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读闲扯《金瓶梅》(一回一篇,总计百篇,不断更新)

@风声潇潇2018 2018-09-18 00:55:10
厉害了,还有这样解读的,楼主内功深厚
-----------------------------
谢谢鼓励关注,请提意见!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09-20 23:35:13 +0800 CST  

再说玉箫,本是大老婆吴月娘的贴身丫头,如今却已成潘金莲的卧底,待西门庆出门,就直奔金莲房间告状,将昨天玉楼生日时吴月娘说金莲“把拦汉子”的话,以及玉楼酸溜溜的回答都学舌告诉了潘金莲。金莲的回答颇有胜利者的傲慢,很见个性:“我待说,就没好口,肏瞎了他的眼来!昨日你道他在我屋里睡来么?”众人当然不知,昨晚西门庆是在奶子如意儿那里。玉箫不信,问前边六娘又死了,不在你这里,爹往谁屋里去?金莲依然个性十足说,“鸡儿不撒尿——各自有去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顶窝儿的。”话到这份儿上,一个丫头自然不便再问,却又将月娘不满金莲争皮袄之话相告,金莲再次霸气道:“没的扯那屄淡!有一个汉子做主儿罢了。你是我婆婆?你管着我。我把拦他,我拿绳子拴着他腿儿不成!偏有那些屄声浪气的!”潘金莲的话很是生活原生态,表现了一个来自社会底层,见识有限,却又非常精明、刁蛮的性格女人,从而也表明与月娘的矛盾日益尖锐和表面化,为后来的情节高潮设了伏笔。玉箫不忘提醒金莲,这些话只放在心里,休要说出我来,又叫金莲赶紧收拾。一阵忙乱,五个妇人终于会定,四个小妾都是白鬏髻,珠子箍儿,浅色衣服,唯月娘戴着白绉沙金梁冠儿,上穿沉香遍地金妆花补子袄儿,纱绿遍地金裙,一顶大轿,四顶小轿,排军喝路,拜辞家里吴大妗子、三位师父、潘姥姥等几个老妇人,一行人径往应伯爵家吃满月酒去了。这里从穿着和坐轿的区别,可看出妻妾不平等的儒家“纲常”伦理规范。

如意儿昨晚得与西门庆“临幸”,颇为得意,现在主子们又不在家,便想趁这个难得机会,跟金莲的贴身小绵袄春梅示好,就和丫头迎春特意安排了一桌果菜,一壶金华酒,还偷偷打出一壶葡萄酒,午间邀请来潘姥姥、春梅,让郁大姐弹唱,一起热闹吃喝。吃到中间,春梅想起曾听说申二姐的《挂真儿》唱得好,提议叫来唱个咱们听。恰巧春鸿走来烤火,春梅赏了他半瓯子酒吃,道:“替我后边叫将申二姐来。你就说我要他唱个儿与姥姥听。”主子都走了,以半个主子自居的春梅不耍点威风,真是对不住自己。春梅这霸气仿佛就从潘金莲嘴里出来,再次照应了二人性格。春鸿吃了酒,走到后边,申二姐正伴着吴大妗子、西门大姐、三个师姑在上房吃茶,到底是不知一个丫鬟哪来的底气耍大牌,听春鸿说俺前边大姑娘叫他去唱个曲儿听,不爽说:大姑娘(西门大姐)在这里,又有个大姑娘出来了?春梅姑娘稀罕,怎的也来叫我?有郁大姐在那里,我这里正唱与大妗奶奶听哩。大妗子劝他去,申二姐只顾坐着不动身,春鸿只得又到前边回话。

这次是春梅初次试探自己的权威,听了春鸿传回的话,气得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遍了双腮,众人拦阻不住,带着酒劲,一阵风走到上房,指着申二姐大骂:“你是甚么总兵官娘子,不敢叫你!……你无非只是个走千家门、万家户,贼狗攘的瞎淫妇!……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稀罕你。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学与那淫妇,我也不怕。你好不好称(趁)早儿去,贾妈妈与我离门离户。”这气势、用词,生动而形象,民间口语随口成章,完全是另一个潘金莲。申二姐被骂得眼睁睁的,敢怒不敢言,辩解说:我也没说什么歹话,泼口骂出来,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春梅听见此话,越发恼怒,又骂道:“贼肏遍街捣遍巷的瞎淫妇……趁早儿与我走,不要来了。”大妗子见春梅越发骂得张致,也有点生气,说你这孩儿,今日怎的恁样儿,往前边去罢。春梅坐着不动,申二姐只得哭哭啼啼拜辞了大妗子,也不等轿子来,央大妗子使平安叫画童儿,领他往韩道国家去了。春梅这场国骂看似酒疯,深刻的原因,除了显摆自己的任性,更为主子潘金莲近来所受委屈的一次发泄,读者不可不察。更值读者用心玩味之处,是小说每每在不经意处,举重若轻,非常真实鲜活地刻画了人物性格与人情世故,表现了荒诞的世相民风。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09-22 21:13:33 +0800 CST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七十五回)[中篇]

回目: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


中篇

春梅终究回到前边,还气狠狠向众人得意宣称,“方才把贼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他还不知我是谁哩!”这句“我爸是李纲”的潜台词很吓唬人,让读者猛然又想起当初骂音乐老师、李娇儿亲戚李铭的那一幕,却不想也伤了另一人。迎春劝说你砍一枝损百枝,郁大姐还在这里。春梅脑子转得快,立马表扬郁大姐识大体,这次也是帮郁大姐抱不平。此话挑起了郁大姐的积郁,“可不怎的,昨日晚夕,大娘叫我唱小曲儿,他就连忙把琵琶夺过去,他要唱。”这里暗示昨晚在月娘房里争唱时落了下风,又说,“你也休怪,他怎知道咱家深浅?他还不知把你当谁人看成。”这是典型的市井闲话,生动而接地气。经众人一番吃酒笑闹相劝,再加郁大姐唱曲,捧得春梅志得意满,俨然主子一般。

西门庆从新河口拜了蔡九知府回来,平安禀报一系列事情:有提刑官何老爹差来答应(官差),说拿了一起贼情审问,请爹明早进衙门审案;有本府胡老爹送来新日历一百本;荆都监老爹差人送了一口鲜猪,一坛豆酒,四封银子,姐夫(陈敬济)收下交到后边了,只没敢与他回帖,晚上还来见爹说话;有乔亲家爹送来帖儿,明日请爹吃酒。日历是一个隐喻,既引接后面乔家日历一事,又暗示了西门庆之死。荆都监送来礼物,无非是打听此前“百石二百两”买官的回信。这些游离在主体情节之外的细节,不谨让叙述跌宕起伏,详略多变,更是补充了西门府这段时间里的生活“空白”,拓宽了小说的叙事空间,展示了西门庆丰富的社会生活面貌,是文学上非常有创意的手法。春鸿看见西门庆走到厅上,连忙报信给春梅众人叫赶紧收拾,春梅不以为然,说爹来家管俺们腿事,没娘在家,他也不会往俺这边来。大家只顾不动身,依旧吃酒顽笑。果然春梅所料不差,西门庆确实没到前边,而是来到了后边上房。大妗子和三个宣佛姑子见西门庆回来,都避到侧屋去了,西门庆由玉箫接待,分付来兴儿定下三十日与宋巡按摆酒的桌席,再定下初一与刘薛二内相和帅府周爷相庆的升官酒。西门庆又教玉箫取来荆都监送来的豆酒,“打开我尝尝,看好不好,”恰来安儿进来禀问去接月娘一事,玉箫使他揭开泥头,倾在钟内,西门庆呷了一呷,碧靛般清,其味深长。

