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读闲扯《金瓶梅》(一回一篇,总计百篇,不断更新)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三十一回)


这一回开篇就有讽刺意味,一个是富得流油,一个是穷得叮当响,将西门庆和吴主管作了一番对比描述。这边,西门庆使来保到提刑所下了文书,又使人忙着做官帽、官服,就是腰带都做了七八条,因为是新做官,一切官样文章都得现做,西门府好不热闹。那边,吴典恩虽然是西门庆管家,又是十兄弟之一,又做了新驿丞,却是穷得一文钱都没有,而上任参官贽见之礼,摆酒治官服鞍马,少说也要七八十两银子。吴典恩又不好直接向西门庆借,想来想去,只能向应伯爵再三央求,甚而跪在地下,希望由他去向西门庆借银子,并许下十两银子相谢。应伯爵看了借帖,干脆改借一百两,“恒是看我面,不要你利钱,你且得手使了。到明日做了官,慢慢陆续还他也不迟。俗语说得好:借米下得锅,讨米下不得锅。哄了一日是两晌。”啥叫哄了一日是两晌,应伯爵真是白嚼,吊膀子不怕树大,说的话又不是兄弟该说的话,看来所谓兄弟也不过尔尔。

二人来到西门府,自然先由应伯爵来哄西门庆:“亏哥那里寻的,都是一条赛一条的好带,难得这般宽大。别的倒也罢了,只这条犀角带并鹤顶红,就是满京城拿着银子也寻不出来。不是面奖,就是东京卫主老爷,玉带金带空有,也没这条犀角带。这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旱犀角不值钱。水犀角号作通天犀。你不信,取一碗水,把犀角放在水内,分水为两处,此为无价之宝。”应伯爵的马屁拍得相当有水准,绝非胡说八道的空话。伯爵又问西门庆使了多少银子,西门庆好不得意,卖了个关子,才回答本来对方要一百两,最终只付了七十两,不难读出背后的巧取豪夺。西门庆又问吴主管下了文书没有,应伯爵正好借米下锅,将吴主管说得百般可怜,又不忘将西门庆的仁义吹捧了一番,哄得西门庆连利钱都抹去了,收了借款文书,吩咐陈敬济拿了一百两银子交与吴主管。吴典恩名字对应的是“无点恩”,当下千恩万谢地收了银子,欢喜出门。兰陵笑笑生对这个人物太恶心,终于忍不住剧透,说吴典恩最后竟然落井下石,恩将仇报。这种人可恨之极,然而仔细想想,一切因果又何尝不是自己先挖的坟墓。接着,小说还写到,应伯爵良久就到了吴主管家,吴典恩早封下十两保头钱,磕头谢恩,应伯爵道:“若不是我那等取巧说着,他会胜不肯借与你。”二人简直是在打土豪分赃了。

西门府明显比过去忙碌起来,祝贺巴结的人川流不息,家中收礼接帖子,一日不断。连着又收了两个小厮,李知县送来的书童儿和祝实念保举来的棋童儿。特别是书童儿,已经年满十八岁,长得清俊,齿白唇红,能识字会写,善唱南曲,西门庆很是欢喜,这里都一笔带过。且说西门庆不日到任,在衙门中大摆酒席,又出票拘集三院乐工承应,吹打弹唱,招待同僚。可想那时候朝廷组织纪律之涣散堕落,不但能在政府办公大院庆贺自己升官,还可以强行摊派三院乐工来助兴,而当代中国的干部起码的政治觉悟明显提高,都能自觉低调地躲到不引人注意的豪华会所里去腐败了。至于西门庆每日骑着大白马,身穿华丽官服,排军喝道,何止十数人的前呼后拥排场,又古今无别,只是现在要养一匹真正的大白马更张扬,成本也更高,都换了小宝马轿车。

庆祝搞过一阵,西门庆每日就在提刑院衙门中升厅画卯,审理公事,貌似也还勤勉。不觉光阴迅速,就到了官哥儿满月宴,除了原来的三姑六婆们,西门庆的老相好李桂姐,当年花子虚的相好吴银儿也来了,又是一场大欢宴自不必说,也不知当时的纪委干部(言官)有怎样话说。

只说书童儿,每天在西门庆身边使唤,因为伶俐清俊,是个帅哥,常与各房丫头打牙犯嘴,丫头们也是欢喜无限。这样,书童儿便与大丫头玉箫“嘲戏上了”,也就是说两个通过平时的打情骂俏,暗暗儿好上了。可就这样出了拐,一日玉箫拿了一银执壶酒并四个梨一个杯子,径来厢房中送书童儿吃。不想书童儿不在房里,又恐人看见,连壶放下就走了。这一切却被瓶儿带来的小厮琴童儿看见,进到房里,将梨和壶都拿到李瓶儿房里,交到迎春手里,琴童儿自以为“且拾了白财儿着”。至晚酒散,查收家伙,知道少了一把壶。玉箫赶紧往书房中寻,哪里还有,便问书童,书童压根不知道,玉箫便慌了,一口推在丫环小玉身上,小玉也不是吃素的,骂道:“日昏了你这淫妇!我后边看茶,你抱着执壶,在席间与娘斟酒。这回不见了壶儿,你来赖我!”两人吵闹到月娘面前,月娘道:“今日席上再无闲杂人,怎的不见了东西?等住回你主子来,没这壶,管情一家一顿。”正乱着,西门庆回来,问清原由,却道:“慢慢寻就是了,平白嚷的是些甚么?”而潘金莲又自表达不同:“若是吃一遭酒,不见了一把,不嚷乱,你家是王十万!头醋不酸,到底儿薄。”书中又写“看官听说:金莲此话,讥讽李瓶儿首先生孩子,满月就不见了壶,也是不吉利。西门庆明听见,只不做声。”其实,这只是一解,作者写这壶的故事,深意多了。前面大篇文字铺垫,关节都在此处又不仅在此处。一是侧面讽刺了月娘管家无方,所以有此乱象;二是讽刺潘金莲与月娘同样正处于失宠之势;三是讽刺西门庆正最得意时,却小院起火,令他不堪;四是讽刺三人意见不同,不能同心,埋下西门府未来的败象。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3 07:48:57 +0800 CST  


小说接着写到迎春听了李瓶儿的话,急忙送壶进来,把琴童儿如何从外边拿到瓶儿屋里收着的情况说了,月娘便要寻琴童儿来,玳安称到狮子街值宿去了。金莲不觉鼻子里冷笑一声,西门庆便问:“你笑怎的?”此处问得生硬,说明西门庆对金莲已是大为不满。金莲不察,依然不依不饶,说道:“琴童儿是他家人,放壶他屋里,想必要瞒昧这把壶的意思。”声称要好好打问个明白。李瓶儿是何等富有,却都白送给了西门庆,企图编排李瓶儿想占有这个小酒壶太也荒唐,嫉妒和怨恨让潘金莲的智力失去应有水准。所以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睁眼看着金莲说:“依着你恁说起来,莫不李大姐他爱这把壶?既有了,丢开手就是了,只管乱甚么!”虽是不满发怒,却还算克制,如果是早前“一介乡民”时,怕是立马罚跪踢人,看来升官当真培养人的素质。金莲羞红了脸,咕哝着走到一边生闷气。随后陈敬济进来与西门庆说话,想来是为金莲解围。金莲就与玉楼站到一边,满嘴酸醋骂道:“……这两日作死也怎的?自从养了这种子,恰似生了太子一般,见了俺每如同生刹神一般,越发通没句好话儿说了,行动就睁着两个屄窟窿吆喝人。……”说着时,玉楼看见西门庆往后边去了,就对金莲说西门庆往你屋头去了。不知道玉楼此话的动机,是真这样认为,还是在有意挑逗金莲?金莲虽然不相信,难免还是期待。又见春梅走来,金莲便问西门庆去那里?春梅回答往李瓶儿房里去了,“心上如撺上一把火相似,骂道:‘贼强人,到明日永世千年,就跌折脚,也别要进我那屋里!踹踹门槛儿,教那牢拉的囚根子把踝子骨折了!’玉楼道:‘六姐,你今日怎的下恁毒口咒他?’金莲道:‘不是这等说,贼三寸货强盗,那鼠腹鸡肠的心儿,只好有三寸大一般。都是你老婆,无故只是多有了这点尿胞种子罢了,难道怎么样儿的!做甚么恁抬一个灭一个,把人踩到泥里!’”这一段原文照抄,是想让男性读者仔细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河东狮吼,惹急女人的可悲下场。且说西门庆走到前边,接了薛太监送来的礼物,又送别了李桂姐、吴银儿等人,这一天终于安静下来。

到次日,西门庆再次大宴宾客,应伯爵、谢希大相陪。应伯爵等人要见官哥儿,西门庆吩咐“慢慢抱哥儿出来,休要唬着他。”话语中透着满满的温暖父爱,所以我常说,男人真正成熟是在当了奶爸之后,此刻的西门庆就是很好证明。吴大舅、二舅和希大每人送了一方锦段兜肚,上带一个小银坠儿,只有应伯爵送了一柳五色线串着十数文长命钱,也就是最不值价的铜钱,不知早先吴典恩相送的十两银子哪去了?饶是这样,话却说得最漂亮,逗得西门庆大喜:“相貌端正,天生的就是个戴纱帽胚胎儿。”世道人心,兰陵笑笑生不仅仅狠狠讽刺了白嚼一把,连带把世态也踩了一脚。

