范,如果我的教父来了,无异是自投罗网,我已经害死过他一次,我不能再害他第二次。”


编号27027沉默了。他听得出对方言语中的坚决,那种不留任何念想的决绝,让他忍不住感到一种无奈的悲凉。


“你真的甘心吗?”半晌,编号27027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他是否还记得你,但至少,他还活着,他还是你的教父。你真的甘心就这样结束,就这样退场,就这样永远与他分离?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当然不。


怎么可能会甘心?怎么可能想放手?怎么可能希望从此永不相见?


但没有办法。


真的没有办法。


他不能让他去涉险,他不能让他又一次落入白兰的陷阱,他更不能……乞求一个被自己害死过的人,冒着重重危险来救一个伤害过他的罪人。


所以,最后编号96096只是淡淡一笑,眸光平静如水,没有丝毫动摇。


“我甘心啊。”她说,“我甚至需要感谢上天,让我在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过错后,还能再与他相见,还能最后帮他一次。我已别无所求,更没有丝毫遗憾。”


编号27027皱了皱眉,他微微垂下头,双手渐渐握攥成拳。



“……但我不甘心。”



编号96096的瞳孔骤缩了一下。



“我不甘心看你就这样放弃。”少年猛地抬起头,褐色的眼眸中有细碎的光点在闪耀,直至连缀成一片火焰般耀眼的光辉。


“既然你能救出你的教父,让他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你自己为什么不行?你同样可以重新开始,让自己努力地活下去!”编号27027说,“如果你怕你的教父再被白兰迫害,那我就去打败白兰,然后把你救出来!我会带你去找你的教父,让他唤醒你,拯救你。”


编号96096完全怔住了。她根本消化不了自己听到的信息,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急切地想要反驳。


“你不能……”


“我能的。”编号27027却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他一只手搭上编号96096的肩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少年的目光干净而纯粹,没有丝毫动摇的坚定。虽然他还理解不了露切大人说过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更不知道在无法找到教父的这十年中他能做些什么,但现在,他想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我要帮你,我要救你,我要带你去找你的教父——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他突然倾身,将少女拢在了怀中——这是一个温柔的拥抱,轻柔得就像洁白的羽毛轻轻拂过心头,却留下了那样深刻的温暖,温暖得……让编号96096瞬间就丧失了拒绝的勇气。



“别再把自己困在过去,也别轻易否掉自己的未来,虽然你失去了教父,但你并不是一个人。”她听到那个人在耳边说。





“……你还有我啊。”





——我,就在你身边。




那一刻,编号96096仿若又听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声音,那道照亮进他心底的光,那个永远不会被遗忘的瞬间。




——别怕,我来救你了。




“你觉得,我的教父如果重新见到我,他会原谅我吗?”编号96096突然问。


编号27027迟疑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小声说。


“但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是那么温柔的人,我想,不管他肯不肯原谅你,他都一定不希望你如此难过,他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怀里的人许久没有回音,编号27027刚想低头去看,蓦地就被对方回抱住了肩,下一秒,少女已仰起头,深深吻上了他的唇。


明明是那样虚弱的身体,拥抱却如此迫切而用力,仿佛再也不愿松开,仿佛想要把时间都就此凝固。编号27027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编号96096告诉他,接吻时需要把眼睛闭上。于是少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中,他听到那个人宛如哭泣般一直不停地呢喃着细碎的句子,并将他抱得更紧。



“对不起。”她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编号27027不知道编号96096为何要道歉,就像他不知道,在遥远的地底深处,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那个被锁链牢牢禁锢着身体,并因力量的流逝已无力再睁开眼睛的蓝发男子,眼角突然流溢出了连绵的眼泪。



“对不起。”那个男人喃喃道。



他知道自己的声音根本无法传递到少年的心里,他知道自己能陪在少年身边的时间只能用秒钟来计时,他知道有些事情无论怎样懊悔也再无法挽回,但在他的时间彻底停滞之前,在他即将被漫长的黑暗吞噬前,他只想告诉这个人——




——对不起。




以及。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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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9-09 16:00:00 +0800 CST  
——————————TBC——————————

PS:
今天是骸纲相遇日,发这一章也算应景了……吧?

