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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不等于文人。作家是一种职业，而文人是一种身份。

作家和文人有交集，作家中有许多是文人，文人中也有一部分是作家。总的来说，作家的数量比文人少。因为职业比身份难搞。读过几本书，能和别人高谈阔论，吟风弄月，指点江山，最好还能画点画，写点字，每种雕虫小技都会一些，不用精深，玩票，文人就当上了。而要当作家，没有许多年苦心孤诣地锻炼他那支笔，磨练他那颗心，一个人是无法把弄文字这么孤独的事情当成一件职业来做的。

作家的职业，未必能靠它养家糊口。所谓的职业，可以是第二职业，赚点零花钱，甚至不赚钱，还赔钱，都不要紧，只要他把写作当成一件正经的工作，几十年如一日地做，也放假，也磨洋工，也偷工减料，凡此职业人的敬业和懈怠一样不少，不自命清高，不以殉道者自诩，写字就是上班打卡下班回家的一件日常事，但是有绵绵不绝的热爱在其中，有持之以恒的理想在其中，这样的人，他不是文人，他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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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今天是龙抬头？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龙到底是什么东西，中国的老百姓这样崇拜它？它有那么大的神力，一抬头，大仓就满，小仓就流？

龙其实是没有的东西，人们为什么要造出没有的东西来崇拜？人为什么总要把自己摆在极度卑微的位置，去膜拜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

其实那些神明，多半都是些为非作歹、祸害人的东西，都是犯下反人类罪、该枪毙的坏种。火神就是到处放火的东西，水神就是到处发大水的东西。瘟神更不用说了，随随便便让成千上万的人病死，坏透了。可是就连最坏的瘟神也要塑个庙来供奉它，求它少做点坏事，留给人们一点活路。我们的祖先活得有多卑贱，有多辛苦。

龙也不例外，对人间没有什么创造和建设，只有破坏。水龙王，海龙王，一年四季要人们三牲六畜地供奉它们，有时候还要吃童男童女，才施舍给老百姓一点活命的雨。这种东西，大家却把它们当成民族的图腾来崇拜。崇拜，其实就是害怕。皇帝要穿龙袍，把龙的形象印在衣服上，就是为了吓唬老百姓，知道他是和龙一样凶恶的东西，不敢触犯，只好低声下气地崇拜，好吃好喝地供奉。什么皇帝，什么神龙，都是些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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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是个好老师。他的学生子路问他：“听见一件事情好，就去实行吗？”他说：“父兄都还在，你急什么？”另一个学生冉有也问他：“听见一件事情好，就去实行吗？”他说：“就去实行。”别人很奇怪，说两个学生问你的是同一件事，何以你给他们的回答不一样呢？孔子说：“冉有这个人遇事退缩，不果决，所以要给他鼓励；而子路为人争强好胜，容易冒进，所以要打压他一些。”

这真是“因材施教”的典范了。当老师的不但要了解学生的智力，还要了解学生的脾气，不拘泥于一端，有针对性地去教导他们为人做事。这样的教育理念放在今天也不过时，孔子不愧是万世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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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思而后行这句话出自《论语》，却不是孔子的话。原文如下：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三思而后行的是季文子，不是孔子。孔子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他认为做一件事之前思考两遍就够了，不必三，想多了反而患得患失，做不成事。然而后世的人们却忘掉孔子说的‘再，斯可矣’，反把他不同意的“三思而后行”当成做事的金科玉律，讹以真传了。

为什么呢，我想大概是“三思而后行”表达得非常文艺，而‘再，斯可矣’却平淡无奇的缘故吧。人们还是更喜欢富于文学性的描述。悠哉大师的名言“表达越文学越好”，连孔圣人也不例外，果然精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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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士


流浪地球之后，又出了个流浪大师。这人叫沈巍，读过很多书，博古通今，本来有个公务员的饭碗，却不想做，整天穿得脏兮兮的去做垃圾分类的工作，一边拾垃圾，一边看书，被人家发现，然后就红了。

其实流浪大师这样的人并不鲜见，就是古代的隐士。所谓隐士，就是一些特立独行的人。特立独行，普通人做不到，却羡慕能做到的人，发现了一个，便大惊小怪，非要当偶像供起来。这些人在现代能红，在古代也能红，否则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隐士呢？现代的人，古代的人，都差不多的。

读过书，有学问，有体面正经的工作不做，非要去拾垃圾，这样的人多少有点疯气。但是不是疯子，两说。疯子，即为精神失常者，或精神病人。一个人是不是精神病人，是有医学上的指标的，只有精神病医生能说他是或不是，普通人不能。所以网上说沈巍精神失常的人，不过是随意揣测，并没有医学依据。他们的逻辑是，一个人读过很多书，有文化，却以拾垃圾为业，所以他是疯子。我就要问，读过很多书、有文化的人是疯子吗？显然不是。拾垃圾的人是疯子吗？显然也不是。那么何以读过很多书又去拾垃圾的人就是疯子呢？两件事既然都是正常人做的，为什么同时做它们的人就不正常呢？可见这种逻辑是站不住的。