忽报刘公公、薛公公“相坐四人轿,穿过肩蟒,缨枪排队,喝道而至。”落后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等众武官“都是锦绣服,藤棍大扇,军牢喝道。”官仪颇是威风。反观新时代新气象,干部们下来视察,似乎低调许多,而回想彼时,一众现代化警车高鸣,快速开道,前后步话机护卫,其威风比宋明时的缨枪藤棍又尤有过之。西门庆一一迎入,众人相见参礼,刘、薛内相再三逊让,最后总算依从众人,唱了个诺,打了恭,坐了首坐,“每人膝下放一条手巾,两个小厮在旁打扇”。那时的歺巾似乎仅属内相级别才可享受,只是缺少有空调的雅座间,有点委屈,小说特特写出,备极讽刺。其次是周守备、荆都监众人依次入席。“须臾阶下一派箫韶,动起乐来。当日这筵席,说不尽食烹异品,果献时新。”这后八个字,已经多次读过,作者面对如此盛宴,莫不有点词穷,何不来点翻新?兰陵笑笑生不忘对刘公公、薛公公二位内相再活写一番,此时称呼又换成了太监。宴会进入高潮,教坊司的笑乐院表演后,就是李铭(对,就是那个摸春梅手腕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又来了)、吴惠两个小优上来弹唱,一个揉筝,一个琵琶。“周守备先举手让两位内相,说:‘老太监,分付赏他二人唱那套词儿?’刘太监道:‘列位请先。’周守备道:‘老太监,自然之理,不必过谦。’”小说中每写世故人情细微处犹如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工笔画,人物形象纤毫毕现。于是,刘太监点了个“叹浮生有如一梦里”,周守备表示这是归隐叹世之辞,今儿是西门大人喜事,唱不得。刘太监又点了个,周守备又表示唱不得。薛太监有点自作聪明,点了个《普天乐》的一段“想人生最苦是离别”唱词,把夏提刑逗得大笑,越发唱不得。薛太监道:“俺每内官的营生,只晓的答应万岁爷,不晓得词典中滋味,凭他每唱罢。”这番点戏情节,正好印证了我们看的宫廷电视剧中,经常听到皇帝骂太监“蠢奴才”,也不是太冤枉。笑罢,想到这些太监虽然不乏恶迹,但自小没了那东西,进宫也多是大门不出,处处小心谨慎,又没有人文专业训练班去提高素质,陡然生出些同情的酸楚感叹,难怪太监们喜欢听这些幻灭悲苦的小资调调。同时,两个太监所点唱的三段词曲,田晓菲评点说“”是在大喜之日预兆了未来的不祥”。

小说还要戏弄两个太监,我读着都不忍心。书中写夏提刑终于点了个《三十腔》,算是解围。只是薛内相又不明白所谓“弄璋之喜”的意思,周守备解释就是同僚都要有薄礼庆贺,呵呵,原来二位内相都没送薄礼来,“薛内相道:‘这等——’因向刘太监道:‘刘家,咱每明日都补礼来庆贺。’”尴尬可想而知。西门庆连忙道谢,称学生只是生了一个小猪犬,不足为贺,不必老太监费心。如此一番下来,“前歌后舞,锦簇花攒,直饮至更余时分,薛内相方才起身,说道:‘生等一者过蒙盛情,二者又值喜庆,不觉留连畅饮,十分扰极,学生告辞。’西门庆道:‘杯茗相邀,得蒙光降,顿使蓬荜增辉,幸再宽坐片时,以毕余兴。’众人俱出位说道:‘生等深扰,酒力不胜。’各躬身施礼相谢。西门庆再三款留不住,只得同吴大舅、二舅等,一齐送至大门。”此处官场礼节或民间的人情世故完全可以古为今用,所谓礼多人不怪,这也是中国的文明传统,起码面子上是如此。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4 13:35:42 +0800 CST  
@塞林格格剑苇 2016-06-14 13:44:45
难怪知道腚大掉心的出处。
三十一回记号。
两个帖,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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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格格赏帖!
在第三十三回中,陈敬济失钥罚唱,金莲也曾骂敬济:“小孩儿家屁股大,敢吊了心?又不知家里外头甚么人扯落的你这有魂没识,心不在肝上!”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是讽刺想法多、心眼很大,却眼高手低,办不好实事。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5 00:58:46 +0800 CST  
@好猫不一样 2016-06-14 19:10:12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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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朋友支持和鼓励,一定加油!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5 01:00:10 +0800 CST  

非常感谢版主给了本帖红脸,希望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
一定更加努力!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5 01:05:52 +0800 CST  
@寂寞当馍吃 2016-06-15 23:48:59
王婆是偷情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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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专业素质比我们的多数教授强。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6 00:19:41 +0800 CST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三十二回)


到次日,西门庆又请本县四宅官员。所谓本县四宅,相对于清河县政府的四大班子,是七品以下芝麻官。西门庆的官阶是五品副千户理刑官,与昨天那班人同级,比今天这班人级别高。常言不怕官只怕管,能够与地方父母官周旋好,今后办事自然也多有方便。先来的是薛内相,待茶时便问:“刘家没送礼来?”西门庆道:“刘老太监送过礼了。”薛内相请出官哥儿与他添寿,送的礼物有:红官缎一匹,福寿康宁镀金银钱四个,追金沥粉彩画寿星博郎鼓儿一个,银八宝贰两。仔细分析,今天应该没有邀请薛太监,想是记着昨天吃了白食,特来还礼的,性格还算是个直肠儿。又进门问刘太监,可见对刘太监的为人心知肚明,颇瞧不上。确实,刘太监没有来送礼,是西门庆说话漂亮,包揽下来。小小细节转折,品读下来也很有趣。又报四宅官员到了,西门庆忙整衣冠,出二门迎接,乃是知县李达天,并县丞钱成、主簿任廷贵、典史夏恭基,这四个名字是否作者胡乱用了同音字命名来讽刺,读者自去理会。各先投拜帖,然后厅上叙礼。读到此处,不由感叹,虽然那时整个官场贪腐得昏天黑地,礼仪之邦的名头却真不是假冒的,不象现在,连虚名儿都没有了。此时,我们首见那位孟玉楼差点下嫁的尚举人也列在席间,小说一语带过,却是神来之笔,照应前情,让人一笑。少顷,鼓乐响动,笙歌拥奏,递酒上坐,教坊呈上揭帖。这次,薛内相拣了个四折的《韩湘子升仙记》,依然是不合时宜,却再没有人敢阻拦。

隔一日,西门庆再请了众位亲戚及十兄弟贺喜。且说李桂姐那日回家,想着西门庆做了提刑官,就与虔婆“铺谋定计”,也就是算计着要拜月娘做干娘。第二天,便买了四色礼物,做了一双女鞋,于今天绝早教保儿挑着盒担,自己坐了轿子就到西门庆府上。进府先向月娘笑嘻嘻拜了四双八拜,然后才与西门庆磕头,把月娘哄得满心欢喜。桂姐的性格多与金莲相似,都是心思灵敏的狠角色,想彼时两人争宠斗法,桂姐还约胜一筹。月娘是见财生喜,忘了儒教的妇德持家之道,于是,我们读到桂姐儿越发张致,简直有点夸张。随后,吴银儿和爱香儿也来了,并带来韩金钏儿的妹妹玉钏儿。那时候姐妹同落风尘的似乎不在少数,比如李桂卿李桂姐、郑爱香郑爱月、韩金钏儿韩玉钏儿,这明显是社会阶级分化,贫富差距极度严重,以及整个社会道德沦丧造成的一种国家整体沉沦,已经是一个深刻的社会问题。所以明末农民起义造成的社会震荡,直接动摇了政权的执政基础,这又与我国历朝末代的社会现状多有相似之处,中国数千年历史,总是显示着盛衰循环的宿命周期,令人叹息。吴银儿有点埋怨桂姐没有等她们,又见她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箫剥果仁儿、装果盒,自己仨只在下边打横坐杌儿上。还不止此,只见桂姐很是精神抖擞,一会叫玉箫倒茶来吃,一会使小玉盛水来洗手,吴银儿众人都看的眼睁睁的不敢言话,最郁闷的是,竟吩咐吴银儿仨人拿乐器唱个曲儿与娘听,想来见她称月娘为娘,方才如梦方醒,也只能依了,当下郑爱香儿弹筝,吴银儿琵琶,韩玉钏儿随唱。唱毕,众人闲话一阵,其中郑爱香讲了一段妹妹爱月被嫖客张二官追求的故事,不仅吹嘘了自己的妹妹郑爱月,且将张二官和郑爱月首次在书中露了个侧脸,可谓一文一武,照应了当初武松打虎时的出场戏,为二官和爱月二人后来的大动作预先做了伏笔。郑爱香也不忘报复一下桂姐儿,有意透露桂姐相好去寻过她一回,桂姐赶紧使眼色。这些风月场中的八卦,月娘坐在炕上听着,哪里搞得懂。小说写这大段风月女子在掌家大老婆,自我标榜为妇德榜样,又是佛教信徒的月娘面前戏谑,可谓讽刺之极。