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和坎坷,希望却永不泯灭。因为早在最初的最初,你们的相遇,就已是一个美丽的奇迹。

另,地下世界篇正式进入完结倒计时,三章之内应该就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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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09-09 16:00:00 +0800 CST  

46

编号27027重新上路。

他背着编号96096,穿行在幽暗曲折的地下通道中。少女虚弱地伏在他的背上,在转过某一个路口时,她的手突然自少年的肩头无声地滑落,宛如一片飘零的落叶,在黑暗中静静地垂落,再无丁点声息。

编号27027没有回头。

他只是感到眼眶有些湿润,更加用力地背紧了背上的人。

——终于,只剩自己了。

他想。


**********

其实编号27027觉得自己一直都很幸运。

虽然不知道教父是谁,甚至缺失了大片的记忆,可从他拥有意识以来,身边并不乏对他亲切友善的人。

最先是入江正一。这名心地善良性格温和的人类,在他最无助最苦恼的时期一直陪伴着他、鼓励着他,帮他克服了系统迟滞的缺陷,使他走出了沮丧自卑的阴影。他是让编号27027感受到来自人类世界的善意与温暖的第一人,这份恩情,编号27027永远不会忘记,如果不是因为突遭变故,他甚至想过在找到教父前,自己会像侍奉主人一般,侍奉入江正一一生。就算是现在,他也不曾淡却这种念头,如果——如果他们在未来还有相遇的可能,编号27027想,他一定要兑现这份对方并不知晓、自己却下过决心的允诺。

之后,便是斯帕纳。虽然编号27027至今都不明白这位S.A系统名单上的密鲁菲奥雷成员为何要帮助自己,但不可否认,正是因为斯帕纳的一番话,让编号27027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S.A系统的合理性。那个人说,如果你的朋友入江正一出现在S.A名单里,你也要视他为敌人将其绞杀吗?那个人说,不要被S.A系统所束缚,相信你的直觉,做你想做的事。那个人还说,让我看看,也让每一个人在怀疑你、等待你、信仰你的人看看,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编号27027其实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些话的含义,但时至今日,他已渐渐明白——这名金发青年,不是敌人,而是朋友。虽然不知是否还有重逢之日,可他的相助,编号27027将铭记一生。

再然后,便是编号96096。如果说斯帕纳的一番话只是让编号27027对自己产生了一些怀疑和反思,那么编号96096的出现,则彻底颠覆了少年对N.R世界观的认知。她的宣言是那样的大胆出格,她的想法是如此的离经叛道,她突兀地闯入他的世界,用一种近乎霸道的姿态,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出封闭狭隘的角落,为他敞开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他本该质疑,他本该抗拒,但他真的已经孤独了太久,等待了太久,茫茫世界,漫漫时光,他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同类,一个除了教父外,最能体会他所处境况的同类,他不由自主,他情不自禁。他想,我可以信任她,我可以跟随她,因为我们是同类——我们是相同的。这种亲切的感觉是再友善的人类都无法给予编号27027的,于是他握住了少女的手,他迈开了自己的步,他不再龟缩在阴郁的角落忧伤着不见踪迹的教父,而是尝试着开始更多关注自我,好奇自己的过去,思考自己的现在,甚至是,期望自己的未来——一个因为编号96096的出现,才产生可能的未来。对少年来说,编号96096虽然不是自己的教父,但她对自己的影响,已经深刻得堪比教父。


——因为你,我才明白自己的存在可以拥有全新的意义。


——现在,我将这份意义,付之于你。


*********


地下通道的路途,比编号27027想象得还要遥远。

其实也是能理解的,毕竟这里不像边界大门的边卡哨所,拥有远程传送的设施配置。就像一条地铁线,没有能高速运载的地铁,他只能靠脚力走完这条线路。记忆库中的电子地图一直为他指引着的正确道路——就是离地上世界最近、最容易被打通的那条,只要能走到底,他与自由便只剩一步之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目的地的接近,编号27027并未有所欣慰,反而越发不安。

太顺利了。

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自己之前已耽误了太多时间,预想中的追兵居然迟迟没有出现。而这一路走来,周围也异常的安静,阴谋的气息缭绕不散,原本存在于心中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可除了继续前进,编号27027已再无退路。