古今中外人们对待隐士，或者说，对待特立独行，和大众不一样的人的态度是：一些人骂，一些人捧。骂还是捧，都因为他们的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触碰到了普通人平凡的神经。在空虚的世界里，人们太需要一点有趣的愚蠢。隐士如何生活，是人家的事，他们不见得大智若愚，也不见得是神经病。大智若愚和神经病都是别人奉送给他们的。然而他们确实引起了关注，有的人被写进历史，有的人当上网红，这就够了，这就是“隐士”们对社会的贡献了。

人一生中总会遇到一道檀溪，跳过去，一片光明，跳不过去，就此玩完。昭烈皇帝刘备跳过去了，很多很多无名英雄淹死在那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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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的闲谈是“北方”。

我是南方人，在北方生活过，又回到南方。我的感觉是，北方人特别以北方为傲，特别瞧不起南方人。南方人呢，以南方为傲，瞧不起北方人的情怀当然也有，却不如北方人那么强烈，经常挂在脸上嘴上。北方人爱用这种方式夸奖一个他欣赏的南方人：“哥们儿，你真不像个南方人，像北方人！”而南方人不太会这么讲。自己属于南方还是北方，南方人似乎要更无所谓一点，不像北方人那样把“我是北方人”看得多么重要。南方人遇到北方人的“歧视”，往往一笑了之，而北方人如果被南方人瞧不起一下，却容易火冒三丈。不知道为什么。我观察到这种现象，没有研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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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是北方的代表。显然，上海是南方的代表。

在中国的地方中，被攻击、嘲笑、挖苦得最多的是上海人。而在中国的地方中，最不介意被人家攻击、嘲笑、挖苦的也是上海人。人家挖苦上海人的那些话，如果对一个北方人讲，他多半会火冒三丈，甚至挥舞老拳，但上海人也就一笑了之。我经常听见上海人谈论外地人对他们的批评，对那些严重的诘问，并不认为很被歧视，或受到了侮辱，正相反，有时候还觉得人家说得很中肯，是啊，我们上海人就是这样的啊，门槛精，小气，我们自己都看不惯。上海人被人家恭维，要说你“真不像个上海人！”自己讲起来也好笑，却是心平气和的好笑，没有要找人家理论，证明我们上海人其实怎么怎么样，你们误解我们，地区歧视，不公平，什么什么。这是一种自信，由身处的地方带给他们的自信，哪怕对缺点，对短处，都是自信的，不介意人家说，也不怕人家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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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疯子


精神失常者，俗称疯子。许多疯子衣衫褴褛，邋遢不堪，所以人们一见到肮脏邋遢的人，就先往疯子上想。流浪大师被人认为是疯子，衣着太随意是一个重要原因。然而判断一个人精神是否正常，光看衣服是靠不住的，还得从他身上能够展现人类灵魂的部分去观察他。

首先看眼神，疯子的眼睛大多直勾勾的，眸子涣散无光，一看就觉得和正常人两样。然后听说话，叽里咕噜自言自语，说的全是莫名其妙的话，这种人多半脑子有贵恙。十多年前我还在北京时，住的小区里有一个疯子，衣服很干净，但是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精神病，因为他整天在小区的马路上走过来走过去，迈着军人的步伐，眼睛鼓得像青蛙，勇敢地瞪着前方，嘴里像打机关枪一样大声武气地重复着一句话“中国人民解放军……”什么什么。我只听得清中国人民解放军，后面的不知所云，但是你想想，一天到晚嘴里不说别的，光嚷嚷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人是不是有病？

这种疯子，普通人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不需要请精神病医生。但若那人眼神正常，谈吐清晰，思维有逻辑有条理，仅仅是衣服穿得邋遢，我们还是不好妄下判断，说他就是精神病的。

46

孔明的失误


都说荆州是关羽丢的，关羽骄傲自大，没有执行孔明“东和孙权，北拒曹操”的策略，所以把荆州丢了。

其实不然。关羽守荆州，守得是很好的。荆州腹背受敌，北有曹操，东有孙权，都想来夺，很难防守。而从刘备入川一直到攻克汉中，荆州安然无恙，这不是关羽的功劳吗？别的不提，单刀赴会何其慷慨潇洒！而刘备为打西川，把荆州的主力部队全部调走了，能征惯战的将领一个也没留给关羽，他还能支持这么多年，太不容易了，非智勇兼备的名将做不到。

最后荆州怎么丢的？孔明听说曹操和孙权有联手袭击荆州的计谋，便命令关羽带兵去打樊城，先给曹军一个下马威，让其胆寒，不敢来犯。这是反客为主之计，关羽做得很好，水淹七军，斩庞德擒于禁；然而荆州空虚，被吕蒙施奇计白衣渡江，袭了后营。

