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昨日之岛(师生 兄弟)

昨日之岛,往事并不如烟,依旧是秋子的故事。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14 20:54:00 +0800 CST  
【序】 —1—

初老师:
“我为我在大学已度过的时光向你道歉,其实我知道,最该道歉的人是自己。

你说,一个人,过往怎样,不能一概而论。但若想有所作为,便不能将过去的自我搁置一旁。我认真思考后,觉得甚是愧疚。

我浪费了于整个生命而言举足轻重的大把时光,作为一个已经具有独立意志的年轻人,没能好好塑造自己,反而蹉跎光阴。这让我觉得相当相当自责与心痛。

等我宁肯你用严厉的方式扶持我走过一段路途时,你却再也不肯,你说发自内心的自我救赎才是最具价值的。 这起初对我而言如此困难,我不断强迫自己去改变和坚持,甚至一度觉得很痛苦。你却说这比任何惩罚都行之有效。

每每我要道歉自白之时,你都缄默不语。你一直贯彻着,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所以看似温和如水的你,对我却执着且严厉。”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秋子终于明白这是错误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往事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跌跌撞撞地闯入生活,让人不堪回首,有时却又意外的带给人重生的快乐。

大约初景之于秋子,便是这样一种往事。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6 01:57:00 +0800 CST  
【第一回 秋去秋来】—2—

读书清净,看花欢喜。

芦蓬上满载着白霜,轻轻摇着归泊的小桨,秋天游戏在渔船上。这是秋子迈入大学的季节。他独自绕过大学校园里的一片湖,停留在一幢苏式建筑脚下抬头凝望,岁月斑斓的红砖上生出裂痕,被雨湿润后,砖墙颜色有些深沉,裂痕里还可窥见它本来的样子。

秋子刚从一堂枯燥的建筑构造课上逃离出来,他撇下身后归于尘土的落叶,独自走进校史馆里,影沉沉的眼低垂着,缓缓拨开迷雾。

拨开迷雾,说得准确点,是用手指来来回回抹开校史馆玻璃上的雾气。他爱极了独自躲在校史馆里思考事情,或者称之为打发时光而已。

这个时节,叶子黄而未落,杲杲日光将秋子的脸颊照的明暖又可爱,他趴在被擦亮的窗口,沿着一块块青石板铺就的通幽小径望去,转角处望不到尽头却立着一个身影,远远地站在石碑下面,乍看一眼觉得凛然不可犯。那人信步漫游,又徐徐向前走了两道弯路一直来到校史馆窗下。

秋子就这样怔怔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那人伸出手叩了叩秋子面前的玻璃,招手叫他出来,眉眼里不含半分情绪。秋子惊愕地站在窗前,一脸茫然,却又乖乖地走出来,停在门口怔怔地看着。

秋日里阳光和煦,秋风却不甚温和,落叶被风吹斜了,飞到脸上冰凉刺骨,叫秋子打了个寒战,他这才回过神来又以更快的速度跑过去,停在初景鼻尖前的时候还轻轻喘着气。秋子清澈地,但是慌乱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面前的人笑了,一双杏目含着清浅的笑意,五官清晰且柔和。“你是秋子吧,带我去班里。”

秋子抬头看了看他的胸牌,念了出来:“初景”?那人又笑,蔼然可亲地回答到:“嗯,初景,建筑系的老师,你的班主任。”

“是那位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初老师?”话一出口,秋子顿觉自己出言无状,复又说到:“抱歉初老师,我是秋子。您已经从英国回来了?我们都以为班主任会在下个月回来。”

“忙完了就回来了”初景慢条斯理地说,一边抓住秋子的胳膊。“走吧,去专教。”秋子低头略有迟疑,“只是......现在还没下课。”

“哦?那你没有上课吗?”秋子不安地看了初景一眼,心中十分明朗,与班主任适逢其时地相遇在翘课之时恐怕不是件好事情。秋子咽了咽唾沫,“我不太喜欢上课。”

初景语调平淡,态度却十分坚决:“下不为例。”

秋子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不是因为他打算挑战初景的威严,只是他太了解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做到。初景继而训斥:“人生这么多事,总不过是一拖二懒不读书。再有下次,要罚的。”

秋子脸上一红,点头唯唯。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6 02:00:00 +0800 CST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6 20:42:00 +0800 CST  
—4—
初景拎起尺子,站在秋子身后,点了点他右胳膊,“袖子挽起来。”秋子将卫衣一把掀到胳膊肘,看了初景一眼便又盯着眼前的地砖。

“重说,什么时候。”

“期末...”啪地一声,尺子落到秋子小臂上,立刻就有一条红痕肿起来。秋子被打的猝不及防,抽了口气咬住下唇。

初景从杂志架上抽出6月份的《建筑学报》掷到秋子面前。“再重说。”

秋子看到刊物上早已公布了竞赛结果,只得改口:“6月,打了个时间差,来得及考试来不及复习,所以才缓考...”

“啪!啪!啪!”连续三下皆又抽在一处,秋子痛得向一侧连退几步,手捂着受痛之处只觉窘迫至极,咬紧嘴唇不吭声。

“站回来,继续重说。”

秋子脊背一僵,听见这话,带了几分委屈。“我错了...”

“我问你什么?”

“...问我什么时候的竞赛。”

“现在怎么回答?”

“我不该撒谎...”初景又拿起尺子,还没打下来,秋子可怜兮兮地连忙说到:“是5月的竞赛,7月的考试。比赛结束我去斯特拉斯福小镇祭奠了一下莎翁...”

