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抬头，看见郑浩也霍然转脸看着我。
最近没有见过这两个人！郑浩不容我有一丝反应，立刻回答爸爸的问话，然后伸筷子去夹一块黄瓜。
哦！爸爸点点头，有一丝疑惑，自语了一句：这两个孩子很般配，早点结婚就好了。
叔，阿姨，我问你们一件事啊！如果小文去兰州上班，你们会同意吗？
我在一分钟之内，从一个措手不及中迎来另一个措手不及，脑子木了半分钟。
而我看见，爸爸妈妈也茫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分明也对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
我心脏的血慢慢地冲向了头顶。我重重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回卧室，取东西，又来到客厅。
小文，你要干嘛？爸爸惊诧地问我。
我冷着着脸说：我回单位上班，这都几点了，今天是临时休息。
我走到了门口。看见郑浩神情很尴尬。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令他尴尬，但是，我真的很生气，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他为什么又这样贸然地提出这个令我根本考虑都不会考虑的问题，而且是提给我们的父母。
你这是干嘛！郑浩还在吃饭，你这是给谁看小文？爸爸难得的生气了，低声地喝斥我。
郑浩立刻放下碗：叔，你别理她，她今天在单位挨我们局长骂了，刚才也是我的错，乱说话。我们去上班吧！
他走到门口换鞋，要跟我一起走。
我想想，回头冲爸妈说：那我们上班去了！

我来到大街上，阳光暴烈，郑浩跟在我的后面，我不和他说一句话。但心却很疼。
他为什么从来不明白我的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想让我离开西城？
……
但是我却又害怕和他争吵，我怕争吵会让他离开我。
我生他的气，却又依恋他。这让我想起于瑶的话：两个人在一起很容易，分开不是那么容易的！
人的感情是多少让人无能为力的东西啊！

第十三章 那一年的失恋
1
8月2日，下午，快下班了。
整个下午，西城市公安局，气氛沉闷。省厅领导和局领导关起门来开会，专案组的同志只有李钟鸣、金子明参加。
我和郑浩一直不说话，为了避免我们在单位发生矛盾尴尬，引起别的同志的猜疑，他在李钟鸣的办公室，我在我和石岳的办公室，互不见面。
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我看着窗外冉冉向西落下的太阳，有一瞬间会突然有想哭的感觉，但是我没有理由哭，这是在单位。
我埋头看我的办公桌，看办公桌的玻璃下面的那两张我手绘的图，忍不住拿出来，在原来的那幅地图上用铅笔和塑料尺，仔细地加上了第五起案件的现场标示图。
附图（）

描完这幅图，我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但是脑子里却一片混乱，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
六点，会议依然没有结束。
我将描好的图重新压在玻璃下面，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我的传呼响起来，是于瑶打来的。我很惊诧，我用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
于瑶说：艾文，最近西城又有杀人狂杀人，你知道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知道。
于瑶应该听出了我声音里的疲惫，她立刻转移话题说：艾文，我今天刚回西城，听朋友说西城新开了一家迪厅，呵，你想想，西城竟然也有迪厅了，我们晚上去玩好不好，我知道你在北京呆过的，不会去那种乱糟糟的舞厅，迪厅你应该想去吧？
我立刻说：我想去，在哪里？
于瑶说：我和赵小鹏去接你吧。你在单位等着。
我于是收拾东西，这时候，郑浩走进来，说：艾文，下班了，回家吗？
我不看他，回答：我和同学晚上去玩。
郑浩分明很意外？晚上去玩，同学？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没见过！
那我也要去！
你去干嘛？我没好气的看着他。
去玩！郑浩似乎没看见我的脸色，跟在我的身后。
我不说话，看下班时间到了，出了办公室，下楼。郑浩跟在我的身后。
我来到单位院子大门口稍偏一点儿的地方站着等待，不过五分钟，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了我的前面，于瑶拉开车门从里面跳了下来，他似乎没有看见我，而是看见了我身后的郑浩，愣了一下。说：艾文，这是谁？
我叫郑浩！郑浩从我的身后站到我的身前，向于瑶伸出手。