好戏还在继续。众亲朋客人都到齐了,西门庆冠冕递酒。所谓冠冕堂皇,就是人模狗样。此前几次宴请,都不曾提到西门庆穿着官服,想来此次又自不同,完全是显摆了。同时,郑、吴、韩三个唱的出场,应伯爵戏问为何不见有李桂姐,西门庆说不知道应付过去。于是三人唱了《水仙子》中“马蹄金铸就虎头牌”一套(书中夹批“写尽小人得志”),与西门庆冠冕相照。递酒毕,众人上席。酒过数巡,歌吟三套,应伯爵又自不耐烦,在席上嘲戏三人唱的总是老一套,不如来与众人敬酒,由是吴银儿递酒应伯爵时,将李桂姐如何丢下她,先自拜了月娘为干娘一节,从头至尾告诉了一遍,表达颇多不满。应伯爵听了道:“……他想必和他鸨子计较了,见你大爹做了官,又掌着刑名,一者惧怕他势要,二者恐进去稀了,假着认干女儿往来,断绝不了这门儿亲。我猜的是不是?我教与你个法儿,他认大娘做干女,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做干女儿就是了。你和他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原来吴银儿当初是花子虚的粉头,而花子虚又是十兄弟之一,自然与西门庆李瓶儿有了渊源,这路子走得,吴银儿称是,递酒过去。接着是韩玉钏儿,应伯爵首先亲热问到其姐金钏儿多日不见,玉钏儿说被人包养了,又斟敬一杯,说过会唱曲儿你听,伯爵喜欢道:“常言道:‘养儿不要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倒还是丽春院娃娃,到明日不愁没饭吃。”二人勾兑一番。小小的一个女孩儿,却已是风月场中上得台面的角色,妓院确实是中国古代锻炼杰出女人的地方,留名青史者多过贞女节妇、女中豪杰,这是生活的现实,也是历史的大讽刺。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6 08:29:30 +0800 CST  
@SupremoD 2016-06-16 12:50:03
虽然能看懂,但是不能完全理解,楼主多大,我怎么从文章里面理解不了黑暗和腐败,只觉得是在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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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确实是一部小说,并且是一部有趣又有教益的杰作;
2.不要刻意去读出什么黑暗或腐败,能读出乐趣也不错;
3.懂与理解都太玄奥,我也不敢自称看懂了或理解了,只是写出了自己读这本书所感悟到的各种经验。
4.或许年龄是个问题,但不是原则问题,有的少年老成,有的一辈子都糊涂,这是一道很复杂的运算,关乎学习、智力、经历,特别是对生命现象的感悟。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7 00:14:37 +0800 CST  


应伯爵定要西门庆叫李桂姐出来,西门庆说没来,伯爵哪肯依,只得使玳安往后边去请。李桂姐还在月娘上房弹着琵琶,唱与众位亲眷,听了玳安的话,只得重新妆点出来,倒也姿色耀眼,站在西门庆面前,依次为众人递酒。这一番敬酒过程,嘲戏连连,应伯爵甚至露骨讥讽李桂姐“他如今不做表子了,见大人做了官,情愿认做干女儿。”骂得桂姐儿脸也红了。郑爱香又为桂姐儿帮腔,用“王八汗邪”四字隐语反骂应伯爵。饶是如此,桂姐儿却还不忘卖萌,要西门庆打应伯爵两下,西门庆真的走向席上打了一下。这些虽然充满世俗恶趣,却也非常生动地将中国语言文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边热闹非凡,愈发映衬了潘金莲的冷落和不平的嫉妒之心。也是凑巧,金莲知道前厅摆酒庆贺,有些寂寞难耐,便在镜台前化了妆,出房闲游。过李瓶儿房时,听见官哥儿啼哭不止,进来问奶妈如意儿,回答是孩子想娘,而恰巧瓶儿在后边帮忙。于是金莲要抱官哥儿寻他娘去,如意儿劝止不住。金莲抱着官哥儿走到仪门首,一径把孩子举得高高的,被月娘看见,责备不该抱出来,更不能举得高高的,怕惊吓着孩子。其实金莲高举官哥儿,或许并非有意惊吓他,但书中回目标题是“潘金莲怀嫉惊儿”,也就百口难辩了。月娘赶紧叫来李瓶儿抱回房里,责怪如意儿,又奶孩子睡了。谁知睡不多时,官哥儿从睡梦中惊哭,半夜发寒潮热起来,如意儿喂奶也不吃,只是哭,把瓶儿也吓慌了。西门庆晚夕到瓶儿房里看孩儿,见孩儿只顾哭,便问怎么回事?瓶儿却不提金莲抱到后边一节,只说不知原因。西门庆骂了如意儿,走到月娘处说过,月娘便知是金莲抱出来吓着了官哥儿,也不好告诉西门庆,只说明日叫刘婆子来看看。西门庆不相信这种江湖游医,“休叫那老淫妇来胡针乱灸的,另请小儿科太医来看孩儿。”月娘又不同意,认为有些小题大作。到第二,西门庆往衙门上班去了,月娘使小厮请来刘婆子,亦说是着了惊,灌了些药儿,那孩儿真的就不漾奶,睡得安稳了。李瓶儿一块石头方落地。

月娘和西门庆在请医生上的不同意见,经济上应该不成在问题,何况太医肯定比无执业资格的游医有技术保障,此处主要应该是表现了二人的不同见识,月娘偏信三姑六婆,究竟差了一些。同时,我们分明又隐约看到了月娘的失责,不够用心,甚而嫉妒,下一回中她自己的孩子早产,又算不算是一个报应。李瓶儿当然也有责任,无论是否得宠之时,在关键权益与大事大非的原则问题上,决不能得过且过,丧失原则做好人不但会给他人造成祸害,早晚也会给自身带来悲剧。田晓菲在评点瓶儿、月娘隐瞒潘金莲惊吓官哥儿这件事时,认为二人怕事,没有告诉西门庆真相,没有及时阻止潘金莲作恶,以致后来金莲越发狂野,养狮子猫惊死了官哥儿。这个理由勉强成立,却也不尽然。以我之见,面对西门庆的粗暴性情和爱子心切,瓶儿、月娘的息事宁人处理方式是对的,不然,不知会有一场怎样的风暴降临,后果难料。暂且不论金莲是否有意,就常情而论,我们多少都曾经高举过自己的爱子,逗他玩耍,即使是惊吓了孩子,也是练练胆儿罢了,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官哥儿之死,关键还在事件的不断恶性发展,这是潘金莲之原罪,或者,这是为西门庆荒淫罪恶偿命,又或者,根本就是官哥儿的宿命。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7 11:09:56 +0800 CST  

从网友帖中寻来的明代头饰: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8 13:24:47 +0800 CST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8 13:27:59 +0800 CST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8 13:29:39 +0800 CST  


把西门庆说脸红的黄段子高手


李舒 Vista看天下



"王婆道:‘他家卖的拖煎河漏子,软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

《金瓶梅》一书里,王婆算是个奇人。

开一个小茶坊,主营业务却不是卖茶,“便是积年通殷勤,做媒婆,做卖婆,做牙婆,又会收小的,也会抱腰,又善放刁,端的看不出这婆子的本事来。”媒婆管做媒,牙婆管拐卖妇女儿童,“会收小的”指的是会接生,“卖婆”在明代范濂的《云间据目抄·记风俗》中解释:“卖婆,自别郡来者,岁不上数人。近年小民之家妇女,稍可外出者,輙称卖婆。或兑换金银首饰,或贩卖包帕花线,或包揽做面篦头,或假充喜娘说合,苟可射利,靡所不为。而且俏其梳粧,洁其服饰,巧其言笑,入内勾引,百计宣淫,真风教之所不容也。”

由此可见,王婆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女强人,简直包揽了当时社会上所有妇女职业。

连讲黄段子,王婆也比别人强。

在“俏潘娘帘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说技”一回目中,原文有一段:“西门庆叫道:‘干娘,点两杯茶来我吃。’王婆应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不多时,便浓浓点两盏稠茶,放在桌子上。西门庆道:‘干娘,相陪我吃了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陪你吃茶?’西门庆也笑了,一会便问:‘干娘,间壁卖的是甚么?’王婆道:‘他家卖的拖煎河漏子,软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

这段对话,西门庆问的是隔壁武大郎卖的货物,短短三百字,倒有六种食物。初看颇为不通,既然是介绍吃食,缘何连西门庆这样的浪子,都要不好意思地说一句:“这风(疯)婆子,只是风。”

原来,这几种食物,暗含深意。

据说,1979年,钱锺书先生访问美国,张洪年教授曾经请教王婆这句话的要义,钱先生的回答是:“这是一句玩笑话,也就是西洋修辞学上所谓的Oxymoron。”

钱先生做学问是好手,猜黄段子却未必。

“河漏子”为荞麦面饸饹,是用像机床模样的工具饸饹床子,把和好的面团轧成滚圆长面条,直接进开水锅煮熟。但常规做法,不大可能用油来煎,因为一煎,就成了馓子。

“巴子肉”是肉干,游牧民族的吃肉习惯。 “匾食”,实际当作“扁食”,是北方对饺子的称呼,因饺子呈扁圆形,故名。元末明初施惠《幽闺记》传奇写一个招商店的经营项目,道是“一卖肉,一卖鸡,一卖烧鹅,一卖匾食”。清人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八十一回,狄希陈清早去察院递诉状,其小妾服侍他吃早点:“包的扁食,通开炉子,炖滚了水,等狄希陈梳洗完了才下(锅)。”用干巴子肉和菜做饺子馅,今日之内蒙古还能吃到,我吃过一次,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干巴”,听说是和馅时注了水,但口感还是颇为奇特,有种牛肉干饺子的感觉。

“大辣酥”是蒙古语里“酒”的意思。元杂剧里,有一出无名氏的《雁门关》:“金盏子满斟着赛因打剌苏”,《小尉迟》里也有一句“买一瓶大辣酥,吃着耍”。

这几样食物,都有隐喻女性生殖器的含义。所以,黄霖先生主编的《金瓶梅大辞典》一言以蔽之,认为“这些食品形象‘是隐指性器与性交’”。而《水浒传》里,王婆也说了类似的一段话,Sidney Shapiro的翻译是:Ximen also laughed.“Godmother,”he queried,“what do they sell next door?”“Steaming,dripping,hot,spicy,delicious goodies.”