可这能算关羽的错吗？分明是孔明的错。知道荆州有被夹攻的危险，不去增援关羽，却让他独自面对两路强敌，安能不败？不要说关羽，便是孔明自己也未必守得住荆州。此时西川业已平定，连汉中都打下来了，几十万大军在彼，为什么不早点增援荆州？荆州失守时，五虎上将四个在西川，哪怕派一个回去，帮关羽守守城，也不至于此啊！

大意失荆州的，不是关羽，是孔明。

41


孔子和孟子，我爱孟子。爱他强大的气场，上对君王，下对名士，从不输了辩者的气势。他的滔滔雄辩，被他浩然正气的气场托起来，像自由的彗星飞行在宇宙空间，藐视着那些规规矩矩的恒星和行星。他是德高才高的君子，藐视着小人——世间的普通人。

他并没有梦想坐到殿堂里去，在孔圣的旁边当亚圣。当一尊泥塑木偶的成就，满足不了他那样的人。他要的是，在他身前身后，人们听见他的声音，多多地听见他的声音，知道他的观念，他的理想，被他影响，被他征服。他写文章，教学生，和各种人物辩论，见这个国那个国的君王，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你五十步笑百步！”“你庖里有好肉，厩里有肥马，老百姓却饿死在路上，你这是率兽食人！”他告诉那些君王们要爱护民生，“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告诉他们臣子不是君王的奴才，不可随意作践，“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心腹”“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很多很多。他是他那个时代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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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的错误


不及时增援荆州，致使关羽毁败，是孔明的失误。而荆州丢失，关羽丧命于东吴之后，不支持刘备兴兵复仇，是孔明的错误。失误，是技术问题。错误，却是态度问题。

为什么呢？因为刘备伐吴是对的，他并不单单是为兄弟报私仇。关羽除了是刘备的兄弟，还是蜀国的大将，五虎上将之首，镇守荆州的一方诸侯，你东吴说杀就杀了。而荆州是蜀汉政权的基础，费了多少力气才拿到的，你东吴说抢就抢了。你还自称是我们的盟友，还是亲戚，背后捅刀子，背信弃义，我不打你，难道还要和你继续结盟？没错，联吴抗曹，是蜀国一直以来的基本国策，但是时过境迁，荆州之战以后，这个联盟就灰飞烟灭了，吴国成了蜀国最大的敌人。夺我疆土，杀我大将，比和曹魏的梁子结得还深，已经没有斡旋和平的可能，只有一战。必须改变国策，将蜀国当前最紧迫的任务从伐魏兴汉转变为打赢和东吴的战争。诸葛亮身为蜀国丞相，应该全力支持刘备，调动国家机器和东吴作战。这时候唱什么天下之仇为公，兄弟之仇为私的高调，是非常可笑的。

从实力来说，魏国强，吴国弱，也只能先打吴，再伐魏。和吴国已是死敌，你去伐魏，吴国必然乘虚进攻，西川将成为第二个荆州。所以刘备伐吴是正确的，他错在不会打仗，而会打仗的诸葛亮不帮他打，输了，黑锅让刘备背，都是他不对，孔明有先见之明，孔明对。真冤枉。这是把态度问题置于技术问题之上，是主次颠倒。诸葛亮在蜀吴之争中犯了两次重大错误，他应该检讨。

48


读书人爱掉书袋，常被诟病。

其实情有可原。辛辛苦苦读那么多书，不掉掉书袋，又何必读那么多书？

掉书袋也是一种炫富。炫知识的富，比炫金钱和权力的富，还是要高贵得多。

49


孔明不增援荆州，致使关羽毁败；不支持刘备，以至秭归蹉跌。这些都是孔明的错误。接下来呢？白帝托孤以后，大权在握的诸葛亮不报先主的仇，不思收复荆州，继续他一贯的联吴抗曹策略，和敌人东吴结盟，抛却前嫌，化敌为友，维持三足鼎立的格局，和北方抗衡。这一回，他做得很对。

照说东吴打败了刘备，消灭了蜀国一半以上的实力，让昭烈皇帝含恨而亡，这仇恨已经超过了夺荆州、杀关羽。然而这时候，反倒不必报仇了。因为要报仇的人都死去了。主战派在战争中被消灭殆尽，蜀国只剩下了主和派，内部没有了争论。而兵败后的蜀国元气大伤，根本无力对付魏国和吴国两个敌人，必须和其中一个结盟，抵抗另一个。和魏国结盟是不可能的，那么只有和吴国结盟，抛弃前嫌，化敌为友，吃多大亏都认了。

这是忍辱负重的一步，认清形势，顺应形势，以图恢复。三国时代的大形势，魏国强，吴蜀弱，吴蜀必须联合，才能生存。虽然才打过仗，也要在最短的时间讲和，修补破裂的关系，重新站在一条壕沟，输的不能逞强，赢的也不能摆谱。孔明最早主张联合东吴，是对的；荆州之战后反对刘备伐吴，是错的；夷陵之战后坚持联合东吴，又是对的。同一政策，先对，后错，再后又对。无他，时移势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