于瑶握住了他的手，转头看我：这么帅！艾文，是你男朋友吗？
我摇摇头：不是，同事。
我看见开车的是赵小鹏，问于瑶：不错啊，这车是你们买的？
于瑶点头：是，最近一段时间不是往北京西安贩瓜嘛，赚了点儿钱，为了方便，买了这辆车，是二手车，都快报废了，不过做生意方便些，我们经常去附近县区收瓜，没有车不方便。
我惊叹：你们蛮有钱的嘛！
于瑶不置可否：走，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去迪厅，新开的，西城第一家，我去了一次，很热闹的。艾文，你在北京肯定没少去，但是在西城，这还是第一家。
的确，我在北京上学时是去过迪厅的，但是在西城，还真没有。
郑浩竟然一言不发地先爬上了面包车的副驾驶，回头对我说：你们两个就坐后面聊天吧，我们男人坐前面开道。
我叹口气，也拿他没办法。
于瑶暧昧地看我一眼，笑笑。
我转移话题，问于瑶要去吃什么，于瑶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辣辣的东西，喝冰冰的啤酒。
于瑶有些诧异，在她的眼里，我是一个稳重矜持的人，很少疯。但是她也没有说什么，说：那当然是火锅了。
不料，赵小鹏回头看我们一眼，说：还有烧烤啊。
我欢呼一声：对，就吃烧烤吧。
我们四个竟然都一致同意了吃烧烤的决定。

赵小鹏掉了车头，去到西城最繁华的地段西城路，找了一家人最多，最宽阔的清真烤肉店，，坐在一个大桌子上，先要了四瓶啤酒，两个男人没有互相介绍之前，先开了酒碰了一杯。我和于瑶忙着去要了一大堆烤肉和各类烧烤，让老板去烤。
在噪杂的环境里，我感觉到放松，就好象一颗赤裸的石子，放在寂静的沙滩会感觉无所适从，抛进大海被波涛淹没掉才感觉安全。
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我们端起冰凉浸骨的酒杯时，于瑶说：介绍一下这位帅哥呗。
我说：我同事，郑浩。然后指着于瑶和赵小鹏给郑浩：我同学于瑶，他的男朋友，赵小鹏。
两个男人特意碰了一下。我们一齐喝掉。郑浩在我耳旁说：艾文，少喝点儿！
我不理他。然后烤肉就上来了，戴着白帽子的回民吆喝了一声将一大把滋滋响的烤肉放在我们的桌子上。
烤肉真香，而且放了重重的孜然和辣椒，我大口的吃，然后和于瑶碰着喝酒，后面又有各类烧烤上来，我们喝掉了六瓶啤酒，吃掉了一大堆烧烤。
于瑶说：艾文，你上四年大学上成这样了？我说是啊。
于瑶感慨：北京，就是北京啊！
郑浩神情忧郁不说话。
七点半，我们吃喝完毕出来，赵小鹏自觉地去结了账，出了烧烤店，还是由赵小鹏开车，去迪厅。

一家取名叫欢乐园的迪厅，离烧烤店很近，也处于西城最繁华的位置。
是在一个商城的上层，二楼，没有走上楼，震耳的音乐已经灌满了我们的耳廊。走进迪厅，我们走进了银蛇乱舞的射灯里。
每个城市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西城也不例外，外面的世界有的东西，这个城市很快也会有，——好的以及坏的。
这是一个足有四百平米的迪厅，而且是两层，底下大厅是演艺台，围有三十多个小桌子，上层和底是打通的，一圈的包间和走廊，走出包厢可以观看一层的演出。设计别具匠心，完全不输大都市的前卫与时尚。
夜场才刚刚开始，这里已经坐满了客人，全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和我们一样，心潮澎湃，每张桌上都堆满了啤酒。
于瑶挑了一个靠中间的大桌我们坐下去，服务生立刻拿着单子过来，问我们需要什么，于瑶点了东西，一大堆的啤酒和饮料、小吃。
郑浩坐在我身边，靠近我，在震耳的音乐声中对我说：你的同学很有钱啊，是做什么的？
我说：贩水果的。
郑浩不相信般地看着我，说：怎么可能？
我突然感觉对他很陌生：为什么不可能？
郑浩不回答，半晌说：艾文，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沉默不语。于瑶要的酒上来了，服务生打开为我们倒上，赵小鹏提醒我们先干一杯。他在前面喝了酒，已经有了浓浓的酒意。我们再次放开了碰杯喝啤酒。前面射灯闪烁的舞台上，开始有人按捺不住上去蹦的。在北京的迪厅里，舞台上会有小有名气的歌手和乐队来表演节目，但是西城不会有，因为西城毕竟不是北京。
于瑶拉我的手，要我上去一起玩，我想了想，站起来和于瑶一起冲到了台上。我们当年一起进过大众舞厅，四五年后，我们依然在一起，和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变化着我们的生活。