话说来安同排军拿灯笼接回月娘众人,妻妾都穿着皮袄到上房来拜见西门庆,唯雪娥磕头,又向月娘磕头。这一细节表明了孙雪娥的丫鬟出身,地位卑贱。拜完,小妾们都到旁边屋里去拜大妗子与三个姑子,只留下月娘陪西门庆说话,将参加应伯爵家小儿满月酒所见所闻向西门庆说了一遍,“应二嫂见俺们都去,好不喜欢!……养了好个平头大脸的小厮儿。原来他房里春花儿,比旧时黑瘦了好些,只剩下个大驴脸一般的,也不自在哩。……”月娘特意提及应二的这个小厮儿,是为自己怀孕起伏笔,而怀孕生子更为后面与潘金莲的对抉赢得绝对性胜利。见穷鬼帮闲应二都能生个小厮儿,当下富贵双赢的西门庆心中能不伤心否?这都是书中没有透露的心理秘密,需要读者相当的生活经验去读透纸背。但小说中却以笑写泪,表面上,西门庆只拿应伯爵的小妾春花儿开玩笑,说他成精奴才也打扮出来见人?“撒把黑豆只好叫猪拱罢。”这是嘲讽春花儿又黑又丑。当代读者会疑惑应伯爵也能有小妾,没错,应伯爵虽然做的是帮闲职业,貌似游手好闲之徒,实际上任何时代的帮闲都是很吃香的,小说有夸张,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穷吊,更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有钱——中国现在有几个普通男人养得起老婆,如果不是官商界牛人,更别说还养一个小妾,再生养一个孩子。月娘最听不得这些不正经的话,反讥说“只你家的好,拿掇的,出来见的人!”月娘这话又大有埋伏,暗暗表达了对潘金莲争要皮袄的不满。王经在旁插嘴,把应伯爵打窗眼儿偷看西门庆几个妻妾的滑稽可笑白描了一遍,逗得西门庆笑缝了眼儿。月娘看着西门庆和下人王经说得不三不四,好没身份,便喝骂走了正经。这一大段看似闲笔文字,却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轻松。在整个《金瓶梅》小说中,每每运用这种反差极大的架构,一是生动还原了市俗生活的本相,二是掌控整个小说的节奏,为重大情节的转折起到铺垫烘托的作用。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09-28 19:43:03 +0800 CST  

随后,月娘也过侧屋来拜大妗子并三个师父,问怎的不见申二姐,众人都不作声。大妗子看隐瞒不住,也只有他的身份适宜,便把春梅骂走申二姐一事说了一遍。月娘听了,就有几分恼,责怪春梅骂得没道理,望着金莲,“你也管他管儿,惯的他通没些怕儿。”金莲本来就对这个王六儿派来卧底的盲歌女不满,警惕在心,春梅又是自己犹如姊妹的贴身丫头,骂他不就是自己打脸,丢人现眼——读者应该还记得当初李娇儿丫鬟偷金一事,当时李桂姐告诫的那些话。于是,金莲在旁反笑这个瞎曵磨该骂,“风不摇,树不动。你走千家门,万家户,在人家无非只是唱。……谁叫他拿班儿做势的,他不骂,嫌腥。”所谓打狗看主人,申二姐毕竟是月娘请来的,这不是骂了主儿,月娘气的脸通红,起身走过西门庆这边来。大凡男人对女人这些一地鸡毛的吵闹都不理解,只觉可笑。西门庆听了月娘告状,应该对春梅的辣椒性格也颇欣赏,笑说申二姐不该不唱与他听,又婉转表示明日使小厮送一两银子给申二姐“补伏他”。月娘不服气,也理解不了西门庆笑的什么,而孟玉楼、李娇儿见月娘大不爽,怕引火烧身,都归自己房里去了。西门庆只顾吃酒,月娘良久无语,转进里间摘头饰脱衣裳,见箱上四包银子,问玉箫得知是荆都监用来央求宋巡按,以图升转,月娘告诫既是人家的,还不收进柜里去。一句话的细节,既隐约表达了月娘对金莲在外的防备,同时又非常形象生动地展现了看重钱财的市井性格。

可怜潘金莲,只因今天晚夕要吃薛姑子的生子符药,还得与西门庆行房,为争一席之地传宗接代,所以在外只顾坐等。西门庆是个糊涂鸭,何况哪里知道金莲有如此周密安排,依然吃着他的小酒,享受着妻妾争宠,官商小红人的得意人生。金莲见西门庆不动身,只得掀着帘说我先去了。月娘听说,气不打一处来,待金莲出门,就坚持不让西门庆去他屋里,道:“你两人合穿一条裤子也怎的,巴巴走来我屋里,硬来叫你,没廉耻的货……只你是他老婆,别人不是他老婆……就吃他在前边把拦住了,从东京来,通影边儿不进后边歇一夜儿,叫人怎么不恼你?冷灶着一把火,热灶着一把儿才好。”夹批说不知怎样一把方妙?男子总梦想着妻妾成群,殊不知现实灾难重重,如何冷灶热灶兼顾,确实是一道千古无解的难题,多少男人就死在这阴沟里。月娘不好意思骂了金莲把拦汉子,自已却留下,便把西门庆推给孟玉楼,说孟三姐掉了口冷气,害恶心,回家吃了两钟酒都吐了,“你还不往屋里瞧他瞧去?”