祭奠莎翁?初景并未说话,只是觉得好笑,居然十分会给自己找由头。初景拿着尺子在他胳膊轻敲了两下,秋子抬了抬小臂找了个趁他手的位置停住,初景又含了几分力气打下去。这两下打得格外重,仿佛是在惩罚他先前的谎言和此刻的周旋。“我看你今天不想揭过这事了。”

秋子埋头受着捶楚,挨打的一侧手臂攥得骨节发白,忍得眼睛红红的,缓了片刻说:“国际混合组参赛嘛,大家一起去看演出,顺便去他故居观摩...就玩过头了...”

初景点点头,“AIM是吗?”不等秋子回答,初景又抬手抽了两下,秋子小臂已是一片通红,初景仿佛看不见,斥责到:“国际比赛国内举办,我还以为你霍普杯得第一名去领奖了,原来是借着一个入围奖跑出国玩去了!”

秋子于是知道今日是混不过去了,愈发无望起来,拽住初景提着尺子的手腕,眼中透出哀求之意。初景换了只手,用尺子将秋子的手向上抬了抬,“手放稳,恐怕你不清楚,我一直将被迫承认错误视为没有认识到错误。”

秋子垂下头,眉眼乖顺。“那您打吧”,他嘴里这样说着,攥着初景的手一点也没松,呼吸声也在微微颤抖。

初景原本就不悦,“站好。”

“啪!啪——”初景顿了三五秒,又加了几分力道,冲着肿起来的小臂又补了十来下方才停住,新的肿痕不偏不倚盖住了旧伤,伤痕累累一片颜色。秋子痛得连连吸气,额头上满是冷汗,胳膊抖得厉害。

“我罚你,你认吗?”秋子咬着牙死扛着加剧的疼痛,他已经耐受不住了,嗓子里的呜咽声愈促,低埋着头不敢看他。

“我刚说,今日你第一次见我,我不想太过教训你。可你看看自己,逃课、缓考还撒谎。下次再这样,就打断这根尺子。”初景将尺子推到秋子怀里,“拿好了,下次还用它。”

秋子听得耳根一热,硬着头皮接了来,拿着尺子又只觉满身不自在。初景只顾收拾自己的,并不理会他。过了半晌初景看他还闷闷地站在一旁,眼睛又红了一圈,拉过他来,轻声问到:“怪我太严厉了?”

秋子拼命摇头,想说点什么就像认错一样,可他偏又张不开嘴。且刚刚挨过,此刻胳膊上直如火烧,张嘴说话却是一片哭腔,痛得声音都变了。他哽咽着道:“我不敢。”当然,没有人不害怕挨打的,但是,也没有人是不珍惜疼爱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这种方式,我想这原因,归根究底,是秋子在他迷惘于自身的年岁里,有幸碰到了初景。你若是问秋子,他一定会说,他那得过且过的短暂芳华里,被初景改写得生气勃勃。

必须承认,人终究会被其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年少的秋子对于这场相遇有些出乎意料,他自投罗网一般,在一条荆棘密布容易迷途的道路上,默认了日后的这些对冲和碰撞。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6 21:20:00 +0800 CST  
—5—
窗外风过竹林,卷起一片青色的竹潮,簌簌如雨声。

晚秋时节天气变得很突然,初景望了眼天色对秋子说:“我带你去吃饭吧。”他拍了拍秋子的肩,随即又补充到:“毕竟是低年级,拿到入围奖,我觉得还是不错的。”

“那你还打我啊...”

“不是一回事。”初景话锋一转,不同他纠缠。

二人循着暗淡天色里的星点暖黄,看到一片银杏树,千韧连抱。银杏褪去苦皮后露出白果,剩下的黄叶将阁楼一层层盖住,踩上去窸窸窣窣的。就这样向前走几步,有间不大的西餐厅藏在阁楼上,架在银杏树干的半中央。秋子偏在这时存心拽下一根树枝,他使足了劲,枝丫驮着一树斑斓上下浮动,许多散叶掉在初景肩上。

初景轻轻笑了,抬起手拂去肩头黄叶,指了指窗边一处僻静地方,浅绿的麻布铺在原木色的椅子上,秋子随他坐下,耳后响起肖邦的《雨滴》。

“青酱松子面,锡兰红茶——这个要一壶吧。”初景随意翻翻菜单,就递给了秋子,“你来点。”秋子当然是毫不客气地点了一份香煎法式牛排、一份碳烤牛仔骨。初景听到他这样点菜不由笑了,叫回服务生,“再给他添一份果切。”

“滴嗒~嗒嗒。”秋子听着曲子,打着节奏般用手指轮番敲着桌沿,另一手斜撑着脸颊。

“喜欢肖邦?”

“嗯——”秋子拖长尾音,好像初景问了句人尽皆知的废话。“千回百转,唯有肖邦。”

“无病呻吟。”

秋子一时被噎得红了脸,眸子里愤愤不平,义正言辞道:“大师各有特点,您可不要随意批判。”

“我是说你。”初景无情地调侃着秋子,又饶有趣味地问:“说说你怎么理解他们的特点。”

“就比如说巴赫吧,认真码键。可一想到他那资本主义的样子就让人觉得滑稽极了!”他哈哈大笑,忽瞧见初景神情严肃,秋子一脸笑容僵在两颊,只好垂眸吧嗒吧嗒嘴。“严谨认真。严谨认真,嗯。”

“海顿?”