借着酒劲，我放开脑中的一切，拉着于瑶的手一起疯玩。蹦迪是我们大学生活的常项活动，我驾轻就熟，在西城，我应该是夺目的，周围的人为我们让开了一个小圈子。
突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在闪烁的灯光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燕子，并且我看见，燕子的手同时搭在于瑶的腰上。我让自己的身体平缓下来，轻轻摇着看着他们两个。
燕子凑近我说：你和于瑶认识啊？
我们是高中同学！我回答。
我看见于瑶转过了脸，看着台下的赵小鹏。我突然有些不好的感觉。
燕子再次凑近我，说：艾警官，我跟你打听一件事，沈小川的女朋友是不是被人杀了，他被你们公安抓起来了。
我停住脚步，从台上将燕子拽了下来，拽到大厅的昏暗处：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燕子无所谓地看着我：那天你和那个男警察去找我之前，我就知道西城的杀人狂又杀人了，后来无意中打听了一下，竟然是沈小川的女朋友，那个女孩儿我碰见过一两次，我想你们肯定会怀疑沈小川的，你们走后我就立刻去找他，他同室说他没有回家，我想他肯定被你们抓起来了。不过这也是，要我是警察我也怀疑他是凶手。不过——
不过什么？

沈小川这个人本性不坏，不象是杀人的人。你们公安局不要冤枉了好人。
公安的事不要你胡言乱语。我摆出警察的姿态呛了她一句，燕子闭上嘴，不再吭声。
我缓和一下口气：你和于瑶怎么认识的。
燕子警觉地看我一眼：你连这个都要查吗？你们警察管得也太多了吧？她可是你的同学。
正因为她是我的同学，我才要问。我瞪着她。
燕子咬着牙：别怪我告诉你，她有几个月和我一起干过，不过后来再不干了，我们也再没有联系。你也别怪她，女孩子都虚荣，看着别人有好衣服好化妆品，当然也心热，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不过象我们这样的，犯了错就一直错下去了。于瑶是个傻姑娘，她入这行连名字都没改，不过试了试立刻就不干了。我们这行，有些女孩儿到河边试试水就走了，我们也多不联系，今天是碰上了。
我回头看着于瑶，看见她也正从舞台上轻轻摇摆着看着我，眼睛里藏着无奈，我冲她微笑一下。
准备离开燕子，却被她拉住了，她问：我能去看看沈小川吗？
我想了想，说：他在人民医院，跳楼自杀了，可能会成植物人。
燕子愕然了一下，恢复了平静：这样也好！总比当杀人犯被枪决要好。
什么？我突然气急：你再说一遍。
燕子惊讶地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了吗？反正他已经是杀人犯了，迟早要死，不如自己跳楼，还少受点儿罪。

2
8月3日。西城有风，但是阳光依然暴烈。
早上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由张光照局长和省厅领导主持的会议，除领导外，只有我们专案组的同志参加，当然是关于“西城系列切杀人案”的。
省厅的卢阳副处长，刘健刚两个人和张光照局长一样，都双眼布满了血丝。可以想见，在我们昨夜狂欢的时候，他们却是一夜未眠。
会议直接进入主题，并不是让我们专案组对案件有任何定义和研报，而是一个通报。通报由张局长做出，卢阳副处长补充，大概意思是：“西城系列切颈杀人案”的凶手暂不定为沈小川，刚接到公安部的命令，由于沈小川的跳楼事件有可能被外界误读为警方存在刑讯逼供，因此暂不对沈小川以凶手定性，案件需要进一步侦查。——现在把所有的重点嫌疑目标放在那个还未找到的厨师李春旺身上。
1998年，由于人员流动非常大，但是人口管理机制并未建立，当警方想要找到一个人时，却发现这个人非常难找。
在张局长和卢副处长讲完话后，刘健刚也发了言。他认为，按照实事求是的侦查原则来说，要将沈小川定性为凶手，目前从尸检和现场勘验方面的证据来说是不足的。因为沈小川除了口供外和第一个进入现场外，还没有任何一项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最主要的是，从沈小川报案时间和梁月的尸温来判断，梁月在被害后不到二十分钟沈小川就报案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必须要有藏匿凶器的地方，但是至今没有发现凶器，这是一个最大的疑点。
然后张局长宣传案件进展通报完毕，要求专案组立刻进入备战状态，继续进行新一轮的案件侦查。
那医院里的沈小川怎么办？李钟鸣在会议结束时问张局长。
不等张局说话，卢处长说：暂时不定性他为凶手，并不排除他是凶手，我们昨晚已经去医院看过他了，他现在处于昏迷当中，就安排民警看守吧。一切情况看伤情的发展。