西门庆听了,赶紧教收了吃酒家伙,走到玉楼房中,只见玉楼摘了首饰,和内衣儿歪在炕上,倒着身子呕吐,呻吟不止。西门庆慌问我的儿,怎么来的,明日请人来看你。妇人不言语,只顾呕吐,被西门庆抱起来坐在身边。西门庆见他两手只顾揉胸,又问:我的心肝,你心里怎么,你告诉我。西门庆还有人性,平时对几个妻妾也还真心不错,当下是真慌了,却不知玉楼的病根正是从他在外胡搞,又偏宠潘金莲而来,连生日也没到他房间,由郁闷生出病。玉楼见西门庆的关切,反倒惹起无限心酸,道:我是心里凄凉的慌,你问怎的,干你自己营生去。西门庆说我不知道,刚才上房说我才晓的。玉楼愈发不依,心中苦恼要一吐为快:可知你不晓的,俺每不是你老婆,你疼你那心爱的去罢。玉楼这话很有分量了,昔日亲如姊妹,今天也成了情敌,怪罪西门庆偏袒金莲。对女人的争风吃醋,男人千万不可当真,最好的办法只有后面这一招最管用,西门庆百试不爽。西门庆于是搂过玉楼粉项亲了个嘴,说怪油嘴,就知道奚落我。又叫兰香快顿好苦艳茶儿来,意思是让玉楼心中之苦和苦茶儿一齐喝下,便什么苦都没了,这种打情骂俏是西门庆最拿手的小把戏,女人也最吃这一套。兰香也乖巧,说茶伺候着哩,一面捧上茶来。西门庆亲手拿在玉楼口边儿,玉楼假意拿腔拿调要自己吃,说日头打西出来,稀罕你往俺屋里来,“会那等乔劬劳,旋蒸热卖儿的。”西门庆说这两日七事八事,心不得闲。玉楼道:可知你心不得闲,自有那心爱的扯落着你哩,把俺们这僻时(俗话背时)的货儿都打到赘字号听题去了。玉楼的郁闷已消了大半,自己反倒“旋蒸热卖”,见西门庆嘴揾着自己香腮,满嘴酒气,便叫西门庆过一边去,“人一日黄汤辣水谁尝着来,那里有甚么神思和你两个缠。”西门庆说我也不敢吃了,咱两个收拾睡罢,明早使小厮请任医官来看你。玉楼不要甚么任医官,说叫刘婆子来,吃他服(副)药就好了。西门庆忽然想起昨日刘学官送了十圆广东牛黄蜡丸药,用酒儿吃下极好,便使兰香去问上房拿来。这一段详写西门庆如何委屈求全讨好玉楼,玉楼如何从心病一步步释然的变化,描绘得层次分明,细腻生动,特别是玉楼“旋蒸热卖”的娇嗔,让人既同情又可笑。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0-04 11:10:48 +0800 CST  

不一时,兰香要了两丸来,西门庆看筛热了酒,拿与玉楼吃下,自己也要趁着热酒吃了胡僧药,被玉楼瞅眼骂了一通:你要吃药,往别人房里去吃,你见我不死,来撺掇上路儿来了,亏你也下般的,谁耐烦和你两个只顾涎缠。西门庆陪着笑脸,也不敢再吃药,看着玉楼把药吃了,两个解衣上床。西门庆先是替玉楼按摩酥胸,慢慢便不老实,一边搂其粉项安慰,一边揣摸香乳。闲聊到为宋御史摆酒,为李瓶儿烧纸还愿,以及许多人情的家庭开支账目,便知道西门府是由吴月娘掌管钱财,李瓶儿记账目,西门庆常常与瓶儿私下商量,也能时时从瓶儿私房钱中骗点出来帮衬一下。如今管账人没了,就由玉楼接替,顺便打打这个富婆儿的主意。孟玉楼在钱财方面的性格与其他妻妾不同:月娘对钱财看得重,有机会都在想方设法弄钱;李娇儿妓女进门时有点小钱,也只是真正的小钱,西门庆的新鲜劲一过就成了花瓶,就是想弄钱也没戏,有点心不甘,所以西门庆死后,娇儿是第一个吃里扒外的;孙雪娥是丫头出身,更没戏,只能想着如何不在厨房干活就不错;李瓶儿是真正的富婆,因经历过富贵荣华,能将钱财的中介作用发挥到极致,特别是收买人心,所以有极好的人缘;潘金莲脑子里全是罗曼蒂克的东西,视钱财如粪土,他只要帅哥和爱情;孟玉楼是最现实的,知道自己有钱,也想有点小确辛,但生活并不如愿,只好退守自己的本份。

不想,金莲近来的许多言行触到了玉楼的隐痛,二人渐生隔阂,看来二人的情义只是玉楼平日的迁就而已。此刻既然闲聊到管理帐目,正好让玉楼借势发泄,道:请不请不在我,明日我叫小厮来把帐目算清交给你,随你交付与六姐(金莲),也该叫他管管事儿,像他昨日说的‘甚么打紧处,雕佛眼儿便难,等我管’。西门庆假装骂道:你听那小淫妇儿,他勉强(意思相当于能力不够,说大话儿),着紧处他就慌了,等摆过这酒儿,你交付与他就是。潘金莲何曾有过几个钱财要管理,这方面的经验确实欠缺,后来果然弄出乱七八糟一滩事。其实,玉楼并不是真心想移交,管账目可能有点小麻烦小辛苦,却也可以感受存在感,并且似乎目前唯有她最适合。只是玉楼还在吃醋生气中,听了西门庆这话,找岔讽刺西门庆:我的哥哥,谁养的你凭乖,还说你不护他,摆过酒交与他,俺们是合死的?饶费了心,那个道个是也怎的!西门庆嘴上说“常言当家三年狗也嫌”,心已不在,一面慢慢抬起一只腿儿跨在玉楼胳膊上,将人搂抱在怀里道:我只爱你两只白腿儿,普天下妇人选遍了,也没你这等柔嫩可爱。玉楼道:谁信你那棉花嘴儿,不说俺们皮肉儿粗糙,你拿左话儿右说着哩。二人说着说着,西门庆就把银托子带上了,被玉楼发现,要他除下来,道:你说着乖话就下道儿来了。西门庆也不听,只管那个不停。

再说月娘在上房陪着大妗子和三位师父说话,提到春梅骂得申二姐哭着坐轿而去,大妗子认为是吃酒闹的,月娘依然愤愤不平,责怪金莲管教无方,道:凭不合理的行货子,生生把个丫头惯的恁没大没小,还反怪人家说,传出去好听?说西门庆家那大老婆不知怎么教出来的,这等惯的没些规矩。大妗子劝道:随他去罢,他姑夫不言语,怎好惹气。当夜同归房子歇了。这段貌似闲笔却不闲,颇能帮助刻画人物性格,有市井生活气,又再次细腻铺垫了后面月娘与金莲争吵,以至最后决裂的丰富内涵。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0-05 21:10:27 +0800 CST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七十五回)[下篇]

回目: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


下篇

次日,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上班去了。这边金莲见月娘昨晚拦了西门庆,误了壬子(怀胎)日期,心中大不悦,使来安叫了一顶轿子,先打发潘姥姥回家去了。这是准备干仗的节奏。那边三个姑子告辞,月娘各各打发了钱财,许下薛姑子符药怀孕成功的许多好处,又请来李娇儿、孟玉楼和西门大姐,与大妗子一处吃早餐,问及玉楼病情,已是好了。随即再叫小玉前去请潘姥姥和金莲,玉箫自告奋勇——此处必用卧底玉箫,前后情节方才连贯,另有夹批说“吹散梅花,必用玉箫”,则更多玄思。玉箫一直走到前边金莲房中,得知姥姥回去了,便教秋菊收下他送佬佬的一块腊肉儿、四个甜酱瓜茄子的投名状,将昨日月娘不满的一番话学舌说了一遍,什么月娘当着爹说五娘强汗世界,与爹合穿一条裤子,把拦爹不往后面来,又对着大妗子、三位师父说五娘惯的春梅没规矩,爹明日还要送一两银子与申二姐遮羞,落后如何把爹打发到三娘房里歇了一夜,等等。金莲听记在心,想来已经怒火攻心,特别是壬子日泡汤,成为最大遗憾,某种程度是决定了他的命运。玉箫回到后边复命,说姥姥起早往家去了,五娘便来也。月娘猜知是金莲悄悄打发走了姥姥,对大妗子道:昨日说了他两句儿,今日就使性子,也不进来说声儿,我猜又不知心里安排着要起甚么水头儿哩。