“轻快轻快,身心愉悦。”

“李斯特?”

“四——肢——舒——展——”还不够,秋子伸直双臂,用带浓浓笑意的声音对初景说。

对面的初老师已然无奈到扶额,懒得看他。“德彪西?”

“德彪西,风轻云淡我的爱。”秋子握拳置于心口,做心痛状。初景叹口气摇摇头,约摸是觉得秋子顽皮无赖,实难再讨论下去。

月影相照,二人一顿饭吃的十分愉快。从餐馆回学校的路上,车里一直很安静。半个小时路程,比来的时候漫长,秋子依然坐在副驾驶,天已经暗了,路上的车越来越多,所有的车灯都点亮的时候,马路就在那一刹那拥有了生命,它像是要承托其上缓缓穿梭的车辆,以及车里的诸色人等。

街道旁的高楼,错落地璀璨着,每一扇窗户里都藏着故事,隐约流出的亮光就像在悄然俯视穿梭的人们,俯视所有疾驰而去的时光,然后“啪嗒”一声,某个窗口暗了下来,一场幽静的梦便无情地分割了昨日和明日。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7 19:45:00 +0800 CST  
—6—
鸣笛声低沉沉地咆哮,毫不留情地将他思绪拽回。初景理所应当地同秋子聊起来:“家在哪个城市,父母平时忙碌吗。”

“家.....没有家的,也没有父母。”秋子说话声音很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平静。他又重新看着窗外,其实窗户被热气熏得朦朦胧胧,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看街景还是玻璃。

初景知道秋子有些难堪,可他必须问下去:“那你上大学前怎么生活的?”

“那之前...和舅舅舅妈一家人...生活的挺好的。”

“只要你成长过程不孤独就好。”

“可我和孤儿又有什么分别?”他仓促地一笑。这是秋子的秘密,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然而初景问了,他又无法不说。他曾经把它埋在某个岁月深处的荒冢,然后以它为起点开始拼命往前奔跑,拼命地跑。秋子自己都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那些因为奔跑而带来的急速的风声已经永远地存在于他的梦里,同他的灵魂相依为命。

“不如我也告诉你个秘密。”

秋子摇摇头,“我和您是不同的,我无法听懂您的故事,您也不能体会我的过去。”秋子在心里对自己说:都过去了,你脱胎换骨了。

秋子沉默着,初景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这样的安静持续了多久,总之没人有心思去打破它。初景看起来有点疲倦,不过他的脊背依然挺拔着,他潜意识里似乎不能容忍自己的身体那么懈怠,这可能是那些风华正茂的岁月为他留下的唯一痕迹。

“我也是今天刚刚落地,也乏了。你回去认真上课,下周来找我,有些事情要同你讲。”

车停在了校门口不远处,路上的霓虹灯亮了,古都的秋寒冷又干燥,夹带着无数尘埃的冷空气长驱直入地灌进秋子袖口。可他却感到十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来自长辈的照顾和温暖。

秋子这样度过了几日,看起来与往日没有任何分别,他心里却时常惦念着初景。他回想那日转角处的凛然身影;想那人叩开他面前的窗户,笑起来蔼然又柔和;想他在讲台上鲜活的话语、蕴藉的深情;想他严肃的批评、拎着尺子横眉怒目;想他累了一天却带自己吃饭送自己回学校的照顾;想这个分辨不清温柔还是严厉的人,横冲直撞地走进他的生活。

秋子记得家里有位老人总说:“你看看,人这一生,处处埋着伏笔,命运长什么样子那都是在纸上写好的。”秋子却说,人啊,碰到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的时候,就喜欢把机缘、命运之类的东西搬出来当后盾。

机缘命运,可绝对不是个能够说服秋子的东西,但他不否认,很多事情,人们总也闹不明白——比如他为何如此幸运地碰到了初景,再比周一如约而至,他为何又一次不偏不倚地栽在了初景手上。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7 23:02:00 +0800 CST  
——无情——
黎明渐渐来临。
柔软的、泛着水色的曙光涌进来,可是秋子依然与失眠为伍,他心头有一些疑惑,他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有缘人帮他解释解释。
故事要这样说起:
有一群人,在大半年里、在旧贴子里、用一堆留言、把他召唤回来。他心中十分感激,他为因忙碌而差点弃坑感到十分抱歉。
在一个干燥的冬天里,他仔仔细细的斟酌字句,抓着脑袋。在他终于更文的时候,这群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回来和他说话了!
这个无情的世界啊!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8 15:47:00 +0800 CST  
—7—
寒冷的气味总是在忽然而至的温暖里变得浓郁。温暖并非时时让人舒适,它不过是想提醒你,这个世界还是天寒地冻多一些。秋子此刻刚被叫到办公室,裹着风衣而来的他刚泛起个哆嗦,被一声厉声呵斥又吓得一抖。“早晨干嘛去了!”

秋子见初景脸色寒得像结了冰,他又心中觉得有亏,惴惴不安地说:“去上课了啊。”

初景将一张通知拍在桌上,“课间督导组检查出勤,抽到咱们班,5个人缺勤!你不在其中吗?”

“我真的去上课了!”

初景已经十分不悦,“你果然是需要我花一番心思好好管教的。”他忍着怒火又说:“去把你建筑史的课堂笔记拿来。”可怜秋子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他,初景于是厉声问他:“你要我自己动手取吗?”