翻译成中文便是:“那可都是些新鲜出炉、鲜嫩欲滴、热辣可口的好货色啊!”


看天下349期专栏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8 14:39:40 +0800 CST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三十三回)


第二天,西门庆还在担心官哥儿,从衙门下班回家,进门就问月娘哥儿好些吗?使小厮请太医了没有?月娘说已经叫刘婆子来看了,吃了药,这半天都好些了。西门庆仍对刘婆子不放心,道:“信那老淫妇胡针乱灸!还请小儿科太医看才好。既好些了罢,若不好拿到衙门里去拶(一种刑具)与老淫妇一拶子。”月娘道:“你凭的枉口拨舌骂人。你家孩儿现吃了他药好了,还凭舒着嘴子骂人!”我读《金瓶梅》,最佩服的就是作者兰陵笑笑生对人性的深刻体察,既尖锐,又客观包容。小说所写人物,从来只依事非论人物,而不是我们几十年文学教育所接受的依人物论是非,非黑即白,好人就是圣人,坏人就是魔兽,抹杀了人性的复杂和生活的丰富多义,看似符合道德理想,实际上是一种极权主义的伪善。具体分析,刘婆子与太医优劣之比较,纯是个体的比较,上升不到整个行业的评判。上回末我已说了,月娘与西门庆的争论,主要还是表现了二人不同的性格和见识,虽然不乏作者对月娘偏信的讽刺,同时也对西门庆滥用职权欺诈百姓作了反讽。

西门庆做官不忘经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一个湖州客人何官儿有五百两(银子)丝线,想折价卖给西门庆。应伯爵是中间人,西门庆只肯出四百五十两,已经谈好,等今天兑银取货,就准备在李瓶儿的狮子街房子开两间绒线铺子。应伯爵虽有陈敬济在卷棚内陪着吃酒,却等得心急。来保取了银子出来,二人同骑了马,带着银子径去何官儿店里交易。想不到交易只是四百二十两,应伯爵和来保私吞下三十两银子均分了。西门庆择了吉日,并聘请了应伯爵再三保举的韩伙计,同来保同守店面,不日铺面开张,发卖各色绒丝,倒也每天能卖数十两银子。韩伙计是小说中大有故事的人物,初次见面,读者自当关注。

光阴迅速,不觉到了八月十五日月娘生辰,请众位堂客摆酒,不提。且说那日,西门庆到瓶儿房里看官哥儿,就想在此睡下,瓶儿声称孩子刚好,没心情,使西门庆到金莲房间去睡一夜。而金莲这边,明显已是被冷落多日,听见西门庆进房,“如同拾了金宝一般”,连忙打发潘佬佬到李瓶儿这边宿歇,对西门庆百般殷勤。兰陵笑笑生完全把一场皇宫里的争宠戏搬演到了民间,又似乎将现代办公室政治穿越到了明代,在白热化的争宠环境下,任何闪失都是灾难。李瓶儿见潘佬佬过来,当夜酒菜果饼招待,嘘寒问暖备致,到次日,又送了些礼物和二百文钱,把婆子欢喜得眉欢眼笑,拿与金莲瞧。瓶儿取悦潘佬佬无非是向金莲示好,然而金莲从来心高气傲,反埋怨母亲:“好恁小眼薄皮的,甚么好的,拿了他的来!”潘佬佬道:“好姐姐,人倒可怜见与我,你却说个话。你肯与我一件儿穿?”金莲自有道理:“我比不得他有钱的姐姐。我穿的还没有哩,拿甚么与你。你平白吃了人家的来,等住回可整理几碟子来,筛上壶酒,拿过去还了他就是了。到明日少不的教人试言试语,我是听不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潘金莲的确对自己母亲关照不周,至今在小说中也没有读到他对母亲有什么物质或精神上的支持,倒是每每西门庆来时,匆匆赶走了潘佬佬。话说回来,金莲自进西门府,也确实没有象宋蕙莲时时要东要西,挣下多少私房钱,是个很要面子的性格,这点无可厚非。潘佬佬喜欢贪小便益,这是穷人老妇的劣根性,有失自尊,难免“教人试言试语”,这是小说着意反映的世情,是生活的现实。

在李瓶儿房里的一段“失钥罚酒”情节,是这一回的重头戏。当下金莲分付春梅定了八碟菜蔬,四盒果子,一锡瓶酒,教秋菊用方盒拿到李瓶儿房里,金莲、潘佬佬、李瓶儿便坐定闲话吃起来,春梅侍立斟酒。随后,听说陈敬济正寻当铺衣服准备到铺子办事,金莲便使春梅去硬将他请了来,陪着喝了大茶瓯子酒,也不拿箸儿给敬济吃菜,春梅故意取了两个核桃递与他,敬济竟用牙咬碎了下酒,并言:“儿子世上有两桩儿:鹅卵石、牛(觭)角吃不得罢了。”此言莫非大有深意给金莲听,连你小妈也吃得?金莲又自放不过,敬济求情,潘佬佬、瓶儿看着,只当是调笑,在当事二人心里,或者读者眼里,却是调情,且比之前大胆火辣,正应了俗话所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想来潘金莲和陈敬济因总是不能偷个正着,愈发欲火难耐。敬济又挨一钟之后,想是铺子里众人等着,怕西门庆责骂,趁机拿着衣服一溜烟跑去,却又失了钥匙,被金莲拿在手里。敬济转身回来寻找,金莲和春梅尽耍弄着他,不拿钥匙与他,金莲要罚敬济唱曲,敬济推却不过,唱了两段《山坡羊》,曲词情思宛转,含义暧昧,正好表达了二人难耐的心事。敬济唱毕,金莲再待叫春梅斟酒,忽然月娘从后边来,骂着奶子如意儿又将官哥抱在外边风里。金莲三人听秋菊说是月娘来了,都迎接出来,敬济慌忙拿了钥匙往外走去。兰陵笑笑生写这段调情颇费了些笔墨,却又连聪明如李瓶儿似乎也没看出丝毫异样,或者是装着糊涂。

直到日落时分,月娘率几个小妾(独缺孙月娥)送走大妗子、杨姑娘等堂客,都在门里边站着,孟玉楼便提议到对门西门庆新买的乔大户家房里瞧瞧。却不料月娘在楼梯上趄滑下一只脚来,惊慌中幸亏抓住栏杆,不曾跌着,回家即肚子疼痛,趁西门庆没在家,使小厮叫刘婆子来,吃了药,就早产下了已经有五个月的男胎。书中夹批:月娘信六婆之报。客观讲,这件事怪罪不得六婆,倒是玉楼要负些责任,而月娘太大意。书中又说“幸得那日西门庆在玉楼房中歇了。”既然西门庆在玉楼房中,玉楼为什么不告诉他月娘受惊的事,显而易见是怕西门庆责骂,不敢说。次日一早,玉楼就到上房问月娘身子如何?月娘据实告诉,玉楼说可惜了,叫月娘筛酒吃些锅脐灰儿就好了,且在屋里休息几日。月娘的理由是怕众人说三道四,其实主要还是怕西门庆怪罪,于是,两人都隐瞒了下来。许多读者同我一样,都难免大有疑问,或许西门庆五个月都不知道月娘已经怀孕,归罪于男人大意尚能理解,月娘隐瞒又为何来?虽然身为正房大妻,即使争宠白热化,也几乎没人能够动摇他的地位。但怀孕毕竟是天大喜事,起码能够增加在西门庆心中的份量,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只能猜想,难不得月娘想在最佳时刻,才给西门庆一个惊喜;抑或在关键时候,作为一件秘密武器亮剑。我再设想,假若这孩子能够健康长大,或许西门府不会那么快毁掉,而作为正房之子,既使官哥儿也活着,西门府肯定会掌握在月娘母子手中。当然,如今孩子没了,无论月娘有怎样的如意算盘,都落空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运也,命也!我们就不必假冒心理学家了。此事表过不题。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19 09:07:35 +0800 CST  