真是嘴上有毒,一说就中。屋里还不知事态严重,不防金莲暗中走到明间帘下听觑多时,听说这话,猛可开言道:可是大娘说的,我打发了他家去,我好把拦汉子。月娘也还在气头上,回道是我说的,你如今怎么我?月娘又历数金莲不是,金莲辩解说:“他不往我那屋里去,我莫拿猪毛绳子套了他去不成,那个浪(淫荡)的慌了也怎的?”月娘挖苦道:你不浪的慌,昨日硬入来叫他前边去,是怎么说?“汉子顶天立地,吃辛受苦,犯了甚么罪来,你拿猪毛绳子套他?贱不识高低的货,俺每倒不言语了,你倒只顾赶人。”再提起皮袄之事,“一个皮袄儿,你悄悄就问汉子讨了,穿在身上,挂口儿也不来后边题一声儿。都是这等起来,俺每在这屋里放水鸭儿,就是孤老院里也有个甲头。”又提春梅,“一个使的丫头,和他猫鼠同眠,惯的有些折儿!”月娘骂得句句实在有理,金莲招架不住,只能耍横,说丫头是我的,你每打不是,惯了他是浪了图汉子喜欢!皮袄是我要的,也拿了几件与人,你怎的就不说了?金莲指责偏袒如意儿,暗示月娘更浪,气得月娘紫涨了双腮,道:随你怎的说,我当初是女儿填房嫁他,不是趁来的老婆,俺每真材实料,不浪。这是女人骂战中经常用的以退为进,一剑刺心的毒招,却不想也打中了许多旁人。先是吴大妗子觉出不妥,叫三姑娘(月娘原来在家行三)怎么了,快住口。月娘饶是不听劝,继续说道:你害杀了一个,只多我了。孟玉楼也是死了老公后才嫁给西门庆的,当下插嘴道:耶,大娘今日恼的大发了,连累俺每,一棒打着好几个。又说金莲:你让大娘一句儿也罢了,只顾拌起嘴来了。大妗子见乱得一塌糊涂,又道:你姊妹每嚷斗,俺每亲戚在这里住着也羞,想是怪我在这里,叫轿子来我家去罢。李娇儿一面拉劝住大妗子,却不料金莲听了月娘骂他这么毒,就地打滚撒泼,又自家打几个嘴巴,头上鬏髻都撞落一边,边哭边叫:“我死了罢,要这命做甚么,你家汉子说条念款说将来,我趁将你家来了!这也不难的勾当,等他来家,与了我休书,我去就是了,你赶人不得赶上。”月娘看着金莲耍横傻眼了,连句话也说不顺展,只念叨金莲是泼脚子货赖人,莫不等汉子来家把我别变了,恁放刁儿,那个怕你么?“我不真材实料,我敢在这家里养下汉来?”月娘的底气来自正妻地位,受到社会和传统道德的维护,这是妾室难以挑战的缩命。金莲还在抵赖,说谁养下汉来,你拿主儿来与我?玉楼见两个拌嘴越发难听,让人笑话,拉金莲要往前去,金莲只顾不肯起来,终被玉楼和玉箫一齐拉送他前边去了。

大妗子又劝月娘,说你身上不方便,少惹气,你姐妹欢欢喜喜,俺每在这里住着有光,似这等合气又不依劝,要怎样儿才好?三个姑子见吵架要告辞,月娘说三位师父休要笑话,薛姑子道:我的佛菩萨,没的说,谁家灶内无烟,心头一点无明火,些儿触着便生烟,大家尽让些便罢了,“佛法上不说的好:冷心不动一孤舟,净扫灵台正好修。若还绳慢锁头松,就是万个金刚也降不住,为人只把这心猿意马牢栓住,成佛成祖,都打这上头起。”这儿各人说话都是生动、合体的性格语言,体现了兰陵笑笑生举重若轻而入目三分的描述功力。薛姑子的说教颇能迷惑缺乏生活经验的人,犹如现在流行的那些虚假鸡汤故事:无视生命存在的骨感,架空了时空的复杂支干,抽干了生活的水蒸气,将活色生香、生龙活虎的人性个体变成了似是而非的教条活祭,必将在鲜活、复杂的现实里撞得头破血流。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0-10 00:18:56 +0800 CST  

打发走三个姑子,月娘陪大妗子坐,依然还在气头上,道:你看这回气的我两只胳膊都软了,手冰冷,早晨吃的口清茶还汪在心里。大妗子说劝你少揽气不依我,临月的身子,有甚要紧。月娘道:如今犯夜的倒拿住巡更的,一个汉子通身把拦住了,和那丫头通同作弊,在前头干的那无所不为的事,通把个廉耻也不顾,他灯台不照自己,还张着嘴儿说人浪。月娘此话表明,金莲此前与琴童儿私通,后与陈敬济勾搭,虽然到目前还缺乏真凭实据,但风言风语的传言已经让月娘怀疑,此刻方一吐痛快。月娘接着说,想着有那一个人在(指李瓶儿),成日和那一个合(斗)气,对着俺每,千也说那一个的不是,他就是清净(干净)姑姑儿了,单管两头和番,曲心矫肚,人面兽心,我洗着眼儿看着他,到明日还不知怎么样儿死哩!月娘的伶牙俐齿在小说第一回劝告西门庆时就展现了一次,此刻再次发挥,既是性格的深化,又照应了后来潘金莲的恶死,简直是毒鉴。夹批亦论,“总为死瓶儿一吐恶气,然而惠莲地下含笑,雪娥厨中心凉矣。”月娘继续道,刚才摆着茶儿,我还好意等他娘来吃,谁知他三不知就打发去了,安排着要嚷的心儿,悄悄儿走来这里偷听,那个怕你不成,待汉子来,轻学重告,把我休了就是。古代家庭吵架以休了为口头禅,犹如今天两口子在吵架中拿离婚为噱头,这就是小说的市井生活。小玉道:俺每都在屋里守着炉台,不知五娘几时走来,也不听见他脚步儿响。孙雪娥道:他单会行鬼路儿,脚上只穿毡底鞋,想着和我合了多少气,背地打伙儿嚼说我,叫爹打我那两顿,娘还说我和他偏生好斗的。月娘道:他活埋惯了人,今日还要活埋我理,你刚才不见他那等撞头打滚撒泼儿,一定使你爹来家知道,管就把我翻倒底下。李娇儿笑道:大娘没的说,反了世界。吴月娘这一大段的不满发泄,由兰陵笑笑生冷笔写出,中间不时插入多人说话,犹如真实生活情景的再现,让月娘的长篇独角戏不再是死板的叙述,而是更为活色生香,也更幽默反讽。月娘又继续数落了一番,终被大妗子劝住,玉萧安排上饭来,月娘说头痛,叫玉箫在那边炕上放下枕头,且倘倘(躺躺)去。