秋子此时慌了手脚,从包里取出笔记双手递上,他瑟瑟低着头沉默,用一只脚踩住另一只鞋的边缘,随后抽出被压住的边缘,再踩住一只,就这样重复着紧张的小动作。

“今天讲的西欧中世纪建筑?”

“嗯...是。”

“想好再回答。”初景淡淡撂下一句话,秋子依旧低着头,心头平添了几分畏惧。

“你抬起头来!”秋子一惊,赶忙抬头。“看着我,只给一次机会,说今天上课讲的什么?”

“是讲的欧洲中世纪建筑,我没有骗您。而且...我真的去上课了...”他心中微微发紧,话也说得犹犹豫豫。

“你去上课了?好!我问你答。答出来此事作罢,答不出——”初景挑眉瞪了秋子一眼站起身,“嘡”一声,桌上扔来一把尺子,秋子收紧了下巴,向后微微退了半步。

“曼都赫特普三世墓的基本形制?”秋子沉着头,没说话。

“那么萨艮二世王宫是依地势而建吗?”秋子语塞,不能回答。

“再说萨艮二世王宫的特征?”“......”

“古巴比伦城的两项突出建造成就呢?”“我...实在记不清了...”说完他又哀求般的轻轻叫了声:“初老师...”

“怎么,你不是上课了吗?这不是今早刚讲的吗?”

初景极厉声地喝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因为你今早是趁课间才偷溜进教室的!你答不出来,因为你根本没来得及听这节课!上次我说再让我抓住你逃课撒谎怎么办?”

“初老师...我只是今早没起来,耽误了半节课...”

“我问你什么?”

“问我上次说怎么办....”

“说!”

秋子呼吸声都微微颤抖,“把那根尺子打断...”

初景将前几日那把塑料尺扔在他面前,“那你还磨蹭什么?外面衣服都脱了,留件最薄的。”待秋子脱得只剩件衬衣了又说:“将手伸出来。”

“两只手!”随后初景将尺子递到秋子伸平的右手上,绝不算温柔,“自己打。”

秋子瞪大眼睛,迟疑而迷茫地看着初景,尚未反映过来,发现初景手里已拿着另一把尺子,木质,材色红紫,且纹路十分细密清晰,不很宽,但比平日见到的尺子都要厚上几分。“啪”一声,清晰的灼烈感顺着那把尺子就钻进秋子胳膊外侧,然后悄无声息炸开,又堂而皇之撕裂。他顿时疼的惊呼起来。

秋子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过来,初景这是叫他自己右手打左手,他若是不打,后面站着的初景便会毫不客气。

“自己动手,把你手上这根塑料的打断。”秋子咬着嘴唇眉头紧蹙,捧着尺子的手隐隐直抖,他实在是没脸下这个手。
——————
不是卡拍,只是这章拍的有点长,还在改
希望这位挨打的人儿看起来不要太惨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9 11:05:00 +0800 CST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9 12:56:00 +0800 CST  
—9—
初景看秋子眼睛通红,紧紧抿住嘴唇,强忍着疼痛的样子,他终究还是心疼了。初景其实不是个求全责备的人,然他作为老师,此刻又是在训责,不能不起到作用。他叹口气说:“既然让你受皮肉之苦,就不能再让你受思想上的煎熬。”随之问他:“我为什么打你?”

“因为逃课...”秋子嗫嚅,抬眼又瞧见初景不说话,只好再补充到:“还...撒谎。第二次惹您生气。”

初景轻轻摇头,“打你原因有三。”

“秋子,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既然能够问你今天学了什么,我必然知道答案。今天是你第一次上课,任何一个专业的老师捧起外国建筑史,都不会越过古代埃及、两河流域和伊朗高原的建筑,更不会无视欧洲古典时代的建筑而直接开始讲欧洲中世纪建筑。如此不专业的谎话以后收好了,我见一次打一次。你要修养自己的品行,先端正心思。”

“二,我们学校的建筑在国内数一数二,老八校的名字也不是虚得的,恐怕除了清华的建筑也没有几个可以媲美。但问题是,如此重视设计课而忽视理论对你而言是有益的吗?”

秋子认真想了想,“理论是实践的一种手段而已。”

“一个人,一旦睁眼看清了世界,他就很难再闭上眼睛继续做梦。我们总说:见多识广。不见多如何识广,不识广又如何进步?我知道,你想抛弃昨日的自己,可你今日就必须要付出些代价。”初景字字珠玑,循循善诱,然而终究有些道理讲起来是残忍的。

“第三,自己尚有欠缺时,就埋头丰富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多胡闹?”

“我哪有胡闹了...”秋子扁扁嘴,有几分道不清的委屈。

“作为班长,觉得自己权益之便就不去上课;作为学生,觉得自己些许聪明就松松散散;作为年轻人,觉得自己大好时光就糊涂度日。自己喜欢哪门课才上心学习,不喜欢就囫囵吞枣似的。还不胡闹?”

秋子心头微微一感慨,倒是十分服气的。初景看着他受教的模样,刻意将语气严厉起来:“既然心服口服就没什么好啰嗦的了,看这尺子还好好的。”

“呃......”秋子此刻已被打怕了,手上、胳膊上一道道檩子涨起来,疼得他冷汗涔涔。他哀求着说:“我知道错了...还是您打吧...”

初景见他耳根都红透了,样子十分窘迫,心中已然原谅了,嘴上却不安慰他。“上周我说要找你有事情说,你倒好,自己又犯了个错找上门来。”秋子低埋着头,眼看着又要泛起眼泪来,初景只好压低声音问他:“真让我动手?”