终于。


在距离目的地的最后一个转角路口前,编号27027蓦地停住了脚步。如果此时有人站在他身边,一定会惊诧少年的变化——原本褐色的瞳眸骤然被冰冷的金色所替代,皱起的眉头间尽是凌厉的敌意。他紧绷起身子,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在黑暗中屏气凝神,一眼不眨地盯着路口的方向。


——这是S.A系统启动的表现。


忠实的系统在发现警戒范围内的敌人时,立刻就向自己的主人发出了警告。虽然眼睛看不到,但编号27027已经清晰地知道,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


——白兰·杰索。


并没有太大意外,倒不如说,完全在意料之中。编号27027深吸一口气,却感到自己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不是害怕,却真的在忐忑。他和白兰也交手过几次,但没有哪次是稳占上风。这一次,这个男人成为了他前往地上世界的最后一道阻碍,两强相遇,必有一战。这次对战的结果将直接决定他的命运,编号27027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赢。

下意识将背上的少女背得更紧,编号27027目视前方,谨慎地重新迈出了脚步。在转过路口时,他全身的警备已达到了顶峰——毕竟这是最佳的袭击时机,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伏击,没有突袭,他轻松地就转过了最后的路口,然后看到了,此行的终点。


这是一个未修建完成的空旷大厅,七根石柱围成大厅圆形的轮廓。石柱上隐隐可见岚雨雷晴云雾空的七种图腾,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原本精致的纹饰已变得粗粝而模糊,有些石柱甚至出现了不小的裂纹,无声地诉说着当年大地震对这里造成的创伤。大理石面的地板也布满了裂痕和坑洞,空气中弥漫着地底特有的潮湿酸腐的气息,在大厅正对着编号27027的那一面,直接呈现了完全的崩塌景象,就像方形盒子的一面突然被人用手狠狠捏碎,只能看到支离破碎的废墟和顽固不移的巨石。虽然这里漆黑得透不进一点光亮,但编号27027知道——只要他打穿了那片废墟,他就能看到地上世界的阳光。


这是离地上世界最近的地方,这是离成功逃亡最近的时刻——只要,他能打败那个站在大厅中央的人。


身着白色首领服的银发男子就站在大厅的中间,他背靠在象征着“大空”的石柱前,一只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包装袋,另一只手则在袋子里翻找着什么。当编号27027转过拐角,出现在大厅中时,男人甚至都没有抬一下头,只是继续翻动着他手中的袋子,直到用手指从袋子里衔出一枚白色的形似棉花糖的东西,漫不经心地丢进口中。N.R是不能食用人类的食物的,但编号27027听入江正一说过,为了让N.R的行为更接近人类,地上世界是有研制能够让N.R直接食用的特殊食品的,编号27027猜白兰此时吃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东西。


“来得真慢啊,小27。早知道你会来得这么慢,我就该让石榴他们尽尽人事,在边界大门那边直接逮住你就是了。”


白发男人边咀嚼着嘴里的东西,边抬眼朝这边望了一眼。他现在没有戴面具,从声音到表情,都显得格外轻松自然,仿佛眼下根本不是冤家路窄,而只是老友相逢。大概是察觉到少年的注目所在,他甚至拎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笑着问。


“想吃吗?很好吃的哦~♪”


编号27027没有理会白兰故意岔开的话题,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对方刚才那番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你是故意没让他们来追我的?”他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愕,“你……你知道我会来这里?所以早就等在这里了?”


白兰耸耸肩,脸上始终带着愉快的笑意。


“是啊,光明塔对我而言早就不存在秘密,露切那帮人的行事风格,稍微揣测一下就很容易猜得出。其实在边界大门那边解决你们,对我而言也不是难事,但我并不想那么做——拦截你并不是我最迫切要达到的目的,我只是想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单独见见你。”


他说着将手中的袋子毫不在意地扔掉,目光紧盯着少年,慢慢向他走来。编号27027顿时大为紧张,边警惕地注视着男人的举动,边谨慎地开始走位。


“哦?那家伙的力量终于枯竭了吗?”白兰冲着伏在编号27027肩上的少女扬了扬头,在看到少年立刻谨慎地将少女背得更紧后,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讥诮。