且说西门庆的绒线铺开张,请来的韩伙计却也不是守本分的人。综合书中此前和当下的介绍,韩伙计原名韩道国,谐音是韩捣鬼,字希尧,原是破落户韩光头的儿子,也是做绒线行,家住县东街牛皮小巷,只因没有本钱,闲在家里。据应伯爵介绍,写算皆精,行止端正。又据西门庆见时印象,其人五短身材,三十年纪,言谈滚滚,满面春风。其实,却是一个本性虚飘,言过其实,巧于词色的人。用书中话讲,“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总之,韩道国应该是一个喜欢说大话,骗人钱财的人物。自为西门庆做了买卖,手里有了几个钱,便新做了几件虼躁皮(喻指漂亮的衣服),在街上走着时,掇着肩膊儿摇摆起来,人们见了就不叫他韩希尧,只叫他“韩一摇”。这种用集中负面信息来介绍人物性格形象的主观叙述方式,而不是通常用情节来逐步展示的客观方式,在《金瓶梅》小说中很罕见,可见作者对韩道国是作为一种性格典型进行文学描述的。

书中写韩道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老婆王六儿。这女人身材苗条,瓜子脸,肤色嫩得发紫,约二十八九岁,两人生有一个女孩。韩道国又有一个兄弟韩二,又被叫二捣鬼,是个要钱的捣子(靠有钱人家打赏生活的光棍,参见第十九回西门庆捘使两个捣子打蒋太医),在外另住。这兄嫂二人早有奸情,这一日,趁韩道国去铺中值守,就在家里干其好事。不想街坊上早有几个浮浪子弟,平常见王六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前搔首弄姿。简直又是一个潘六儿金莲,小说中许多重要人物,总是不断照应着另一个重要人物,比如潘金莲、春梅、宋蕙莲,以及这个王六儿,性格的某一部分都有叠加。这伙小棍棍就常调笑勾引王六儿,妇人却“又臭又硬”,张致骂人,弄得这伙小棍棍心中大是不爽,就互相串联,监视这妇人背地与什么人有首尾(偷情)。那想只用了半个月,就打听出小叔与嫂子通奸的事来。这伙人每看着韩二进去,或夜晚扒在墙上偷看,或白日里使小孩在后塘假捉蛾儿盯梢,单等捉奸。众人这次看得分明,使了个小猴子(小孩)扒过院墙,开了后门,一拥而上,掇开房门。韩二夺门逃走,被一个少年一拳打倒拿住。王六儿还在炕上,穿衣不及,裤子被人拿走,叔嫂都被一条绳子拴出屋外。不一会,就哄动了牛皮街,围观者众。小说这一段情节,与通常风格颇有不同,有闪回,有特写,信息量大,又夹叙夹议,幽默诙谐,借用了传统说书人讲故事的方式。《金瓶梅》是中国古代第一部由文人独立创作,描绘市井生活的白话长篇小说,从此处不难看出其写作艺术的发展轨迹。再说围观者中,有一老者似乎颇知几分法律,便说这种叔嫂通奸,到官两个都是绞罪。又有旁边多嘴的,认得这老者被人叫做陶扒灰,三个媳妇儿都吃他扒了,道:你老人家既深通条律,这叔嫂是绞罪,若是公公养媳妇的不知论甚么罪?老者听见,再不敢言语,低着头走了。这就是市井生活的丰富生动处,道德只是一个玩笑的词汇。《金瓶梅》小说中常有这种神来之笔的穿插,一笑之余,也无可如何。

再说韩道国,这日不该他在铺子里宿夜,回家早,就在路上摇着扇儿闲游。遇着两个相熟的,一个是开纸铺的张二哥,一个是开银铺的白四哥,二人忙作揖让坐,贺喜韩大在西门大官府上做买卖。韩道国坐在凳上,扬着脸,吹嘘起来:“学生不才,仗赖列位余光,与我恩主西门大官人做伙计,三七分钱。掌巨万之财,督数处之铺,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白汝晃不忘掏他老底,说:闻老兄在他门下只做线铺生意。韩道国笑道:“二兄不知,线铺生意只是名目而已。他府上大小买卖,出入资本,那些儿不是学生算帐!言听计从,祸福共知,通没我一时儿也成不得。大官人每日衙门中来家摆饭,常请去陪侍,没我便吃不下饭去。俺两个在他小书房里,闲中吃果子说话儿,常坐半夜他方进后边去。昨日他家大夫人生日,房下坐轿子行人情,他夫人留饮至二更方回。彼此通家,再无忌惮。不可对兄说,就是背地他房中话儿,也常和学生计较。学生先一个行止端庄,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财上分明,取之有道。就是傅自新(西门府大伙计)也怕我几分。不是我自己夸奖,大官人正喜我这一件儿。”人们常称三寸不烂之舌,又谓能将死人说活,都不过是俗套成语,若与韩一摇的鲜活生动比较,就差得遥远了,韩道国吹牛皮的功力简直是一代宗师。如果说王六儿与潘六儿不相上下,那武大又绝非韩大可比了。同时,我也感慨,若是老板遇上这样的伙计,当官的有这样的手下,不知会闹出多少郁闷的妖娥子来,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当然,有能力者也喜欢利用这种人,无非四个字“威逼利诱”而已,如果使用得当,自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西门庆就是如此,让剩下的不多岁月再次充满性爱的激情,福也?祸也?

韩道国正牛皮哄哄,忽有一人慌慌张张走来,将韩大拉到僻静处,告诉他老婆和兄弟如此这般,被街坊众人拴到铺里,明早解送县府见官,还不早寻人情理会!韩道国大惊失色,口中咂嘴,下边顿足,就要走,张好问叫唤着还有话没说完呢,韩大举手道:“大官人有要紧事,寻我商议,不及奉陪。”慌忙而去。韩道国去是去了,我却笑掉大牙,正赶紧满地找寻。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20 12:13:42 +0800 CST  
@狐狸的双人舞 2016-06-21 09:25:36
楼主解读的不错,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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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正加足了油,希望不让朋友失望!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21 18:54:56 +0800 CST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三十四回)


先前说过,提刑所是一个集合现代司法体系中公安、法院、检查院三位一体的“联合办案”的法治机构。这一回主要写西门庆任职提刑所副所长后办案的具体情况,从西门庆的角度看,应该说审理得非常漂亮。当然,这个案件难免让人说三道四,因为两名被告转弯抹角与自己有些牵连。同时,那伙原告突然变成了被告,一桩通奸死罪变成了无罪,可能会让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到处“妄议提刑所”,以表达私下里的反社会情绪,西门庆想来也懒得回应,“若不好拿到衙门里去拶一拶”。

言归正传。话说韩道国打听到老婆与兄弟被人拴在铺中,急与来保商议,来保劝还是求应二叔才好。韩大又急赶到应伯爵家,人却不在,慌得往勾栏院里抓寻,终于在四条巷内的何金蝉儿家找着。韩大跪着说清前情后果,伯爵听了,平常看着只是一个帮闲,此刻却反应极快,思虑极周密,立马叫韩道国写说帖:“贤契,这些事儿,我不替你处?你快写个说帖,把一切闲话都丢开,只说你常不在家,被街坊这伙光棍时常打砖掠瓦,欺负娘子。你兄弟韩二气忿不过,和他嚷乱,反被这伙人群住,揪采踢打,同拴在铺里。望大官府发个帖儿,对李老爹说,只不教你令正出官,管情见个分上就是了。”大官府指西门庆,李老爹指知县李达天,在第三十二回曾率领“四宅老爹”祝贺西门庆加官。令正,对别人妻子的敬称;出官,有时又称见官,指上法庭。应该说,应伯爵的这些意见非常专业,如果没有足够丰富的社会经验,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提出这么让人惊艳的策略,从而被告变成了原告,将整个事件反转过来。可见,混社会也是一种社会实践课,自有益处,怕就怕不够聪明,应伯爵是优秀的学生。

应伯爵领韩道国径到西门府。平安又使画童儿去请西门庆,画童儿有点笨,竟走到金莲房里寻,被春梅骂道:“贼见鬼小奴才儿!爹在间壁六娘房里不是,巴巴的跑来这里问!”主子金莲被冷落,连带着春梅也被冷落,借此表达不满和妒意。西门庆正在李瓶儿房内,看瓶儿替官哥裁衣,奶子抱着哥儿,迎春拿着慰斗,完全一幅合家欢的温馨情景,与金莲那边的冷寂形成反讽。田晓菲在其书点评:“这种温馨的家庭情景,在西门庆真是何尝有过!金莲那边,不写其冷落,而冷落如见。其实金莲受宠时,娇儿、玉楼、瓶儿、月娘屋里又何尝不冷落,但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有金莲热,热人一旦冷落下来,凄凉况味不免更胜他人十倍。”西门庆见了应韩二人,韩道国辞不达意,被应伯爵拦住,代为将先前谋划的讲了一遍,韩道国再递上说帖,西门庆看了,见上面写着:“犯妇王氏,乞青目免提。”便道:“这帖子不是这等写了!只有你令弟韩二一人就是了。”这是很专业的指导,必竟是五品提刑所副所长,相当于地区公安局副局长,业务水平还是有的,也难怪老百姓打官司那么难。西门庆向二人保证,我即时拿帖对县里说,将人犯不用交地方,直接送到我衙门,明日发落就是。再叫来个穿青衣(军人的一种制服)的节级(武官系列里最小的官),分付去告诉地方保甲,放了王氏,查出几个小混混名字解报来,明日衙门听审。