秋子像被打傻了,乖乖点头,乖乖伸出手。

“啪”。十分脆落的一声,尺子应声而断。初景这一下没收着一点力气,打得秋子眼泪直淌,痛得嗓子里嗡嗡响,他咬紧牙根,忍得筋疲力尽。

“你看到的,今日这尺子终归是断了,你明白我什么态度,一个错误犯第二次我不会轻饶你,你若是敢有第三次——”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秋子攥着袖口,泣不成声。

初景不再难为他,将那断了两节的尺子一气扔进纸篓里。“现在我和你说说正事。”初景并不打算铺垫,他毫不讳言地对秋子说:“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秋子摇摇头。

“怪我打你了?要和我疏远不成?”秋子依旧只是摇头,支吾其词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初景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脑袋,他却断然一闪,就躲开了。初景笑笑,收了手说:“我也有个秘密,我和你一样,如今也没有父母。”

秋子一愣。

“但与你不同,我还有个弟弟。”

秋子怔住了。初景亦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突然想到,他第一次看见他弟弟时候的场景。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9 17:56:00 +0800 CST  
—10—
那时候初景15岁,弟弟——出生不足5天。他无比好奇,无比欣喜地站在小小的摇篮前面看着这个奇怪的小秃瓢,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就是“弟弟”。在初景看来,弟弟就和一只稀罕的小动物没有区别,15岁的初景伸出食指,扫扫他脸蛋最鼓囊囊的地方,他小小的鼻翼有些不满地微微翕动了一下,可是眼睛依然闭得紧紧的。

初景垂着手,静站在一旁无声地感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他脑海里只有这点稀薄的回忆。

秋子依然没有说话,并非他没有疑问,他心里有一箩筐的问题,但他不想问。

重要的是,他不敢问。

在无数个夜晚里,他顶着冷风,孤单地伫立在老街上,甚至将石栏上的青苔都倚暖了,可依旧没人询问他一句: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有些内心的挣扎,寻常人家的孩子不懂,因为他们是幸福的。破碎的婚姻里,没有人愿意追问一个人为何一夜未归,他怕追问下去是更无情地背叛。与此如出一辙,破碎的家庭里,孤身一人长大的秋子,也不愿意知道当初都是谁抛弃了他,更不愿追问这些人为何要抛弃他,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些。

想到这些,秋子突然不哭了。他看着初景,熟悉又陌生,他有些恶狠狠地说:“也与您不同,若是我有父母兄弟,我希望他们都死得干干净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尤其是我妈,她不配怀上孩子,她怕不是去卖的时候有了我吧?”秋子冷笑,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清澈。

初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眉宇间凝了一层薄薄的冷峻。他沉默地站在一旁,一阵风在他身体里突然刮起来,它尖锐地呼啸着。隔了很久,初景问他:“若是你母亲在生你的时候便去世了呢?”

秋子眨眨眼睛,“呵,那也说不准她是得了什么病走的。”

初景顷刻间面如土色,已经能轻微听到他肩膀的关节轻微的响声。他的手掌毫不犹豫地落在秋子脸颊上,狠狠的一巴掌,秋子像一颗被拦腰砍断的植物,眼看着就要倾倒在地板上。

初景却一把捏紧了他的下巴,他甚至不挣扎,哪怕他的嘴唇被初景的手指挤压地变了形,也只是微微地嚅动着,冷冷地嘲讽着。

初景疲倦地合了下眼睛,渐渐松开攥紧的拳头,转过身去,不愿再看秋子。

秋子眼中渐渐有了泪光,“您打的对,我不配说这些话”。他很没骨气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又说:“我犯了错您打我,我一点都不喊冤,因为我看得出来您器重我。但您不懂我的过去,您不配指责我!您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批判我,这不能挽回丝毫,我只会厌烦您,像厌烦那些抛弃我的家人一样!像厌烦那个恶心的家庭一样!”

当然,几年以后,秋子也会把今天的自己看成一个笑话,可问题是,初景能看到几年以后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不能。眼下,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个耳光。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29 23:35:00 +0800 CST  
—11—
秋子静静地看着初景,声音像是被抽走了魂,“让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慢慢地说着:“我6岁上学那天,无师自通地洗好了自己的袜子,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应该这么做,当然我也没有得到任何一句表扬。可是,我并不在意。”

“我踮着脚将它晾起来时,有水珠滴落下来,一滴一滴,滴在洁白的地砖上,我当时手足无措,我很慌张。我甚至不知道是该先找个东西擦地,还是先把袜子拿下来重拧一下。”

“那段时间,每天,每天,那些往下滴的水珠都这样折磨着我。之后,我钻进被子,等待每一个司空见惯的无眠之夜。”

“我见过无数个快要点亮的天空,您见过吗?”秋子拉住初景的手腕,固执地对他解释:“您没见过吧。天空快被点亮的时候,不是曙色的,是一片掺着灰的冰蓝色。”

初景垂手站在一旁,他知道,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什么比昼夜交替时候的天空更加寂寞。

秋子松开初景的手,“我这十多年走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我负诟忍尤考上大学,我逃离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再也不用担心刚洗过袜子滴答下水来弄湿地板,我满意了,我自愿对自己松一下手。”

初景看着他藏怒宿恨的苦痛神情,秋子的每一句“我”都仿佛一把生锈的刀,他无情地剖开自己,那些伤口翻出来的时候,都让初景觉得呕心抽肠。

可初景是清醒的,哪怕他心中已然哀思如潮,一片荒芜,他也不会告诉秋子一个字。而秋子却牢牢抓着初景的软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深深地刺到别人心里去。