“何必这样紧张呢?”他边走边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背着的只不过是具躯壳而已,你根本就是被那家伙给骗了。”


“……我知道。”


编号27027说。他的声音清洌而低沉,就像他沉稳而冷峻的表情。


“我知道她的本体并不在这里——编号96096已经把她的事都告诉我了,她还把你的事……”


少年微微一顿。


“……也告诉了我。”


白兰前进的脚步突然就停止了,陡然尖锐起来的目光让编号27027立刻感到一种无形的寒意。


“我的事……”白兰轻声低语着,随即冷笑一声,提高声调,“呵,我的什么事?”


“她说,我以前是你的教父。”


编号27027能感到白兰望向自己的目光顿时又锐利了几分,那种强大的气场和怒意让编号27027忍不住颤栗——这个人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不可测。S.A系统的本能是让他远离危险,但编号27027站在原地并没有动——靠逃跑来获得安全并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勇敢地面对,并最终靠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打败这个人。


白兰看了编号27027一会儿,突然笑了。当他勾起嘴角时,编号27027感到压迫着自己的压力一下就消散了,只剩下那人云淡风轻的笑音。


“是啊,我们曾经的确是教父和N.R的关系。”他笑着说,“但你自己也说了——‘以前’。你是我的教父,但也仅仅是在‘以前’——那是早就过去的事,是再也不会重来的事。我可不是个恋旧的人,如果你指望我因此对你心存敬畏……呵呵,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他说着又一次迈步,朝着编号27027的方向走来。少年谨慎地后退,脸上却是没有丝毫惧色。


“我当初为什么会和你解除契约关系?”他问。


白兰挑挑眉,眼中显出几分兴趣:“哦?你在意这件事?”


“我想知道真相是怎样的。”


“真的吗?”男人笑得眯起眼睛,那是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的嘲讽的笑容,“让我猜猜你的心思吧……你并不是真的想了解过去,只是你心中有一丝不安的愧疚,这种愧疚已经影响到了你对我的态度,所以你才急于知道真相,是吧?”


编号27027的瞳仁微微一颤。他其实并没有想得如此透彻,但听到白兰的话,他却忍不住开始自问——是这样的吗?对人类时期的其他往事都可以做到不闻不问,却唯独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原因就是这样的吗?


“你会愧疚,想必是因为听说了那些传言。他们说,我是被你抛弃的,对吧?”


编号27027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那是显而易见的动摇。


“就让我这个当事人,告诉你真相吧。”白兰盯着少年的眼睛,他的笑容浮夸得近乎虚假,可他的目光却沉静如水,紫罗兰色的眸光中,甚至隐约流露出一种朴素的真诚。


“那些传言,是真的。”他说。


“或许你当时是有一些迫不得已,一些情非所愿,但事实就是——你罔顾我的意愿,在明知我不愿更换教父的情况下,把我交给了一个恨我入骨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有同类一直在告诫我说‘人类不可信’,让我提前做了准备,或许我在八年前,就已经彻底消失在焚化炉里了。”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10-14 14:25:00 +0800 CST  

他曾经是如此相信这个人,他的教父。


在研究所的时候,他见过太多被主人遗弃的机器人,那些尚不具备完整情感和深刻思想的机械,在面对主人被一次次更换的情景时,也会露出黯然的神情。他们对他说:不要太自以为是,不要太狂妄自负,就算你是高我们一等的N.R又怎么样?人类不是长情的物种,他们总是喜新厌旧,终有一天,你也会迎来同我们一样的命运。


那时的他,对这种言论完全不屑一顾。他承认人类是存在丑陋的一面,但他相信自己的教父绝对不会变成那样的人。那个人是如此依赖和喜欢他,他从未用奴役和傲慢的态度对待过自己,而总是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像自己永远也只会注视着他一样。


编号10001,你好厉害啊。那个人总是这么说。编号10001,你懂得真多,你真的好聪明,哪像我,什么都做不好。


那个人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和信任,甚至有一次,当男孩又被责备有失首领之态时,沮丧的孩子竟不假思索地说——