韩道国同节级去牛皮街办事,西门庆陪着应伯爵,令玳安放桌儿,将刘公公送来的木樨荷花酒打开筛了来吃,并将糟鲥鱼蒸了来。伯爵举手道:“我还没谢的哥,昨日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鲫鱼与我。送了一尾与家兄去,剩下一尾,对房下说,拿刀儿劈开,送了一段与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这里颇有讲究。首先,应伯爵能够独家获此殊荣,时常虽有出格之举,西门庆总能一笑置之,比另外十兄弟亲密投缘,原因在于马屁拍得好,人又聪明识趣。这种人一般都很得上司赏识,却又常被下边的同事兄弟伙所不耻,甚而使拌脚。其次,这鲥鱼可不寻常,我在许多年前阅读历代笔记时,曾经抄录过一则相关资料,说是康熙很喜欢吃鲥鱼,但这东西产于江南,又要吃得新鲜,进贡很是劳民伤财,被山东按察司参议张能麟上纲上线参了一本,参本说:“窃计鲥产于江南之扬子江,达于京师,计程二千五百余里。进贡之员,每三十里一塘,竖立旗杆。日则悬旗,夜则悬灯。通计备马三千余匹,役夫数千人。东省山路崎岖,臣见州县各官,督率人夫,运木治桥,劖石治路,昼夜奔忙,惟恐一时马蹶,致干重谴。且天气炎热,鲥性不能久延……三省官民,只为膳馐一物,惊惶苏疲,官废职事,民废耕耘,……”等等,简直与更早的杨贵妃馋荔枝而被文人不断批判相仿佛,康熙只得郁闷地断了这道美食,这鲥鱼之金贵可想而知。

原来韩道国案是第二宗,刘公公案才是西门庆任职以来的第一宗要案,此时是追叙。西门庆违反朝廷政治纪律,将刘公公皇木案向不相关人员应伯爵透露,如果被纪委巡视组(言官)查获,肯定会被参上一本。这刘公公想必就是西门庆加官宴请时没送礼的那位吃白食者,很快就有了报应,作者兰陵笑笑生好象比西门庆还要爱憎分明。案情是这样,刘太监有个兄弟叫刘百户,听名字就是一个土冒,却动用皇木盖房,被衙门缉拿,夏龙溪(夏提刑)饶是受了一百两银子,想来是觉得银子送少了——证明刘公公确是个吝啬鬼,还是要动本参送,申行省院。吓得刘太监又送西门庆一百两银子帮忙开脱,西门庆哪瞧得上区区银子,嘴上却说得漂亮,不好驳了面子,只教他连夜将屋子拆了,责打他家人刘三二十棍,就发落了。刘太监感情不过,就送了许多礼来,包括一头猪、一坛自造荷花酒、四十斤糟鲥鱼、两匹妆花织金段子,用西门庆话讲,“彼此有光,见个情。”应伯爵不忘损损夏提刑:“哥,你是稀罕这个钱的?夏大人他出身行伍,起根立地上没有,他不挝些儿,拿甚过日?”西门庆道:“别的到也罢了,只吃了他贪滥蹋婪,有事不论青红皂白,得了钱在手里就放了,成甚么道理!我便再三扭着不肯,‘你我虽是个武职官儿,掌着这刑条,还放些体面才好。’”如果说此一刻的西副所长看起来还是有抱负的,无奈那时朝政黑暗,世道堕落,已是一个大染缸,西副所长似乎也无法洁身自好,终于越陷越深,难以自拨了。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22 07:24:16 +0800 CST  


不说二人吃着糟鲥鱼,喝着荷花酒,聊得投机。也不说几个小混混的家人见着王氏回家,官府又拘总甲,又查拿原告人等,已是感到大事不好。只说第二天,两位提刑官上堂,夏提刑是正职,先看报单,询问案情,想来韩二早得交待,先告了众人百般调戏欺负嫂子,韩二气愤不过,骂了几句,却被这伙混混踢打押送到官。夏提刑再问那伙混混,一齐告道韩二是捣鬼,巧言不可信,确实与嫂子有奸,被众人捉住。夏提刑啰嗦着要叫王氏到堂,西门庆欠身抢过上司话头,说不必叫王氏,“想必王氏有些姿色,这光棍来调戏他不遂,捏成这个圈套。”夏提刑虽是正职,却没有西门庆背景深厚,只得事事多听着。西门庆依次审问,四个混混承认是翻墙进屋捉奸,西门庆所审非虚,确属实情,这伙混混也无法抵赖,不由大怒骂道:“他既是小叔,王氏也是有服之亲,莫不不许上门行走?相你这起光棍,你是他什么人,如何敢越墙进去?况他家男子不在,又有幼女在房中,非奸即盗了。”西门庆审案侧重点不同,直接就把通奸案改成了黑社会欺诈案,将案情翻了个底朝天。可见,法律再严明完善,徒有其表,关键还在执行者如何公正廉明,并有相应的分权监督。喝令左右拿夹棍来,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的皮开肉绽,况且又皮薄肉嫩,个个号哭动天,都收入监中。牢里的人也恐吓四人,说是如果被判刑都是徒罪(如来旺一样的流放),到了外府州县,死无葬身之地。四人相互抱怨,又慌教家人使钱寻人情,都知道是西门庆办案,家里有财,都不敢来打点。好不容易打听到应伯爵与西门庆的关系不一般,便每家凑了十两银子,合计四十两来求应伯爵帮忙。应伯爵收下,老婆还不明白吃了被告又吃原告如何操作,又怕韩伙计怪罪,应伯爵说我自有办法。

于是,应伯爵留下二十五两,只包了十五两银子就到西门庆府上。西门庆不在,便将银子赏给书童,“看你取巧对你爹说,看怎么将就说他放了罢。”书童道:“既是应二爹分上,交他再拿五两来,待小的替他说,还不知爹肯不肯。昨日吴大舅亲自来和爹说了,爹不依。小的虼蚤脸儿——好大面皮!实对二爹说,小的这银子,不独自一个使,还破些钞儿,转达知俺生哥的六娘,绕个弯儿替他说,才了他此事。”书童儿原是李知县送给西门庆的礼物,打狗看主人,知县门下走狗自然有些本事。中国的人情世界是好大一门学门,夸张点说,永远没有毕业生,只能靠各人的愚智造化有所感悟。书童的智力也算不错,这段话的信息量大,值得读者仔细揣摩。伯爵去后,书童拿银子到铺子铡下一两五钱,教人买了一坛金华酒和鸡鸭鱼等物,让来兴儿媳妇惠秀整治好,叫画童儿送到李瓶儿房里,很是殷勤。想来李瓶儿自有了孩子,引动慈心,可怜那四个小混混被打得皮开肉绽,就答应书童帮忙劝说西门庆。四十两银子交到应二手里,出来只剩下十五两转到书童手里,书童又只用了一两五钱买了酒菜,哄着李瓶儿,原来这场官司真正的得益者是这帮中间说情者,所以中国自古到今,“打通关节”,或者又叫“关说”,不但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很兴旺发达的生意。书童办下事来,又得了十来两银子,心上得意,买了些酒,将就着剩下的点心嗄饭,请了傅伙计、贲四、陈敬济等人吃了一顿,独忘了叫平安儿吃,生出许多事来。

西门庆约后晌回家,平安看见也不通报,慌得书童收拾不迭。西门庆见书童脸红,便问那里吃酒来?书童取出柬帖,声称到瓶儿房里取花大舅说帖,赏了一盏酒。西门庆看着书童红白脸儿,红馥馥唇儿,露着一口糯米牙儿,愈是喜欢,不觉淫心揶起,两人就耍起来。不想正遇着平安儿心上不爽,拿了帅府转帖来交西门庆,走至书房外松墙处,见画童儿直摆手儿,便知西门庆和书童正干好事。二人悄悄走到窗下听觑一阵,方见书童红着脸出来。此是书中第一次写到男同性事,却再次用了听壁的虚写法,既避免直写的恶心处,又给了读者更大的想象空间,这是文学描写的高明之处。同时,就现代读者开放的性爱观来看,也必须将西门庆的男同淫乱与一般的男同性爱作明确的道德划界。西门庆完事后,来到李瓶儿房间,吃酒中问起帖子,李瓶儿只提是花大舅那里来说,教饶了那伙人。西门庆道:“前日吴大舅来说,我没依。若不是,我定要送问这起光棍。既是他那里分上,我明日到衙门里,每人打他一顿放了罢。”西门庆可以对吴月娘不卖账,也可以对花大舅不卖账,但宠妾的面子必须给,毕竟现在已经是孩子他妈。李瓶儿当然也知道西门庆的软肋在哪,使出杀手锏:“我的哥哥,你做这刑名官,早晚公门中与人行些方便儿,也是你个阴骘,别的不打紧,只积你这点孩儿罢。”“你到明日,也要少拶打人,得将就将就些儿,那里不是积福处。”当然为孩子积德比严惩罪犯重要,西门庆虽然嘴上还强硬,“公事可惜不的情儿”,心里已经相当坦然,甚至说不定为自己拥有一颗慈父之心很感动。