初景身子往前倾了倾,狠狠抓住他的手腕。秋子眼里闪过一丝惶恐,但是固执地板着脸,甚至不愿直视初景的眼睛。

初景眼里一丝痛恨,斥骂到:“别人都还没怎么样,你自己就先因为你是孤儿看扁自己,连正视的勇气都不敢给自己!”初景抓住秋子衣领,又扬手给了他一耳光。“你觉得自己只配庸庸碌碌地一辈子活在烂泥坑里!死到临头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做过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秋子挣脱开,他躲闪着初景的目光,什么都没有说。那时候的秋子确实是这样的,他觉得全世界都辜负了他,一旦有人揭开了他的旧伤口,他拼命攻击这个世界,拼命贬低自己。

初景有些筋疲力尽,他的眼泪是咽在心里的,他不动声色,轻轻地对秋子说:“我知道,我不会试图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如果这样不痛不痒的言语就能抚平伤害,大概是因为他们所导致的伤害也是无足轻重的。但你给我记好了,你过去可以如此放肆,碰到了我,就再也不许了。”

初景是懂得控制局面的人,对人对事都能在朦胧中拿捏一种张弛有度的判断。可是秋子不行,秋子是个笨孩子,动辄勇往直前破罐破摔。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30 17:26:00 +0800 CST  
—12—
秋子慢慢地回忆,再然后,他就哭了。

那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藏着的屈辱。秋子知道自己在发抖,这让他感到难堪,可他控制不了。他捏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以及所有的意志,但是没有用,他身体里像飓风一般,惊涛骇浪,不停颠簸着他的心脏。

初景起初站在一旁沉默着,似乎无话可讲。可他听见秋子喉咙深处不由自主地,隐约发出类似怪兽的古怪声响,闷沉沉的。他分不清那声音究竟是属于秋子,还是属于居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发了癫的灵魂。

初景俯下身子,两只手覆盖在他的肩上,用力地按了按。“都过去了,你脱胎换骨了懂吗。从今往后,你可以依靠我的。”

可是秋子的灵魂里绷着很多根微妙的弦,这些弦被初景轻轻一碰,他就满心凄凉。他暗暗嘲笑了一番自己,对初景说:“我心中十分感激您,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能心安理得向任何人提要求,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任何人给我的东西。”

初景叹了口气,自尊这个东西就像血管一样,盘根错节地生长在一个人的血肉之躯的最深处,不可分割,一如那天固执的秋子。

“别说我只是您的学生,我不能心安理得接受您给我的一切。倘若有一天,发现我们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您猜,我会不会将您现在施舍给我的一切关心都连本带利还给您?”秋子死死盯着初景,那样的语气、那样的表情,生生在初景心上撕开一个大口子。

初景顿时觉得脊背上寒冷刺骨,他错愕地问秋子:“施舍?你觉得我是对你施舍吗,你还要连本带利还给我?”

秋子挑挑眉,时间和空间在他冷漠的表情中归于沉寂。

初景点点头,“很好、很好。”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掏出一把钥匙放在秋子手上,“这份施舍,随你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干涩又疲倦。

秋子毫不犹豫将钥匙扔进了纸篓。钥匙砸在刚才断裂的尺子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初景听到声音停住脚步,神色那样颓然,那一刹那他真想转身再补上一个耳光,或者说,他其实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可是他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是,请你原谅秋子吧,请你不要怪罪他。你是隐居在他心头的侠客,行侠仗义救死扶伤,他只是还来不及知晓。可他有一天会明白的。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30 21:56:00 +0800 CST  
MONO有一个版块“勃艮第”
是一个先给图片后配文字的游戏,其中脑洞十分搞笑
发几个和训诫有点点关联的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笑死我了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1-31 11:42:00 +0800 CST  
—13—
秋子从办公室出来,又去了他们那天相遇的校史馆,他趴在那扇窗户旁边,失魂落魄了一整天,他仿佛又看到那个人远远地站在石碑下面,沿着一块块青石板铺就的通幽小径朝他走来,然后那人伸出手叩了叩秋子面前的玻璃,招手叫他出去。

秋子看着沿途的树,叶子依然黄而未落,他有些生气地问叶子:你为什么不落下来呢?你若是已经落下了,被埋在泥土里了,也就那样了。可你偏偏让我看到你。

起风了,他裹紧身上的衣服慢慢走回宿舍,爬上床铺。白天那几下挨在了后背上,此刻他一靠上床就疼的揪心。“嘶...下手还真是狠...”他从靠着的姿势坐起来,胳膊上的肿痕,无比清醒地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夜荒凉无伴,秋子感到自己到对这些事情竟毫无抵抗之力,慢慢他累了,睡了。再次惊醒的时候打开手机发现还是半夜,原来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又回到了这种在无眠之夜等待天亮的日子。身上处处带着伤,连昏睡都无法安稳,他对初景的恨意竟比白天还要更明确些。他怅然吐出一口气,都是颤抖的,呼出来的短促空气随之变得湿漉漉的,重重的。

他就这样魂不守舍地过了好几天,到底是几天,他也说不清。

他没有心情去数那些日子,也没有心情应付日子里的人。舍友同他说话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颓坐电钢琴前面,不盯着谱子也不看琴,失魂落魄地将《拜厄》第58条弹了100多遍,他的舍友可能真的快要疯了,抓住他弹琴的手,问他:“你这几天有毛病啊?这是怎么了?”