再说西门庆,午牌时分从衙门审问贼情回家,荆都监家人送来礼物,想是顺便打听此前商定的买官一事。西门庆这里还没与宋大御史商定,叫家人先把礼扛回去,待说成了再取家来。家人那里肯,说放在这里也是一般。西门庆只得给了回贴,又赏了一两银子。西门庆来到上房,见月娘睡在炕上,叫半日白不答应,问丫鬟都不敢说。西门庆又走到前边金莲房里,见妇人蓬头撒脑,依然不言语。两个女人各施苦肉计,西门庆感觉不对头,却一时也不知究竟,只得走到玉楼房中相问,才得知月娘和金莲早辰吵闹合气之事。书中没有写玉楼如何讲述,而读者不难猜想其态度一定偏向于月娘。西门庆在大事上向来知道轻重缓急,也操作得相当稳准。潘金莲误了壬子日,怨怼月娘的耍横有些娱乐化,应无大碍,但月娘是有孕的身,自然比金莲重要了许多,读者应该理解西门庆的慌张和关切。西门庆急切走到上房,手拉月娘起来,一面问身上有何不便,一面安慰不要理会那小淫妇儿,平白和他合甚么气?西门庆息事宁人,口气似乎偏袒月娘,月娘却知道西门庆的心是在潘金莲那边,这话不过是敷衍而已,但有孕在身就如掐住了西门庆的命穴,对潘金莲的积怨,连同平时的委屈终于渲泄出来:“我和他合气,是我偏生好斗,平白和他合甚么气?……自家打滚撞头,鬏髻都踩扁了,皇帝上位的叫。只是没打在我脸上罢了。若不是众人拉劝着,是也打成一块。他平白欺负惯了人,他心里也要把我降伏下来。……气的我身子软瘫儿热化,甚么孩子李子,就是太子也成不的。如今倒弄的不死不活。口内只是发胀,肚子往下憋坠着疼,头又疼,两只胳膊都麻了。刚才桶子上坐了这一回,又不下来。若下来也干净了,省的死了做带累肚子鬼。到半夜寻一条绳子,等我吊死了,随你和他过去。往后没的又象李瓶儿,吃他害死了。我晓的你三年不死老婆,也是大悔气。”月娘这一番话既是伸辩,又含威胁。西门庆听了这些胡言乱语,越发慌了,把月娘抱在怀里安慰,说我往前边帮你骂这贼小淫妇儿去。月娘也不相信,只一味叫一天没吃东西,心内发胀,脑袋又疼,胳膊发麻,让西门庆摸摸他手。西门庆跌脚,叫快请任医官来看看,月娘不让,认为吃副刘婆子的药就好了,“老婆是墙上土坯,去了一层又一层,我死了把他扶正就是。”西门庆执意要请任医官,不想任医官又正在府里上班,第二天才能来,只好在屋里厮守着月娘。干亲家乔大户家已是一替两替来请西门庆过去吃酒,月娘见任医官来不了,便催促西门庆快去。西门庆虽然还不放心,见月娘气消了许多,挣扎着坐起来,分付快请大妗子来陪坐,听说郁大姐已经回家,还踢了玉箫两脚,才穿衣裳往乔大户家吃酒去了。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0-17 15:06:24 +0800 CST  

西门庆挂虑怀了种子儿的月娘,未到起更时分就回到家。月娘正和大妗子、玉楼、李娇儿坐着闲聊,聊的什么书中没写,想来又是在批斗潘六儿。月娘人很正常,貌似此前称病只是演的苦肉计。夹批说“假处不堪,真是丑绝”,其实,这不过是女人的争宠本能。书中写大妗子见西门庆进来,主动往后边去了,其实应该是玉楼和娇儿也都做鸟散了,因为后面都没他们什么事,大段对话也不见穿插二人说话与身影。月娘问乔亲家请吃酒所为何事,西门庆说只为我从东京回来坐坐,心里老想着你,吃了几钟酒就回来了。月娘不相信,“我是那活佛出现,也不放在你那心上”,又问乔亲家有没说甚么话,西门庆方才实说,乔亲家要趁着朝廷新规例,拿三十两银子纳个义官,叫对胡府尹说一说。义官是中国古代社会专设的一种编外虚职,明朝时最为盛行,少量由官府直接任命,是一种荣誉,也可以用银子购买,以充实国库。月娘问你拿他银子来没有?西门庆道:明日连同还要买份礼来,我止住他了,到明日,咱佥一口猪、一坛酒,送胡府尹就是了。小说中多次写到有人来跑官买官,西门庆做中间人,几乎都是倒贴银子,给足了面子,却不知正是西门庆过人的精明处。中国社会自古就是人情社会,西门庆正是用银子培育了广泛的人脉,再从人脉中挖掘出更大的利益回报,所以不论在商场还是官场都能顺风顺水,这是读者需要学习的见识。

西门庆这一晚就在月娘房里睡了,也算月娘的一次胜利。到次日,宋巡按在西门府摆酒设席,大清早本府就差拨了两院三十名官身乐人,由两名伶官、四名排长领来宅中答应。任医官也骑马来了,祝贺西门庆升官,又问何人欠安。西门庆谦虚了一下,说明大贱内失调,又分付下人通知月娘准备。琴童跑去通知了月娘,恰大妗子、李娇儿、孟玉楼都在房内,月娘是老派妇人,认为让外边的男人摸来捏去是很丢丑的,所以也不动身,说只等刘婆子来,吃他两服药就好了,“这等摇铃打鼓的,好与人家汉子喂眼。”这是中国传统礼教和妇德洗脑的结果,在没有平等与自由的时代,多少女人却甘愿为一块贞节牌坊埋葬,兰陵笑笑生表面只是白描,却不乏讽刺。月娘的性格很复杂,看似颇通人情世故,却又偏信佛法和跳大神的巫医,兰陵笑笑生写出了人性的迷障。玉楼劝月娘说人都请来了,莫不叫人回去。大妗子人老不糊涂,说太医看你脉息才知道病源,刘婆子晓的甚么病源脉理,一时耽误怎了?月娘最敬重这个大嫂,听了方才动身,于是“玉箫拿镜子,孟玉楼跳上炕去,替他拿抿子掠后髩。李娇儿替他勒钿儿。孙雪城预备拿衣裳。 不一时,打扮的粉妆玉琢。”从小妾们的马屁劲,可想像大老婆吴月娘心里的得意。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0-25 20:46:25 +0800 CST  
@双头的死神1 2018-11-10 16:31:56
好文要顶~
好文要顶~
好文要顶~
-----------------------------
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1-11 09:42:59 +0800 CST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七十六回)[上篇]