两个饮酒说话间,春梅花冠不整,云髩蓬松地掀帘子进来。原来今天潘金莲到母亲潘佬佬家做生日去了,到这晚还没回来,春梅来寻西门庆使小厮去接,却看见二人腿压着腿的亲热劲,想起主子近来被冷落,感同身受,心生醋意,便使起小性儿来:“你每自在吃的好酒儿!这咱晚就不想使个小厮接接娘去?只有来安儿一个跟着轿子,隔门隔户,只怕来晚了,你倒放心!”西门庆嘻笑着劝酒,春梅一只手按着桌儿,一只手兜弄着鞋儿,也不吃。李瓶儿说你娘不在,吃一钟儿怕怎的,语言很是巴结。春梅却道即使娘在家又怎的,遇着心不耐烦,娘叫吃,我也不吃。最后西门庆把自己吃的那盏樨芝麻薰笋泡茶递给他,春梅也只是似有若无地呷了一口。此处可见春梅自视清高的乖张个性,又侧面描写了潘金莲失宠的不堪。

西门府里,安字辈的小厮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自然容易为些芝麻小事闹出事端。这平安儿拿了灯笼来接金莲,心里还惦记着那些剩菜残酒,生气书童不叫他入伙吃,又见着因与西门庆有一腿的得意劲,脑子更是升起一股妒火。当见着金莲,被问谁叫来接的,平安便虚虚实实编排一番是非出来,连累于西门庆和李瓶儿,惹得金莲妒心大发:“贼强人,把我只当亡故了的一般。一发在那淫妇屋里睡了长觉罢了。到明日,只交长远倚逞那尿胞种,只休要晌午错了。”回到家来,先拜见了月娘、李娇儿、孟玉楼等人,打听到西门庆还在李瓶儿房里,径来拜李瓶儿。瓶儿连忙起身陪笑迎入,又请吃酒,金莲道:“今日我偏了杯,重复吃了双席儿,不坐了。”也不看西门庆,说完竟扬长抽身而去。西门庆叫道:“好奴才,恁大胆,来家就不拜我拜儿?”金莲接嘴道:“我拜你?还没修福来哩。奴才不大胆,甚么人大胆!”书中说,金莲句句都在讥讽李瓶儿,双席儿亦暗指瓶儿先和书童,后陪西门庆吃酒,只是西门庆怎么又晓得这么深的机心。瓶儿一味讨好,却热脸贴上冷屁股。潘金莲的嘴得理不得理都不晓人,有如泼妇,这种女人在真实的生活中,真会被男人揍死,幸亏现在西门庆任官又生子,不但提高了素质,也多了责任心,自不会与金莲一般见识。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23 08:41:09 +0800 CST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三十五回)


全世界的办公室政治都很微妙,只是中国的更特别一些,最明显的特征是职务和能力都敌不过背景。领导看着吃闲饭还嘴硬的,心里骂娘希匹,嘴上还要巴结着,就因为那人背景深厚,得罪不起,不然什么时候就有了一双上面某人送来的小鞋穿,甚而丢官去职。夏提刑此刻的心情我们不得而知,然而只要想到经过摸爬滚打,终于升至提刑所所长,应该不容易,也自然对官场政治学深有体会。而西门庆作为副所长,表面上是夏所手下,却不仅有钱,又还有蔡太师做靠山,完全有理由不把夏所放眼里。甚至夸张点说,依蔡太师之力,以西门庆之智商,要弄死夏所是很轻松愉快的。夏提刑应该感谢西门庆,不为其它,只为西门庆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

话说这天西门庆早到衙门,先与夏提刑沟通:“车淡四人再三寻人情来说,交将就他。”这似乎是在征询对方意见,夏所自然同意。随即升厅,四个小混混跪下,生怕又施刑,只顾磕头。西门庆也不等夏所开口,判决道:“我把你这起光棍,如何寻这许多人情来说?(书中夹批:岂是官口中话)本当都送问,且饶你这遭,若再犯了我手里,都活监死。出去罢!”连韩二都喝出来了。此处夹批颇为酸腐,西门庆的法庭用语虽然不够规范,但那些官腔何尝又是人话。法不过人情事理,四个小混混只是犯了小错,打也打了,钱也使了,这堂法治实践课应该深有教训。后文也说,“四家人都到家,个个扑着父兄家属放声大哭。每人去了百十两银子,落了两腿疮,再不敢妄生事了。”四个小混混终于改造成了好人,这也算西门庆积下不多的一点阴德吧!

再说西门府里,西门庆还没回家,书童使来安儿扫地,拿了些响糖赏他吃,来安儿很感动,便将平安儿昨晚接金莲轿子时告状说的话学舌一番,书童暗记在心。到第二天,西门庆在书房里,又与书童两个耍一处。应该说书童多少有一点委屈的暗示,或者表情,或者语言,西门庆才问:“我儿,外边没人欺负你?”书童借话便把平安儿在背后的辱骂告诉了西门庆:“前日爹叫小的在屋里,他和画童在窗外听觑,小的出来舀水与爹洗手,亲自看见。他又在外边对着人骂小的蛮奴才,百般欺负小的。”西门庆大怒,说道:“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来也不算。”其实,书童何尝看见平安和画童听觑,听到平安骂人,完全是信了来安儿的话改编的,特别是省略了平安告状给金莲、来安向书童转告的细节,简单明了,要点突出,非常聪明。而西门庆大怒,非为书童被欺负,实在是因被小厮知道,又遭小厮非议的羞恶使然。

话说平安儿一直盯着二人的丑事,这次又见两人把门关上,赶去报与金莲。书童和平安儿各寻靠山,此时的潘金莲虽然余威尤在,已经失宠失势,李瓶儿正如日中天,书童又是西门庆的新宠,这次平安儿注定是输家。这种事金莲不好亲自出面,否则一点转寰余地都没有,便使春梅去叫西门庆。春梅见着画童儿,一问之下,惊动西门庆。春梅推门进房,见西门庆床上睡着,书童在书桌上搬弄笔砚,心里疑惑,嘴里也不晓人,硬将西门庆拉到金莲房里。金莲审问,先问春梅,春梅道:“他和小厮两个在书房里,把门儿插着,捏杀蝇儿子是的,知道干的甚么茧儿,恰是守亲的一般。我进去,小厮在桌子跟前推写字,他便倘剌在床上,拉着再不肯来。”金莲再骂西门庆:“贼没廉耻的货,你想有个廉耻,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关着门,做什么来?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门子钻了,到晚夕还进屋里,和俺每沾身睡,好干净儿!”想来也真是恶心。这里再明确一下,西门庆与书童纯是生理冲动的淫乱行为,而不是现代社会性爱观的同性恋,既没有爱情基础,又没有心理学深度。西门庆那肯承认,道:“你信小油嘴儿胡说,我那里有此勾当!我看着他写礼帖儿来,我便歪在床上。”金莲道:“巴巴的关着门儿写礼帖?什么机密谣言,什么三只腿的金刚、两个角的象,怕人瞧见?”堂堂五品提刑官,在外莫不人模狗样的招摇,回家来却成了“妻管严”,古今有多少大小官僚莫不有此悲剧,也是特别讽刺。当金莲提出明日吴大舅家娶媳妇,“不长不短的也寻件甚么与我做拜钱。你不与,莫不教我和野汉子要?”西门庆开始想随便打发,金莲不依,声称“拿出去倒没的教人笑话”,我亦醒悟,原来金莲之所以自己不去,而使春梅去“捉奸”,根本就无意于此,只是拿个把柄,好在要拜钱时讨个好彩头。于是,西门庆来向李瓶儿要,也不好直接说:“要寻一件云绢衫与金莲做拜钱。如无,拿帖段子铺讨去罢。”瓶儿是何等有历练又聪慧的女人,虽然正是得宠时,也不会如金莲一般患得患失,自然愿意满足西门庆的小心愿,乐得巴结金莲。于是,亲自取了箱中之物送来金莲挑选:“随姐姐拣衫儿也得,裙儿也得,咱两个一事包了,做拜钱倒好,省得又取去。”金莲一半真一半假地推辞半天,方才收下。《金瓶梅》写人物的心理非常细腻、丰富,却又需要读者用情细细体会,方可品出滋味儿来。

西门庆回家时,曾经交待看门的平安儿“但有人来,只说还没来家。”却不道十兄弟之一的白赉光不信,硬闯进家里,与西门庆撞见。西门庆推辞不得,又见小子穿得穷不啦叽,也不叫茶,西门庆大谈公事繁忙,二人闲话一阵,才拿上茶来,玳安又飞跑来递红帖儿,报告“掌刑的夏老爹来了,外边下马了。”两个了字,说明时间的匆促。西门庆赶忙换了官服迎进厅来,原来夏提刑是来商办迎接巡按大人事宜,自然又一切照西门庆的意思办理,好象两人的职位倒过来了似的。其实,我怀疑夏提刑处处让西门庆出头,也无非是想让西门庆多出点钱财而已。白赉光又笨又赖,还躲在西厢房没走,望见夏提刑去了,又来到厅上坐下,没话找话说道:“自从哥这两个月没往会里去,把会来就散了……”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这个“会”的意思了,笔者小时候,曾经听母亲讲过,在解放前,母亲也有一帮“姐妹会”,就如“十兄弟会”一样,每月每人都出一定“会钱”,轮流交给一人去办家里大事。这是一种“行会”的变体,当兴起于宋代商业经济的建立,没有高利贷利息,又能联络会中人亲如一家,平时颇能互相关照,甚至有点帮派色彩。这在那个极端贫困、动荡年代,是很有效力的民间会社组织,所以流传中国几百年。西门庆自任官以来,已经疏远了这帮穷兄弟。也算是白赉光愚钝,西门庆愈加讨厌,道:“你没的说。散便散了罢,那里得工夫干此事?……随你们会不会,不消来对我说。”虽呛得白赉光没言语,人却不愿去,西门庆好不打发几样牵荤连素的小菜,吃过才告辞去了。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26 08:21:30 +0800 CST  