“有啊,你看不出来吗?我一身毛病。”

“你怎么说话呢?我这关心你呢。”

“你很无聊吗,关心我干嘛!”他一手拂开了舍友,再要弹忽又觉得索然无味,打算起身去洗漱。开了门,一头撞上一个人,吓得他微微一抖手里牙刷都掉了,他猛然抬头一看,初景。于是他皱了皱眉,语气并不友善,“你偷听我们说话?”

初景俯下身将他的牙刷捡起来,笑了笑,打趣到:“我只是不想打扰你耍威风。”

一旁的舍友用胳膊撞了撞秋子,小声说:“干嘛呢,老师查寝呢,你也不打招呼。”

秋子站在一旁不说话,直挺挺站在门中央,连路也不让了。初景又笑笑,侧了个身走进来。“刚弹的是58条晚歌?”

秋子没说话,不情愿地在嗓子里嗯了一声。舍友却围着初景感慨:“这您都能听出来?这二货弹了100多遍我们也没听懂,就是吵!”初景笑笑,“原本没听出来,可他弹错了,我才一下猜出来。”气的秋子坐在一旁不说话,将谱子一把合住。“不弹了。”

初景走到琴跟前,抬起手,耐心地给秋子示范:“你看,右手的si是附点4分音符,要多出半拍来,它会分掉左手re的时值,右手的la就只剩半拍了。这首曲子的所有偶数小节都是这样,而且这条是基础,你看你弹得,节奏都乱掉了。”

秋子这才仔细看了看谱子,好像是这么回事。可他脸上更抹不过去了,生硬地站着,昂首挺胸地对初老师笑了下,意思是:那又怎么样?

初景笑笑,不温不火地挖苦了一下秋子,“你们这宿舍火气太大,我得回家了,挺晚的。”

秋子听见那句“回家”,实实在在感觉到胸口部位疼了一下。脸上的微笑骤然打住,眼神里掠过一丝失望。

初景走了,月亮升起来。一弯新月,薄如蝉翼。他长长叹口气,说不好为什么,一切都让他觉得不舒服,如鲠在喉。他百无聊赖地又弹起那首曲子来,忽听见“咳腾”一声,手机里进了条短信,是初景发来的。他根本掩饰不住神色里的激动,连忙捧起来看。

“你若是心里不觉得与我亲近,刚才还会这么放肆吗。”

秋子楞了一下,歪着头,看上去真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不敢。”他最后这样回复。

另一边的初景,将手机放进兜里,笑得十分温暖,嘴中呵出一团悠然的白霜。秋子发短信给他时的样子,他都能想到。仔仔细细的斟酌,抓着脑袋,鼓着嘴带起一抹无措的烦恼。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2-01 00:29:00 +0800 CST  
—14—
连续的好多个日子,秋子都只能静静看着时间在窗外缓慢踱步,空气里绷着平缓而无趣的节奏,每一天都过得轻描淡写。

初景不再关注他了,亦不再耳提面命。

秋子的睡眠开始差得惊人,或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或者混混沌沌地醒不来。早晨,他拖着沉沉的眼,夹着图纸慢慢朝教室走,他才路过喷泉就听见铃响,可他没有跑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半点紧张的气息。

他无法避免地迟到了,站在教室门口打了声报告便接着往进走,初景沉着脸色叫住他:“几点了?”

秋子这才有些惊醒,今天是初景的课,他原本不该迟到的。他顿了一顿低声说:“抱歉老师,我迟到了。”抬起头,他发现教室里还站着几个同学,再望向初景,那张脸看起来并没有在生气,除了微微皱了下眉头。

多数时候初景都是个言简意赅的人,他干脆地说:“迟到的同学,在后面站15分钟,自己看着时间到了就坐下。”

15分钟实在不算长,但站在教室里就显得有些无措。定格最后一分钟,多数人已经陆陆续续坐下了,秋子依旧木着一张脸站在原地,大家看班长还站着只好又陆陆续续站起来。

已经开始讲课的初景停下来,挥了挥手,空气中荡开一圈一圈热气,“都坐下吧,算是提个醒,长这么大了要有点时间观念。”

整堂课上,秋子都在努力表现的认真点,好让自己看起来多一些生气。他以为初景会像从前一样,在下课的时候将他单独留下来教训。可是没有。他眼睁睁看着初景说下课的时候对大家礼貌地笑笑,然后拿起包就走了,一眼都没有看他。

秋子呆呆坐在那里,他已经沦为“大家”了,这让他有些无法接受。有些情绪缓慢地生长在心里,像是台风过境,心里好容易长出的嫩芽又伏倒。他像个着急的孩子,追上去,“初老师!”

初景回头,语气是惯常的温和,“有事?”

“我今天迟到了...”