回目:春梅姐娇撒西门庆 画童儿哭躲温葵轩


这一回也相当长,几乎是全书照应和伏笔最多的一回,依照前回仍分上中下三篇,读者当更加细心赏玩,才会品出更多乐趣。

实话说,吴月娘的病情应该没有她自己陈述的那么严重,无非受了潘金莲和春梅主仆二人的恶气,想用怀了龙种来向西门庆施压,争取主动,又将小病夸张成要死要活的无赖方式争回点同情,给自己台阶下。西门庆在这方面从来就缺心眼,或者是长期周旋在女人争宠的撕磨中,已经磨炼得相当油滑,也懒得深究。此时,月娘还在房里磨叽拖延,西门庆亲自进来催促,又见已在穿衣打扮,方才回去请任医官进到明间内坐下。少倾,月娘出来,礼数周到地望上道了万福,任医官慌忙屈身还礼。月娘在对面椅子坐下,琴童安放诊断用的桌儿锦茵,月娘再伸出玉腕,展露五指青葱,叫任医官诊脉。良久,诊完,月娘又道个万福,抽身回房去了。月娘这一诊脉情景,可以与李瓶儿临死那一次诊脉做一个对比,见出兰陵笑笑生的好恶爱憎。作者大段写月娘诊脉前的装腔做势,诊脉过程却草草收笔,明显是一种讽刺性笔法。反之,瓶儿诊脉前只有急切的情节交待,诊脉过程则描述得非常细腻,急缓之间寄托了作者的无限同情,特别具有感染力。搞笑的是,在传统儒教里,月娘应该是立牌坊的妇德标高,瓶儿反倒是遭万人唾骂的荡妇,但如今,瓶儿仿佛成了一个“女神”,月娘却被不公平地打入世侩女人之列,这里既体现了兰陵笑笑生价值观的矛盾,以我的人生经验,这种反差亦印证了道德的虚构属性,是对统治阶级道德的反讽。任医官向西门庆解释月娘病情,琴童也从月娘处出来传达了一些症状,两者基本相合,毕竟是政府的正牌医生,看来任医官的医术大致不差。西门庆对月娘病情的担心,说白了源于对龙种的渴望,所以对任医官的唠叨,满嘴离不开“安胎”二字。任医官道:岂劳分付,学生无不用心,此去犹奉过安胎、理气、和中、养荣、蠲(免除的意思)痛之剂来。西门庆又叫任医官给第三房孟玉楼配了暖宫丸药。二人说毕,起身走到前厅,任医官见有许多教坊乐工伺候,得知宋巡按连同两司官员,请巡抚侯石泉老先生荣升太常卿(主管祭祀社稷、宗庙和朝会、丧葬等礼仪,属正三品大员),在此摆酒宴,对西门庆越发骇然尊敬,在前门揖让上马,连连打恭离去,一个世俗的下级医官形象跃然而出。西门庆送了回来,即封了一两银子,两方手帕,使琴童骑马讨药而去。

回说月娘房里,此刻拍马屁者众,反衬了金莲的冷落。李娇儿、孟玉楼众人,都在屋里为前面宴席装果盒,搽抹银器,月娘好象病好了似的,正在得意高谈阔论,发泄对潘金莲的不满,宣告这次争宠的胜利:“……我还大他八个月哩,汉子疼我,你只好看我一眼儿罢了。……常言道:‘一鸡死,一鸡鸣,新来的鸡儿打鸣忒好听。’我死了,凭他立起来,也不乱,也不嚷,才‘拨了萝卜地皮宽’哩。”玉楼居间周旋,劝慰道:这六姐有些不知好歹,行事要强,恰似咬群出尖的一般,却只是有口没心的行货子,大娘可知错恼了哩。月娘道:他一团儿心机,只会悄悄偷听,拿话儿讥讽人。玉楼道:“娘是个当家人,恶水缸儿,不凭大量些,却怎样儿的!常言‘一个君子待了十个小人’,你手放高些,他敢过去了;你若与他一般见识起来,他敢过不去。”此处特别录用原话,可见西门庆的妻妾个个貌似民俗语言学家,说起话来都富含哲理,特别心灵鸡汤那种。玉楼将月娘抬得高高的,月娘心情舒坦了,话也有了婉转,说道:只有当家汉子才能与他做主儿,大老婆且打靠后。月娘假装自己没那能耐,玉楼乘势再抬一抬,说哄那个哩,如今大娘心里不好,他爹敢往哪屋里去么!月娘嘴里还在不依不饶,胃里却被大碗鸡汤灌得迷糊,玉楼见火候已到,便提议说:大娘通把气儿,等我叫他来与娘磕头,赔个不是,趁大妗子在这里,你们两个笑开了罢,不然叫他爹两下里好不作难,就行走也不方便。见问自己,大妗子立即附和,月娘只好不言语了。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1-11 09:47:30 +0800 CST  

孟玉楼抽身一直走到金莲房中,只见潘金莲头不梳,腊黄着脸,一个人独坐在炕上。玉楼又用将死人说活的口才,对金莲道:六姐怎的装憨儿,快把头梳起来,“刚才如此这般,俺每劝了他这一回,你去到后边,把恶气儿揣在怀里,将出好气儿来,看怎的与他下个礼,赔个不是儿罢。你我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头。常言‘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人受一口气,佛受一炉香,你去与他赔个不是儿,天大事都了了。不然,你不叫他爹两下里为难。待要往你这边来,他又恼。”玉楼将各种利害剖析得清楚,金莲还在嘴硬,大倒怨曲苦水:可是他说的,他是真才实料,正经夫妻,你我都是趁来的露水,能有多大汤水儿,比他的脚指头儿也比不的儿。作为小妾,面对大老婆骂出这样一剑封喉的毒辣话,真是难以咽下这口怨气。但现实又是如此残酷,能耐尔何,即使一时争个你强我胜,既不能有所改观,搞不好自己输得更惨,潘金莲最后的下场,吴月娘无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推手。玉楼也是小妾,这些道理自然感同深受,所以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化解这场风波,毕竟这个家是他们这群被社会遗弃女人的安全藏身之所。玉楼接着金莲的不平感慨,道:我昨日也说了他,一棒打三四个人,就是后婚老婆,也不是趁将来的,当初也有个三媒六证,难道只恁就跟了往你家来,砍一枝,损百株……他今日也觉不好意思,只是你不去,少不的逐日唇不离腮,还在一处儿,你快些把头梳了,咱两个一答儿到后边去。玉楼这番话在情在理,既洗刷了小妾的委屈,也倒出了金莲的苦衷,给了金莲台阶下。同时,玉楼做和事佬,在月娘和金莲之间各说一番话,其伶牙俐齿的聪明形象,一反前面的沉闷,重回到最初决定出嫁西门庆时的光彩。潘金莲寻思半日,看似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忍气吞声,穿戴一番,和玉楼向后边而来。