西门庆回到厅上,拉了把椅子坐下,就一片声叫来平安儿,借故放了白赉光进来,也不听他申诉,叫了排军,两个伏侍一个,套上拶指擎起来,拶得小子疼痛难忍。又令打了二十棍,打得皮开肉绽,满腿血淋。又看见画童儿在旁边,顺便又拶了小哥儿一下,拶的画童儿杀猪儿似怪叫。平安儿遭这番罪受,多少与之前四个小棍棍一样,失了本份,有点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画童儿,陪了一遭。西门庆不仅为新男宠书童儿报了仇,多少也为自己在金莲和春梅处丢尽脸解了气。

潘金莲从房里出来,见孟玉楼在软壁后听觑,得知平安儿挨打,自然知道不仅是为放进白赉光,“敢是为他打了象牙来”。玉楼问“怎的打了象牙?”俗话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平安儿偏偏就吐出了象牙,且是关于西门庆与书童、李瓶儿与书童的是非。金莲便将书童如何得了几两银子,买了酒菜掇到李瓶儿房里,吃了半日酒,编排一番,暗示二人有一腿。再将西门庆和书童儿在房里苟且讲了一遍,“如今这家中,他心肝蒂儿偏欢喜的只两个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成日把魂恰似落在他身上一般,见了说也有,笑也有。俺们是没时运的,行动就是乌眼鸡一般。贼不逢好死变心的强盗!通把心狐迷住了,更变的如今相他哩!”又再将李瓶儿送拜钱一节讲了一遍,“贼人胆儿虚,自知理亏,拿了他箱内一套织金衣服来,亲自来尽我,我只是不要。他慌了……尽了半日,我才吐了口儿。”。玉楼真假莫辩地表示不太相信:“这也罢。,也是他的尽让之道。”金莲道:“你不知道,不要让了他。如今年世,只怕睁着眼儿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老婆汉子,你若放些松儿与他,王兵马的皂隶,还把你不当日的。”自尊过度就是自以为是,就是阴谋论,就是疑心病发崇。失宠的嫉妒与失落感将金莲的自尊心捣腾得七颠八倒,没了分寸,也没了方向感。众人吃螃蟹时,月娘不明白金莲所指的“为他打折了象牙了。”,问:“象牙放在那里来?怎的教他打折了?”弄得潘孟二人笑成一块。此处讽刺月娘愚钝,更讽刺月娘对家庭事务的放任。月娘分付小玉去拿些葡萄酒,潘金莲是刀子嘴刀子心,说吃螃蟹得有金华酒吃才好,又说要得只烧鸭儿撕了来下酒,李瓶儿听了,满脸绯红。原来金华酒和烧鸭儿正是此前书童拿进瓶儿房里吃酒的两样东西,潘金莲的讽刺只有瓶儿能够领会。

平安儿被打后来到大门处,小厮们都来瞧热闹逗笑。有人问为啥挨打,来兴儿说是因放进了白赉光,平安儿真信了,觉得很是怨屈,大骂白赉光“他强自进来,管我腿事!打我!教那个贼天杀男盗女娼的狗骨秃,吃了俺家这东西,打背梁脊下过!”又道:“教他生噎食病,把颡根轴子烂吊了。天下有没廉耻皮脸的,不相这狗骨秃没廉耻,来我家闯的狗也不咬。贼雌饭吃花子日的,再不烂了贼忘八的屁股门子!”。依此不难看出其蠢拙,与金莲房里老顶石头罚跪的小丫鬟秋菊相仿佛。只是可怜画童儿,大家逗笑中,只是哭。《金瓶梅》模糊了社会阶级观,纯写市井民风,让我们长期受到阶级斗争为纲的教条思想,简直认为大逆不道。平安又道:“想必是家里没晚米做饭,老婆不知饿的怎么样的。闲的没的干,来人家抹嘴吃。图家里省了一顿,也不是常法儿。不如教老婆养汉,做了忘八,倒硬朗些,不教下人唾骂。”平安儿此骂又画活了白赉光这类贯打秋风的穷懒汉。玳安出来说:“平安儿,我不言语,憋的我慌。亏你还答应主子,当家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你怎怪人?常言养儿不要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比不的应二叔和谢叔来,答应在家不在家,他彼此都是心甜厚间便罢了。以下的人,他又吩咐你答应不在家,你怎的放人来?不打你却打谁!”这里似乎在展示玳安的聪明伶俐,却根本不知道世事哪是这么简单。贲四又道:“他便为放人进来,这画童儿却为什么,也陪拶了一拶子?是甚好吃的果子,陪吃个儿?吃酒吃肉也有个陪客,十个指头套在拶子上,也有个陪的来?”读这一段,我心里一直伴随着一丝不安,突然发现一个文本陷阱,引起特别思考:每一个读者都知道平安和画童儿被打的真实原因,小说却又偏偏写众小厮都不知道,将一件极残酷的事当玩笑。作者兰陵笑笑生为什么要这么写?这种写作是否已经超越简单的幽默反讽,而是要在我们心中引起一种尖锐的不安、困惑、悲伤的情绪波动,似乎我们无论怎样努力,对生活、对生命都将始终是一知半解的,从而在命运层面也将始终是不确定的,甚或是被任意宰割的,这是不是兰陵笑笑生隐而不宣的精神实质呢?

此后“书童儿作女妆媚客”一节,写书童儿如何乖巧善应变,所以得宠,以与平安儿形成对照;又写应伯爵善察言观色,拍马屁的本领极专业,以与白赉光形成对照。整体上甚是无聊,只一个细节堪读。贲四也是应伯爵推荐进西门府当管家的,至今好象也没有表示个感谢之意,应伯爵应该老大不爽,却也一直没什么动作。这一次,贲四因罚唱而改说笑话,触了忌讳,被应伯爵拿住,惊惶之下,于第二天封了三两银子来谢罪。应伯爵事后对老婆表功:“老儿不发狠,婆儿没布裙。……我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语错了他错儿,他慌了,不怕他今日不来求我,送了我三两银子。我且买几匹布,勾孩子们冬衣了。”听了前后一句话,我心里特别温暖,它真实再现了一个顾家好男人的生动细节,让我心里陡然改变了对应伯爵的观感。人世艰难,我们都或多或少曾经做过,正在做,甚而准备做有违本性的事,只要不违法,道德算个俅,走自己的人,让别人去吞口水,得过且过又何足论。

这一回最后一个重要情节是:一个灯笼引发的嫉妒。且说这日是吴大舅娶儿媳妇的日子,众妻妾都到了吴大妗家贺喜。在家的官哥儿突然哭闹起来,西门庆连忙使玳安和画童先去接了瓶儿回家。随后婚礼拜堂客散,月娘带领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没去,想来又在厨房大灶上忙活)等人乘轿回家,正值八月二十四日月黑时分,四乘轿只有一个灯笼引路。潘金莲仔细问过棋童画童,才知道本来共有三个灯笼,李瓶儿回家时一个人就带走了两个。金莲便向月娘抱怨,月娘装老好人帮瓶儿圆场,金莲道:“姐姐,不是这等说。俺便罢了,你是个大娘子,没些家法儿,晴天还好,这等月黑,四顶轿子只点着一个灯笼,顾那些儿的是?”这一次月娘没有被挑动,进府就和李娇儿各回房里去了。金莲和玉楼随后下轿,进门就将玳安叫来,责骂道:“我把你献勤的囚根子!明日你只认清了,单拣着有时运的跟,只休要把脚儿踢踢儿。……他一顶轿子,倒占了两个灯笼,俺们四顶轿子,反打着一个灯笼,俺们不是爹的老婆?”玳安辩解,再被金莲骂道:“……哥哥,你的雀儿只拣旺处飞,休要认差了,冷灶上着一把儿、热灶上着一把儿才好。俺们天生就是没时运的来?”玳安道:“娘说的什么话!小的但有这心,骑马把脯子骨撞折了!”金莲道:“你这欺心的囚根子!不要慌,我洗净眼儿看着你哩!”一个小小灯笼隐喻着瓶儿的得宠,其实,月娘、李娇儿、孟玉楼何尝没有嫉妒,唯独只有潘金莲表现出来,这是性格使然,也是现实困境的挑战。我很想说,读者不必以简单的道德洁癖来审视人性的不完善,人不是神,人都是现实的奴隶,都沾满了生活的污渍。玳安是西门府里最聪明能干的小厮,就因为一点小殷勤,或者一点小失误,也被骂得狗血喷头,心里自有委屈,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不完美。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6-06-27 13:56:31 +0800 CST  

楼主:xixiange1963

字数:407933

发表时间:2016-03-28 08: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28 07:14:0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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