“嗯。我也已经罚过你们了,回去吧。”

“可是...”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初景笑笑,“我又不会因为迟到扣你的平时成绩,回去吧。”

秋子张了张嘴,表情微微懊恼,话到嘴边却莫名其妙地哑掉了。初景当然看得出来秋子不是在担心平时成绩,可他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一瞬间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很多时候秋子都在想,自己和初景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吗,他像被丢进了大海,而且是从好不容易爬上去的船上又被丢回海里。他已经习惯初景吹毛求疵地对待自己了,面对初景突然的宽容,他反而陷入一种难过的情绪里面。

看来人终究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一旦环境改变了,即使不用再忍受那些疼痛,可总有些野兽般的直觉苏醒要迫不及待地追上去。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2-02 18:53:00 +0800 CST  
正在码文,下一更写到初景上专业课
突然想到一些“初老师日常吐槽”的梗,我觉得好好笑真的好好笑
可是怕大家不学这个专业get不到点觉得不好笑,那样我就很尴尬了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2-03 00:01:00 +0800 CST  
—15—
秋季里的夜晚要长一些,这对秋子来说不是件值得快乐的事情。况且夜已经深了,唯有这样的时候,往日的对白才会如此清晰地被回忆起来,包括语气微妙的变化,包括偶然的停顿,甚至包括那些话语与话语之间隐约的呼吸声。

在安静的夜色中,秋子只是个无力的旁观者,旁观他遇到初景以来的千头万绪,旁观自己的叹息声。

他想起那天的阳光在午后变得十分透明,光线饱满地铺在一张张图纸上,初景站在那片阳光底下讲课,丝丝入扣的话语,无处不在的妙趣,还有他为人所熟知的挑剔。

以往的评图课上,秋子画个卫生间都会被初景挑出一堆错误来。可最近一次,因为赶图太着急,他甚至没有详细画,只是将墙柱与门窗标出。若换做往常,初景一定会挑出来训他,可自那日的冲突起、自他将钥匙扔进纸篓的那一刻起,初景开始不再挑剔他、苛责他。

这意味着,他也失去了那些珍贵的关怀。

初景看着他不完整的图纸,只是尽责地对他讲:“在卫生间这种功能下,要优化人的空间体验,布置再宽敞的隔间是没有太大意义的,你要增大公共部分,比如前室。隔间按照规范设计就可以了,但是残疾人卫生间尽量要考虑进去。”初景敲了敲他的图纸,淡淡说了句:“总体还行。”

等待劈头盖脸一顿骂的秋子,顿时觉得自己飘然又渺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觉得真难过。不是说他心里难受,只是说这轻描淡写的日子真难继续下去。

秋子像沉在水底淤泥里的小荷,挣扎着起身想要去碰一碰湖面。他总归明白,感情是一种脆弱到无法挽留的东西,他决定主动朝初景伸出手,哪怕握到荆棘的刺,哪怕那些刺干脆利落地扎进皮肤里,他这次也不能再松手了。

于是他正中初景下怀。

眼下这个季节被形容为秋色宜人,对于秋子,则要换成“望穿秋水”才行。此刻秋子正等在初景去办公室必经的路上,他静静地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面,一群飞鸟刷刷地消失在林子里,翅膀交叠的声音让他抬头看了看干净得没有一朵云的天空。

他带着悲壮的表情,眼睛里的不安和期待一直没有散去。可是初景今天因事来得有些晚,平常地方早已没了车位,他绕到系馆后门准备停车,远远地看到秋子,也没管他,扫了一眼便进了电梯。

秋子有些等得不耐烦,他挥起手揪下一片叶子,将它沿着脉络撕得散碎。阳光都将他影子换了个方向,他依然没等到初景。

初景端了杯茶站在窗口,像是一点也没看到他焦急的神色,浅浅的光映在初景轮廓分明的脸上,格外安静和温柔。他又续了一杯水,站在那里端详了一会,茶还没凉的时候接了个电话便又走了。

影子和影子的交替让时间变得迅速,秋子眼见着天空已经有些暗红的云低低浮动着,他终于忍不住给初景发了个短信。“初老师,我方便去找一下您吗?”

初景去了公司,正忙着,“我不在学校。”

秋子难以接受这个冷邦邦的回复,于是他忍不住又说:“我东西上次落您办公室了。”

“明天下午来取。”

秋子点点头,然后马上意识到初景并看不到他点头,他于是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和惶恐。他慢慢往回走,路灯将一块阴影投到他脸上,他的面容渐渐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里闪烁的微光。

许久以后,秋子才惊讶于初景对事情发展节奏极其自然的掌控,他的温柔或引导,或鼓励,或怒发冲冠,当然,偶尔会有埋伏。可这一切都显得行云流水,而且在他教育秋子这条路上总是心想事成。

秋子或许身在其中不能自知,事实上,他是在一座写满故事的丘陵里晒着太阳,那是一个温暖的巢,无法避免尖锐,却又十分圆满。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2-03 17:19:00 +0800 CST  
哇你们这是怎么了,突然用长评轰炸我吗?好的好的,我甚是激动感谢。楼层里回复不下了,单独写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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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楼七荤八素
我特别喜欢念旧又情长的人,难以揣摩你笔下的老孟是哪般模样,但他既然让你因这篇文而牵挂,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他呢~
我明白一些故事、言语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人思考或是改变,但我更明白的是,这通常不能持久,就像我所说发自内心的自我救赎才是最有价值的。一个人想活成心目中的样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事实就是很多人都沦为了说话的巨人与行动的矮子。
我将你的评论读了好几遍,十分感谢你的喜爱和称赞,因为这是一篇半纪实,必然要来源于生活,可它也是一篇小说,又会高于现实。在生活里,我也是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普通人,心向往之当然是十分好的,也希望我们一起做践行之的人。
当然,你的打滚卖萌很是可爱了,你说要弥补“恶劣行径”的告白我也记住了。
最后,十分感谢。

楼主 zaraarch  发布于 2018-02-03 22:58:00 +0800 CST  

楼主:zaraarch

字数:47203

发表时间:2018-01-15 04: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9-16 05:14:00 +0800 CST

评论数:199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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