——如果一定需要很厉害的人才能当首领,为什么要选我?编号10001那么厉害,他才是适合成为彭格列首领的人,而我,永远都没办法成为像他那么优秀的人。


当时在场的人都立刻变了脸色,年幼的孩子看不懂大人眼中的震惊和紧张,身为N.R的他,也同样看不懂。他只是微笑着执起孩子的手,像此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半跪在他面前,在那人的手背上轻轻覆下一吻。


亲爱的教父,请不要再说如此任性的话了。他笑着说。你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而我,只是辅佐你登上首领之位的仆从罢了。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你的,而不是我的——我的世界,只要有你一人就已足够。


他以为时光能永恒地留驻在这一刻,他以为这份追随会持续到永远,然而,他忘记了——


人类和机器人,到底是不同的。人类的时间在流逝,他们的年龄在增长。天真的孩子终有一天会长大,儿时的情怀也会因岁月的变迁被淡忘。数年过去,当他又一次半跪在那人面前,却已是隔着一层冷冰冰的屏障。他想最后一次向那人施以表示忠诚的吻手礼,而嘴唇触碰到的,却只是冰冷的玻璃。


到底是在哪里出了问题,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的波折起伏才让他们最终形同陌路,他已不愿去回想,也无力去记忆。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这个人不会再对他温柔的微笑,不会再向他伸出温暖的双手,不会再在无眠的夜晚蜷缩在他怀中,在他耳边哽咽着低喃。


——编号10001,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这个人教会了他那么多。教他如何去微笑,如何去流泪,如何去欢笑,如何去悲伤,如何感受来自人类的善意,如何用平和的心情面对现实世界的种种不完美。


但他没有教会他,当一个人即将离他远去,他该怎样去追回,去挽留。


他也没有教会他,当一段本以为永恒的关系走到了终点,他该怎样去放手,去原谅,去释怀。


原本紧握双手的两个人,已经有一个人先松开了手,被剩下的那一个,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将对方留下?


大概,只能是更加,更加,更加用力地去抓住那只想要松开的手。虽然会弄疼他,会成为他憎恨的人,会再也回复不到从前的关系,也会让自己越发的痛苦和孤独,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松开手。


因为只要松开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最宝贵的,最珍惜的,最倾慕的,最心动的,最美好的,最幸福的,最能让他拥有存在感的东西,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的理由,都没有了。


——也永远都不会再有。




一直回荡在空旷大厅内的脚步声突然消失。白发男子停在距离编号27027尚有十几米的地方,不再前行。白兰知道对面的少年正用警惕而敌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一定在揣测自己到底会用什么方式强行拦截下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全力一搏的战斗准备,可这一次,自己根本无意与他一战。


就像对方在光明塔外,曾用一句话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击一样,现在,自己同样也将用一句话,让这个人再无丝毫抵抗之力。


一丝一毫,都不会再有。


然后,编号27027就看到了让他惊愕的一幕——白兰突然抬起了手。


并不是攻击的动作,那仅仅是双臂举起,手掌摊开,显示自己毫无恶意的举动。


“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阻拦你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见见你。”没有理会少年的惊诧和戒备,白兰只是微笑着,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解释着。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你想走还是想留,请随意——我不会拦你。”


骗人。


这是编号27027脑中的第一反应。


但对面那个人的行为,却又像真的无意再与他对抗。这不仅仅是表达在口头上的——编号27027看得很清楚,此时白兰浑身都是破绽,而他所处的位置,对自己也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果自己大胆一试,或许……真的能够如愿以偿,顺利脱逃。


大概是为了打消少年最后一丝疑虑,白兰直接侧转了身子,走到了大厅的另一边。正厅的位置已经畅通无阻,只要编号27027愿意,他随时都能冲到那面崩塌的厅墙前。一旦他发动了X—burner,就算是白兰,也再也阻止不了他。


这到底是机会还是陷阱?对方到底是大发慈悲还是暗藏杀机?编号27027真的很难判断。


白兰没有再去看编号27027一眼,只是维持着无害的动作,面墙而立。他很有耐心,静静地等待着,直至黑暗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先是很轻很小,像是迟疑的试探,然后渐渐地加速,直至全力狂奔。


白兰无声地笑了。


他微微闭上眼睛,听到了心底更加狂放而张扬的笑声。他享受这种时刻,只要稍稍一想,就兴奋得忍不住战栗——在一个人拥有最澎湃和最热烈的希望时,突然残酷地碾碎它,那种巨大的落差带来的痛苦,将会是多么美妙?