到了上房,玉楼先掀帘进去,向月娘请功说,我去牵了他来,他不敢不来。又为了活跃气氛,让双方不显得尴尬,对门外金莲开玩笑道:我儿,还不过来与你娘磕头。又转头向月娘道:亲家,孩儿年幼,不识好歹,冲撞亲家,请高抬贵手,饶过这一遭儿,到明日再无礼,犯到亲家手里,随亲家打,我老身也不敢说了。只有玉楼能开金莲这样的玩笑,因为前面有先例,那就是金莲扮演丫头的一回,玉楼也是以长辈身份戏耍金莲。历数玉楼的几番突出表演,让我始终感觉到性格聪明之中,不乏尖酸刻薄的一面。金莲听话地向月娘磕了四个头——月娘没有还礼,这是大老婆的傲慢资本,表明两人的心结还没有真正解开,而即使还礼,保不定金莲也瞧不上,所以礼不礼并不重要。避免尴尬,金莲转身追打玉楼:你这麻淫妇,又做我娘来了。这一打闹,连众人都笑了,一场风波总算暂时消停,但阴影已经投下,只待合适的时间,人心的黑暗就会再度爆发。

却说前厅宴会一事。这个宴会在第七十四回就定下,是由宋御史承头,联合当地两司(布政司、按察司)主官各出一份分子钱,合计十二两,找西门庆当怨大头承办,宴请侯巡抚升迁太常卿。本来一个执掌礼乐的太常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关键是这侯巡抚与朝庭大佬六黄太尉关系非比寻常,这派力量堪与蔡太师分庭抗礼,中国官场就是这样各有靠山,纠缠不清,许多人因为搞不清状况爆雷死得不明不白。到得最早的是宋御史,这似乎也算顺理成章,因为是他请托西门庆招待的,特别是上次西门庆心领神会,将难舍的古董八仙鼎送给了他,二人的友谊就愈发热烈起来。中国官员似乎特别喜欢古董,究其原因,并非他们特有传统文化情怀,而是表面上附庸风雅,实际上是古董价格不匪,有利可图,并且这种行贿受贿手法非常隐蔽,很不容易查实,难怪直到今天,翻船的贪官几乎都有大量古董字画。当然,官场的情义是假,各取所需才是真,西门庆是交结了高官,巩固了地方权力,方便了红顶商人的财路,而宋御史不过是广开财源而已。宋御史在卷棚内坐下吃茶,深谢赠送炉鼎,表示“学生还当奉价”,言下之意是你西门庆真敢要钱,我肯定弄死你。西门庆道:奉送公祖(宋御史字公祖),犹恐见却,岂敢云价。宋御史作揖致谢,道:这等,何以克当。翻译成白话是:这个怎么好意思。西门庆身在官场数年,历经凶险,即使心里出血,脑壳痛,也历练得老奸巨滑,只要羊毛出在羊身上,自然岂敢云价。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1-14 20:07:57 +0800 CST  
@哈哈TIO 2018-11-15 05:25:36
等楼主继续更
-----------------------------
谢谢关注!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1-15 20:51:22 +0800 CST  
@尤136 2018-11-15 14:30:40
好贴不要沉,必须坚决顶!
-----------------------------
谢谢力顶!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1-15 20:51:46 +0800 CST  
@无与伦比321 2018-11-16 13:17:20
本来想到天涯杂谈发,居然弄到这里来了
-----------------------------
本来就是发这里的,杂谈不适合。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1-17 00:21:17 +0800 CST  

正是有了上面一番铺垫,才有了接下来的交易,这是对西门庆勤谨懂事的奖励。宋御史先闲聊起地方风俗民情,西门庆只是大略回答,次问及本地有司官员贤愚,西门庆只对本府和知县二位大人抽象表扬了一句,余者假借不知其详,不敢妄说。西门庆的官职比知府小,只与知县平级,所谓官场是非多,又无直接利害冲突,甚至平时大家还互相多有关照,所以西门庆不敢谈不愿谈,是极精明的避祸之策,西门庆的官场经验已经非常丰富。宋御史又询问周守备的政绩人品,这恰是御史考察地方风俗民情,监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的权力所在,多少官员就这样被翻云覆雨。西门庆巧妙不着痕迹,说周总兵虽历练老成,却不如济州荆都监,武举出身,才勇兼备,公祖考察看看。宋御史问你俩怎么相熟的,西门庆实话讲有一面之交,昨日递了手本与我,望乞公祖青盼一二。宋御史答:我也久闻他是个好将官。这回答自然是答应了,此前荆都监请托西门庆买官,几番催问,现在终于有了希望。宋御史又问其次者,西门庆便推荐了妻兄吴铠,也就是月娘大哥吴大舅,现见任本衙右所正千户之职,昨日委官修义仓(平调),例该升指挥,亦望公祖提拨。宋御史爽快道:既是令亲,到明日类本(考察奏章,朝庭一般都准奏,可参见第十七回、第四十八回等)之时,不但加升本等职级,我还保举他现任管事。西门庆连忙作揖谢了,同时把已经准备好的荆都监吴大舅履历手本递上,宋御史看了,令书吏收执,西门庆亦令左右悄悄递了三两银子给书吏。中国的人情“打点”——什么时候给、给多少、怎么给,比西方的“小费”历史更悠久,更讲究艺术,是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一种文化现象,是中国人的国粹。



正说话间,前厅有鼓乐响,两司老爷都到了,慌的西门庆即出,迎接到厅上叙礼,宋御史则慢条斯理从花园角门出来。众官互相见毕礼数,打量正中摆设的一张大桌甚是齐整,连周围桌席都俱丰盛,心中大悦,明知就是敲诈西门庆,却连连谢称容当奉补,宋御史说分子钱虽然不足,四泉(西门庆的号)看我面上,诸公也不消奉补了,西门庆也道:岂有此理。说着一面各分次序坐下喝茶,一面差官去请侯巡抚。