会议结束。大家都放松下来，大家起身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卢副处长突然说：哪位是艾文？
我停住脚，说我是。
卢副处长朝我走过来，和我握手，说：“7。30”凶案发生后，我还在处里时，北京的李洋帆教授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对这个案件很关心，让我到西城后联系你，说你是他的学生，他最近一直在美国，说回来后会赶到西城。
卢处长握着我的手很有力，更象是一个安慰，让我想到，他和李洋帆教授的关系应该很近，教授告诉他的，并不只是我是教授的课外学生。
他松开我的手，和我并肩往会议室外走，说：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呢？毕竟你比我更近距离的了解案情。
我说：卢处长，对不起，我现在也不知道，就在昨天天，我以为这个案子可以结了！……
卢处长看我一眼：我也希望赶快结案，这个案子现在影响太大，从省厅到你们局里的压力也太大了，但是，越是这样，越不能轻易结，稍有差错，我们向上面不好交待，现在是公安部天天在打电话询问这个案子，草草结不了案，如果沈小川的家属反咬一口我们警方刑讯逼供，我们就非常被动了。
他说完，快步走向等待他的张光照副局长，一同去到张局长的办公室。我和其他同志各自回自己的办公室。
“西城系列切颈案”再次走进了死胡同，而且这个胡同死的让人憋闷，让人绝望，就象被人从头到尾地耍弄了一样。
耍弄我们的是谁？——是沈小川！
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凶手，那么在案发后的这四天里，真正的凶手不论身在何处，都应该已经象一只吸完鲜血的恶狼一样平静下来，正在某处静静地看着我偷笑。
如果真是这样，沈小川即使不是凶手，他也是该死的，是他将我们带进了死胡同。
我在办公桌前发了一会儿呆，起身走出办公室。我身后的石岳对我说：艾文，别想不通啊！

我和郑浩来到金鱼公园，花四毛钱买了两张门票，走进去，拣一个树萌下的石凳坐下来。我靠着身边的树干，望着天空沉思。
如果沈小川不是凶手，那么，现在真正的凶手，可能正在躲在某个角落偷笑，笑我们的无能。
我闭上眼，感觉阳光刺目，刺得心都疼了。
我需要安静地梳理一下这几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第五起凶案，——梁月的死，它和前四起凶案的作案手法是不一样的，没有切割，没有拿走死者器官，并且，唯一一次对受害人实施了强奸，从某种程度来说，它应该无法和前四起凶案并案，当时所有人之所以先入为主地认定沈小川就是凶手，就是因为沈小川是“1。17”凶案的报案人，而紧随其后的梁月的死，他依然是报案人，并且和受害人的关系又是已订婚的男女，但现在冷静下来想，的确存在着疑点，如果这纯属是一种巧合呢？西城太小了，一个人，在见证了一个凶案现场后，隔了半年他的女友又被人杀了，这种巧合也是有的，毕竟西城太小了。如果真是这样的巧合，那么，沈小川就仅仅只是一个倒霉的凶案现场见证人？同时也是一个系列凶案的受害人，——他的未婚妻梁月被杀了，他成为嫌疑人，然后跳楼自杀。
——但他为什么要承认是自己杀的梁月呢？
悲伤？绝望？害怕？抑或，也受到了来自李钟鸣他们审讯时的肢体和精神上的摧残。
我没有参与审讯，我到现在才发现，我都没有搞清楚，他是承认他杀了梁月，还是杀了“西城系列切参颈案”的所有受害人？他的承认内容是什么样的呢？