——我说过的,等再次见面时,我就会让你明白,真正的痛苦和绝望,到底是什么。


嘴角的笑意愈渐加深,他轻轻地吸气,然后缓缓地启口。他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知道那个人能听见。


“其实,你不记得教父,我是需要负上那么一点点责任的。”


黑暗中的脚步声没有丝毫迟滞,比起最初仅仅是提到教父就会心神不宁,现在那个人心智的冷静,让白兰甚至有了赞赏的心情。


“你知道吗?我把你拥有的关于教父的记忆,锁在了你的S.A系统的记忆库里,所以你只有在S.A系统启动的状态下,才有机会开启那段记忆。”


回应他的依旧只是急促的奔跑声。白兰想,或许那些多嘴的人曾经告诫过他什么吧——比如不要再执著于教父,要试图寻找自己的生存之道。那些人如此煞费苦心,但他们以为会有用吗?他们真的觉得只要说教几句,这个人就能抗拒得了教父情报的诱惑吗?


“记忆库的解锁码,就是你教父的名字。”慵懒而甜绵的声音,就像抹了糖浆的蛋糕——这是礼物,也是毒药。


“他名字的拼写,你要听好了哦……我只说一遍。”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只说一遍。”


奔跑的脚步声瞬间就停止了。


周围突然变得很静,很静,静得仿佛一切都已不存在,只剩那个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吐露着单词的声音。


“X。”


他说出了第一个字母。


黑暗中,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


但却不再是奔跑,而是似乎吃力地,步履蹒跚地,挣扎着向前走着。


“A。”


这是第二个字母。


然后,是第三个。


“N。”


脚步声更加迟滞了,甚至还传来一些细碎的呜咽。自始至终,白兰都是背对着编号27027的,因为他根本不用看,就能猜测在那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动摇,在挣扎,甚至已濒临崩溃。事到如今,他的超直感肯定在警告着他要赶紧逃离,这将是他能够逃脱的最后机会,但……他做不到。


——他想听那个名字。


无比的渴望,发自内心的渴望,就像染上毒瘾的人,就算理智在拒绝,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X。”


有什么东西跌落在地,发出不大不小的闷响。白兰想,大概是那个名为编号96096的躯壳被摔到了地上了吧。因为背负着她的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控制自己的行为。S.A系统现在一定在疯狂磨蚀着他的意志,最初的最初,那个系统就是为了封存记忆而设计的——它强横而霸道,任何可能伤害到自己主人的情况,它都不允许发生。而那段记忆,是远比肉体重创,更能给予他致命一击的存在。


但自己已经不会再心软。


一旦开始,他就不打算再停止。


“U。”


不再出现脚步声,甚至不再有呜咽。下一秒,白兰突然感受到了炎压——这是X—burner正在酝酿的表现。他不知道少年是在S.A系统的驱使下做出的抵抗,还是靠自己的意志聚集起的力量,无论是系统的操控还是超直感的警示,他在此刻发动攻击的确是正确的行为。


但,来不及了。


呵呵,已经,来不及了。


“S。”



他终于念出了最后一个字母。



沉睡的潘多拉魔盒,开启了。




——Xanxus。




攀升的炎压瞬间就消逝了。就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黑暗的寂静如潮水般漫过了一切,淹没了一切,泯灭了一切。没有光亮,没有声音,连五感都在窒息的死寂中被剥夺,仿佛这一刻就是永恒的边界,世界的尽头。



“好好感受吧。”白兰自言自语道。



“感受在失去教父时,那种窒息的恐惧和无尽的痛苦吧。”



片刻后,一声痛苦而凄厉的嚎叫,响彻了黑暗的地底。





楼主 月大白  发布于 2014-10-14 14:29:00 +0800 CST  

楼主:月大白

字数:386446

发表时间:2013-01-29 06:2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18 13:25: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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