众人等到午后,飞马来报侯爷来了,立时两边鼓乐一齐响起(不说文皱皱的鼓乐齐鸣,更符合小说的市井白描风格),众官都出大门迎接。宋御史可能实际官品低于太常卿,却是代皇帝巡视天下,是朝廷的面子工程,所以只在二门里相候,以显尊荣。不一时,先是前导蓝旗在马道过尽,再才是侯巡抚穿大红孔雀服,戴貂鼠暖耳,浑金腰带,坐四人大轿,至门首下轿。众官迎接进去,宋御史亦换了大红金云白豸员领服,犀角带,相让而入。到大厅上,各叙毕礼数,下官廷参毕,最后才是西门庆拜见。侯巡抚在上次宴请六黄太尉时,已是认得西门庆,特令手下官吏拿了个高级的双红友生侯蒙(侯巡抚名字)单拜帖,西门庆双手接下。参拜毕,侯巡抚宽衣上坐,众官两傍佥坐,宋御史则坐主位相陪。宴请过程不必细说,无非奉茶敬酒,大鱼大肉,外加吹弹歌舞,与前几次小说中写到的近似场景相照应,一面是社会的写实,一面是反讽了朝政虚有其表的腐朽乱象。酒过数巡,歌唱两折,时间就已到日西时分,侯巡抚令左右拿五两银子,分赏了厨役、茶酒、乐工、脚下人(跑腿的人)等,就穿衣告辞,众官送出大门。此后,宋御史与众官亦谢了西门庆,告辞而归。这场宴请可谓虎头蛇尾,前面颇见隆重繁复,收尾却草草,可见兰陵笑笑生的主要用意,是在暴露西门庆与宋御史买官卖官的黑幕,批判了明末官僚集团的腐败。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1-20 22:13:10 +0800 CST  
次日,西门庆约了何千户,同往郊外送别侯巡抚,月娘先送一份新年礼物往夏指挥(夏提刑,在与西门庆的竞争中失败,如今明升暗降为京城指挥,正待搬家上京)家,然后打扮,坐大轿,排军喝道,又有来安、春鸿两个小厮跟随,应早前邀请拜会夏家娘子去了。这个排场,是争宠全胜的表现,愈发显示月娘正牌大老婆身份的尊荣。此刻,西门大院就由玳安、王经看家,这是儒家规范,男主外女主内,外面来的事务还得要男人去交接。将到晌午时分,王婆领何九来到大门前,想见西门庆,说因何九兄弟的事。这王婆和何九是潘金莲杀夫的帮凶,几十回都隐身不见,此时在新年突然到来,真是一个不好的预兆,是小说结构中又一个精巧的照应与伏笔,体现了作者兰陵笑笑生的细密手笔。玳安请示金莲,答应相见一面,王婆说:我不敢进去,你引我引儿,只怕有狗。玳安只得引他进入花园金莲房门首。这一情节在《金瓶梅》整个小说中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细节描写,却被曹雪芹拿到《红楼梦》中进行开发,写出了刘佬佬游大观园的精彩篇章。这还只是一个小例,实际上,可以说没有《金瓶梅》,就没有《红楼梦》,二者的影响非常广泛和深刻,在小说艺术创作的继承与发展上有太多的话题可研究。

到金莲房门首,王婆掀帘进去,只见金莲穿一身锦段衣裳,搽抹得粉妆玉琢,脚登着炉台儿坐在炕上。王婆免强下礼,金莲也装着慌忙答礼,嘴里说着老王免了罢。二人地位已不同往昔,也生分了,却各因心中有鬼,颇显尴尬。王婆坐在炕边,金莲问了一些家常话,读者便从对话中了解了一些小说中没有写到的生活细节。例如金莲小产过两次,一句“白不存”道尽金莲心中的悲苦。例如王婆还是在县前卖茶,儿子跟个淮上客人跑了一阵,积了点钱,现如今买了个驴儿磨面来卖,连亲事也还没着落。这是一幅活生生底层社会的世相图,死气沉沉,看不见一点希望,多数只能越来越堕落。闲聊一阵,王婆提到正事,说何九的兄弟何十吃了贼攀(栽赃),说他是窝主,被拿到提刑院老爹手里审问,而这事与何十无关,希望老爹审案时分豁分豁(豁是免除的意思),如果有贼硬要栽赃,只不准就是,到明日何十出来,一定买礼重谢老爹。王婆又递上一个说帖儿,金莲看了,说等你老爹来家给他看。金莲叫秋菊看茶,王婆吃了,说娘子这般受福也勾了。明是套交情,好象这“趁”来的小老婆还是王婆的功劳,实在是用旧事讹诈,金莲已非昔日稚儿,自然不肯在王婆面前承认,道:甚么勾了,不惹便好,不然在这里成日怄气。王婆说:我的好奶奶,你饭来张口,水来湿手,这等插金戴银,呼奴使婢,又惹甚么气?金莲道:常言三窝两块,大妇小妻,一个碗内两张匙,不是汤着就抹着,如何没些气。王婆说:好奶奶,你比哪个不聪明,趁着这等好时月,受用到那里是那里。二人这番话都是浅显的市井语,却也揭示了世俗真理,难怪生活永远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王婆说完,借口何九等着,就起身出来,金莲也不留他。至晚,西门庆回家,听玳安禀知此事,又到金莲房间看了帖子,交付给答应让明天到衙门提醒他。又令陈敬济发初三的请人帖儿,又瞒着春梅——这反倒显出春梅与众不同的重要性,使琴童儿送了一两银子和一盒点心给王六儿,叮嘱是给申二姐的,叫他休恼。王六儿笑嘻嘻接了。

月娘也在晚上来家,给西门庆道了万福,讲了在夏指挥家的见闻,说夏家想让贲四送他家上东京,又特别对贲四的孩子夸奖了一番,以反衬西门庆无儿子。随后月娘进里间换衣服摘头饰,到另间房中和大妗子坐,家中大小都来参见磕头。这天,西门庆在后边孙雪娥房中歇了一夜,一早就往衙门中去了。书中从来不写西门庆与月娘、娇儿、玉楼、雪娥上床的性事,暗示了这些女人的失势,从而证明小说对色情描写的态度是有选择与象征意义的。何九这日也一早赶到西门大院讨玳安回信,给了一两银子,玳安说已替你说了,到衙门敢就开出你兄弟了,叫何九往衙门听候,何九满心欢喜赶往衙门。再说西门庆升厅,提出两个强盗,每人一夹二十大板,放出何十来,另拿了弘化寺一名和尚顶缺,只说强盗曾在他寺内宿了一夜,貌似这个案件就算结了。以前,西门庆审的案件中,最大的应该是苗青案,其次写到的还有韩二案、王三官案等,也不乏假公济私,但犯人多少都有些罪有应得。这一次是为了报答当年何九在审查武二尸体上的帮忙,更是轻松搞定,似乎随着西门庆权力扩张,制约也越来越少,呈现出政权的体制性腐败。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8-12-17 11:32:05 +0800 CST  
@巴蜀书虫 2019-02-17 22:53:04
我看楼主是重庆的,来看看。
-----------------------------
谢老乡关注,问好!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9-02-19 21:02:03 +0800 CST  
@小祝79 2019-02-13 09:39:36
静等更新,不错啊。谢谢。
-----------------------------
谢支持!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9-02-19 21:02:25 +0800 CST  
写作《随读闲扯金瓶梅》,稍感困惑的是写到现在,明显前后风格不统一,也不知是照前面为偏于熟悉原著的读者,采用更简洁活泼的评论风格好?还是照后面偏于没读原著的读者,采用更细腻的故事引导评论的风格好?二者或许各有利弊:前者有田晓菲的《秋水堂论金瓶梅》、卜键的《摇落的风情》两部大著,很难超越;后者有梁羽生的《梁羽生闲说〈金瓶梅〉》、侯文咏的《没有神的所在——私房阅读〈金瓶梅〉》两部,梁书较为简约,侯书拉扯太过。我现在偏于后者风格,正好弥补梁侯之不足,也是其价值立足之处。不知朋友们有何见教,希望提供一点建议,不胜感激!
楼主 xixiange1963  发布于 2019-03-16 17:46:18 +0800 CST  

楼主:xixiange1963

字数:407933

发表时间:2016-03-28 08: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28 07:14:08 +0800 CST

评论数:93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